秦武走后,我心神不宁,无法抑制地不去想这个人。
可是,我和他,终究是不能产生交集的!他是豪门世子,青年将军,肩负着家族的重托,我,二十一世纪的孤女,这个齐朝皇宫里生存不下去的妃嫔。
如果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遇见的第一个人,也许……可是,为什么我偏偏没有第一个遇见他!两天后,他会陪同、护卫着那个人,那个大齐的骄子、帝国的核心来到洛阳。
这两个,一个君一个臣,一个深深挂念着我,一个为我所挂念。
可这两个人,我都不能见!第二天晚饭时分,端木云回来了,不是一个人,和他一齐从院子里走过的是一位戴着纱笼的女子。
女子身形窈窕,身上穿的是套竹绿的圆领袍衫,脚上一双皂色高筒皮靴。
我知道这个时代流行女子穿男装,有时候有的女子甚至连发髻也不要,而是裹着男人的幞头。
毫无疑问,一些身材高挑的女子穿男装反而更添英气,但端木云身边这位,却是妖娆!雨后的黄昏里,这样一位女子,头上是薄纱轻摇,脚上是及膝长靴,那一身翠绿,直逼人的眼睛……轻纱的曼妙,长靴的硬朗,两者结合在一起,竟生发出万般妩媚与妖娆。
这位女子,是谁?上楼后,端木云没有立即来找我。
我猜大概是陪那位女子干什么去了。
晚饭后好一会儿,他才敲我的房门。
事情办完了?我明知故问。
你说呢?这个人总是不正经,歪在椅子里,乜斜着眼睛,一副痞样,看得我真想上去踹他一脚。
辛苦了!我端起茶壶倒了杯茶递给他,这个痞子竟然在接茶的时候趁机揩油,一只手完全罩在了我的右手上。
哎哟!我抽出左手,下劲打他的手,这家伙的爪子立刻放开了,龇牙咧嘴地叫痛。
以后再这样就对你不客气!对他的装样,我报之以恶狠狠的威胁。
喝了茶,端木云开始给我讲述此次京城之行的总总。
这一次呢,我见了三个人,将军,宰相……你是个半语子么,为什么非留半截子话?见他闭了嘴,我张口就催。
还见了……皇帝!见就见呗,有什么好炫耀的?嘴上这样说着,脑袋里却是一紧。
皇帝嘛,要说长相,还真是不赖,那叫什么来着,啊……对了,是芝兰玉树。
那身金光耀眼的龙袍穿着,人更是威风,怪不得有人日里夜里的……你住口!我恼了,然而心里却希望端木云继续下去。
这端木云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居然没有被我的面色阻住,一张嘴上下开合,不一会儿的功夫,他此次进京的枝枝节节我都知道了。
啧啧,宋若水宋大人的夫人可真是个美人,虽说年纪不小了,还挺着个大肚子,可那脸上的风情……啊?徐惠春怀孕了!哎,等等,你是说宋夫人怀孕了?是啊,肚子凸起这么高,走路要两个丫鬟扶着,不是怀孕是怎么了?你是怎么看到的?我不信宋若水会让自己的老婆见一个江湖小辈。
想看还看不到?我是趴在房梁上看到的。
这宋大人也是好风度,光看那面相,就知道是个忠臣,见了我,丝毫没有宰相的架子……任务是圆满完成了,我们可以继续北行。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皇帝的事?说完了交东西一节,见我不语,端木云从椅子里探出半个身子,竟然这样问我。
我不语。
于是他继续开讲。
师兄说皇帝也是有功夫的,所以我也没敢太大意,贴在屋梁上,动也不敢动。
嘿,当皇帝就是快活,批完了折子,立刻就有个漂亮女人来了。
那女人个子不高,人却长得实在漂亮,尤其是脸面,真跟剥了壳的煮鸡蛋似的,有句诗说那叫什么来着……叫什么……肤如凝脂。
我给了他答案。
我知道,那一定是余婉婉,我见过的皮肤最好的女人。
对对,是叫这个,那美人咧嘴一笑,两排小碎牙也是白的紧……那叫齿如瓠犀,还有呢,‘领如蝤蛴,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正是如此。
咦,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个呆子,居然问我这么弱智的问题。
好啊,我就刺激你一下。
这些是《诗经?卫风?硕人》里的句子,这么有名的诗你居然不知道,没读过书啊?果然,端木云的脸有些挂不住了。
《诗三百》谁没念过,只是凑巧,这几句我恰好忘了,这两天跑了两千里路,累得很,许多东西都想不起来了。
诗句想不起来了,美女的脸就能想起来了?我翘起嘴巴,嘲笑他。
这个……俗语说的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对了,皇帝叫那女人‘婉婉’,伺候的太监叫她‘余美人’。
‘美人’?原来余婉婉已经作了正四品的美人了……哼,他是真的博爱!心头在抽痛,人却在自言自语,完全忘记了屋里还有一个男人。
你的情敌?狗屁!我没有情敌,没有!嗨,说实在的,那什么余美人虽然漂亮,皮子好,可跟你比起来还是……差一截的,就好比是那喇叭花和莲花……喇叭花单看也是好的,可是跟莲花一比就下去了。
去你的莲花和喇叭花,我不是花!我也不要做花!我是野草,我要做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野草!花开得时候好看,可也就是几天,败了的时候那叫一个难看,可是草呢,就是枯黄的时候,也自有一种味道。
赌气似的,我一口气说了一段,听的端木云目瞪口呆。
有意思,第一次听一个女子说要做野草的。
他的眼睛发亮,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我不睬,这个人,总是没正经。
嗯,还有呢,我话还没说完,你知道么,那个余美人还说起你呢。
说我?我眉毛扬起,看着端木云。
那女人对皇帝说什么叶昭仪一定会回来的,什么她若是辜负了陛下的心,那简直就是神明不容!这话的杀伤力大,进了耳朵后,立刻把脑子搅乱了。
哼,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有那么漂亮的女人了,还要你!皇帝老子真他妈的……暴殄天物!我真是想不通了,一边和那女人耳鬓厮磨,一边还把眼睛溜到你的画像上。
你说什么?难道真像秦武所说,元重俊还没有忘记我。
我说我们还得走,师兄说明儿皇帝就要出发来洛阳,我看准了,他妈的好色皇帝是不会放过你的!重重地拍了下桌子,端木云站了起来,那神情,像是战场上的将军似的。
那好,明儿一早我们就出发,到幽州投奔你师姐。
我师姐现不在幽州。
在‘牡丹苑’,是吧?我很自信,那绿衣女子,应该就是冷翠竹。
哎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哼,是你端木少侠的熏陶啊。
我微笑道。
哈哈,说的是,说的是。
端木云眼睛都笑弯了。
我提议去见一见冷翠竹,端木云满口答应,自己先一脚迈出,看我待在原地,有点不解。
我要化装!我现在不想让人看到我的真模样,尽管是你师姐,还是谨慎些的好,过后熟络了再给她解释。
不是我多心,我原本不是这样的人,但自从杭州一事后,我觉得凡事还是小心些为上。
端木云没有立刻回话,倒是看了看我。
好啊,果然是受我端木少侠的熏陶啊,这么快就已经有江湖人士的小心劲了。
化了装,我也不用戴纱笼了,就这么素颜去见江湖第一美女。
纱笼去掉了,那一身竹绿色男装也不见了,换成了同色的襦裙,衬得身如修竹,头上是松松的堕马髻,一根碧玉簪斜斜地簪在鬓边,耳朵后面是明晃晃、白莹莹的两颗大珠子,越发映得腮如新荔,发乌似云。
冷翠竹,人如其名,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这是冷师姐!端木云用手指轻轻捅了捅我,示意我上前打个招呼。
啊,冷师姐。
我愣了愣,张口说道。
谁是你师姐!这女人还真是冷心冷面,居然这么没礼貌!师姐……端木云看看我,赶紧插话解围。
哈哈,我有两个长相英俊的师弟,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丑丫头师妹?哈哈哈……如果不是脸上有厚厚的妆面,我的脸肯定是红的,不是羞臊,是气愤。
师姐……叶姑娘仰慕您很久了,今儿……怎么说也得……好了别说了,丑姑娘,今儿算是认识了啊。
时候不早了,我要歇下了。
奶奶的,江湖第一美女的架子就这样大,比皇帝还拽!端木云恳求了几遍她才屈尊降阶地甩给我一句话。
哼,要是她知道我比她年轻漂亮,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
这种刻薄女人,真难伺候!出了冷翠竹的房门,我一句话也不说,甩开端木云一径向自己房间走去。
端木云紧跟着我,在我即将关上房门的时候硬挤了进来。
飘飘,我师姐那个人,行事一向如此,不必和她计较。
我不看他,走到床前,抖开被褥准备上床睡觉。
飘飘,你不用生气,我师姐……她没有什么恶意的。
是没什么恶意。
我今天真是又长见识了,活了这么大,第一次遇到这么拽的人!不就是长得好些、会些功夫?至于这样自大么?缺乏最基本的礼貌。
嗨,我师姐她一贯如此,就是以前对待我们师兄弟也是这样的,嘴头上比较厉害,人其实是好的,面冷心不冷。
端木云还在苦苦劝我。
不管他怎么为他师姐辩护,想起到幽州就要投奔这样一个人,我心里就不舒服,要是和这样的人长期相处,她动辄噎你几句,就算知道不是恶意,那也高兴不起来。
对了,你师姐来洛阳干什么?嗯,这个,我也想知道,可是师姐那个人……我和师姐是在路上碰到的,可我看师姐好像已经对洛阳很熟悉了。
端木云有些抓耳挠腮的样子,看得出,他对这个古怪师姐的行为也是相当的不解。
你师姐在幽州做什么?不会是做买卖吧?这个冷翠竹勾起了我的兴趣。
做买卖?哈,她要是做买卖,有多少本钱都会折掉。
这几年间,见师姐的机会不多,不清楚师姐究竟在做什么。
但有一点,我和师兄都这么想:师姐是江南人,能待在幽州几年,一定是那儿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
是男人。
想都不用想,凭着女人的直觉,我认为肯定是有个男人使冷翠竹待在幽州。
当然是男人,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男人。
就这样,和端木云八卦了一通冷翠竹。
说来好笑,端木云一个大男人居然和我一起八卦他师姐,这如果让冷翠竹冷女侠知道了,不知道会否把张俏脸气成竹绿色。
脱了衣裳躺下后却睡不着,一只眼皮老是跳来跳去。
俗语说的左眼财,右眼灾,可我两只眼睛轮换跳。
于是越发地不安,睁着眼睛到半夜。
估摸着少说也有两、三点的时候了,困意上来了,眼皮重得快抬不起来时,突然想起窗户没关严,这万一要是再下雨,让雨水落进来可不好,于是强忍倦意起身去关窗。
外面没下雨,乳白的月光从那一条浅浅的窗缝中泄进来。
就在我要把那白月光关在窗外时,忽见眼前黑影一闪,一个身着夜行衣的人从院子里掠过,速度之快,只一恍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