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客栈的门后,一颗心算是稍稍安定了些。
和衣躺在床上,闭住眼睛,脑子里一团乱麻,思来想去,不知道这冷翠竹为什么要刺杀元重俊,临从行宫里跳出来时身后传来的那声叹气又时不时地在耳边缭绕,到底是谁?是人还是鬼?不多会,就听见下面院子里有人说话的声音,抬眼看熹微的晨光已经从浅白的窗户纸里透进来了。
应该是五更天了吧,勤劳的人都起来了。
哎,懒女,还没起么?就在我眼皮发沉,即将再次进入梦乡的时候,端木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唉,这个人,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喊我,刚想睡着。
算了,不理他。
翻了个身,拉过被子胡乱地裹在身上,睡觉要紧,午后还得赶路呢。
懒女,懒女……端木云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醒来的时候,真的是日上三竿了。
这么懒,还想闯江湖呢!我看你嫁个人生几个孩子安稳过一辈子是正经。
你!端木云居然一进门就这样对我说话。
气死我了!嫁人生孩子?女人除了嫁人生孩子就做不了其它的事么?我停下梳头发的手,差点把梳子砸过去,没好气地说。
照你这么着,嫁人也没人要!哪有做媳妇的睡到这么晚的!你!你给我出去!我气昏了,站起来就冲过去推他,也顾不上自己还披头散发的。
好好,算我不对,你就快点收拾吧。
这家伙动作快,我几乎一掌推空,不甘心地又骂了他几句才坐下来拾起梳子把头发梳好。
收拾好之后吃早饭,是端木云给我从洛阳早市上买来的胡饼和肉粥。
据他说这胡饼是全洛阳最好的,走了五条巷子,排了好一会儿的队才买上的,肉粥是挨着胡饼店的一个铺子里的。
这肉粥配着胡饼可是一绝啊。
吃个东西也不叫人消停,他居然身子一歪不走了,站在窗前边看着我边唠叨。
谢谢你的饼和粥!这家伙虽然嘴碎,人却是相当不错的。
别谢我!要谢也谢我师兄,是他叮嘱着千万不能把你怠慢了。
哦,那也要谢你,谢你听你师兄的话。
吃完胡饼,手有余香,心情也松快起来了,扬起唇角,似笑非笑。
却见眼前的人呆了。
唉,怎么了?呆了还是傻了?真是好笑,不用这么夸张吧。
我站起来,伸出一个指头竖到端木云的鼻子前,晃了晃。
这家伙,居然发呆了!刚才还一口一个懒女、嫁不出去什么的,现下是怎么了?不会是被我的媚眼吓住了吧。
收拾东西,午饭后就走。
耽搁不得!醒转后,这家伙竟然不看我,咬了咬唇,径自走了出去。
真是奇怪!忽冷忽热的。
午饭是在我房里吃的,端木云似乎只是顾着吃了,竟然没有开口骚扰我。
犹豫了几次,我还是先张口了。
哎,你师姐呢?嗯?我哪里知道?如果你师姐在我们之后回到幽州,那我们先到的话,怎么还算是‘投奔’?手里还有些钱,不如找个清静的地方买所房子先住下来。
朝廷对幽、蓟一带控制的不是很严,我可以在那边先住下来,待熟悉了后,你就可以离开了。
嗯?你嫌我讨厌?他抬起头,满嘴的饭粒,但并不难看。
想哪里去了?我不想拖累你太久。
‘拖累’?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见他有些认真,我赶紧低下头吃饭。
饭后,东西收拾好了后,我再问他可知道冷翠竹现在哪里?你看上我师姐了?不正经又来了。
正经点!我只是想知道你师姐在哪里?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你师姐来洛阳是干什么?我有些急了。
刺杀皇帝是什么罪?要灭族的!何况元重俊并非昏君。
冷翠竹到底是何用心?元重俊的儿子还小,而且身体不好,在宫里待了半年多,我就见过一次面,都七、八岁了,还是不能离开奶娘,瘦瘦小小的,见风就咳嗽,和他母亲郭顺仪一样是个小药罐子。
如果元重俊被刺身亡……天哪,那小病猫就被人扶上龙座了,那……恐怕大齐江山将来是谁的还说不定呢!这个冷翠竹,到底是什么人?一次不行还要两次,难道她和皇家有仇?我呢,是真不知道我师姐此次来洛阳是干什么?可我现在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这么想知道她的行踪?哼,你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是吧!那我告诉你——她要刺杀皇帝!我走到端木云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端木云的脸瞬间变色。
几秒钟后,人像箭一样的冲了出去。
房里没人!她的剑也不见了。
片刻后,端木云回来了,满眼忧虑。
皇帝在哪?他问我。
我哪里知道?但是不管皇帝在哪?你师姐这次刺杀未必能成!你知道,刺杀皇帝是什么罪!你……怎么知道我师姐不会成功?端木云看着我的眼中逐渐地蒙上了一层阴影。
我不喜欢藏着掖着,告诉你,我昨夜跟踪冷翠竹了。
约摸是三更天,我梦醒了睡不着,发现你师姐穿了夜行衣鬼鬼祟祟地出去,于是就跟上了,一直跟到行宫。
你知道么?人人都说皇帝最早明天才到,可是……他昨晚就歇息在行宫里了!哼!我不解了,一席话竟换来了端木云的一声冷笑。
真叫人说对了,‘女子重前夫’啊!你挨打受气也忘不了那个淫贼!……放开我,不然我动手了!我一头冲了出去,再也不想和这个讨厌的疯子说话了。
可他竟然抓住我的手,不让我走。
告诉你端木云,不管你说什么,我就是不能让你师姐刺杀皇帝!元重俊就是不能死!我的眼睛红了,鼻子有些塞。
不是伤心,是生气。
唉,算了,我不好!你去救你的陛下去吧!大概是看我就要哭了,这家伙放开了我的手。
伸手把鬓边的头发撩到耳后,顿一顿,我看着端木云的眼睛,耐心告诉他皇帝刺杀不得,一来是行宫里已经有了防备,二来是皇帝死不得,他要是死了,这个国家的政局说不定会出现大的动荡。
唯一继承人的生母体弱多病,而且家族势力单薄,皇后无子,可是母族和舅族势力庞大,所以,万一皇帝翘了,可能是皇后一族出面掌控大局,那么,一批不愿附和后族的大臣可能就会出局,比如宰相之一的宋若水宋大人,如果这样的人因为不愿意阿附权臣而遭迫害的话,于国于民都是巨大的损失。
照你说来,皇帝是万万死不得了。
所以,不管怎样,我都要去找到你师姐,要阻止她!别说皇帝死不得,我瞧昨晚行宫里的样子,是作了准备的。
就怕你师姐不但刺杀不成,要是失败被抓住了……自己死不说还得连累一批人。
我和你一起去。
他被说动了,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我不希望任何不好的事情连累到别人,然而,多一个人也许会有帮助。
这一次,你……凶多吉少。
你人、马都有人认得。
做什么事没有代价?就是被他抓住了,只要不砍掉我的脚,还跑不出来么?砍你的脚?那么美的脚,谁舍得砍?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有闲心说这个。
可我还是禁不住轻笑了一下。
下了楼,找到老板,托他把我的玫瑰安排在城外。
今儿个,听说圣天子要去龙华寺礼佛。
半个城的人都跑去看陛下去了,龙颜难见啊!哦。
我和端木云同时叫了一声,真是好消息,冷翠竹一定会在那里。
你们是不是也要去看?人生在世,能一睹天颜,难得啊!老板的眼神兴奋,第一次,我发现他居然偷偷盯了我一眼,可惜我虽没化丑妆,但脸上有纱幕罩着。
嗯,当然。
可是,皇帝陛下去做法事,难道寺里不戒严么?这才是我的疑问。
天恩呐,说是允许百姓在寺外观看,有羽林军维持秩序。
允许百姓观看?元重俊什么意思?时间不容我们慢慢思量,眼下是跑到龙华寺,在老百姓的队伍中抢一个好位置要紧。
果然,龙华寺门前已经是人山人海,所有人脸上全写着兴奋二字。
在这个时代,见个皇帝岂不是跟过年似的,就是拿过年跟这个比都算是太小了。
过年是一年一次,可是对于这些社会底层的老百姓来说,一生能见到皇帝几次?。
还是现代好啊,哪国的元首天天看不到?电视、网络、报纸、杂志……唉,人在古代,真是没办法。
然而,有的人不仅不兴奋,反而紧张。
那些全身铠甲的羽林军分列两边,在市民前面围成一排,个个脸色如临大敌。
元重俊还没到,就已经这样戒备了,不知冷翠竹怎样才能下手。
起风了,冷冷的,冬天的感觉来了。
可老百姓的热情不减。
得得得……皇帝陛下驾到!一阵马蹄声传来。
随之一声吆喝响起,顿时,人民群众的海洋翻起了一阵浪花。
陛下来了啊……陛下来了……所有的人,都在翘首观望着远处那队影影绰绰的队伍,只有我和端木云急切地在人堆里寻找冷翠竹的身影。
可是,眼睛扫来扫去,满眼是一脸虔诚、敬畏的男女老少,只不见江湖第一美女的脸。
得得得……又是一队骑着马的羽林军,走在最前面的将军,正是秦武。
九月里,他升了羽林将军!这队羽林军来到后,不像上一批那样驻扎到寺里去了,而是站到了两边。
又是一层人墙!唉,我叹了口气,这个排场,存心是耍弄老百姓,那么多兵,哪里还能看到皇帝的龙颜?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正发牢骚间,突听一阵震天动地的喊声……远处的百姓队伍已经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他来了!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我和端木云赶紧屈膝跪下,埋下脑袋,把自己淹没在海洋中。
免礼!浑身一震,是他的声音,清冽,硬朗,果断。
谢陛下!打雷一样,洛阳市民们的肺活量真是高啊,这一声齐齐的谢恩声差点把我的耳膜震裂。
声音落地,所有的人都抬起脑袋来,皇帝陛下已经下令了,谁还敢跪着不动?于是,我和端木云也把头昂起来了,并不是非要看元重俊。
但是,当那织金靴子的一角映入我的眼帘时,我的身体还是轻颤了一下。
他似乎有些清减,下巴比几个月前略尖了一些,可是,这样的他看起来更加俊美了。
装束比较朴素,头上没有戴纱帽,束发的赤金冠内插着根同色蟠龙簪,身着石青交领常服,腰间束着白玉带。
一步,两步……他越来越近了。
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忠诚的洛阳市民们又自发地跪下了,我只好也跪下。
可就是这一跪,再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走过去了。
我的眼睛追随着那青色的衣角,眼看着他迈进了龙华寺。
漫长的等待。
老百姓们没散,羽林军们没散,我和端木云更是不敢散。
终于,出来了。
又是下跪、呼喊,抬起头来时却见元重俊正迎面走来。
刚才只是一瞥,而现在,他是真真切切地朝前走来,我看到了他的正面,虽然隔着层轻纱,但他的眼睛,我却看得清清楚楚。
越走越近了,越走越近……我感觉呼吸快要停止了。
好在眼前有张纱幕,我的脸,没有人会看见。
天地,在此刻是静止的,因为,所有的声音都没有了,只有他的脚步声。
他走过去了,真的走过去了,越走越远……我提起的心颤动着,绷紧的神经略略松弛了些,还好,不见冷翠竹行动。
然而就在这时,忽见左前方人群里有个人右手抬起。
不好!我立刻冲出人群,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