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断了!醒来后的第一个意识告诉我。
飘飘……元重俊试图把我从尘土中抱起,可是……右小腿传来的剧烈疼痛几乎让我再次昏厥。
我的右腿……痛得……要死了!我一动不能动,骨头折了,我还如何动得了?飘飘……他蹲下身子抱起我的脑袋,一只手支住我的上半身,另一只手轻轻碰了下我的右腿。
啊……别碰!飘飘……他的脸,在我眼前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我的马受惊了……我强撑着说,我其实还想说我的马为什么会突然受惊。
一向温顺乖巧的玫瑰怎么会突然暴烈成这个样子,把它的主人无情地抛下,要置我于死地。
该死的马!扭头看了一下远方,元重俊从牙缝中挤出这么几个字,丝丝地冒着冷气。
玫瑰……它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疯。
我突然想起在马受惊前经过我身边的那匹马。
在外面闯荡几个月,我越来越敏感。
难道是……有人埋伏在路旁对我的马做了手脚?哎,秦武怎么还未到?你的马不要管了……我……我的马是没法管了……可是,我觉得现在我们很危险!我的马,刚才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 我咬着牙说。
马一直在身边,怎会被做手脚?话虽这么说,元重俊紧张的眼神中却多了一丝警惕。
刚才你注意到了没?我的马受惊前有匹马飞快地从身边掠过……玫瑰就是在那时受惊的!什么?闻言,元重俊神色大变。
我们现在很危险。
我毫不犹豫地指出这样一个事实。
断了腿的我,更加地感到恐惧。
元重俊把剑拔出来了,一手扶住我,一手持剑,眼睛盯着路两边的树林,仿佛那里面随时有刺客跳出来。
还好,这边的林子疏了很多,貌似是藏不住人的样子。
冲我来的,这次未必是你。
我突然想起了在杭州的经历,记得有个拿长刀的人一心要取我性命。
这一次,会否和上次那个人有关,又或者,这只是上次事件的延续。
你?冲你干什么?元重俊不解,但两眼仍望着四周。
有人想杀我。
杀你?他惊疑不定。
在杭州的时候,就有人想杀我。
那个人……好像是你派的人之一。
顿了顿,我还是把这个说出来了。
……他沉默良久。
你先走吧,不要管我了,我……死活无所谓,你是天子,这个国家不能没有你!我低头看着自己那条完全不能动的右腿说,突然有些茫然。
我不能没有你……回去后立刻追查此事!最近出了这么多事,我……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查个彻底!他语气坚决。
我知道,他一定会派人查办此事,但能否查出就说不定了,就如派人追我。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我没有先前那样紧张了,但是仍担心我的马。
这匹陪伴了我几个月的宝马,不会疯癫至死吧。
元重俊的眼神紧张而愤怒,在他看来,可能是草木皆兵了,一会儿有人要杀他,一会儿有人要杀我。
这究竟是怎么了?他是皇帝,恨的人自然是有的,十多年来,因为犯罪而破产败家、甚至被族诛的大臣不止一个两个……这些人幸存的后代难免会有思仇之心。
可是我呢?一个卑微到出身可以忽略不计的女子,为何也遭人嫉恨?来到古代后,我基本上没在民间生活过,离开长安之前,整整半年多待在宫里,难道是因为元重俊对我特别而……想到这里,突然心上一凛:不会是后宫里哪位一心要除掉我吧!一霎时,我见过的那些面孔一张张地浮现在眼前,嘲讽的、妒忌的、愤恨的、自卑的、认同的……在这些人里我初步筛选了一下,最后锁定皇后王姁和贵妃云飞燕二人。
一想起王姁,我就浑身不自在,她那恨到骨髓的眼神总是让我不寒而栗!算来,后宫里,这两个女人的地位最高势力最大,都出自勋贵世家,最有实力雇凶杀人的应该只有她俩!这两个人,都是我今后要面对的。
尽管元重俊说过今后我不想见的人可以不见,但是,生活在那样一个地方,能够永远不见面么?我的前方,又灰暗起来。
她们有娘家,父族、母族都是大族,而我……什么也没有。
怎么了?元重俊匆匆地又往周围扫了一眼,柔声问我。
我……腿痛!不想让他心烦,只好这样说。
乖,回了城,有最好的医官给你看,最好的药给你用。
再忍忍!……老在地上不是办法,我强撑着让他把我抱起,咬紧牙拖着条断腿坐到路边一块树墩上。
得得得……一阵马蹄声传来,好了,大概是秦武来了。
抬头一看,前方不远处烟尘弥漫,一队装束鲜明的骑士正疾驰而来。
臣来迟,望陛下恕罪!英姿飒爽的羽林将军秦武飞身下马,单腿跪在元重俊面前。
起来吧!你可是来了。
乘舆呢?河南府尹窦德昌随后就到。
我的马?我突然插了一句,我知道,愿意、并且能够帮我找到马的大概只有秦武。
秦武看我一眼,极其迅速,快得我甚至都看不清他的眼神。
对了,刚才有人似乎是对昭仪的马做了手脚,以至于宝马受惊,摔伤了昭仪。
哦?秦武的眼睛终于完全转向了我。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我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的吃惊、怜惜与担心……我的右腿好像摔断了。
看着他的眼眸,我直直地说。
在他面前,我不想遮掩什么。
……他的眼睛低了下去,喉咙动了一下,转身对元重俊跪下。
陛下,臣对接骨术略知一二……好,昭仪的伤要紧。
元重俊答应了。
秦武走到我身边,蹲下身子,双手拿起我的脚,平端起我的右腿放在他的膝上,轻轻撩起我的裤管……啊!我痛呼了一声。
臣死罪!但是,和他这一声死罪同时的是他的行动。
说话的同时,他伸出两指迅速点了我的右腿某个部位,只觉那个地方一麻……疼痛立即减轻了许多。
当脚踝上那只淡蓝色的小蝴蝶纹身暴露在空气中时,羽林将军的眼睫毛忽闪了几下。
慢慢地,我整条小腿露出来了,完好无损,呈现在皇帝和将军的面前。
伤在里面。
秦武侧过头对元重俊说。
你看着办。
元重俊紧盯着我白玉一样的小腿,并不看秦武。
这种伤,用针极方便,好得也快。
只是现在……你既懂这个,昭仪的伤就劳你了。
是!臣谨遵皇命。
秦武朗声应道,话还未完元重俊就挡在他的前面伸手放下了我的裤管。
劳秦将军帮我找到我的马!看着地上的尘土,我对秦武说,也是命令。
是!臣定当竭尽全力找到昭仪的马。
说完,他转身走开了。
元重俊仍紧紧搂着我,在这些全身甲胄的羽林军面前。
不一会儿,气喘吁吁的河南尹窦德昌到了,还有一乘巨大的轿子一样的马车,华丽张扬。
元重俊不骑马了,陪我待在轿子里。
我的腿被暂时固定,人基本上等于平躺着,好在这轿子极大,内部陈设丰富完善,简直就是一个精致的卧室,一应物件都是全的。
元重俊靠在枕边,手放在我的脸上。
飘飘,又受苦了。
我的命苦。
哼,让你敢跑?这一次断腿,下一次……下一次断脖子!我打断他的话,应声答道。
脖子不会断,这么美丽的脖子谁会舍得让它断?若是有下一次,你就永远也不会再有逃跑的机会了!我会把你囚禁起来,囚禁在那所院子里,永远,永远不准踏出一步!这么恐怖!你在威胁我?我仰起脸看着他说。
这不是威胁,你记住了,君无戏言!他的眼眸对着我,极近,那浓密的睫毛简直和我的睫毛相接了。
我清楚地看到,他眼里有深情,有决绝。
他是情人,他更是帝王!我闭上了眼睛。
说话,对我说你不会再从我身边逃开!他的手从我的颊边划过,挑起我耳边的一缕碎发。
我……只要你对我好,我就不会离开你!我半睁着眼,看着他的眼。
傻话!我怎么会对你不好?你会生气,会打人,会把我关起来……你乖乖地,我怎会生气?……是啊,我如果一直像个小绵羊、小白兔,依偎在他身边,无视他的那些女人们,无视他和他的那些女人们……我就不会让他生气,是吧?到了行宫,他把我从轿子里抱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
下了地后,立刻有步辇迎上来。
我住的院子正是前天晚上经过的那所院子,虽然离围墙很近,但是布防极密。
每隔几步就有重装侍卫把守。
我,就被他安排在这样一个地方了。
医官来了,秦武来了。
那个医官不敢对皇帝提出察看伤势的要求,所以,基本上还是秦武在解说。
最后的诊疗方案是内服医官开的药,秦武负责针灸治疗。
这样,不出两月昭仪娘娘就可以痊愈。
医官小心地说。
两月?元重俊站了起来。
显然,两个月治好我的腿,他觉得长了。
若每日用针两次,或许一月……秦武犹豫着说道。
就依你了。
元重俊作了决断。
我知道,元重俊不希望在洛阳待太久,但我现在不能在他预期的日子里回长安。
我的腿骨折了,虽然外面看起来好好的,但是骨头裂在里面,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没有痊愈,我不能上路。
晚饭后,我要洗澡。
没有汤池,只有一个巨大的木桶,大到需要踩着阶梯才能进去。
这对于我这样折了条腿的人来说可真是一个难题。
侍女为我更衣,我不习惯,以前在长安时这些都是我自己来的。
身上只剩下内衣的时候,我叫她们出去。
重重的帷幕,熊熊的炭火,氤氲的热气……我拖着断腿挪近木桶,看到这个庞大的浴缸里漂浮着鲜红的花瓣,阵阵药香扑鼻。
哎……正扒着桶沿看,愁自己怎样才能进去时,忽觉身后一阵热气……刚扭过头去,已经被元重俊抱住了。
宝贝,我来帮你洗。
……我躺到热水里了,他也进来了。
我自己来。
见他要解我的内衣,我慌得连忙伸手去阻止,可是他更快。
我闭上了眼。
现在的我,完全裸露在他面前了!宝贝,你真是太美了!我……从未见过你这么美的人!我不语,闭眼。
我……真是过分!身子被他半翻过去了,他的手缓缓地从肩头滑到腰上,似乎是在察看我的身体。
我睁开眼,扭头看了一下,吓了一跳。
从腰到腿,纵横交错的全是青肿的鞭痕!我真是太狠了!他的手从后背移开了,一点一点地,滑到前面来。
啊……我大叫了一声。
他的双手罩上我的胸时,我禁不住全身痉挛……骨折的小腿撞到了木桶壁上。
宝贝,是我不好!这一声喊,使他清醒过来,放开了我。
秦武来替我疗伤时,元重俊已经帮我穿好了衣服。
刚在花瓣里浸过的腿,完完整整地展露在秦武的面前,带着清香。
元重俊令人拿过一把椅子来,让他的羽林将军坐下。
臣不敢。
秦武低下眼睛说。
说什么敢不敢的?这个不敢,就敢替昭仪娘娘疗伤了?元重俊几乎笑出声来,在他眼里,这个武功卓绝、品行端方的年轻将军够拘谨。
于是,在我的情人、我的良人、我的主人元皇帝的眼皮底下,秦武掏出银针为我治疗。
针刺进皮肤时,我的身体稍稍抖了一下,银针立刻不动了。
怎么了?我和元重俊几乎是同时问。
没什么。
说着,秦武手里的银针开始缓慢地贯入肌肤深处。
针疗快要结束时,元重俊出去了,到不远处的一个偏殿处理政事,虽然他人不在京城,但白日里都有快马从长安驶来,有专人把要处理的朝臣章表拿来。
待他的人都随他出去后,我开始向秦武打听端木云的情况。
他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好了。
你的马暂时还没找到……那,端木云那边,如果你见到他,告诉他我非常抱歉……马的事,还劳你……不要说劳不劳的,我愿意做的事,你就是再谢,我也不觉怎样。
他的声,很冷。
他的眼,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