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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弦乱(上)

2025-03-30 08:45:13

穿好衣服收拾停当后,天色大亮,营地里早已是人头攒动。

早饭后接到的第一个命令就是调我到皇帝身边,直接听令于皇帝。

一夜间,从节度使的亲兵变成了皇帝的近臣。

站在秦武面前,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不敢看他。

不远处端木云的冷眼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更使我如坐针毡,只觉时间十分难捱。

去吧,马上要开赴洛阳,仗就要打起来了,也许,在他身边你会更安全!最终,是不喜说话的秦武先开口了。

而他这一句话,于我,却像是一句法庭上的宣判。

我在他面前静立着,沉默着,就为了等着他开口。

我……我的嘴唇开了又合,半天才吐出一个字,余下的再也出不来了。

自己拿主意,不要依赖任何人!捧着我的脸颊,秦武的脸上,似乎看不出有任何表情,然而,当我把眼睛对准他的眼睛时,他把头扭过去了。

他心里的痛,如同锋刃,切割着我。

元重俊的大帐里,只他一人。

我进去的时候,他正手捧着一盏茶。

我进来,他放下了茶盏,抬起头。

这么久?依依不舍呢。

他开了尊口。

臣来迟,望陛下恕罪!我低着头说。

想起刚才从朔方军营里来之前的那一刻,心不由得颤动,话里带着一丝怨恨。

你是真把自己当成臣子了还是有意气我?他走了过来。

臣不敢!你……我仍旧低着头,不看他的眼。

空气似乎在振颤。

他的怒气,也许正在向空气发泄吧。

即刻去洛阳,随我左右!最后,我长久的沉默换来他重重的一句话。

闭了下眼睛,他回到原先的位置,唤人进来,通知所有人立刻出发。

八万人的队伍,还有粮草辎重,行动起来绵延好几里。

元重俊的禁军在前,秦武的朔方军在后。

我没有试图回头看,我知道后面是乌压压的人头和昂首的马匹,就是在望远镜里也未必能找到他。

元重俊身边的人除了周良玉,熟面孔还有不少,我想他们未必认得出我,我的头盔能够挡住半个脸,是在灵州时秦武吩咐匠人特制的。

他说戴着这样的头盔,即使正面袭击,也不容易伤着我的脸。

洛州挨着洛阳,急行军一天就到了。

繁星满天的时候,洛阳城门大开,河南尹窦德昌出城迎接,城内百姓持火把夹道欢迎。

人人都怕打仗,老百姓更是慌,本来今年风不调雨不顺的收成就不好,再拖家带口地逃个难什么的,日子就更没得过了。

所以这一听说皇帝御驾亲征,老百姓们激动坏了,加上早些时候那个《罪己诏》宣传到位,老百姓都知道他们的皇帝陛下一心为国,把上天降下的灾祸都揽到自个儿身上了,因此,对于叛军更添几分憎恨,一心盼着圣天子率领王师早日剿灭叛军。

据说张思成严令部众骚扰百姓,很注意形象的维护,但是,很多时候叛逆是没有形象的,不管你怎么悉心维护。

而正统却相反,尽管去年民间就有针对朝廷、针对元重俊的怨语,但《罪己诏》一下,所有的怨语都没有了,仿佛是被飓风刮走了一样。

识字的 、不识字的,只要是居住在交通便利的地方的,都知道京城里的皇帝痛悔自己的失德行为,将自己的罪行公诸天下,请求上天的原谅、请求臣民的原谅。

老百姓最容易集体感动,因此,这道诏书起的作用之大可想而知。

天时、地利、人和之中,元重俊已经稳占了最后一条。

八万大军,一半进城,一半暂时驻扎在城外。

而我,就在那驻扎在城里的一半里,秦武主动要求驻扎在城外,理由很充分,为免于和朔方军分开。

我没有要求也驻在城外,我知道,我提这个要求只会令元重俊和秦武之间更加疏离。

在这大战的前夕,君、将之间不能离心!但是,我决不入行宫。

陛下,臣是朔方军偏将,入住行宫乃是失礼悖逆之行!我低着头,一字一顿,口齿清楚。

……你……究竟要和我作对到何时?周围静悄悄一片,我清楚得听到:他的愤懑里夹杂着痛苦。

正因为此,我更不能抬头。

还好,僵持没有持续太久,有人要回事,元重俊的角色转换很快,在臣下面前,迅速回归了他天子的威严和果决。

夜已深,我坐在行宫门外的台阶上。

天气很好。

老天将近一年喜怒无常、脾气不断,可在战争起来后却换了心情,雪也停了,风也止了,白天悬着太阳,夜晚挂着星星。

双手抱着膝盖,我仰头看天,数星星。

三十八、三十九……嗯?正数着,忽觉颈后一暖……扭头看,耳后是白茸茸的一圈……元重俊那价值数万的白狐裘披风裹在我的身上,人,站在我身后,仍是通身甲胄。

谢陛下!我忙站起来,不意披风自颈间滑落,散在青石台阶上。

伸手去捡,却被他抢了先。

实在不愿宿在行宫……就回朔方军的营帐吧。

他伸手递披风给我,我接,他的手罩住了我的手。

你的手太凉……营里冷,不要冻着自己。

说完,他转身进去。

那团毛茸茸的东西沉甸甸的,仿佛比铠甲还沉,我只觉得双手有些支撑不住。

回到营帐中,我脱下铠甲,披上毛披风,掏出小菱花镜子。

雪白的毛皮映得我腮若白莲……眼睛越发地黑亮。

人说女要俏,得穿孝,这话不假,我试过。

但这三年来,除了内衣,我几乎没碰过白色。

我知道穿白好看,可是,穿给谁看呢?收起镜子,放下披风,仔细地叠好。

那上面有他的体温,我不能让他的气息再缭绕在我身边。

重新穿上铠甲,我在火堆边的胡床上坐下,阖上双眼。

睡了似乎没有多久,起来后发现还不到五更天,草草地洗了把脸拿剑出了门。

繁星满天,夜色尚浓。

将军!守营的小兵对我微微低头,我微笑颔首回礼。

走过去十几米了,那小兵的眼神还追着我的背影。

我回过头去,小兵脸色一红,赶忙低下头去。

我对自己笑了一下,继续前行,直到城墙。

站在雉堞上,我掏出怀里的望远镜,向城外望去。

秦武的大营扎在几里外,远望去只见空地上散落着很多帐篷,却不知哪一个是他的。

在城墙上走了一圈天色就微明了,看清了城墙上和城墙下的一切后我准备走下去,这时候突然在镜头里出现了一个人影……我赶紧再掏出刚刚收起的望远镜……几步跑了下去,直至冲到他面前才收住脚步。

转到城墙根一个不为人所注意的角落后,我开口说话。

你……是一直站在底下么?当然没有,怎能一夜不睡?四更天起来的。

扫了一眼墙根,秦武轻轻说。

墙根处,是厚厚的积雪。

我也是不到五更起来的。

为什么不多睡一会?打起来后就难睡了。

这么长时间已经够了。

他……是不是也起来了?迟疑了一下,秦武压低了声音道。

我不知道,我没跟他在一起。

我抬起头说。

男人啊,虽然冒充着不在乎,其实……是始终压在心底的。

你……没有和他在一起?秦武的声音开始有些轻微的颤抖,像是琴弦从空气中轻轻划过,带动起一丝振颤。

他要我住在行宫,我拒绝了。

我老实说。

现在想来,我的拒绝是何等的决绝。

……秦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闭上了他的眼睛。

良久才开口。

他没有龙颜大怒?他闭着眼睛轻笑了一下,仿佛是自嘲。

怒了,但没有大怒。

我也笑了。

然而笑容收起后,我突然觉得胸口一阵隐痛:元重俊压抑的怒火和默许我的拒绝,真是我的胜利么?八万对十六万,又是一场恶仗,怕么?秦武把我冰凉的手握在他的掌心,温柔地说。

怕?你说呢,一万五对四万我都没怕。

我眯了一下眼睛说,话出口后才觉得怎么突然有些豪壮的味道。

哈哈……我没看错人。

你知道他是怎样看平原之战的?秦武没有笑出声,但唇角微微翘起,滚热的手自我的脸颊抚过。

我不管他是怎样看?反正都过去了。

我把头靠到了秦武肩上,阖上眼睛说。

看完了捷报,他先是大喜,然后是大惊,复又把捷报仔细看了一遍,看完后久久地不语,再然后,他叫了人来……哈哈,如果平原一战你不敌高千山,也许他就不知道这个叫‘叶风’的无名小辈是谁了……秦武的口气中又多了一丝怅恨。

别说了,这也许是上天注定的,你不是说要顺其自然么?抬起头来,我望着秦武的眼睛。

无限恨意,尽堆眼角!……他终究是个男人啊,说顺其自然,其实他心里如何能够顺其自然?一块巨石横在面前,能够装看不见吗?吃早饭的时候,我几乎没说话,他也是。

以后在一起吃饭的日子……也许就没有了。

快吃完时,他叹了口气说。

你以为我还会回到皇宫么?掏出手绢擦了擦下巴,我抬起头说。

事已至此,你打算如何?顺其自然!他是帝王,天下第一人,他想要的东西……我不是什么东西,我是人,我是活生生的人!……你说的要顺其自然,我现在就是要顺其自然,他就是再要求我跟他回到长安的皇宫我也不回去!我的声音大了起来。

顺其自然,什么叫‘顺其自然’,顺的是天命!如果天命不……天命在我们自己手里!我大声打断他的话。

他闭上了唇角,紧紧地看着我,紧紧地。

早饭后是诸将到元重俊那里开会,延续前两天的话题,商讨以何种战术迎战张思成。

我,作为统率一万人的偏将,也荣幸地被宣召到了皇帝的会议室——站在后面列席。

兵部尚书、朔方节度使……都是大葡萄,我这个不起眼的小粒儿明白自己的身份,虽然靠着拼命博了点名气,可无论是资历还是……身份,都不允许我放肆。

我已经拿定了主意,不点名让我说话,我绝不开口。

首先是兵部尚书高昊,元重俊钦点。

高爱卿,你说说。

臣以为:叛军数众,倍于王师,且训练有素、目标明确,贼首张思成务求速决,以目前的情势来看,这十六万叛军势如猛虎……与之正面交锋恐,恐不利于王师!高昊说完,元重俊点了点头。

高昊的看法很有代表性:八万人和十六万人正面交锋,即使所谓的正义在朝廷这边,但在战场上是不讲这个的,张思成的兵认为他们忠于张思成还是正义呢,所以,以目前的兵力来看,情势不容乐观。

会议讨论颇为热烈,好半天了还不能产生一个君臣都满意的方案。

说来说去就是一点:正面阻击张思成亲率的军队很难。

《孙子兵法》说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照孙武的说法,元重俊应该带着人马逃跑要紧,可是,就是张思成军队再多几万,元重俊也会迎上去。

他这样一个人,是绝不会在一个叫嚣着造反的人面前退却的!我在心里叹口气,援军还没到,叛军已经就要到了,一比二的力量对比下,这场仗该怎样打?张思成不比高千山,我们能想到的计谋他也会想到,诱他、激他,都是白搭。

唯一可能的就是在兵力相当或者是兵力远强于他的情况下正面迎战。

半天不动,脚都有些麻了,困意也上来了,精神越来越涣散,渐渐的,眼前的人影都快模糊了……秦武有何想法,不妨说来。

我猛醒过来,抬头望向秦武。

然而就在此时,元重俊突然朝我扫了一眼,寒光凛冽。

我赶忙把头扭向一边,然而……仅仅是瞬间,又转了回来,仍旧看着先前的方向。

启禀陛下,臣所想和诸位大人并无二样,只是臣以为若想迅速打败叛军,须有强援……江南、淮南二军不日将到。

秦武的话还未完,就被性急的兵部尚书高昊打断了。

元重俊不满地朝高昊看了一眼。

江南、淮南二道兵马总共六万,且步兵占大半以上,如期赶到尚是问题,且江南道兵皆是南方人,不惯于北方作战,因此,臣以为可向突厥请援!说到最后一句时,秦武顿了一下。

我知道,元重俊也未必想不到这一点,可是他的骄傲不容许他说出这句话!此话一出,无人应答。

我知道,秦武说出了一个他们都懂、但谁也不原意开口提及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