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树叶影萧萧,叶听涛缓步走到凉亭之中,风动,空气里飘来微微的甜,裙衫翩翩,踏在一细雨后新鲜的泥土上,有些像竹笋拔节的声音。
落霞山一行,五音盈耳,竟似比往常耳目更敏锐了些。
或许是楚玉声对那些细小声音的常常注意,让他也不觉受了影响?一声极柔极媚的轻笑,如蝴蝶掠过水面,送入他耳中。
叶听涛眼望着楚玉声背影消失的小道折转处,却知有人从重重树影后走了出来。
此时已没有那三十七个送葬之人脚步声的干扰,可他竟仍不能分清这走出来的究竟有几人。
甜之气忽然迫近,他向左一避,转过身来,只见人影向后轻闪,钗裙子立在小道旁,红裙粉妆,手中并无兵刃。
那子盈盈笑意,身影妖娆,走近凉亭,向叶听涛道:见过叶公子。
叶听涛的目光在子身上停留了一下,道:姑娘一路跟踪,想必也是辛苦,不知所为何事?那人笑道:叶公祖是贵人多忘事,我们又不是没见过,何必如此客气呢?叶听涛本因男有别,未曾细瞧她装束,此时见到她腰封上系着的金丝绦,顿时想起,道:莫非……是易楼八煞?那子脸上露出完无瑕的惊喜之:三年之期已渺,还能让叶公子记得,可真是有幸。
说此话时,眼中却有隐隐的煞气暗生,映衬着红颜如,分外诡异。
叶听涛凝神警惕,同时想起此人叫做陈清,当年定约之时曾经见过,乃是前四煞梳镜钗粉之首,颇有名气。
赴约之事,我已让先前来找我的那三名易楼子弟带话给楼主,只是上月我因事在渠州,却有其中一人前来暗算,不知何故。
那陈清冷笑道:带话?叶公子说笑了,你逾期不归,大当家的可是将火重重地发到了我们这些人身上,易楼是做买卖的地方,你毁了约,今日若不跟我们回去,也无法向上家交代。
无形之中,凉亭四围之气已然渐渐凝结。
叶听涛冷冷地道:倘若凤夫人心庸气,待我去往扬州,自会同她解释。
但现在不行,十五之前,我不会离开这里。
陈清凝视了他片刻,忽然一笑,右手抚了抚如缎的长发:叶公子,其实咱们也知道,那定约六人都不是什么简单的角,江公子与你有过结,虽然如今失踪,但楼主也不会真将你如何,孰轻孰重,公子可要自己掂量。
叶听涛听她此话底气娶不甚足,心念一动,只道:过了明日,我自会动身。
闻得此语,陈清神沉了下来:这棋盘山脚果然幽静,只是经年累月,也有不少孤魂野鬼。
她右手探入怀中,却取出一把梳子来,晶莹玲珑,玉质通透。
叶听涛目中寒光一现:‘落梅玉梳’,有幸得见。
但他并未拔剑,只是站在凉亭中,等待陈清发难。
陈清娇柔一笑道:公子怎不出剑?莫不是瞧不起我?叶听涛看着她:这天底下英雄好汉,莫不是在你妆台一梳之间命归黄泉,实可堪叹。
陈清慢慢地走近几步,跨上凉亭台阶,离叶听涛已不过三尺的距离,她嫣然道:我瞧公子头发不乱,也不需我再来替你梳一梳,只不过……她眼中忽然露出如狐一般的神,就在这一瞬之间,许多人莫说出剑,连杀气都被抿灭殆尽。
然而叶听涛的目光始终比岩石还要冰冷,玉梳齿上尖锐无比,无数道真气如针一般激射而出,叶听涛平推一掌相阻,真气竟不消散,如一大蓬其长无比且不断绝的金针,稍一回旋,又扎向叶听涛周身大穴,虽为子,但如此打法,实在闻所未闻。
凉亭之中,只见陈清手执白玉鲛人梳,身影如杨柳般飘荡来去,玉梳时抛时握,真气目不可见,但如丝线般缠绕着叶听涛,红裙飘舞,乱人视线。
叶听涛始终没有拔剑,掌不及陈清之身,只是运起内功斩断玉梳上发出的真气,但斩断之处,玉梳一拂,竟又有丝丝缕缕如棉絮轻飘,粘附在叶听涛手臂上。
须知这落梅玉梳陈清于投入易楼之前本是盗,平素时常潜入场所佯为流莺,借为客人梳头之便玉梳一动,真气如金针入脑,使人毙命,一手独门绝技令寻欢作乐之人一时大减,终于触犯行规,为人追杀,时逢易楼招揽江湖能人,便投入门下,仗易楼威势免去此厄,但落梅玉梳之名已成,此后便以玉梳作为武器,为易楼八煞之一。
此时陈清身法愈是轻盈无定,如一只红蝴蝶,翅翼扇动无处不在,红影包裹住凉亭,丝丝真气一有空隙之处便被填补,但叶听涛双掌之力亦如利斧,一招招隔空向陈清劈去。
陈清只是闪躲,不敢硬接,但叶听涛心中已略愚叹,又斗片刻,只觉玉梳上发出的真气渐渐刺痛皮肤,衣衫袖摆亦有几处被刺破,他始终不愿出掌去碰陈清,右手一探,碧海怒灵剑终于出鞘,碧芒划过,陈清玉梳维系的真气之网便破了个大口,红影一乱,但陈清柔媚的红唇竟有一缕阴沉的笑意浮起。
一剑挥落,左近枫树上猛然有衣袂之声,虽然加着树叶之响,于激斗凝神中很轻易的就被察觉。
随着那声响动,叶听涛只觉碧海怒灵剑突然迸发出一道极强的光芒,如同被万顷水波之力折射入他眼中,顿时双眼剧痛,四周尽成一片白。
他本能地向折射之光来处舞动剑,握剑的右臂一震,档下一道极为锐利的剑气,耳畔只听到陈清的低语:你怜惜玉,可叫我如何是好呢?同时树上有人飘然跃下,斜身落入凉亭中,身形如被风吹般,浑若无物。
……‘转轮镜’?叶听涛眼中刺痛,双目紧闭,但知觉依然敏锐。
有个清亮的子声音说道:姓叶的,今日大当家的可真是给足了你面子,‘梳镜钗粉’四人从未一起出手过。
只不过我魏小娇的脸,你可是也没机会见了。
叶听涛并不惊慌,只是道:‘转轮镜’魏小娇,此等法道,也只有子合用。
无怪。
魏小娇怒道:能克敌制胜便是强者,死于‘转轮镜’下的亦有恶人无数,你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一边的陈清闻言道:小娇,咱们不过为楼主效命,何必说什么善恶?魏小娇哼了一声,不去答话。
叶听涛一笑,怒灵剑握在手中:今日你们唱白脸,我自然是恶人了。
梳镜钗粉,八煞竟然来了一半,我叶听涛当真有幸,剩余两人又为何不现身?魏小娇道:我不过一出手,你便束手就擒,还有两人又何必用在你身上?叶听涛神微变:你们对付我便罢了,何必伤及旁人?魏小娇道:那子是旁人吗?我瞧你护她到是很心切啊,只不过人家另有护使者,不必你多费心。
叶听涛沉默了片刻,道:……与易楼为敌非我本愿,但今日,我不会离开此地。
魏小娇突然笑了,笑声充满嘲讽:以你如今的样子,还能打败我吗?叶听涛道:我虽中你诡计,但目既不见,你此计便拙,‘转轮镜’也就失去了一半效力,你二人同上亦可。
魏小娇冷笑道:你以为我魏小娇得此名号,只是凭一时计策?叶听涛尚未答,陈清在旁道:我们虽是子,却还要顾及易楼的名头,我已下过场,不会二人来打你一个。
叶听涛道:哦?如此,到是我看轻二位了。
他一剑在手,沉息倾听。
魏小娇便不多说,陈清一走出凉亭,便取出怀中那面金边圆镜,镜面如刀峰般光亮无比,叶听涛双目紧闭的面影映入其中,魏小娇一声娇叱,镜着于手,一掌拍出,掌力如同被放大了一般,竟隐隐有呼啸之声。
叶听涛侧身避过,掌力击在身后凉亭石桌上,呯然一声,石桌摇晃。
叶听涛辨明方向,怒灵剑疾刺魏小娇左臂,料她必举镜回格,则剑气反射,他已暗自算准方位,此时脚步移动相避,那道反射的剑气虽仍划破了他脖颈,也只浅浅一道,怒灵剑的剑路却顺势而上,刺中了魏小娇左肩。
魏小娇不由大怒,向后一退,剑自肩头抽出,鲜血顺着衣裙流下,她骂道:你这小人,当真卑鄙!叶听涛听了一笑,猛然之间,心中却也有些迷茫:于这梳镜二人,他自然是要击败的对手,对阵见机,是无所谓君子小人,只是在这魏小娇心里善恶如此分明异常,在他看来却是颠倒而不可理喻,则两人易地处之,情况又何尝不是如此?纠其原因,不过立场截然不同,那么于局外之人,又是谁对谁错?……他待要细想,却知如今不是时机,魏小娇骄傲无比,甫一受挫必会使出杀招,他睁开双眼,眼前仍是白茫茫一片,原来这转轮镜不但镜面极为光滑,且周围金边凸起,光芒内聚,折射而出的光线远比射入镜中的要强烈得多。
此时魏小娇催动掌力,转轮镜中似有水银流动,日光映于其中,折射出一道极为凌厉的光壁,陈清在外看得真切,不由得幽幽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点凉意忽然搭在她颈间,陈清大吃一惊,以她耳目之灵,竟然没察觉到此人任何声息,只听他在身后道:魏姑娘,把你的镜子放下吧。
魏小娇回头,见陈清背后站着个长衫男子,一把剑架在她项上,神情潇洒。
魏小娇一呆,不由得骂道:都是小人!手中却撤了掌力,转轮镜一侧,光壁立时消散,凉亭之中,又复风平浪静。
那人笑道:哈哈,不错,以小人之心度小人,我这一招能够得手,说明魏姑娘也不是什么君子……啊,是淑。
他虽在笑,魏小娇却觉得他的目光紧紧盯视,甚不自在,道:你又是何人,敢来管易楼的闲事?那人道:易楼的事确是闲事,但你举镜相对之人却非闲人,我自要管,又干你甚事?魏小娇怒道:哼!与你这种人,多说无益,你放了陈清,与我一决高下吧!那人哈哈笑道:与你一决高下?比你爹还年长之人都曾败于我手下,你道你放才那一招若使下去,你身后那人便破不了?魏小娇道:不试一试,怎知道?那人好整以暇地道:要与我比可以,我须先将这‘落梅玉梳’送交府,待朝庭发落下来,再和你找个清静之地比试,如何?魏小娇气结:你!她向此人怒视了半晌,此时陈清道:这位大哥,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今日若不带这人回去,我和她都得遭殃,望你宽恕则个。
她想扭头去看此人,却觉脖子上一紧,剑刃逼得她动不了分毫,那人道:你们便回去告诉那大当家的,就说是‘紫霄一剑’要留下这人一日,过后他若不去易楼,你们来找我算帐便是。
‘紫霄一剑’殷白羽?陈清吃了一惊,随即为难道:……可是你只此一语,只怕三岁孩子都不会信,大当家的疑心病甚重,又如何肯就此放过我们?殷白羽笑道:你这姑娘当真小心谨慎……好吧。
他将剑撤下,扔给陈清,以此‘玉音剑’作为信物,易楼素来重交易公平,这剑乃是我自东海琉球岛岛主手中荡,也随我两年了,便换那人一日,不亏吧?陈清接剑,拿在手中,见剑身薄如冰片,剑格乃是硬玉所制,果然是把名剑,心中不也佩服此人豪气,未料那殷白羽抛剑之间含了内力,她一接之下竟似被人大力推了一把,身不由己地摔了一跤。
魏小娇吃了一惊:喂!你干什么?见陈清摔在地上,脸上先是一阵红晕,随后褪得惨白,待要站起,双腿却如踩上了摇晃甲板,又复坐在地上。
魏小娇跑来将她扶起,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心中一凛。
殷白羽此举无疑意为示威,想陈清也曾纵横江湖数年,却被他举手之间两次推翻在地,杀了她,远比以玉音剑交换更为方便。
魏小娇向殷白羽怒视了一眼,道:今天败于你手,但有朝一日,必叫你死在转轮镜下!陈清拉拉她:小娇!殷白羽也不着恼,仍是笑道:是吗?姑娘好志气,我等着这一天,若等不到,我儿子替我等下去,哈哈……魏小娇愤愤地看了一眼亭中的叶听涛,与陈清往小路而去。
陈清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殷白羽,道:我出道以来,都是在男人身上讨生活,那些人只拿人寻欢作乐,杀了也没什么坏处。
只是今日遇你二人,不得已成为敌手,却为我们留下余地……多谢。
她竟福了一福,脸上神有些复杂,但却甚是真挚。
殷白羽微笑道:江湖道,终不是适合子常呆的地方,姑娘还是快些找个婆家嫁了,好过在刀尖上过活。
陈清凄然一笑,摇摇头,回头拉住魏小娇的手沿路而去。
魏小娇最后瞥了一眼殷白羽,也没淤说什么。
枫树叶依旧随风微响,殷白羽看着凉亭中闭目而立的男子,长叹了一口气,一直不曾淡去的笑容竟消失了。
叶听涛听到了这声叹息,微笑道:怎么了?师兄,几年未见,你倒是学会叹气了。
殷白羽不答,走进亭中细细打量叶听涛,见他衣衫有几处被陈清划破,颈中有鲜血流下,脸上难掩风霜之,不道:几年未见,你可变得多了。
眼睛怎样?叶听涛道:一时不能见物,过一阵便好了。
那转轮镜颇为厉害,我瞧你还是找个大夫看看吧,别留下后患。
殷白羽道。
叶听涛仍是微笑:我理会得。
师兄,你怎会来此处?殷白羽无奈地道:你还问我?最近你可是声名鹊起了,还好我当初没接受这劳什子的碧海怒灵剑,否则今日有姑娘来请,明日有相公来约,可得烦死我。
叶听涛道:师兄,你怎这般年纪了,还是小孩心?殷白羽道:哈!江湖上打滚了几年,数落起你师兄来了,当初你背着师父跑出去和人蹴鞠,还不是我替你圆的谎?叶听涛想起往事,不由也笑了,他闭着双眼,没看到殷白羽脸上沧桑的神,但那也是一闪即逝,殷白羽随即道:说正经的,你自持碧海怒灵剑出道也有好几年了,师父交代的事可有什么进展?叶听涛道:查到了一些线索,但不甚清晰。
三年前我接受了易楼的委托去寻访那六把剑之一的九天玄剑,此剑一直为滇南剑湖宫所有,可不知为何,这几个月内情势有变,我义弟眼下又在他人手中,掣肘之处亦是难眩殷白羽听了默然半晌,道:这六把剑的秘密从来无人能够破解,你手持碧海怒灵剑,只会成为江湖中人觊觎的目标。
为了这事师父已然吃了大亏,现在又要你去接着干……唉,你可得看开些。
叶听涛微微一笑:当初持剑,本就是为了引出目标,得一剑者必会想得第二剑,由此而可查证,况且我本就一无所有,何惧血冲杀?这些早在接剑那一刻起便已是注定的了。
殷白羽看着他:一无所有?他脸上又露出了那沧桑的神情,离开师门时,我也觉得自己一无所有,所以任妄为,却怎知越是如此,失去的越多,到头来只是得不偿失……随即他又爽然道,算了,我殷白羽一生行事皆随我意,这些提他作甚?对了,最近你可曾见过那‘鬼医’沈若颜?突然听到她的名字,叶听涛心中只是重重一顿:……师兄怎会认得她?殷白羽道:早先我在琉球岛时,岛上正闹得慌,说是村庄整片整片的被投毒,别人避之不及,那沈姑娘反而费了好大劲跑到岛上来,只用几天功夫就把毒源给除了,过后也不收人家谢礼转身就走,我是无意间提起了认识你,她才和我说间话。
她走后岛主无人可谢,就把那‘玉音剑’送给了我,现在想起来,顺便问问。
叶听涛听罢沉默了一会儿,道:她已去世了。
殷白羽吃了一惊:去世了?叶听涛不答,只是点了点头,过了片刻,将碧海怒灵剑收入鞘中。
殷白羽想起沈若颜素日模样,心中不叹惋,见叶听涛神,心中亦是了然,道:师弟,我知道你心有顾忌,只是人生得意须尽欢,一共就这么几十年的命,还要顾忌这个,在意那个,岂不是太浪费了?叶听涛闻言,半晌,缓缓摇头。
殷白羽望着他:究竟如何,也由你自己定夺,我只是一说。
下次见面,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叶听涛道:既然如此,师兄今日便与我同回清溪村吧?我答应了村中人明日间替他们除一患,后天才动身往扬州。
殷白羽笑道:不了,我在外已耽搁了不少日子,如今心愿已了,再聚也聚不出二两肉来。
叶听涛知他脾气,只得道:好吧,师兄如今居停何处?殷白羽道:告诉了你,你有空来吗?叶听涛语塞,殷白羽笑道,哈,你还是那样,玩笑也开不得。
现下我住在永宁府,过阵子大概会往南走,家里那位说想去暹罗国瞧瞧,哈哈。
叶听涛奇道:哦?师兄已成亲了?提起子,殷白羽的笑容中流露出一丝柔情:是啊,半年前成的亲,这次听了风声出来找你,还闹了好一阵子。
叶听涛微笑道:我也未及喝你的喜酒,只能说句恭喜了。
殷白羽道:哈哈,今日能见你一面,这些算什么……师弟,我总在想,倘若当年是我接下了碧海怒灵剑,不知今日又会如何?叶听涛道:凡事皆有定数,不由人不信。
殷白羽拍了拍他肩膀:你啊,别装得跟老头子似的,等真成了老头子,还有什么话说?好了,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叶听涛向着他站立的方向一拱手:保重。
殷白羽沉默了片刻,又道:我也快当爹了,下次见面时,你可得给我儿子起个名字,要是失了约,我儿子可只能叫殷无名了,哈哈!他长声大笑,在寂寂小道上回荡,转身走出凉亭,信步而去。
叶听涛睁开双眼,刺目的白光已经消失,眼前隐隐有个长衫背影,在枫树荫下渐行渐远。
目光逐渐清晰如前,他却突然呆住了,凝神盯着那人的背影,似乎觉得那是错觉。
树荫之下,那人步履潇洒如旧,宛然是昔日轻狂模样,只是一只左袖空荡荡的,在微风中向后飘动,又自垂下,往富已。
夏意渐浓之时,枫叶尚未及变成红,却有一两片轻轻飘落下来。
野渡无人,流水淙淙,带着过早落下的叶子荡漾远去。
叶听涛来到楚玉声身后,见她正望着流水出神,很难得的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楚姑娘。
叶听涛唤了她一声。
楚玉声一惊回头,见是他,不由微笑道:你回来了?看见她眼中忽然绽放出的光彩,叶听涛不由得一怔:嗯。
刚才可有人来为难你?楚玉声不答,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头道:有。
不过,被人引走了。
哦?叶听涛想起魏小娇的话,注视着她。
此人名叫孟晓天,就是我留在陆吾镇见到的人,只不过……他似乎也不是恶人。
楚玉声道,留心着叶听涛的反应,叶听涛心中却又不想起了方才与魏小娇对阵时那番念头,脱口而出:恶人?楚玉声不知他心念,以为他有疑虑,便道:他说,他有他的立场,许多事只能点到为止,但刚才易楼杀手来犯,他便出手将她们引了开去,只是他此行也是要去易楼找那朱楼主,所以对那两人并未下狠手……但已可见他并无恶意。
……叶听涛沉吟片刻,道,那两人,可是那易楼八煞中的‘钗粉’二煞?楚玉声道:不错,一个叫‘步莲金钗’孙莹,一个叫‘醉酡颜’胡梦姬,使的兵器都很古怪。
起先我险被那‘醉酡颜’用脂粉似的迷倒,却被玉姑喝阻,她说我是她的客人,那两人似乎有些忌惮她,待她跟上送葬队伍后又想来犯,孟公子便将她们引了开去。
叶听涛道:他与你见面之时,可曾对你说过灵舟之事?楚玉声摇头道:他说他也并不十分清楚,不肯深谈,只说到时我们自会知晓。
叶听涛踱了两步,凝眉道:此人不知是何目的,你须多堤防些,不可尽信。
楚玉声一笑,神间却有些凄凉:你当我是他?叶听涛见她模样,知她虽然不常提起,但终日在为薛灵舟之事挂怀担忧,只是目下情势处于被动,一时三刻无法求解,也只能岔开话题道:玉姑他们呢?楚玉声道:……日落而葬,没那么快回来。
刚才我留在这里,是为孟晓天之故,他去后我四处走了两步,却发现了一处地方。
说着望了叶听涛一眼,往通向枫树林深处的小径走去。
叶听涛跟在她身后,未走多久,楚玉声便停下来,你瞧。
她指着一处并不甚旧的坟茔,似乎下葬不过数月。
墓碑上亦无苔藓生出,所刻之字为:先妣方门吴氏太夫人之墓。
卒于大明癸卯年。
子峰华谨立。
方家太夫人。
这村中似乎只有一家姓方。
楚玉声望着叶听涛。
这么说,这方太夫人是一年前去世的。
叶听涛道,难怪方家如此清静。
是啊,现在玉姑一人支撑方家,又要管这么多事,倒也辛苦。
只是她似乎也心甘情愿,我瞧她的神情一直很平静。
楚玉声道。
叶听涛一怔:心甘情愿……他望着那墓碑,沉默了一会儿,忽道,峰华……是太原方家吧?嗯?楚玉声看着他。
叶听涛的目光琢磨着那峰华三个字,曾盛行一时的传闻在他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若我没记错,十二年前在山西太原府,被人一把火烧掉的方家,掌门之人应该就是峰华……此人家传一对双拐,在他之前,有方氏三代都是使得出神入化,驰名江湖。
只是不知如何,到了他手上却渐渐衰落,终被祖上所结众多仇家追杀,以至灭门。
楚玉声微微一惊:灭门?……这么说,其实峰华并没有死,而是逃到了江南躲避起来?叶听涛道:如今看来,应该是这样吧。
只是我们住在方家到如今,却连他一面也没见过,所以也不能完全肯定。
两人站在方太夫人墓前,林中一时极静,悄无声息。
暮微降,楚玉声的衣裙在风中偶尔飘动,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叶听涛亦是默然,在这树林之中,竟连鸟鸣也没有一声。
太原方家……如今也不过就是一掊黄土下的昔日繁华,竟连一个当门立户的男子也再找不见。
有如风过无痕。
楚玉声秀丽的眉间忽然掠过一阵迷惘与慌乱,望着这深藏于幽幽寂地的孤冢,斜斜地退了一步。
仿佛从来就是一个人,所遇所见,擦身而过,不可挽留。
这十九年的光阴,她究竟在做些什么?……不会再回落霞山,也无法回洛阳薛家,她又该何去何从?那种空空的感觉又再次钻进她心里,就像那一天,最后一次见到沈若颜时那样。
他们终于知道她是薛灵舟的了,她终于得偿所愿,叫了他哥哥,可是……现在又如何呢?……楚玉声怔怔的,抬起手腕擦了一下脸颊,手腕是温暖的,脸上溶凉。
夕阳的颜仍然从叶间洒落,微微晕染。
她转过身,忽然发现叶听涛的脖颈里有血迹未曾洗尽,但他似乎并不在意,也在独个儿想些什么。
那凝驻的神情之中分明有深深的压抑与隐忍,挥散出一种异样的坚毅深邃,却让人安心。
她竟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
你受伤了?……小伤。
叶听涛的双目在晚霞点映中如浩石般光华内敛,这一刻奇异的宁静之中,他的目光居然是那样惆怅。
走吧。
楚玉声微微一笑,忽然觉得有些疲倦。
她想回方家,回那间有些潮湿的厢房睡上一觉。
叶听涛看了她一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