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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重楼十丈歌台暮 第十章 妙手神医

2025-03-30 08:45:27

软轿停下,轿旁跟着的翠衫侍儿走上前来,易楼门前的锦衣少年跨上两步,伸臂便拦。

那侍儿一怔,怒道:我家沈姑娘来了,凤夫人怎不出来迎接,还让你们拦着?轿中人喝斥道:绿儿!不得无礼。

这时楼中走出个红妆子来,锦衣少年见了他,纷纷躬身行礼道:见过胡姑娘。

胡梦姬道:轿中可是沈谷主?那侍儿道:正是。

胡梦姬笑靥生,忙道:哎,总算是来了,再不来,大当家的可要拿我问罪了。

锦衣少年闻言,便都退回原位侍立,胡梦姬走到轿前:沈谷主,请出轿随我进去吧。

轿中人笑道:怎么,凤夫人急成这样,难不成我晚到了一天,她就会更老一岁不成?轿帘一掀,走出个素衣荆钗的子来,容颜清淡,似舟畔流水。

胡梦姬道:沈谷主哪儿的话,您是千金难请,咱们自然上心。

那沈谷主打量了胡梦姬一会儿:早听说易楼有个别号‘醉酡颜’的胡姑娘,有你这番妆容功夫,凤夫人还要请我来驻颜,岂不是浪费了?胡梦姬娇媚的眼中锋芒一闪:呦,沈谷主可别开玩笑,大当家的玉体尊贵,轮不到我来献丑,请吧。

沈谷主一笑不言,随胡梦姬进楼,绿儿亦跟在她身后,一路上见这易楼华贵富丽,啧啧称赞,沈谷主撇撇嘴,不去理她。

行了片刻,已近大堂,胡梦姬道:沈谷主是北方人,只怕也不常有机会来扬州吧?过几日瘦西湖中将有一场五亭剑会,集结各方铸剑名家和剑道好手,说不定会有什么神兵利器现世,谷主要是有兴趣,不妨去看看。

五亭剑会?我只是个医者,对这些可不大懂。

沈谷主道。

胡梦姬媚然道:算是卖大当家的一个面子,今后若有烦请之处,沈谷主可勿要推辞。

沈谷主笑了笑:这个可作不得准。

说话之间已到大堂,凤栖梧和玉簟秋正自叙话,两人一贵一清,恰是两处不同风景。

那日杀死阿铃留下的血迹早已被彻底清除,新换上的波斯地毡鲜柔软,胡梦姬走到堂中一欠身:沈谷主到了。

凤栖梧喜悦之情微露,走下太师椅道:请进。

胡梦姬便去堂外相引,入得堂中,那沈谷主素衣淡颜,与凤栖梧、玉簟秋二人又是两番风情,当下施了一礼,便道:见过凤夫人、玉夫人。

凤栖梧、玉簟秋亦回礼,凤栖梧微笑道:沈谷主远道而来,这江南水土,可还习惯吗?沈谷主道:凤夫人不必客气,易楼千里迢迢发了邀请函到浣纱谷,我不来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了?浣纱谷?玉簟秋忽的吃惊道,你……是浣纱谷的主人?沈莫忘一怔:怎么,玉夫人有什么疑问吗?玉簟秋望着凤栖梧:,你不是说,把孙莹派去浣纱谷了?凤栖梧笑颜不改:的确,而现在浣纱谷的妙手神医沈莫忘,却在易楼。

沈莫忘看着她二人不语,胡梦姬见状忙上前道:两位夫人,房已经备好,随时可请沈谷主施展妙手之术。

玉簟秋没有说话,凤栖梧一摆手:我们的事不急,梦姬,你先带沈谷主去叶公子处吧,我和玉夫人尚有事要谈。

胡梦姬惴惴地望着她们,低头答应了,便引沈莫忘向外走去。

沈莫忘眼中略有疑惑之,且只随胡梦姬去了。

待她们踏出大堂,凤栖梧一转身,正对着玉簟秋,愠道:在外人面前,你怎如此直言无讳?莫非是村做久了,规矩都忘了?玉簟秋神暗淡下来:……我本就是村姑,若不是遇到楼主,现在也还是村姑。

凤栖梧怔了半晌,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易楼,要不是当年方家挎下来,你也不会甘心情愿地做了易楼的二当家,可是你身在楼中一天,就要服从楼主,这一次也是一样。

玉簟秋倒是一愕:……孙莹旧伤难愈,倘若得不到医治,只怕已没有多久的命,你让她去浣纱谷,却这个时候将沈谷主请到这儿来,这难道是楼主的意思?凤栖梧忽然沉默了,重重的忧虑之袭上明亮而霸气的双眸,长裙曳地,分明叱诧江湖之势,背影却孤独而不可亲近。

她别过头,不想让玉簟秋看到她的神。

……,你怎么了?玉簟秋诧异地道。

凤栖梧缓缓摇头,踱了几步,叹息太深,已发不出声响。

堂中并没有锦衣少年笔挺侍立,唯有两个子的剪影,有些相像,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徐徐相随,更多的时候,却总是只有一个人。

二位夫人,孟公子到了。

有侍卫在外通报。

让他进来吧。

瞬息之间,当凤栖梧转身去看孟晓天的时候,已带上了那一贯霸气不容分毫相犯的笑容。

玉簟秋望着她,眼中的不忍终究也化为一点淡然,一拢披帛,只见孟晓天华衣翩翩,倜傥,快步而入,见了玉簟秋,笑道:玉夫人,自开封府第一面到如今,我们是见了第三面了吧?玉簟秋道:……嗯,不错,在清溪村中,倒要谢你没立时拆穿我的身份。

孟晓天道:不必了,我们是彼此彼此,我这次来,不过是卖给易楼一个消息。

他转向凤栖梧,一个重要的消息。

凤栖梧审视着他:哦?……你需要什么报酬?孟晓天迎视她的目光:不需要特别的报酬……就算是抵了沈谷主替楚姑娘看诊的诊金,以及七日之后,五亭剑会的请帖吧。

凤栖梧微笑道:如此……倒像是易楼占了便宜,孟公子若要去看五亭剑会,还需要什么请帖吗?孟晓天挥着折扇:飞檐走壁而入,与赏柳吟诗、正大光明相比,凤夫人会选哪个呢?凤栖梧沉吟了片刻,点头道:可遥但要与你约法三章,五亭剑会对于易楼来说是重要之举,请帖早已在三个月前发出,所以在剑会中,你只能是个看客,吟诗作对可以,赏剑论道可以,但是除此之外,一律不行。

孟晓天笑道:不是客,还会是主吗?便此一言为定。

他上前与凤栖梧一击掌,只觉这子举手之间风仪万千,嘴角边露出些许笑意。

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你要卖的消息是什么了吗?玉簟秋在一旁瞧着他。

当然。

孟晓天道,半个月前,有人持六把神剑之一的伏羲龙皇剑,出现在浣纱谷附近的一带村落中。

此人受了伤,现在应该还在那里。

一具琴匣放在红木梳妆台边,里面的雁回琴已有半月未曾取出来弹过。

淡漂浮,易楼的客房精致而典雅,高大的画屏浮雕着姑苏晓月、平湖秋月、沧海涌月、峨眉山月四样月,乌木几案上放着一柄绿玉如意,以及净瓶数枝,气息淡雅。

胡梦姬轻轻叩了叩门,过了片刻,叶听涛将门打开:……姑娘,何事?胡梦姬笑颜如醉,颊上的胭脂宛如天成:妙手神医到了,大当家的请她先来此处。

叶听涛这才看见站在胡梦姬身后的子,素淡似霜,暖阳之下,目光亦是淡淡。

翠衫侍儿跟在身后,神情却是灵活。

他向胡梦姬道:替我多谢凤夫人。

胡梦姬媚然一笑,转身而去。

……请。

叶听涛抬手示意,沈莫忘不多话,只一点头,径直向内间帐盖得严实的大走去,绿儿也提着药箱随入。

先前胡姑娘只说是病人,不过在这易楼里,我还得多问一句,是伤还是病?沈莫忘的语音很轻,将帐拉开,交由绿儿系起。

楚玉声昏睡的脸露了出来,不过几日之间,她又憔悴了不少,沉沉地陷在中,容颜消瘦。

是伤。

叶听涛站在离不远的地方,瞧着沈莫忘在沿坐下,他的声音亦放轻了,半月之前中了毒箭,虽然我已替她驱过毒,但不知为何,始终没有起。

知道是什么毒吗?沈莫忘仔细看着楚玉声的脸,绿儿将药箱放在边的桌上,埋头准备着些药石之物。

叶听涛犹豫了一下:……自北域瀚海而来,名为附骨箭。

沈莫忘的手一动:瀚海?她没有继续追问,看来,寻常大夫果然是治不了她。

叶听涛听她虽如此说,脸上娶无难,不略微宽心。

对了,这位公子如何称呼?沈莫忘搭着楚玉声的脉,随口道。

侍绿儿在旁迫不及待地说了一句:我济娘是浣纱谷的谷主。

她似乎早就想说这句话,却一直找不到机会。

沈莫忘嘴角微撇,仍旧搭着脉。

……在下叶听涛。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位谷主的神情之中,有似曾相识的一瞥。

叶听涛?沈莫忘一怔。

正是。

叶听涛对她的反应有些奇怪,绿儿又在旁插嘴道:叶听涛?是不是二回来时说起过的那个?沈莫忘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回过头来,淡淡的目光中有了些惊讶:碧海怒灵之主,你……谷主,有什没对吗?叶听涛不自觉地警惕。

沈莫忘瞧着他,一直瞧了好一会儿,叶听涛觉得她的目光变得很惆怅,浮尘翻滚,裹卷而过。

她的手仍半握主楚玉声的手腕,口中道:我有一个师叫沈若颜,叶公子……你认得她吗?叶听涛怔住了,沈若颜,他仿佛已有很净听人提起这个名字了:……她,是浣纱谷的弟子?他心中有些翻滚,昼赶路、星辉下搏杀,这个名字仿佛已成了遥远而安静的一片净土,如大雪中的初见,在这一刻,却似帷幕降下。

她是我的师,进谷的那年身中剧毒,被我父亲发现的。

沈莫忘有些失神,后来,我父亲把她收为了义……我也是在来这儿的路上,才知道了她的死讯。

是吗?……叶听涛不知该如何接口,他与这个精灵般子的最后一面,是在阴山附近的白石镇,对于她的一切,他从来一知半解。

沈莫忘出神了一会儿,忽而淡淡地一笑:叶听涛,听了你的名字那么多回,倒也是第一次见。

说起来,若颜十次回浣纱谷,倒有八次是因为你或你的朋友受了伤,本来她只是满地找毒解,后来居然也治起刀剑外伤来了。

叶听涛有些怔忪,他不想再说一句是吗,可是除此之外,他又能说什么?二可好呢!绿儿忽然道,待人好,医术也好,在浣纱谷里,没人比她强。

她一时动情,忘了压低声音,沉睡着的楚玉声忽然动了一动。

绿儿吃了一惊,忙闭上嘴。

沈莫忘感觉到指间的脉息变化,顿时想起自己是在行医,居然与人闲扯了那么些时候,不由瞪了绿儿一眼:咋咋呼呼的,就不该带你出来!绿儿眨了眨眼睛,也不去辩解。

沈莫忘问道:她伤在哪儿?……在胸前。

叶听涛道,料她要解开楚玉声的衣裳,便起身走到门口,淡薄的阳光映入眼中,他默默想着沈莫忘的话,走廊边依然摆放着会开出宝蓝朵的盆栽,空气中,也总有那一丝奇异的气。

淡得像要没有了,一回首,又绕上鼻尖。

沈莫忘,她的身上,也有着沈若颜的影子吧。

浣纱谷该是个阳光明媚而安静的地方,供人求医、休养生息。

那里或许并不适合他。

房中,绿儿将金针在点燃的烛火上烤炙了一会儿,递给沈莫忘:谷主,你说这叶听涛有什的?一副无情的样子,叫人讨厌。

沈莫忘捻着金针,准确地扎入楚玉声胸前俞府穴,才道:他要是无情,何必对这姑娘这?哦……绿儿在旁看着沈莫忘施针,也不知二为什么老那么替他白俊……谷主,这姑娘的伤难治吗?多话。

沈莫忘头也不抬,定了定神,连施数针,过了片刻,楚玉声轻轻咳了一声。

沈莫忘道:她身上的毒没清干净,但当时已运功逼出大半,所以不难办。

只不过……怎么样?绿儿接口道。

只不过,她五内郁结,心包经滞涩,这个是心病,我没办法的。

沈莫忘收起金针,指挥绿儿将楚玉声的衣裳掩好,我看啊,这心病没准也和叶听涛有关。

哦?绿儿睁大眼睛望着她,谷主怎么知道的?沈莫忘一呆,斥道:多话!绿儿又眨了眨眼。

浣纱谷主终于将药箱收好带着绿儿出房的时候,叶听涛正在走廊中来回地踱步,见她们出来,走上前道:谷主,如何?沈莫忘道:我该做的已经做完了,命无碍。

多谢。

叶听涛面露宽慰之,此番恩德,来日必当报答。

沈莫忘一笑:不必了,我是冲着凤夫人的面子,再说,她中的这毒也很新鲜。

……新鲜?叶听涛一时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沈莫忘眼中闪出一丝宛似沈若颜的冷酷神:我和我师一样有个坏毛病,同一种伤病,绝不治第二遍。

在叶听涛说出下一句话之前,浣纱谷主和她的侍儿已沿着走廊去得远了。

一时之间,周围完全安静下来。

素衣的背影在空气中渐渐淡去,亦如流水一般无痕。

叶听涛回到房中,见内间帐未曾放下,于是走近前,当他伸手去放帐子时,楚玉声睁开了双眼。

微风吹动帐,也拂过她额前的几缕刘海。

对着红木梳妆台的窗被推开了,或许是沈莫忘临走时想起的,也可能是绿儿。

楚玉声静静地躺着,睫毛微微颤动,注视着窗外碧蓝的天际。

你醒了?叶听涛看见了她眼中浓郁不化的神,他的身影挡住了窗,楚玉声望着窗外的目光也就落在了他身上。

这么多天来,他们仿佛是第一次这样直接地对视,楚玉声看着他,也像沈莫忘一般看了很久,才轻声道:沈姑娘,沈若颜,她是为了救哥哥,才会死的…………我知道。

叶听涛在她边的椅中坐下,她定是因为,灵舟是我的义弟……他隐隐觉得,她似乎是听见了刚才沈莫忘所说的话,否则,不会在这样的时刻提起沈若颜。

是啊,若不是我硬要她救,她现在也许还活着……可是现在,不仅她死了,哥哥也死了……楚玉声凝神注视着他的眼睛,我不明白……叶听涛怔住:……楚姑娘,你怎么了?楚玉声只是望着他:为什么我这么多年,费尽心机,最终却是这样的结果?……有什么东西在她眼中深深陷落,仿佛是悲伤凝结而成的深渊,语无声。

你……还有你的父亲,在洛阳。

叶听涛道。

楚玉声笑了一下,却笑得很苦涩:父亲?……在我心里,他只是一个永远不来看我的影子,当我看见他的时候,我一点都不觉得,他是我的父亲。

我一直是一个人……她气力不足,说得有些断断续续,在那深陷的神中,又有刻骨的漆黑痕迹,背影重叠。

楚姑娘……叶听涛忍不住打断了她,可是他却又知道,这些话,除了对他,她没有任何人可说。

楚玉声轻轻地吐了口气,几乎分不清是呼吸还是叹息:这些天里,我总是在想,或许我一闭眼睡下去,就不会再醒过来……如果真的那样就好了,活着真累,比死难很多……你不要这样想,灵舟的死……谁都没有料到。

叶听涛望着她的模样,内心深处竟会觉得慌乱,等你的伤好了,一切都能再行计议。

楚玉声闭上双眼,眉心微微蹙起:我知道,对不起……对你说这些无聊的话。

你若是想说,就说吧,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

叶听涛等待着她是否还会有回应,过了片刻,他起身,将帐解开,雪纱落下,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走进房之前,沈莫忘问了胡梦姬一句:凤夫人今年多大了?胡梦姬吓了一跳:沈谷主,问这个干什么?沈莫忘笑道:问问清楚,下手方便些。

胡梦姬对她的脾气已略有了解,便也不着恼:这个啊,得问大当家的自己,听说她十多年前便开始管理易楼的大小事务了,总该有三十多了吧?沈莫忘道:三十多?……看着不像,她该不是十岁就来易楼了吧?胡梦姬笑道:这话留到大当家的面前说,比说给我听好些。

沈莫忘道:到她面前又何必说这个?胡梦姬一笑,掀开织锦垂帐,向里道:沈谷主来了。

房中传来玉簟秋的声音:请进。

胡梦姬待沈莫忘进了屋,将房门关上,自守在门外。

熏缭绕,沈莫忘素雅的身影在这华贵的房中显得有些单薄,凤栖梧坐在妆台前望着她,依旧含着高高在上的笑意:沈谷主妙手绝世,自己怎么却是素面朝天?沈莫忘放下手中锦缎包裹,笑道:所为不同,我终年住在世外之地,也无心于此,只不过凤夫人费了这么些周折把我弄来,也不该是只为了一张脸吧?哦?凤栖梧锐利的目光盯着沈莫忘:沈谷主可真是快人快语,果然是我们这些世俗之人太过蒙蔽了。

玉簟秋看着沈莫忘将手中的锦缎包裹打开,向凤栖梧道:,难道你请沈谷主来还有别的目的?锦缎落下,露出里面的一把砂壶。

凤栖梧沉默了片刻,站起身,绸裙自椅上衅般滑落:不是有别的目的,是只有那个目的。

我凤栖梧就算没有一张脸,也一样能做易楼的当家。

玉簟秋微微一惊,沈莫忘却笑道:有颜似玉,说话做事都更方便,古来就是如此。

她举起手中的砂壶,这个东西是我在浣纱谷中闲来无事做出来的,送给凤夫人吧。

这里面是什么?玉簟秋问道。

砒霜。

沈莫忘干脆地回答。

一时之间,凤栖梧和玉簟秋都是一怔。

……沈谷主,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吧?玉簟秋目露冷光,凤栖梧却是饶有兴味地瞧着沈莫忘。

没有啊,这里面的确是红砒粉。

沈谷主面不改,砒霜毒死人,只是因为使用不得当,在我沈莫忘手中,却是最合用的药材。

加水煮个一刻工夫,每日熏脸,数十年后,仍然青不老。

凤栖梧微笑道:如此逆天而行,想必也要付出些代价吧?沈莫忘赞许地望着她:凤夫人真是聪明,代价就是每日不可间断,否则不出三日,就会效力尽失,比原先老上十岁,甚至二十岁。

玉簟秋沉默不语,凤栖梧转过了身,背着手道:饮鸩止渴……这个法子,也只有沈谷主能想得出来。

话语之中,却有丝丝深意。

沈莫忘将砂壶放在桌上:一切,都由凤夫人自己做主。

现在,可以转入正题了吗?凤栖梧停驻了片刻,伸手一按妆台右角放着的胭脂盒。

那盒本嵌在桌中,(奇.书.网--整.理.提.供)是个机关,一经按下,只见房左侧涂上椒兰的墙壁左右分开,露出一间密室来。

那墙壁建造时便是离地半寸,是以移动之时,并没有半点声响。

请吧。

凤栖梧看着沈莫忘,脸上的神情竟有些紧张。

沈莫忘微微一笑,移步而入。

玉簟秋不明所以,跟在两人身后,烛台亮起处,她不啊了一声,呆在当地。

凤栖梧听见了她的叫声,却没有回头,径直走到密室尽处的一张大边。

那上躺着一个身穿对襟锦袍的男子,双目紧闭,似乎已躺了很多年,整个人枯瘦衰弱。

凤栖梧望着他,明的脸庞掠过一阵深心纠缠。

……楼主……玉簟秋脱口而出,一声轻唤飘落在男子干瘦的颊上,然而他仍然沉沉地躺着,没有醒来。

他就是朱楼主?沈莫忘并不在意凤栖梧和玉簟秋的神情,只是以医者一贯的目光打量着这个活死人,这样已经多久了?中了镇北堂赵氏‘裂斩拳’,堂主赵如云所为,至今,已经快三年了。

凤栖梧明亮悦耳的声音低沉下来,赵如云被易楼八煞倾巢而出擒来,却拷打至死也不愿说出如何解救‘裂斩拳’。

……孙莹,就是在那时受伤的吧?玉簟秋忽然问道。

凤栖梧点了点头:所以浣纱谷主到易楼的时候,她必须离开。

为什么?玉簟秋与凤栖梧对视着。

因为同一种伤病,浣纱谷主只会解救一次。

沈莫忘带着微笑坐在朱楼主边说道,纤指轻出,切住那枯瘦手腕的脉息。

这一日的易楼甚是平静,寻常的交易都只在侧楼进行着,约成之后,侍陪酒,锦衣少年巡逻侍卫,没有什么需要特别关照的买卖,所有的人也就没有见到凤栖梧的身影。

守在房外的胡梦姬直到半才看见沈谷主出来,两位当家的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意,她仔细瞧着她们的脸,觉得的确是比之前更了,可究竟在哪儿,不是胭脂、不是朱唇,似乎就是那不常出现的奇异笑容。

沈莫忘由胡梦姬引着去客房,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那把砂壶,凤夫人如果不用,可以哟浇,效果也是一样的。

等看腻了停手不浇,同样三天就会枯萎消失,埋在地里,不论种什么都能活得比原先长久。

说完,也不等回答,便转身离去。

凤栖梧细细琢磨着沈莫忘的话,道:妙手神医……可惜这个人是掀野鹤,否则留在易楼,可有大用。

玉簟秋微微一笑:易楼有,还有什么事不能解决的?……只是不知道孙莹现在怎样了,这丫头,也是个苦命人。

凤栖梧抬头望着幕中灯火渐熄的易楼,声音有些柔软:若不是朱楼主的命太过重要,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孙莹和梁剑彼此有意,就让他们暂且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清静一阵子吧。

玉簟秋微微摇头:等他们到了浣纱谷,或许又该卷进是非之中了。

你是说……伏羲龙皇剑?凤栖梧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流转,……这件事还真是千头万绪,只待五亭剑会过后,或许会有所转机。

这些天,断雁也没再出现过。

他这一刻不出现,不表示他下一刻就不会出现。

,我要提醒你,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一定要先除掉断雁。

玉簟秋道。

凤栖梧不答,凝眉望着尚未熄灯火的几处客房,过了半晌,往回走去。

在那些灯火映窗的客房中,有一间似乎略有些特别。

那房中的灯火一直在不停地抖动,虽已深,但总时明时灭的不曾断绝。

守的侍觉得奇怪,想去敲那间房的门,却被人拦下。

侍一见此人,便不再多话,欠身而退。

楚姑娘,我能进来吗?房中静默了片刻:……进来吧。

房门开处,画裙翩然一动,楚玉声见到玉簟秋的时候,还是怔了一下:……玉姑?玉簟秋见她手中拿着把剪子,正在剪燃烧的烛芯,微笑道:怎么,叶公子没告诉你我在这儿?楚玉声摇了摇头,把剪刀放在桌上。

她的手仍然没有什么力气,但却已不想再躺在上。

玉簟秋在桌边坐下:也对,你病成这样,他对你说这些干什么?楚玉声望着她:……你不想杀他了?玉簟秋噗哧一笑:杀他?现在杀了他,我可要有麻烦。

楚玉声垂下眼睑:你……是清溪村方家的人吗?玉簟秋仍是微笑着:是,而且,从来就是。

她觉得眼前的楚玉声似乎与清溪村中的那个不太一样,凝望着她,半个月不见,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这句话出口后,她惊讶地发现楚玉声淡漠的脸有了变化:找到了……楚玉声轻声说了一句,慢慢地把头埋进臂弯里,他死了。

玉簟秋一愕。

或许我鸽开这里了。

楚玉声不知在说给谁听,我和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系。

我不该留在这儿。

玉簟秋望着她:……那叶公子呢?我跟你说过,我们只是同路。

楚玉声不愿抬头。

玉簟秋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肩头: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是同路,但只能由自己决定,是一起走下去,还是在什么地方就告别。

楚玉声没有回答,玉簟秋又道:有的时候,老天不戏弄人,人也会自己戏弄自己,这个啊,我都看过许多回了。

她爽然地笑了笑,叶公子不是个无情的人,在这顷刻之间能取人命的易楼里,从阑会有人像他那样,身陷重围,还保护着一个弱子。

楚玉声埋住脸颊的手臂动了一下,像在抽泣,但又没有声响。

似乎没拥由的,重楼寂寂,玉簟秋婉如莲叶般的眼中含着不辨其意的沧桑,这些话,连凤栖梧都不曾听到过。

一辈子都保护你,是一个男人所能做到的全部了。

第二卷·重楼十丈歌台暮 第十一章 五亭剑会清晨时分,叶听涛被走廊中侍摆弄盆的声音吵醒了。

他向来睡得不沉,尤其是在凌晨,轻微的声响就足以让他惊觉。

侍又搬弄了一会儿,往远处去了,叶听涛却也没淤睡。

早醒一刻,便少一刻全无防备的时候,至少在他来说是这样。

他的手臂一动,碰到了冰冷的剑鞘,便顺手握住。

这或许是他一生中做过最多的动作,所有关于杀戮的注解,都存在于剑刃出鞘之际。

金阙重楼,幽暗中的眼睛穿透墙壁盯着这把剑,当他打开房门的时候,风年就是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面前。

黑衣如鬼魅,面貌却俊秀且年轻,风年微微一笑:叶大侠,早啊。

叶听涛把门完全打开,剑在手中:你擅闯易楼,不怕这里的主人追究吗?看来,这个人所受的伤已完全好了。

追究什么?现在我是讨债鬼,他们避之不及,就算看见了也不会怎样。

风年优哉游哉地道。

叶听涛看着他:那么,你是来找死的吗?冷如剑锋的语调,碧影一闪,怒灵剑架在了风年的脖子上。

风年一怔,才想起那离开前的情景,俏地道:不是来找死,是来问一个问题……那天晚上要不是我中计受伤,断雁也不会催动那人身上的毒。

他眼中光芒一转,不过,你可不该如此冲动,倘若杀了我,这局棋就乱了,断雁会做出什么事来,我也不敢预眩哼!怒灵剑贴着风年阴白的皮肤,慢慢取下,叶听涛收起了剑,眼神仍然严峻,什么问题?风年优雅地笑道:三日后瘦西湖五亭桥,你阑牢加那场剑会?迎着晨光,叶听涛凝视风年:请帖既来,自然会去,至于是否参加,与你无关。

他的语气总是如此强硬,风年眼角细长的双眸眯了一下。

多谢。

这两个字还没在空气中散去,黑衣人影就消失了。

宝蓝盆在清晨的光线中格外妖,风过,有些微辛辣的气味加在淡中。

叶听涛走出门外,隔着一条飞廊,他看见了楚玉声。

自从他们进入易楼,她似乎还没有自己走出过房门,而现在她正站在自己房中,仿佛在考虑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叶听涛穿过飞廊,向她走去。

早。

片刻之前风年对他说这个字的时候,他目光寒冷,现在他自己对楚玉声说时,却柔和了许多。

楚玉声走到房门口,躺了半个月,她的脚步有些虚浮,乌黑的长发梳得很整齐,又戴上了那支过去常戴的嵌珠银钗。

这些日子因为总是卧病,便也不太见到,而在这个清晨,她红裙广袖,虽然还是憔悴,精神已渐渐恢复。

叶听涛打量了她片刻:看来沈谷主果然是妙手,这几天,你看起烂了很多。

楚玉声望着他:……就在刚才,沈谷主回去了。

刚才?叶听涛一怔。

嗯,她不想惊动任何人,但车马还是发出了声响。

楚玉声道,也只有我听到。

……她是个世外之人,这里并不适合她,所以也不愿多留吧。

叶听涛道。

然后他们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回想着沈莫忘的离去,楚玉声发现他脸上又有了那种很淡的笑容,绕过那些纷纷扰扰,他的笑容真实而温暖。

她心中忽然有些触动:等这里的事情了了,你打算去哪儿?叶听涛微一沉吟:陪你回洛阳,然后继续追查那六把神剑……或许会去瀚海,不过,也要看这次的事情结果如何。

你……追查那六把神剑多久了?楚玉声道。

……有十年了吧,从我出道的时候起就一直在查。

叶听涛道,只是因为我师父的命令,找到那六把神剑,就能找到解迷的钥匙。

解迷?楚玉声并没有露出多少好奇的神,但还是问道。

嗯,一幅解迷的上古卷轴……或许等到我死,也不会找到。

叶听涛微微一笑,已经有很多人,连神剑都没碰到过就死了。

那你也打算为此而死吗?楚玉声抬头注视着他坚毅的脸,不管你是一个人,还是和别人一起?她的声音很轻,但并不飘忽,眼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凝聚,温柔、清澈而透明。

叶听涛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楚玉声慢慢走到他面前。

站得那样近,甚至能感觉到彼此身上的微温。

叶听涛仿佛有些吃惊,总是在这样的时刻,他会露出些微的不知所措,似那坚硬铠甲上的缝隙。

楚玉声在等待着他回答,但她明白多半等不到,好像从相识之初便心知肚明。

她微微一笑,那是她半个月来第一次露出笑容,但就在笑靥微生的时候,一串泪珠从她眼里滚落下来。

积蓄了很久,反复浮沉来去,终于还是落下。

啪的一声,打散在地上。

叶听涛便轻轻伸臂搂住了她,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楚玉声把脸贴在他的胸前,就像在溪风谷那一那般,可不知为何,她的泪珠却似断了线一般不断地滑落,偶尔发出抽噎之声。

她似乎很少这样,不管在哪里,在谁面前,总是有炕见的丝线相牵扯。

而现在,仿佛只是叶听涛一伸臂,那些雾岚便被挥散,了无痕迹。

走廊里侍路过,还没看到里面的情景,叶听涛左袖一挥,已经把房门带上。

他无法说清原因,但一路行来,他似乎已成了最了解她的人,早在黄河渡口低声的警告开始。

十九年的执念与赌约,青与紫的命数缠绕,或许楚玉声本也是与他一样的,冥冥之中,有难以言说的力量相佐。

晨光寂静、青衫如画、风拂红袖、玉屏似霜。

就像清影里的一幅长卷,曾经什么时候,在落霞夕照中错手失去,再来时,已是今夕何夕。

有一个什么声音来袭,在叶听涛心底里喟叹,瞬息千里,不再复返。

楚玉声很快就平静下来,隐忍与艰难中度过太久的岁月,仿佛将她的纵情也转化为淡淡的思绪与迷惘,她纤长的手指轻轻在叶听涛的衣领附近摩挲,忽然轻声道:不准你死。

叶听涛一时无言,楚玉声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准你死。

若是,我死了呢?叶听涛感觉到她的手慢慢移动,环住了他的腰,越环越紧。

不准。

叶听涛不微微笑了,手臂也收得更紧了些:你怎么如此霸道?楚玉声没有抬头,也不回答,过了片刻,自己却也噗哧一笑。

她放开叶听涛,拭了拭脸上的泪痕:我们出去走走吧,这里的人都闷得很。

叶听涛也松开了臂弯:三日之后瘦西湖上有一场热闹,你若有兴趣,就随我一起去瞧瞧。

楚玉声望着他,嫣然道:好,连你都说是热闹,那一定是热闹得很了。

叶听涛一笑:我不像是个看热闹的人吗?楚玉声抿嘴不答,忽然又道:说起来,这几天都没看见孟公子,不知他上哪去了?叶听涛微微摇头:……或许三日后,也能见到他吧。

他似是不想提起这些事,但话语之间,眼中便重又露出了沉着而坚定的神。

其实就在叶听涛几人未到达扬州的时候,瘦西湖中的五亭桥已经被易楼圈起,不让游人进入。

凤栖梧三个月前命人打点过了府,此地本是易楼的地盘,是以五亭剑会的请帖很顺利地私了许多人的手中,自然也包括滇南剑湖宫。

所有的事情都在凤栖梧计划之中进行着,玉簟秋甚至觉得,她是故意如此开诚布公地安排一切。

原因,自然是做给一些人看。

那些已然登场的、未曾露面的、隐去暗中的,甚至是整个江湖。

六剑契约,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传到了很远的江湖角落,并没有什么人刻意去透露,但江湖客们茶余饭后的闲话中已有了这些字眼。

几座画舫舞榭沿着瘦西湖纤秀的湖面驶到了五亭桥边,桥面宽阔,桥上中心之处盖有五座连成一气的亭子,因而蝶。

此刻,最左的亭中摆放着一把太师椅,画舫与舞榭停在长桥两岸,每一处的船头都站着一个人,细细瞧去,右面是易楼八煞中的落梅玉梳陈清、转轮镜魏小娇、醉酡颜胡梦姬,左面则是断喉柔骨洛堂、软手夺命仲秋,以及戏珠夏浅书。

右侧三个子,左侧三个男子,八煞中只缺孙莹梁剑二人。

折扇轻挥,一个华衣公拙在不远的一处亭台中,冷烈的目光在画舫上扫过。

未时已近,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地在五亭桥边出现,由湖岸侍立的锦衣少年相引,登上离桥较远的画舫中。

你瞧,人开始到了。

孟晓天的倒影映在湖面上,随着水纹飘动。

这易楼之中,使剑的人似乎并不多。

另一个人走到他身后,对襟宽袍、神态儒雅。

手中并无兵刃。

孟晓天望着画舫舞榭上来回走动的人影:你就是只关心剑,这易楼名为江南第一楼,实则是做买卖的地方,一手算盘打得响,多少用剑的人也都被拢过来了。

这个我不关心,这次阑过是为了‘剑会’二字,其中争抢比斗,我不会去参与。

那人道。

这时湖畔之人渐多,形貌各异,一些人留在岸边,另一些则被引入六座画舫舞榭,五亭桥四周侍卫把守,巡查森严。

若不是为了那桩要命的买卖,凤大当家怎会费如此功夫?陆青,你这些年关在剑湖宫中,可真把自己关成剑痴了。

孟晓天目光一动,盯着对岸近水的垂柳。

陆青并不以为意,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不管怎样,最后能达到你的目的就行,我本就是铸剑师,稍后倘若有合我意之剑出现便罢,若没有,也颈我白来这一趟了。

孟晓天道:你白来一趟,凤夫人可不会答应。

现在上家就在附近,下家又都不好对付,倘若不是这凤夫人当真有些才智,眼下易楼早被那些瀚海来客掀了。

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绿柳荫下,那里有两个人正缓步而来,面目被柳荫遮住了,炕真切。

陆青笑道:独善其身即可,宫主也是如此交代的。

过了片刻,对岸那两人走出柳荫,孟晓天终于看清了他们的面目。

并肩而行,谈笑晏晏,男子持剑于手,子罗裳如烟。

孟晓天望了他们一会儿,却没有过去,只听陆青道:正主来了。

五亭桥边,灰氅豪士、青衣剑客或入画舫,或在湖畔驻足,粗略望去已约莫有数百人到场,持重者不动声,年轻些的便纷纷结识,议论着瘦西湖风物,议论着江南第一楼。

湖上舫榭中亦备有珍馐佳酿,供人往来。

过不多时,东岸侍立盘查的锦衣少年左右让开,侍儿在前引路,三乘华贵的肩舆缓缓抬向了五亭桥。

这轿子是三乘,除了凤夫人、玉夫人,还有谁?楚玉声与叶听涛避开了人多眼杂之处,站在他身边问道。

两位夫人虽管易楼,但遇上这样的事,易楼真正的主人还是必须要出现的。

叶听涛道。

朱楼主?楚玉声遥遥望着那肩舆停下落地,不是说,他已有好几年不出面主持易楼的事物了吗?锦帘掀处,后面两乘肩舆中走出了凤栖梧、玉簟秋,只见凤栖梧穿着绯绮罗留仙裙,玉簟秋却仍是画裙清雅,不一会儿,那最先一乘肩舆中亦缓步走出了个高大的华服男子,湖岸微风吹动,楚玉声不轻声道:这朱楼主真瘦,像衣架子。

叶听涛凝神望去,果然见风一动,那男子的衣裳便飘飘荡荡:凤夫人说,朱楼主近几年一直在闭关,大小交易全不过手,看如此情状,未必那么简单。

当下凤栖梧引着朱楼主步入五亭,湖岸聚集的人群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锦衣侍卫肃立五亭两侧,画舫舞榭中闲谈的剑客们也都抬头注视亭中三人,凤栖梧站在正中,向众人道:各位江湖同道请了,承蒙不弃,前来赴这五亭剑会之约,我凤栖梧代朱楼主先谢过诸位。

声音明亮,并不甚响,但剑会来客所及之处尽皆可闻,众人见她数语之间颇具威仪,不由微有议论。

凤栖梧接着道:今日此会目的有三,一则自十二年前青城山剑会之后,武林中便再无此盛事,倘若断绝,难免为憾;二则今日广邀剑道名家、铸剑好手切磋技艺,论剑问道,是为互取所长,共相进益;三则,十二年来江湖之上名剑备出,今日剑会,论剑之时可一睹真容,岂非幸事?此话一出,湖岸与桥侧都是剑客相顾,有人暗暗点头,有人不置可否,亦有人露出欣喜之。

而近水亭台中,孟晓天却微微冷笑:你瞧,凤夫人真是很聪明。

他的声音同样不响,但就连距亭台最近的人也戊觉有人说话。

那朱楼主莫非是个木偶?怎么都由人说话,自己却一声不吭?陆青忽然问道。

孟晓天一笑:他的人很能说话,况且,在这广阔之地一开口,只怕他几年来闭关之说便要不攻自破了。

哦?陆青正再问,亭中凤栖梧道:五亭剑会持有请帖方可参加,诸位既为易楼所邀,便都是武林中上乘的剑客,江湖规矩自不必说,剑会开始之前,却还要说些细则,以免生乱。

说着她示意玉簟秋,退回朱楼主身边。

玉簟秋向四周盈盈一福,道:剑会乃是雅事,诸位豪侠之士虽不必究繁文缛节,但亦须有个大概分寸,凡论剑,不可探听他人门派秘事,若有铸剑之术不愿外传,亦不可强求;凡比剑,只可两人捉对,点到为止,今日易楼作东,论剑折服他人者、比剑胜者,都可以此与易楼定一项交易,年限不论,百年不欺。

这时,朱楼主走上几步,向桥侧湖畔一抱拳,朗声道:远道而来,望诸位尽兴。

他的声音洪亮铿锵,接在玉簟秋的曼声之后,众人都是一震。

湖畔,叶听涛向楚玉声道:果然不出所料,朱楼主早已外强中干。

楚玉声奇道:何以见得?叶听涛凝眉:他积蓄了这么久的气力,吐字本应凝而不发,就像在每个人身边说时那样,可你仔细去听,他的声音却是向外倒去,好像传得很远,实则已经耗尽全力。

楚玉声嗯了一声,只见朱楼主说完话后,便坐到左亭太师椅中,凤栖梧命两个锦衣少年持长剑相击,铿然一响,道:五亭剑会便此开始,诸位喜好论剑者可于画舫中相谈,有意斗剑者则可进入五亭约战。

自此之后,朱楼主便再也未发一语。

这五亭之畔的剑客大都是第一次相见,未曾相识,是以多数人将目光投向五亭桥,不过片刻便有个身着英雄氅的青年自画舫一跃上桥,与朱楼主一抱拳,道:点苍派段千成,持剑‘镇域’,不知有哪一位肯与在下比剑?剑在手中,只见是铜黄剑鞘、乌金剑格,桥侧便有人议论道:点苍派多年来一直没什么作为,听说是穷了十年之功造了这么把‘镇域剑’,不知有何特别之处?桥右侧落梅玉梳陈清所主的画舫中便有个披风少年飞身而上,稳稳落在亭中:‘含光剑’之主,前来与你一会。

两人互相作揖,那含光剑主首先拔剑,一道凌厉无伦的剑光直贯五亭,如百步穿杨的利箭般向段千成射去。

段千成不慌不忙,腾身一跃,以剑鞘去格那剑气,本凭含光剑之力顽石可破,但镇域剑竟丝毫无损,段千成借一跃之势剑出,与那含光剑主激斗起来。

这点苍派剑术向来以稳健蓄力见长,虽无含光剑灵动之能,但段千成功力深厚,又与镇域剑相得益彰,意沉如山,不焦不躁,对含光剑敌猛进视若无物,渐渐的兵刃相击隐有回声,斗了约莫一盏茶时分,含光剑主脸现急躁之,一剑疾削段千成双眼,段千成不闪不避,只将镇域剑剑路一回,刺穿了含光剑主肩胛。

桥畔有人低声惊呼,镇域剑撤回,含光剑主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上。

段千成冷冷瞧了他一眼:承让。

他转而向众人道,方才诸位都看见了,乃是这位含光剑主先施杀招,须怨不得我。

画舫中一人道:他削你双眼只是虚招,你不会炕出来吧?段千成回首看向那人:……这位兄台,是否虚招,你如何得知?那含光剑主已拾剑站起,满脸颓丧,由锦衣少年扶下。

凤栖梧与玉簟秋对视一眼,都不言语。

画舫中那人道:他手腕下沉,剑锋落到你身上时必已偏出几分,你却趁机伤人取胜,岂不有失仁厚?画舫湖畔人群中多有点头认同者,但亦有半数不以为然,段千成怒道:你既不服,上来试试!那人一笑,放下手中酒碗,起身飘然而上,手中却没有兵刃:我是要上来试试,但不是试你的剑术,而是试你手中的剑。

这时玉簟秋在旁道:敢问这位公子是何方人士?那人神微带傲然:漠北白龙剑阁。

玉簟秋眼神一动:莫非,是少阁主江暮云?那人道:好眼力。

段千成闻言,沉声道:江少阁主,莫非你是不敢与我比剑术?江暮云嘴角嘲讽地一笑,眸中露出冷光,玉簟秋抢先道:论剑与斗剑,都是今日剑会之务,段公子,你已比过一场,也可歇歇力。

段千成不与玉簟秋冲突,僵持片刻,阴沉地望着江暮云:请赐教。

五亭桥外,数百用剑之士在段千成与含光剑主一战后,已纷纷谈论,不似起初之时的静默,而在亭台之中,孟晓天看着段千成手中的镇域剑,微笑道:看来这含光剑还真是遇人不淑,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败得这靡。

陆青摇头叹道:剑虽是好剑,但也需要可以与之相合的用剑之士,才能真正发挥出威力。

含光,真是可惜了。

孟晓天哈哈一笑:陆青,你自己铸的剑倒好意思自己夸,若是他赢了,你莫不是要得意到天上去?陆青望着江暮云的背影:我并非自夸,当初以含光剑冒充九天玄剑掩人耳目,居然能骗过了这么多人,直到真的被窃,九天玄剑之事才泄露出去,也可见一斑。

只不过眼下这含光剑主早不是当初窃剑之人了。

他停顿了一下,点苍派所铸的这把‘镇域剑’虽然有些门道,但地蚀之气过重,用久了人的子也会跟着阴狠起来。

这个,不知这江少阁主能否看出来。

就在他说此话的时候,五亭中段千成已怒不可竭地大声道:我点苍派穷十年之功铸此神剑,竟被你说得一文不值,白龙剑阁少主便能如此?你欺人太甚了!江暮云见他发怒,心中愈是得意,长声大笑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况且,你这把剑取尽地材,然知调和,以至于剑身竟然散发浊气,也难怪点苍派要一蹶不振了。

段千成被他戳中痛处,怒极挥剑,堪堪要刺落时却听铮!的一声,什么东西打中了剑身,段千成猛力把捏才未曾将剑脱手,再看那东西掉在地上,却是颗珍珠。

谈剑论道,不可冲动。

凤栖梧端丽的脸颊上笑容威严,段公子、江少侠,请各退一步,勿起争执。

段千成望着她,不知为何,方才的气焰竟一下子消失无踪。

虎口处仍因那颗珍珠撞击而疼突已,但他感觉不到凤栖梧身上的杀气,仿佛真的只是出手相劝,那含笑的眼中却又分明有锐利的光芒。

他一时呆住。

江暮云向凤栖梧有礼地一笑:多谢凤夫人解围。

凤栖梧绯裙飘动:江少侠对剑的见解,令人佩服,还请多留片刻,也是易楼的荣幸。

江暮云道:不过一时起意上台,还打扰了那位段兄比剑的兴致,哈哈,这便回画舫之中闭嘴观战,凤夫人,请了。

说着一抱拳,飘然跃回画舫之中。

段千成面上下不来,凤栖梧便又向众人说了间走场之话,这才又不断有人持剑而上,过了几合,段千成败下阵来,江暮云在画舫中瞧着,笑而不语。

看来,这江少阁主也有些本事。

不觉中未时已然过半,孟晓天在原地踱了几步,不过我瞧么,在朱楼主和他两位夫人眼中,江暮云实比不上你陆青分毫啊。

哦?陆青一怔,怎么会这么说?孟晓天道:你看刚才含光剑主上台时并没有人问他姓名,而江暮云说要相剑,玉夫人便问了他名讳,可见今日场中,铸剑师比剑客更为重要。

等到江暮云要下场,凤夫人也只是说了间场面话,到底只是小小的白龙剑阁,比起剑湖宫,自然是差得远了。

陆青微笑道:我素日相剑,十丈开外只看剑影便能知道材质,要让我上场,只凭这把‘镇域剑’可还不够。

孟晓天瞥了一眼对岸的柳荫:你也不用急,今天在这瘦西湖中不愁没有戏码,但有句话我得说在头里,你来只是为相剑,可你一现身,洒里暗里那些人相的,就是九天玄剑了。

暖日微风徐徐,今日的扬州城与过去并没有什没同,只不过该打湖畔走的绕了路,城中带剑的武林人士也都没了踪影。

无请帖者不可进入,易楼侍卫会说的似乎只有这一句。

画舫舞榭气氛甚是热络,不断有人来来往往。

五亭桥中剑影霍霍,已有数对斗剑之士分亭较量。

玉簟秋从侍手中接过茶盏递给朱楼主,易楼楼主袍袖中伸出的枯手竟有些颤抖。

至交酉时分,斗剑渐渐激烈,败下阵者偶有带伤,便被抬出,众人尽兴论剑,装镇域剑、含光剑后,又有玉柄龙吟、六阳如意、定魂、极星等十数把名剑一一亮于五亭,然而,凤栖梧的脸却有些沉了下来。

自始至终,她所想看见的人始终没有出场,而她不想看见的人却露出了踪迹。

玉簟秋也是在无意之间,才发现魏小娇所主的画舫中那两个黑衣人影。

通常白天是不会有人穿黑衣的,但他们坐在角落,并不与人交谈,也就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或是,仅仅引起了该注意之人的注意。

叶听涛和楚玉声仍停留在那一片柳荫连绵的地方,虽然亭中打钉烈,对他们来说却似乎没有什么影响。

楚玉声瞧着叶听涛不动如山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咱们今天,便一直这样做看客下去吗?叶听涛转过头来:怎么,你想上去比剑?楚玉声向阑太听他开玩笑,不一怔:……不是。

这样的场面没有你,似乎总有些缺憾。

叶听涛微笑道:该斗的时候还多得很,今天好容易没被人注意到,不必再去凑热闹了。

楚玉声伸手掠了掠鬓角:嗯……也是啊,不知今天这个局究竟会怎么解?叶听涛望着她:哦?何以见得是局?楚玉声一笑:感觉罢了,凤夫人和玉夫人说话之间都像是异有所指的样子,好像在等什么人。

叶听涛点头道:的确,但到现在为止,这个人并没有出现,而且依我看,他之前也从未在这整件事中出现过。

楚玉声道:……是什么人这么重要,还得一场剑会才能请出来?叶听涛微一沉吟:汁武林之中,铸剑之道最强的莫过于滇南剑湖宫,我看,这个人应当是剑湖宫的人,而且极有可能就是专司铸剑的银镜楼主陆青。

此人爱剑成痴,这种场面,他一定不会不来。

……我倒是听说过这个人,但是引出他对易楼会有什么帮助吗?楚玉声有些不解。

叶听涛走到湖畔,远望着五亭:当初易楼所负责寻找的六把神剑,几百年来一直散落在江湖各处,如今仅有我所持的碧海怒灵剑现于世,但滇南剑湖宫中,尚有一把九天玄剑,这件事江湖中多有人知。

我曾与易楼定约去找此剑,因中间变故、安排不当,契约等于已经破灭,如今重天冥宫断雁等人前来取剑,纵然能够拖延一段时间,易楼也必须要给他们一个适当的交代。

……所以,他们要把剑湖宫的银镜楼主引出来,好让重天冥宫像盯上你一样,盯上他?提起断雁,楚玉声眉心一沉。

如果这个目标够明显,易楼甚至不必自己出手。

毕竟最想要得到神剑的是重天冥宫,先前……他们就已经越过易楼出手过一次。

他本不愿提起此事,但转念间仍是说了出来。

楚玉声沉默了片刻,道:……那易楼为什没和重天冥宫解除这个契约呢?叶听涛凝目道:恐怕没那么容易。

重天冥宫既然肯把如此重要的事委托给易楼,他们之间必然有另外的关系,黑脸红脸,总要有人来唱才能让江湖中人信服。

楚玉声一叹:……无论怎么说,你似乎都是在旋涡中心的人,只要剑在你手里,总会有人来抢。

叶听涛见她好不容易高兴起来的神又暗淡下去,不由道:也不必过于忧虑,重天冥宫已有一阵子未见动作,或许他们与易楼之间有了什么协定,总之,现在最焦头烂额的是易楼,至于我,我们是两个人来这儿,要走也很容易。

楚玉声有些惊讶:你是说走?叶听涛看着她:前阵子不走,是因为你卧病在,而如今,我只是想看看这件事会如何结果,毕竟,我也是为了那六把剑而行走江湖。

必要的时候……我会带你离开。

最后几个字,像一句承诺。

漂浮无定,但又非常真切的承诺。

楚玉声怔了怔,便温柔地笑起来,宛如初绽,她走到叶听涛身畔,握住他的手:反正你走我也走,去哪里都好。

叶听涛略微有些不自在,只微笑不答。

便在这时,五亭之中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满场轰然,两人回头望去,都不大吃一惊。

第二卷·重楼十丈歌台暮 第十二章 月满西楼五亭正中,灿然的光华与喷溅的鲜血相互交织、攀附,血顺着剑锋流到地上,剑身散发着暗金的光芒,雍容而诡异,不仅当亭斗剑的几人呆住,就连凤栖梧也一时说不出话来。

玉簟秋跨上一步挡在朱楼主身前,裙摆拂动,似乎是五亭桥中唯一没有凝固住的东西。

画舫舞榭与湖畔的人们只看见一个戴着精钢笠的男子跃上了五亭桥,斗剑,然后一道血光冲天而起。

精钢笠压得很低,炕见男子的脸,但他的剑却比这一日所有亮过的剑更为耀目。

这把剑,没有任何的犹豫,砍掉了与他对阵之人的头颅。

那颗头颅掉落在五亭桥与画舫之间的湖水中,刹那间,寂静得能听到风鸣。

那个人握着他的剑,跨出一步,向着朱楼主的方向。

阁下是谁?凤栖梧迎上前去,挡住了他的去路。

所有的锦衣少年在见到血光冲天的瞬间都将手按到了剑柄上,近水亭台,陆青发出了轻微的惊叹:这剑……噗一声闷响,已然无头的尸体这才重重地倒在地上。

让开。

那个人没有回答凤栖梧的问题,头低着,浑身升腾的杀意让见到他的人都不背脊发凉。

阁下,是谁?凤栖梧的声音变得严厉而固执,紧紧盯着这个随时都像要出剑的人,没有任何退后的意思。

一阵僵持,所有看着这一幕的人都没有说话,他们已然瞬间明白,这个人是来刺杀朱楼主的,堂而皇之、不可阻挡。

剑气流动,剑锋对处是两个人,持剑者蓦然手腕一动,剑刃横拍向凤栖梧,就在这一刹那,左亭太师椅后的六个锦衣少年齐刷刷六道剑光破空而来,凤栖梧掌中又是一颗珍珠弹出,将来人剑身击开数寸,内力激荡,珍珠反弹出五亭之外,凤栖梧也借势向后一退,锦衣少年欺上,六团白影将来人围在中间,然而那奇异耀目的金剑到处,锦衣少年手中的长剑竟脆如干草般被切断,嚓嚓几声,断剑掉落在地上,便有几个少年被金剑所伤,血流如注。

一时之间,桥侧与湖畔剑道中人具都凝神屏息,只见那人势如猛虎,剑剑致敌,锦衣少年人数虽多,却是来几个又伤几个,不仅因其剑招凶猛,更因那无坚不摧的金宝剑而渐渐力不能敌,桥畔有剑客拔剑而上,五亭中凤栖梧亦广袖一拂,要亲自去接此人剑招,势动一瞬,众人却觉头顶有人影疾闪,似一道流星般划入五亭战圈,啪的一响,一把普普通通的折扇,竟在半空中抵住了金剑,快到极处的拆招成了凝然不动的对峙,两人的衣角飘舞而起,孟晓天优雅地一笑:伏羲龙皇,今日五亭剑会,还真是没有白来。

伏羲龙皇剑?玉簟秋忍不住脱口而出,人群中发出啊的一声,数百道目光一齐聚集在那泛着光华的宝剑身上,只见是剑身通透、剑脊流光,如有盘龙附于其中,只观其气息,便与寻常宝剑不同。

那人地冷笑了一声:倒是识货,只不过,太不识相。

孟晓天的折扇仍与伏羲龙皇剑相抵,悠然道:你在这易楼的地盘,又是易楼所主持的剑会中刺杀易楼楼主,究竟是谁比较不识相一点?他手中一加力,过了片刻,那人手臂一震,伏羲龙皇剑便与折扇分开。

孟晓天退开几步,向凤栖梧微笑道:易楼自己的事,还请凤夫人处理吧。

凤栖梧晗首,先向桥侧众人道:有人相扰,比剑暂停,诸位请于画舫中继续论剑,待桥上事毕之后,再屑战。

众人听她如此说,知道是私下恩怨,虽有好奇之心,却也不再直直地围观,只是时时瞥上一眼,面上仍是谈剑。

五亭中,凤栖梧走到来人面前,森然道:抬起脸来。

那人沉沉地道:凤夫人,你见到伏羲龙皇剑该高兴才是,何必故作不识?凤栖梧盯着他:龙皇剑你自不要想带出此地,只是,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刺杀朱楼主?那人道:我杀他,且要用龙皇剑杀,这是他该糟的报应,就像挨了那‘裂斩拳’一样。

孟晓天不望了一眼朱楼主,只见他坐在椅中凝望刺杀者,那双久已失神的目中,瞬间有利光一现。

凤栖梧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楼主……那人不答,只是道:凤夫人,你也该好好想一想,若不是朱楼主行事不义,易楼又怎会陷入今日之局?住口!凤栖梧喝道。

无论如何,在这风过传声的五亭桥中,她不能让人说出这种话。

你……不知何时,玉簟秋已走到了凤栖梧身后,她突然道,你能不能抬起头来?那人没有动,握住龙皇剑的手不觉收紧。

孟晓天站在一旁,忽然觉得这个人的背影有些熟悉。

凡是让他一下子想不起来的人,都不会是他亲近的人。

甚至于只见过一面。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玉簟秋与凤栖梧不同,她始终都是柔韧而又温婉的,那带着命令口吻的话也变得如同温柔的抚慰。

凤栖梧便没淤说话,她知道只要一张口,就算她不想,也会让杀气充满整座五亭桥。

那人又沉默了很久,在玉簟秋的注视中,低声道:今天能再见到玉夫人一面,我也不算是遗憾了。

他慢慢伸手摘下精钢笠,抬起的那张脸满是风沙之,还有刻到皮肤里的悲哀和伤痛,触目惊心。

……梁剑!五亭桥之畔,楚玉声认出了那个人,吃惊地望向叶听涛。

不仅是她,五亭桥中的所有人也都认出了那个人,短短半月未见,他仿佛突然老了十岁,易楼八煞之一的银环梁剑,此刻他并没有用那对家传的银环,而是手持着伏羲龙皇剑,站在离朱楼主三丈的地方。

……果然是你。

凤栖梧严厉的神已然归于平静,但也殊无笑意。

梁剑,你怎会变成这个样子?……孙莹呢?玉簟秋不顾那哨滴着鲜血的龙皇剑,向梁剑走近。

梁剑望着她,悲痛之按捺不住,遍染了脸颊:孙莹死了。

在到浣纱谷的第二天,伤势发作,没人救得了她。

他的瞳孔中有惨烈的画面浮沉,浣纱谷主被请来了易楼,没有人救孙莹。

那一刹那,凤栖梧的脸上终于有触动的神,她的手在袖中捏紧,无声。

离他们较近的一处画舫之上,魏小娇也听到了这句话,她一下住了,原本的笑容在唇边僵硬。

……她死了?玉簟秋喃喃地道,脸微微发白。

她耳边回响起凤栖梧在那的话语:若不是朱楼主的命太过重要,我也不会出此下策……,那个时候,孙莹还活着吗?五亭微风中,玉簟秋有些失神。

孙莹死了,只能怪她受了和朱楼主一样的伤,她也是,为救朱楼主而死的。

凤栖梧打断了那些绵绵回忆,明丽的声音冰冷无情,对易楼子弟来说,这是无上的荣幸,你何故要行刺杀,又如何会得到这伏羲龙皇剑?梁剑的神有些紧绷,狠狠地盯着凤栖梧:无上的荣幸?凤夫人,你愿为朱楼主而死,不代表所有人都愿意,我们入楼时都押上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就是为了在离开的时候能证明自己还活着,倘若是为血搏杀,我们绝不会庸言,可是……你却视孙莹的命为草芥,为了那个活死人……住口!活死人三个字,如同一把锤子敲击在凤栖梧身上,她勃然大怒,忘记了压低声音,桥侧众人纷纷回头去看五亭桥,玉簟秋见势不妙,忙道:先别动怒,奇Qisuu.com书孙莹之事我们的确有不是,况且梁剑素日为人并不是这样的,一定是有什么别的事情,不妨先听他说下去。

她向亭中的锦衣少年一示意,便有一排人墙将五亭围了起来,档回桥外之人的目光。

凤栖梧沉着脸一声不吭,梁剑眼中有泪光泛起,嘴角抽动:孙莹受伤的这几年,不管你派什么任务给她,她从来都不推却,如今却换来这样的结果……我没能保护得了她,是我的无能,不配与她长相厮守,可是我今天来此,娶不是因为这个。

他因为激动而深深吸了口气,亭中之人知道他即将说出重要的事情,都屏息不语。

亭外,楚玉声与叶听涛亦凝神倾听,孟晓天望见了他们,折扇停了一停。

易楼中人都知道,在当初入楼之时必须抵押给楼主一件东西,为了能将之赎回,就要努力搏杀,努力活下去……他说这话时,身旁几个挺立着的锦衣少年麻木的眼神中有了一丝颤动,我抵押的,是我父亲梁铮的下落,我在易楼卖命的这些年,朱楼主必须派人追查这个消息,在我离开时告诉我答案,可是,就在我带着孙莹的尸身离开浣纱谷,往易楼回来的路上……我见到了我父亲。

玉簟秋道:你见到了你父亲,这不是好事?梁剑摇了摇头:不是好事,如果我早知道会这样,我宁可永远找不到他,永远不加入易楼……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和他的马倒在一条道旁,身边放着一把用布包着的剑……那时我并没有立刻认出他,毕竟,他在我儿时就已经失踪了。

我因为孙莹的死而心中伤痛,亦不忍看路人如此死去,就把他救醒过来。

他告诉我说,他了三年的时间,终于在燕子坞参合庄找到了这把剑……伏羲龙皇剑。

梁剑望了一眼手中散发光华的剑身,神复杂,那个时候,我还是没有认出他,褥觉他已经伤了心脉,活不了多久……他说,他这么拼命,是因为他的儿子在别人手里,如果不找剑,他的儿子就会被杀死,我问他是什么人这么做的,他说,是江南第一楼的楼主……玉簟秋吃了一惊:他说的儿子,就是你?太师椅中,朱楼主始终沉默着,枯瘦苍白的脸没有表情。

是啊……就是我,梁铮只有一个儿子,当然是我……可是当他说出江南第一楼的时候,我只是心中一硌愣,觉得有些不对,我竟然还是没有认出他……在他临死前,因为感激我救他,对我说了他的名字,他说除了我,十七年来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他叫梁铮。

说完这句话,他就死了。

亭中一片寂静,亭外芜杂的谈论之声变得清晰,梁剑的脸无限放大,充盈了一些人的视线。

过了很长时间,玉簟秋才将目光移向凤栖梧:,这件事……你知道吗?凤栖梧沉默了片刻,道:当初与六个人定下契约时,便已知道他们的名字。

‘银环’梁铮,这个人因一时大意受制于人十四年,直到朱楼主派人将他救出来,才发现他武功极强,如此埋没,实在可惜……玉簟秋低下头,梁剑露出嘲讽而又悲伤的神:埋没?……凤夫人,你可当真会给朱楼主找借口,要孙莹抵他的命,说成是孙莹的荣幸,利用我父子为他卖命,两边欺瞒,让我,让我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却阑及与他相认……若不是我找到他,等我离开易楼的时候,你们是不是准备把父亲的尸体给我,再随便搪塞个理由?最后一句话出口时,梁剑全身蓦然散发出凌厉的杀气,凤栖梧一声断喝:来人!倏忽之间,六道人影从五亭两旁闪入,孟晓天向后退了几步,带着隔岸观火的表情望着这六个人,倘若孙莹也在这里,那么易楼八煞算是到齐了。

梁剑刺杀楼主,命你们矩取他命,不可有误!凤栖梧左袖一拂,玉簟秋急道:,你……杀了梁剑!凤栖梧重复道,梁剑满脸怨恨地望着她:凤夫人,今天同门相残的情景,所有人都会记住,自食后果之日,你要想想我梁剑!说着龙皇剑一振,直指六煞,可是一时之间,竟没有人出招。

落梅玉梳已执在手,转轮镜触手可探,胡梦姬的粉无形无影,洛堂、仲秋,以及夏浅书,这三个人也都随时就可以出手,但他们都没有动,仿佛在等那当先发难的第一个人,也似乎每一个人都不想与梁剑对敌。

但是,他们也不会从朱楼主面前退开。

一命有一物所押,不仅如此,还有拼死效力的誓眩龙皇剑凝而不发,梁剑一一注视那六人的脸,他曾经与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并肩战斗,在大漠与柳底谈笑饮酒,他们对彼此的招式都无比熟悉,如熟悉易楼走廊中开着的宝蓝朵。

梁剑……陈清忍不住道,与易楼为敌,你无法全身而退的。

全身而退?梁剑自嘲地一笑,从我进入易楼的那一天起,已经注定我无法全身而退。

他举起伏羲龙皇剑,至少,我要用这把剑杀死该杀的人。

你杀不死他的。

就算有伏羲龙皇剑,你也杀不死。

魏小娇突然道,余下五人都看了她一眼。

这句话,已然是让凤栖梧严惩她的理由,但凤栖梧没说话,在那七个人僵持的时候,她一直没有说话。

梁剑,你足堪以一挡六吗?玉簟秋望着他,眼中满是劝他放弃的神,你父亲已经死了,你更不该枉送命。

梁剑未答,凤栖梧却道:易楼从不允许叛徒活着出去。

今日你不单要将伏羲龙皇剑留下,还要将命留下。

斩钉截铁,这是最后的命令。

玉簟秋回头看着她,声音一片无望:,你,何苦……话没有说完,梁剑一声长啸,再不犹豫,剑光似狂龙窜出,呼啸声疾,直向站在朱楼主身前的凤栖梧劈去。

软手夺命数条黑帛当先迎上,黑蛇游动,真气阴柔,如丝网般将龙皇剑去势一阻,但亦只这一阻之间,黑帛寸寸断裂。

仲秋退后一步,转轮镜金边闪动,太阳般刺目的光芒直射梁剑双眼。

梁剑飞身而起避过,这日天晴日炎,魏小娇催动圆镜,道道光之利箭在五亭中交相闪耀、不可琢磨,梁剑奋力抵抗之际,只觉手腕微微一凝,却是落梅玉梳翩跹轻舞、攻以绵力,与魏小娇互为配合,玉梳虽柔,其灵巧却是长兵器所不能比拟,梁剑若单打独斗,本都略胜二人一筹,但甫一合攻便只仗神剑之力而勉强打为平手。

数招过后,戏珠夏浅书右掌一推,一颗掌心可握的玉珠平平打出,此珠中空灵便,左右掌各一,却与凤栖梧的珍珠暗器不同,乃用以交错打穴,令人防不胜防。

梁剑目力所及,知道夏浅书并未出尽全力,只是施以威胁,夏浅书身边的醉酡颜胡梦姬手扣粉,似蓄势模样,断喉柔骨洛堂亦未曾出手,只是观战不语。

他心中忽的焦躁,一疏忽间险被夏浅书的玉珠打中风池穴,夏浅书却故意打偏了些,未让他神剑脱手。

五亭之中,梁剑上下腾挪、左右闪避,已将身形发挥到极致,他与龙皇剑相磨合不过十数日光景,是以无法尽展腕力,斗到酣处,反而因剑势的生疏而有了些瑕疵。

他脸紧绷,凝聚的目光然知怎的有些涣散,眼前的三个人影交错来去,光芒闪烁,炕真切。

或许是心散了,斗志也会如沙塔般渐渐坍塌,梁剑的剑招已不如开始时那样犀利而准确,剑影被魏小娇的转轮镜之箭逼得左支右绌,落梅玉梳棉絮般的真气愈缠愈厚,战圈之外,朱楼主却始终在不近不远三丈之处。

杀不了他,即使打败了六煞,也决计过不了凤栖梧。

这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梁剑的脑海,更何况,他根本不能打败六煞。

刹那间有大片黑暗浸染了梁剑的视线,如同这孤独十七年来一幕幕的往事,早逝的母亲、模糊不清的父亲,苦练银环,为易楼卖命杀戮,尽处,是孙莹恬淡的笑脸。

哧!的一声,一道光芒划破了他的手臂,梁剑猛然叫道:停!转轮镜一翻,光芒收敛,陈清与夏浅书也都相继停手,看着梁剑。

凤栖梧冷笑道:怎么?梁剑直直地看着她:……我赢不了。

凤栖梧道:的确,你赢不了。

好一阵,两人都沉默了。

梁剑喘息了一会儿,道:龙皇剑终不是我所能驾驭的,再战,没有意义。

可是凤夫人,我要告诉你一句话。

凤栖梧眉梢一扬:说。

梁剑笑了一笑,笑得有些奇异:……若玉夫人是你,会带着朱楼主远离这个地方。

只要他不是易楼的楼主,否则,为了这样一个人,不值得。

玉簟秋抬头,目光中有些惊异。

梁剑向她微笑道:多谢玉夫人。

在听到这句话时,甚至在看到他的微笑时,玉簟秋已经知道他要干什么。

可是她没来得及阻止。

在她身前的凤栖梧或许有力量阻止,但她却呆立不动。

梁剑挥起伏羲龙皇剑,一道灿烂的剑光飞扬,他带着那种奇异的微笑,自刎于五亭之中。

锦衣人墙散开时,五亭剑会的客人们只见到朱楼主、凤栖梧、玉簟秋三个人。

易楼六煞回到了各自的画舫舞榭之中,或凝立船头,或坐在堆满珍馐的桌边不动。

魏小娇用一块丝帕擦拭着转轮镜,脸上木木的。

翩翩华衣的影子落在她身牛魏小娇侧头看了一眼,没有搭理他。

你上次洗镜子是因为照了狼牙的九星千叶,这次不过是映了剑光,莫非狼牙和梁剑在你心里是一种人?轻谑高傲的笑容,似乎对刚才五亭桥中的那一幕毫不在意。

魏小娇沉沉地看了他一眼。

孟晓天的笑容微微收敛:怎么了?魏小娇转过头:我擦它,是因为不能让它留着好人的影子。

否则,我没办法再杀人。

哦?孟晓天凝望着她,那你杀第一个人时,擦镜子了吗?那个朱楼主口中的小人,第一个死于转轮镜之手的人。

魏小娇的手停了一会儿:……擦了。

为什么?魏小娇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因为……我看到他有个儿。

他对他儿很好,是个好父亲。

孟晓天微笑着摇摇头:朱楼主说他是个小人,他或许的确就是个小人,你如此去想事情,只怕过不了多久就再也杀不了人了。

怎么会?魏小娇不屑地道。

孟晓天哈哈一笑:有一天朱楼主要你杀玉夫人,你会杀吗?魏小娇啐道:你发疯了?她是朱楼主的夫人,杀她干什么?梁剑是朱楼主的左右手,又为什么杀他?孟晓天犀利地道,玉夫人知道的事情太多,如果今天不是凤夫人主持大局,我看她早被杀了。

魏小娇呆了一会儿,抬头看他:……你干嘛那么关心我杀人的事?你是不是想雇我?孟晓天一愣。

魏小娇别过头,把镜子收在怀里。

www奇Qisuu書com网当她再转首的时候,孟晓天已经不见了。

晚霞升起时,最后一对比剑的剑客分出了胜负,太极双绝在瘦西湖的波光中划出一道印迹,没入夕阳中。

谈剑论剑,尽兴而归,凤栖梧用一贯的风仪款款相送数百来客,玉簟秋跟在她身旁,脸上的笑却有些僵硬。

朱楼主早早回到了肩舆之中,待两位夫人送完客,由锦衣少年侍卫着,向易楼而去。

从五亭桥上散去的剑客中,大多数人并不清楚那人墙围住的刺客之战是怎么回事,口耳相传,这件事变化成了许多不同的说法。

但无论如何,这一天已尽显了江南第一楼的威严和实力,沉默的楼主,两位神秘的夫人,又成为了几个月之内江湖上常能听见的传说。

大多数神话,总是这样被世人所制造出来的。

上灯时分,叶听涛和楚玉声从一座酒楼中走了出来,奇怪的是,这个时分街上的行人并没有减少,最后一缕夕阳沉没之后,整座城反而张灯结彩,异常热闹。

楚玉声问了问路人,才知这正是扬州灯节,解除了宵,家家户户都有人提着灯出来游玩,两人便顺路慢慢往易楼走,这一日对于他们来说是格外的清闲日子,闲时生喜亦生忧,这城中游逛的平头百姓们,反而此感无多。

今晚很热闹,满城的彩灯难得一见,可是我猜,你在想今天为什么会是孟晓天跳出来阻挡梁剑。

楚玉声望着路过的人所提的各彩灯,打破了一路来的沉默。

猜对了。

叶听涛简短地回答。

除此之外,还有呢?还有,现在已经有三把剑能够确定,那剩下的三把,为什么到现在毫无音讯?楚玉声嘴角边浮出了一点笑:凤夫人那里有名单,你怎没去问问她?问过,她不肯说。

看她的样子,宁可带到棺材里也不愿告诉我。

叶听涛道,话语虽有些无奈,但风吹过,神情却是舒展。

楚玉声道:……陆青、梁铮、叶听涛,这三个名字,怎么会被放到一起呢?叶听涛转头看着她,楚玉声不等他回答,接着道:剩下的三个人,一定也是毫无关系,散落天涯,说不定都已经死了,也可能找到了某一把剑,但终究是凑不齐,所噎…没有人能得到那幅卷轴。

她说完后,停下来与他对视。

叶听涛笑了笑:说得不错。

楚玉声反而委顿下来:梁铮是为了他的儿子,你却是为什么?叶听涛不答,过了片刻才道:这是师命。

楚玉声道:我也有师父,虽然她对我并不怎,可却从来没对我下过这种命令。

也可能……是我没有资格吧。

你总是最强的人。

叶听涛微微一叹,余音之中,却有温暖的感觉。

一只琉璃彩灯被人提着经过他们身边,五光泽在幕中如梦似幻。

……如果可以,我并不想勉强做强者。

叶听涛轻声道。

就像在枫树林那个离他而去的潇洒背影,曾几何时,他们也是一样的。

华灯流动,人潮如织,欢声笑语连成一片。

在这种时刻,会有更多的人愿意挤身在默默无名的平凡人中,欢乐有多少,就痛饮多少。

只是有些人做得到,有些人,却连这片刻的安宁也不可得。

孟晓天在城墙头上停下脚步,折扇背在身后:此地无人,你可以出来了。

迷枭影,只听见点足而起的嗒一声,冰冷的轻笑响起,微微上扬的尾音与他如出一辙。

断雁叫西风,这名字,倒与你相配。

月光下,孟晓天的侧脸半明半暗。

你,就是那个扮成我,骗过风年的人?断雁凝望着他的脸,摇摇头,不像。

晗灵刀刀鞘上的刻纹微微泛光。

我不是你,我的脸自然和你不像。

但是你今天,是为了这个来的吗?孟晓天了然于那刀鞘上的微光,拿着折扇的手保持着固定的姿势。

断雁道:不是。

我来是因为,今天的五亭剑会,你是第一个认出伏羲龙皇剑的人。

伏羲龙皇剑?孟晓天半转过身,认得这把剑,很奇怪吗?不奇怪。

奇怪的是,你为什么出手保护凤栖梧,而且仅凭一把扇子,就能架得住那把神剑?断雁道。

孟晓天的衣角在风中轻动:我并没有保护凤栖梧,因为她不需要我的保护。

至于第二个问题,你觉得一个三岁孩子手持黄金,就能做荡交易了吗?断雁阴冷地一笑:你是不是剑湖宫的人?如果你想知道,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剑湖宫的确是来了人,而且,原因和你一样。

孟晓天眸中突然闪出极冷的光。

取剑?孟晓天点头。

这是易楼和重天冥宫之间的交易,剑湖宫本是挨宰的对象,取什么剑?断雁强硬地道。

孟晓天回头看着他:如果我说,这也是易楼和剑湖宫之间的交易,剑湖宫和重天冥宫,两个都是上家,你会如何?两人眼神相会,彼此那份相似的傲慢与冷淡相触。

凤栖梧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她不敢。

断雁道。

她是不敢,除了老天爷,没有人敢。

孟晓天双目神光凌动,也许,就是老天爷在逼她吧。

你说什么?断雁凝神。

我是说……除了梁铮、叶听涛,还有四个身负契约的人都是死不见尸。

只有江离,因为碧海怒灵剑的现世,不需再去追查他失踪的原由。

今天这场剑会本该引出一个重要的人,但最后却引出了一把剑,天意难解,恐怕这局中之人又该有得费神了。

断雁紧盯着他,良久,笑了笑:……那么,你是不是剑湖宫的人?气氛一时窒息,两人的表情同时结了冰。

多问,不会有好下场。

刀光就在最后一个字扬起的时候横出,撕裂月光,带着无懈可击的弧度和质感,孟晓天满意地感到了刀尖迸发出的杀意,不含一丝杂念,也因而快到极致。

这就是断雁的刀,在他杀人的时候,从不会有第二个念头。

折扇自下而上,击打刀锋,咔的一声,五亭中抵住了龙皇剑,而现在,同样抵住了晗灵刀。

只不过一刹那的僵持之后,扇骨折断了。

不是从中间一折为二,而是一截一截,被断雁的内力震得寸裂。

如果我用的是伏羲龙皇剑,你已经死了。

孟晓天微笑了一下:因为不是,所以你才出全力。

他把折扇扔在地上。

断雁的眼神有些异样:你怎么知道我出了全力?因为你断雁出每一刀,都不会留余地。

过了片刻,断雁把刀收了回去,转身。

怎么,这就走了?孟晓天看着他。

断雁停了停,道:我不和没有武器的人对阵。

孟晓天向他走近了一步: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武器?断雁回头,冷道:你有,但是现在,不能拿出来。

孟晓天微微诧异:看来,我并没有彻底了解你。

自始至终,两人之间一直是平衡的,谁也没有失算,没有占先。

断雁沉默了一会儿:……了解我,对你没有好处。

孟晓天微笑:现在任何人做的任何事,对自己都没有好处。

……断雁的眉峰动了一下,我们都不过是棋子,不同之处只是,有些人知道,而有些人不自知。

哦?这可不像你断雁会说的话。

孟晓天道。

我断雁该说什么?你该说,谁挡了你做任何事说任何话的路,都要一律杀绝。

轻微的默契感受,在月凉风中拂心而过。

断雁看了他一眼:你可知道,为什么重天冥宫的人,从来只穿黑衣?孟晓天隐约嗅到了一丝信任的气息,神情认真:不知道。

断雁转身面对着月光:……冥宫少主沉星本是王族后裔,数百年前与羌人一战,贱被灭。

这黑衣,是百年的丧服。

孟晓天沉默了。

这件事,你告诉过几个人?他只问了这一句话。

断雁竟然一犹豫:……除了你,没有。

孟晓天道:为什么?就凭你,敢用一把扇子,接我断雁的刀。

孟晓天长声笑起来,快意,而又有几分苍凉:走吧。

去哪里?喝酒。

第二卷·重楼十丈歌台暮 第十三章 焚心以火黎明前浓重的湿气中,断雁觉得有个人站在他身前。

那个人走得很慢,衣摆笔直下垂,晃动很微小。

但断雁察觉这个人并不是因为知觉,而是直觉。

他无可畏惧,镇定地睁开了双眼。

……你在干什么?风年带着奔行一寻找的疲倦和几分诧异,望着他。

断雁在树荫下坐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披风:睡觉。

风年用一种看见疯子的语调道:在这里睡觉?你是断雁吗?断雁淡淡地道:没人假扮我,那个人也醉了。

但是如果我醉在扬州城里,到不了天亮就会被碎尸万段。

风年的目光瞬间深刺入断雁的眼眸:这个时候醉酒……断雁截断他:不像我吧。

风年点点头。

断雁站起身,并没有宿醉后的摇晃,可见他醉得并不厉害:这个时候,该去盯着易楼的动向,看看凤栖梧到底准备干什么。

昨日一场之后,她应该会有所行动了。

他的刀仍然在手里,所以,走吧。

风年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刚才你说的那个人是谁?断雁回首:差点打死你的人,你来之前一个时辰,他就醉在边上的那棵树下。

风年向他说的地方望去,只有一个空酒坛翻在杂草中。

真是难得。

风年疑惑地看着断雁,随即笑了笑,你倒没有杀了他。

断雁抬步向前走去:也许我是该杀了他,这个人好像什么都知道,太可疑了。

风年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断雁道:可惜我杀不了他,就算沉星少主亲自来,也未必能得手。

为什么?风年道,远远的扬州城门在他们的脚下生风中迅速地扩张。

因为这个人就像深渊,靠近他的人,都会被吞没下去。

断雁的话有些奇怪,风年一笑:汁繁华之地,真是令人大开眼界,但他曾与叶听涛一路同行,我看他的真实身份,不会好到哪里去。

断雁目中一凛,你无须提醒,如果情势需要,我绝不会手软。

风年叹息道:我不是提醒,你我都是在冥宫中长大的,这还需要提醒吗?我只是……断雁斥道:人之仁,你何时才能改掉这个毛病?风年微笑摇头:这是天,谁都一样。

两人脚程极快,不一会儿北城门就已近在眼前,说起来,你为什么让其他人都退到扬州城外?他们隐藏得很好,不会被发现的。

藏得再好,走动时也会扬起一阵灰。

断雁飞身跃上城楼,天还没有亮,守城的侍卫并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棋已下到了这种时候,除了我,没人敢喝醉。

风年哈哈大笑:那和你同醉的那个人又是谁?走吧,看看凤栖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阵子我倒是对她越来越好奇了,竟然能让那种男人俯首帖耳,吭都不敢吭一声,这个人实在是有意思。

断雁冷冷地道:坏事的人,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风年看了看他,微笑:说得是。

当蒙蒙的天光落在扬州城层叠屋瓦上的时候,他们的影子已经隐入其中,除了彼此,再也没人能看得到。

猩红的锦袍像静止的火焰,袖口里有细如火柴的手指露出,搭在椅子的扶手上。

织金绣样,灿烂华丽,穿在这个人身上却上下散发着腐朽的死气。

虽然这个人并不是死人,但长久的躺卧已让他的生命力消散殆尽。

龙脑的清烟在室内流动,他一直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尊雕像。

房门外有最优秀的侍卫守护,没有人能擅闯进来,像过去的每一年一样。

脚步轻轻掂地,侍卫的影子躬身相让,朱楼主深利的眼睛盯着来人,却随着房门的推开,化为一片柔和。

……楼主。

玉簟秋似乎有些局促不安,眼睑低垂着。

朱楼主细细打量着这个人,秀丽的眉眼、眼角圆润如杏,淡粉的画裙如同出水莲,披帛缕缕。

还有多年不变的,是她的声音,柔韧,婉婉地绕人。

你来了?他沙哑着嗓子。

五亭桥上运足气力的一句话似乎耗损了他的元气,现在,妙手神医的醒脑三针也止不住他的昏昏睡。

是,梁剑的尸体已经入殓,所噎…想来告诉楼主一声。

玉簟秋站在离房门不远的地方。

朱楼主沉默了片刻:为什么站在门口?玉簟秋没有接话:易楼八煞中已经将梁剑除名,至于孙莹,楼主,我想将她当初押在易楼的那本掌谱取出来,随梁剑下葬。

一命抵一物,也值得。

梁剑和梁铮,这两个人都没有让我失望。

这件事,你会处理的,你来见我,还有别的事吗?朱楼主一直端坐着,眼里的神情模糊不清。

……说,她要下一步棋,生死存亡,就在此一举。

玉簟秋谨慎地道。

生死存亡?朱楼主娶没有惊讶的神,这件事,三年来一直是她在管,她要走哪一路,就随她的便吧。

楼主……玉簟秋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这几年,真的不容易,若不是这次情况紧急,我也不会回来……我很高兴你回来……朱楼主没有等她说完,当初虽然你只是为了方家而进易楼,但你呆在这里的那几年,是易楼最好的日子。

玉簟秋的背脊颤动了一下。

朱楼主柔声道:抬起头来。

声音虽不严厉,但却是命令,只要他说出,久做到。

玉簟秋的脖子僵硬了一会儿,曾经夺人命于谈笑之间,他只要一击掌,无论是谁站在易楼之中,都会粉身碎骨。

这样一个人柔声说话,让她不自地心潮涌动。

然而当她的脸抬起时,已经是最平静的表情,她直视着朱楼主的眼睛:那个时候,太夫人年事已高,峰华又整天呆在家里,若不是楼主收留我,只怕早已饿死街头。

朱楼主温贺看着她:你知道感恩,这很好,况且,你也没有野心,不像你。

玉簟秋停顿了一下:楼主,她……也是你的夫人。

朱楼主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夫人?现在,该叫她楼主了吧。

玉簟秋蹙眉不语,朱楼主道:怎么了,你不同意我说的?玉簟秋摇摇头:她只是为了易楼,为了楼主。

否则天下人,哪有一个愿意这样终日抛头露面,不得安生?朱楼主阴森森地道:凤栖梧并不是和你一样的人。

当初遇见她时,我就已经看出来了。

无论她是什么样的人,我都欠她的……在清溪村的时候,我曾经设局想帮她取回碧海怒灵剑,可是没有成功,但这一役如有需要,我绝不会犹豫。

玉簟秋语气坚定。

你们人之间的事,自己去商量吧。

朱楼主说了一阵话以后,疲惫地盍上眼睛,反正我早已是名不副实的楼主,这些,诬不了了。

玉簟秋一阵冲动,想要说:你管不了,她然得不接着管下去。

但她只是嘴唇一动,望着朱楼主油尽灯枯般的模样,终是忍住了口。

房中无声,朱楼主沉沉坐在椅中,双眼闭上,气息消失,就像没有这个人一样。

玉簟秋觉得全身有些发凉,她想退出房去,于是道:楼主,我走了。

朱楼主地嗯了一声,魂魄向下沉落,恍似死去。

玉簟秋转身之际,却蓦然觉得有些不叮窗纸上透着薄薄的日光,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一个侍卫都没有。

楼主的卧房,如此重地,绝不该有这样的情景。

她的双手触上门闩,握住,慢慢地向里拉。

门和门槛有微微的摩擦感,缝隙渐渐扩大,微风吹入,发梢飞动。

然后她看见一片黑,仿佛在开门的一刹那突然出现。

她的目光一瞬间定住。

风年缓缓地微笑,向她道:玉夫人,别来无恙。

玉簟秋没有回答,向门外看去,五六个侍卫倒在门边不远处。

你杀了他们?她厉声道。

风年的笑更浓了,带有别样的意味:没有,不过是打晕了。

你会如此好心?玉簟秋丝毫不愿信任这些黑衣来客。

风年道:如果现在是断雁在这儿,同样不会杀了他们。

活口才有价值,不是吗?玉簟秋心中一动:易楼并没有派人通知你们来取东西。

风年摸了摸下巴,叹道:要等这一天,只怕得等到我们进棺材老死。

我刚才说过了,活口更有价值,玉夫人应该听得懂吧?你……玉簟秋的脸变得有些苍白,你想怎样?风年望着她:你紧张什么?对凤夫人来说,里面那个人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你让开,我可以当作没见过你。

玉簟秋怒道:你竟然敢抓朱楼主?这里是易楼,只要我喊一声,你就别想再走出去!风年又笑起来:你可以喊,但你张嘴的速度,总比不上这个快吧?他平举起手,手中是一把通体漆黑的手铳。

曾经差点置叶听涛于死地的东西。

玉簟秋吃惊道:你怎么会有这个?风年欣赏着她的脸:这个,你要去问凤夫人。

怎样,让不让开?玉簟秋沉默,她想回头看看朱楼主是否醒着,因为背后一直没有动静。

但风年的眼神不容她回首,阴柔的、有淡淡的残酷和不忍,这两种颜混合在一起,诡异得让人心惊。

虽然我不爱发火,但是我的耐心也有极限。

何况,又是在这种地方。

玉夫人,让开吧。

风年再一次说道,残酷和不忍,每一种都真实,镌刻在生命里。

背后,仍然没有动静。

如果他醒着,不会听不到。

就像那年在开着宝蓝朵的长廊里,他听到了那句语声柔软的恳求一样。

恳求让她留下,做婢、做杂役,什么都可遥生死极限的时候,总有些东西会如飞瀑般降下。

隐居清溪村的那些年,她早已将它们尘封。

那时的他不是现在这样。

仍然……没有一丝动静。

玉簟秋忽然觉得有点失望,不为了别的什么,只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挎刀男子一句话,在这偌大的江南第一楼,人人都对她躬身。

只有那句话:我会保护你。

那时的她,正保护着颓败的方家,和一个孱弱的男人。

可惜,这些都是欠着的。

欠了很多人,很多年。

人事皆非,早已不是往昔。

玉簟秋平静地道:不让。

然后,风年开了枪。

几乎就是在同一刹那,背后传来声音:你让开……沙哑,然而焦急地。

在危险的时候,有两条路,一种是保持沉默,一种是直接退开。

如果保持沉默,那是因为马上就会有人来保护你。

是不是,那个人以为她会保持沉默,以为易楼八煞或是锦衣少年会在下一刻赶到?不及细想,一切已然堙灭。

他们的想法从阑一样,也从未试着去了解。

手铳散出的烟雾中,玉簟秋摔倒在地上。

嗳……她的嘴里仿佛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顺风飘荡,终于落在地面,如浮生的泡沫打散、寂灭。

风年带着些悲哀的神情注视着她的尸体,他想起了断雁的话:人之仁。

杀死一个人比把他弄晕更容易,但是为何在玉簟秋双眼盍上的那一刻,他会觉得后悔?总要有人祭旗,为即将到来的弥天血光。

这个人最好很重要,却又无关痛痒。

比如她。

一切都完无缺。

风年把手铳扔在地上,向房内走去。

朱楼主直瞪瞪地瞧着地下的人,双手颤抖。

鲜血流在波斯地毡上,宛如那天被锦衣少年杀死的阿铃,不同的是,玉簟秋的血,预示着一切即将开始。

所有的人要踩着鲜血上路。

朱楼主再没发出过声音,全身发颤的样子却让风年觉得恶心。

这个男人,甚至连放声大叫也做不到了。

居然已经衰弱成这个样子,期待着他的人是必定要失望的。

突然,风年停下脚步。

在这种时刻,他已经学会了微笑。

笑是胜利的暗示,不管结果怎样。

你是……他回头望着站在门边的子,甚至懒得去堤防房中的那个活死人。

你见过我。

子似乎是被一地的侍卫吸引过来的,但当看到玉簟秋的尸体迎面倒在地上时,她吃了一惊,……玉姑!玉簟秋早已没有任何气息。

风年想起了这个子是谁,他的确曾经见过她,溪风谷的暗、清晨易楼的飞廊,关于她的印象,总是和叶听涛连在一起。

你?风年居高临下似地看着她,若是误闯来的,就转身出去。

我今天已经杀了一个人,血流得太多,未免煞风景。

楚玉声将视线从玉簟秋身上收回:……这么说,你们与易楼的协定已经到期了?风年道:不错,在事情结束之前,谁都出不了扬州城。

叶听涛也一样。

楚玉声看见了他身后的朱楼主,目光一跳:……那么,什么时候?风年看着她:问凤栖梧,不过,也快了。

楚玉声点了点头,风年似乎觉得有些奇怪,你不害怕吗?楚玉声一怔:怕什么?这个时候,走廊中开始有走动的声音,风年笑了笑:原来我小看你了,如果事情结束后你还活着,或许我会再来问你这个问题。

走动声朝向这边,来的人很多。

楚玉声盯着他,下一瞬间,风年和椅子上的朱楼主一起化为一道黑影消失。

青碧的剑锋在布帕的擦拭下泛着玉石般通透的光芒,这把剑嗜血无数,是以,又有隐隐的血光。

剑刃上映着叶听涛的双眸,今日的易楼,似乎有些不太平静。

他的房门关着,门上剥啄几下,纤秀婀娜的人影低着头。

进来。

叶听涛站起身。

楚玉声的脸微微泛白,她走到他身旁,低声道:玉姑死了。

什么?叶听涛收剑回鞘,吃惊地道,是谁杀的?在易楼之中,有一个人死了,似乎不会有第二个理由。

风年。

楚玉声抬起头,就是那天,在溪风谷看守木屋的那个人。

他说无论是谁,现在都不能离开扬州城。

两人一阵沉默。

急促的脚步声在整座易楼中响起,并不很响,但始终不断,如同鼓点般擂在人的心上。

叶大哥……现在,我们还能离开吗?楚玉声终于问道。

叶听涛望着她,似乎想要说什么,楚玉声抢先道:如果你要我独自离开,那不必了。

叶听涛怔住,过了片刻,他道:我没有这么想。

楚玉声的睫毛轻轻一动:那么……你觉得风年为什么要这么做?叶听涛沉吟道:或许是伏羲龙皇剑出现,终于挑动了战机。

就算凤夫人没有行动,断雁也一定等不及了。

是,他们不仅杀了玉姑,还带走了朱楼主。

楚玉声凝视他的眼睛,但是这样,是不是急得过火了?叶听涛缓缓摇头:重天冥宫实力到底如何、有多少人,都不在掌握,所以他们有恃无恐。

何况,还有一个不确定的因素,让他们不得不逼迫凤夫人立刻给出答案。

什么?……我。

叶听涛道,这些日子以来,凤夫人并没有来谋取我手中的这把剑,显然她另有目的,但是断雁不会想她达到那个目的。

楚玉声不语,楼中开始有了喧闹之声,加着惊呼、乱,过了好一会儿,渐渐安静下来。

我要去找凤栖梧。

叶听涛突然道,现在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恐怕只有她知道了。

鲜血流尽之后,玉簟秋的面容变得极白,几乎透明。

她死去的表情就像是临终最后的那一声叹息,淡淡的愁,细看却又不见。

陈清慢慢地用白布拭去她颈上的血迹,忍不住潸然泪下。

魏小娇沉着脸坐在一边,手紧紧揪着衣袖。

侍快速地推开房门,凤栖梧一步跨进,陈清回过头,泪眼朦胧。

凤栖梧怔了一会儿,慢慢走向边,侍递上风年留下的手铳:凤夫人,这个……侍不敢说下去。

凤栖梧转首,秘抓过手铳,仿佛难以置信:这个……他怎么竟然……魏小娇站起来:这是洛堂经手转给重天冥宫的。

第十六批。

凤栖梧胸口不住地起伏,一身红裙似乎都燃烧起来,她把手铳用力扔出去,砸在墙上,碎成几截。

她走到玉簟秋前,死者安宁如睡,双眼紧闭。

凤夫人……陈清悲声道,玉夫人为了保护朱楼主……凤栖梧脸铁青,没有回答。

她慢慢伸出手,从陈清手里拿过白布,坐在边。

你们出去吧。

声音沉得骇人。

陈清低头退了几步,拉了拉魏小娇。

几个侍都已经走了出去。

魏小娇迟疑了一会儿,终于也低头而出。

在这种时候,说话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事。

房中安静下来,凤栖梧看了看手里的白布,向下的那一面沾着暗红的血迹。

她把那一面折起,用干净的地方轻轻擦了擦玉簟秋的脸颊。

那温婉的脸像凝了霜雾,僵硬的嘴唇好像还在说着:……然后又是什么劝慰或关切的话语。

这种时候……你竟然死了……凤栖梧喃喃地道,侍说,玉夫人是迎面倒在朱楼主的房门口,这种姿势,全然是问心无愧的模样。

泪光隐隐闪动,但凤栖梧没有流泪。

她只是接着擦拭着她的脸、脖颈、身体。

衣裳解开,深红的伤口暴露在外。

凤栖梧忽然嘲讽地笑了笑:你总说你欠我的,要还给我,其实,你欠了我什么呢?一个男人?……就算真欠了,你就是这样还我的?她的眸中似有埋怨、怜惜、迷惘。

这一世是谁欠谁,其实早已算不清。

眼泪终于流下来,只流了一滴,打落在衣裙上。

流泪代表着软弱,而凤栖梧,是不能软弱的。

她原本哟依靠的男人如今陷于敌手,四面楚歌,前路未料,偏偏,又为那一点不甘所执着,游离于万丈软红之中。

真要还,还不了似水流年,还不了鲜衣怒马,所以也无可追究。

刚才的怒气渐渐消失,凤栖梧看着玉簟秋,她伸手去触摸那冰冷的额头、鼻尖,语声悠悠的:你爱做村姑便做村姑,爱做夫人便做夫人,现在,你说走,便走了……你总是比我好,比我好……她垂下了头,如同离魂,红裙背影孤独而疲倦。

有人在叩门。

凤栖梧侧头:谁?叶听涛。

听到这三个字,凤栖梧站起身,将沾血的白布扔到角。

复的,果然是来了,可是却又在如此急迫的时候,任谁都要心惊。

门开处,凤栖梧的脸已然平静,她只向旁一让,示意叶听涛进屋。

这本是玉簟秋的卧房,但此时已然成了停灵之所。

叶听涛走了进来。

他望着玉簟秋的尸首,凤栖梧望着地面,两人好一阵无话。

凤夫人,若我没猜错,不出三日,便该是此事了结的时候了吧?叶听涛开口,凤栖梧踱了两步:你猜得不错。

夫人能否告诉我,倘若只有伏羲龙皇剑,断雁会如何?凤栖梧淡淡地道:不只有伏羲龙皇,在三日之内,你是无法离开扬州的。

叶听涛凝视着她:那么……还有一件事,容我相问。

凤栖梧似乎料到了他要说什么:我知道,这件事,也的确是该告诉你。

她看了看玉簟秋,清溪村中的那个局,是为了碧海怒灵剑。

但她设这个局的原因,却无关这整件事。

叶听涛知道她会说出实情,于是不语。

凤栖梧接着道:她只是为了帮我,为此不惜用她丈夫耗尽一生所制作的偶人。

虽然人人都称她玉夫人,但事实上,她的丈夫只有峰华。

朱楼主,只是一个保护她的人。

说这些话时,凤栖梧背对着叶听涛,因而她的表情也无人可见。

叶听涛隐隐地已然料到这中间的过往,然便说什么。

玉簟秋已经死了,对易楼的所有人来说,下一刻便需要全力应对,所以注定不能为一个人的死停留多久。

凤栖梧更是如此。

凤夫人,东西准备好了。

夏浅书在门外道。

人就在这儿,拿进来吧。

凤栖梧将手背在身后,仍旧背对着所有人。

夏浅书走进来,向叶听涛一抱拳,递过一件东西。

那是一封很简单的请帖。

明日黄昏,易楼锦心阁设宴,务请赴席。

第二卷·重楼十丈歌台暮 第十四章 鸿门之宴四封请帖送出之后,赴宴的黄昏到来之前,易楼终于暂时安静下来。

锦心阁四周守卫重重,魏小娇在阁中指挥着侍布置席座,因为她一向的干脆利落,不过半个时辰,一切就已稳妥。

侍退下,魏小娇环视着锦心阁,并没有立刻离开。

对她来说,这不过是例行任务中的一件,不需要问原因。

但此刻,她却一遍又一遍地细细察看每一个角落,珠帘、锦垫、青瓷茶盏,五把座椅。

只有五个人,倘若玉夫人在的话,该有六个。

所有人都应付着即将到来的这一晚,和玉夫人在的时候也并没有两样。

可是她已然消失了,无影无踪,突兀得让人心生疑惑。

锦心阁中的一勤这一晚过去以后或许也仍然如旧,只有经过其中的人在尘世喧嚣中辗转,发生与未发生,都像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东向而放的座椅是凤栖梧的,断雁、风年、叶听涛,还有一个人,她并不知道是谁。

一只夏虫翻跃过窗棂,飞落在织锦桌布上。

魏小娇走上前,捻起指甲把夏虫弹走。

白的衣角在她的视线边缘晃动了一下。

是你?魏小娇抬起头,发现这个人是私闯入内,于是斥道,锦心阁乃易楼重地,你……孟晓天哈哈一笑打断了她:魏姑娘,我来此并不是想设什么机关,下什么,只是受人之托。

受谁之托?魏小娇将信将疑,这个人飘忽不定的行踪和扑朔迷离的身份让她不得不存着心防备。

孟晓天的手从背后拿出来,手中是那封请帖:一个朋友。

他无心于俗务,已回滇南之地修身养,所以,特托我将请帖送回,他把那请帖放到了西向的一把座椅上,归于原位。

现在易楼门森严,任何人没有命令都不能出入,你是怎么进来的?魏小娇不愿谈宴席之事,径直问道。

孟晓天笑了笑:门森严只是做给人看的,真正想要出入的人,一个都拦不住。

魏小娇有些生气,但此时此刻,她并不想发作:你的扇子呢?每次见你都是附庸风雅的样子,今天怎没带了?孟晓天不甚在意:昨有事出去,可能是在哪儿掉了吧。

反正现在也没用了。

魏小娇满脸不信:掉了?孟晓天环顾着这锦心阁:若我没想错,今过去,一切就该水落石出,所以,也没必要再掩饰了。

魏小娇目光一动:……你和退请帖的那个人是什么关系?你到这里又是来干什么的?孟晓天回头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提问题了?魏小娇冷道:你别以为我不问,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孟晓天一笑:在这个世界上,不问的人永远活得更久一些。

你希望我活得更久一些吗?孟晓天的靠近嘴角的地方忽然抽动了一下,他很轻地蹙了蹙眉:……我卖给了凤夫人一个很重要的消息,这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至于那个人,我说过了,我和他是朋友。

魏小娇移开目光,在阳光温暖的阁中走了几步:你掩饰的理由很充足。

此刻,属于她的锐利气息忽然变得无比强烈。

孟晓天沉默了片刻:……在今晚的宴席之前,如果你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么你必须死。

你不愿意我死吗?魏小娇问任何问题都像是在例行公事,孟晓天着恼似的背过身,没说话。

还是,你不愿意对我说假话?好一阵,阁中寂然无声。

孟晓天叹了口气,走到魏小娇面前:那个人是剑湖宫的银镜楼主,凤夫人千方百计要把他弄出来,可惜……他的手优雅地握住魏小娇的脖子,很柔软,手指微微收紧,她找错人了,陆青,只不过是个剑痴而已。

那你才是她该找的人吗?魏小娇像块石头一样固执,可别做小人,掐死了我也不肯说。

孟晓天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游移来去,最后盯住她的眼睛:我是……他的手指渐渐用力,魏小娇的头不由自主地仰起来。

小娇!陈清的声音在阁外响起,你在吗?魏小娇一惊,犹豫转念间,她没有出声。

孟晓天的手松开了,眼中有嘲讽的笑意。

在跃窗而出的前一瞬间,魏小娇听见他清澈的声音:要是过了明天早上你还没死,我再告诉你我是谁。

今陆青不会来了,让凤夫人早作准备吧。

魏小娇不发呆,阁中没有人应答,陈清等了一会儿,也没有进来,自去了。

重楼金阙之间,几声散淡的琴音曼响,房外踱步来去的侍卫注意地往琴声来处看看,并没有人出来。

客房的门都紧闭着,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所有的交易已经在两天前全部结束,如此阵势,连楼中的守卫都没有见过。

凤栖梧整日没有露面,易楼八煞剩下的六人也散在各处,山雨来,只有局中人能看得清楚。

楚玉声的手搭在琴弦上,侧耳倾听了片刻。

侍卫的脚步声很沉重,一刻不停地在四周走动。

飞廊之处一个人的足音却轻而稳健。

她没有等那个人走近,就站起来打开门。

进来吧。

空荡荡的楼阁,总让人心生不安。

叶听涛反手将房门关上,望着桌上的琴:这易楼除了我们,已然没有外人了。

你一弹琴,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

楚玉声伸手拨弄了一下琴弦:今天晚上……你可知道凤夫人的用意?叶听涛凝眉道:在易楼这些时日,已能确定的是除了伏羲龙皇剑,凤夫人手中并没有别的什么实际的东西,所以今晚她设宴,若不是缓兵之计,就是另婴谋。

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朱楼主和易楼,这件事在我们到扬州前已经缓了三个多月,我看,该是她心中另有计较吧。

弦声嗡嗡的,尽是模糊之音。

叶听涛感应到琴音中的不安,道:据我查知,易楼和重天冥宫之间的往来已经有好几年了,但这次玉夫人被杀,连朱楼主也被风年所擒,恐怕今,易楼是不会太平的。

楚玉声收回了手:他们归他们交易,但是她邀你,无非是要你做一个棋子,况且你不会交出碧海怒灵剑,势必要和断雁起冲突。

她的手渐渐捏紧,……她的目的,你应各白吧?叶听涛望着她:……当初在溪风谷。

只因为我和断雁没有同归于尽,并且都活着,所以我一进易楼,凤夫人才会和颜悦地将我留下来。

目的,无非是今朝。

那么……你打算如何应对?楚玉声已经不再去劝他离开,但那不安之感却越来越强烈,如同这空空的易楼。

叶听涛一笑:见招拆招。

凤夫人是个聪明人,她不会以为只留下我就能让易楼全身而退,所以那场五亭剑会虽然是计,却也暴露了她心中的忧虑。

下这么大一盘棋,走错一步便要遭殃,她也是如履薄冰吧。

现在在这易楼里,有哪个人不是如履薄冰呢?楚玉声掠了掠额头的刘海,看起儡像是疲倦的姿势,今……你什么时候回来?叶听涛一怔:……说不准,不过明天天亮之前,应当是胜负已分,生死已定了吧。

他拍了拍楚玉声的肩头,你就在这里等我。

楚玉声低下头,迟疑了一会儿道:明天天亮你若是不回来,我也不会离开。

她的手指轻轻交缠,神却是坚定。

等待,似乎是她十九年来做的最多的一件事,然而这一次,叶听涛却觉得她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如粼粼的波光。

他所不知道的是,楚玉声和沈若颜是不一样的子,但他没淤去深想,只是温贺微笑了一下。

我会回来的。

剑在手中,散发着逼人的寒气和青碧的光芒。

暮西沉,瘦西湖畔一片寂静。

扬州城灯火点点,仍如往常,但在易楼锦心阁中,胡梦姬最后扫了扫宴席中的一切要务,退出阁外。

陈清、魏小娇、洛堂等五人都在离赴宴地点不远的地方,只是隐蔽得很好,不为人所发觉。

风起时,开始有错觉一般的黑影倏忽轻闪,如枭厉啼。

路人偶尔看见了,只当眼,胆小者恐是凶信,回到家里又听见屋瓦上不时传来嗒、嗒之声,不由惊恐。

不到天完全暗下,城中也莫名的有了些紧张之感,行人渐稀,门户大多闭上。

而瘦西湖畔的易楼之中,却是灯火通明。

黑的衣摆被风吹得扬起,叶听涛掀开珠帘进阁时,只看见那样一个黑衣人站在窗边,背对着他。

他猜那个人是风年,或许只因为那背影微微倚靠窗棂的姿态,并且断雁通常是带刀的。

叶公子,凤夫人稍后就来。

侍低头躬身,也不看阁中两人,退了出去。

窗边那人转过身,阴白的面容,果然就是风年。

他看着叶听涛,尚未开口,彼此微微一笑。

含有略略的威慑之意,却又有一份心照不宣。

交战数回,对于其人,已不须过多的揣度。

来得真早。

风年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道,汁人做事拖拉,有些人连请个宴都爱摆架子。

已是黄昏了。

叶听涛简单地道。

风年望着天边黑云,在那黑之深处,是适合他们隐匿的地方:今天有个人注定了要缺场,连请帖都退回来了,否则,我倒也真想见一见他。

叶听涛已看见了西向座椅上放着的那封请帖:……剑湖宫陆青,这个人一走,剑湖宫便就此退出这场纷争了吧。

风年笑了笑:剑湖宫不会走,陆青不过是他们的一个幌子而已。

况且,也不单是因为九天玄剑。

叶听涛没有说话,席宴未开之前直接谈论到剑,未免有些操之过急。

凤夫人到了。

方才那个侍的声音在阁外说道。

珠帘掀处,叶听涛和风年只觉得有淡淡的光华流泻而入,凤栖梧的脸如同晚霞一般明,裙裾映光,脸上含着落落大方的笑容,目光扫了一眼阁内,抬手道:请入座。

叶听涛心中不一动,一日之内玉簟秋被杀、朱楼主被擒,此刻在凤栖梧的神间却炕到一丝痕迹,甚至在眼光扫过行凶的风年时,也没有任何流露。

风年向凤栖梧道:还有一个人未来,不过也快了。

就在他这句话说完的时候,那把为断雁所准备的椅子突然向后一退,似乎被什么力量隔空打了一掌。

下一瞬间,断雁出现在风年身牛我去安置一个人,所以,来迟了一点。

断雁带着森冷的微笑看着凤栖梧。

凤栖梧面不改:既然如此,何不将此人带来?风年在旁道:若凤夫人见到他,只怕我们今天就听不到真话了。

叶听涛目光一凛。

凤栖梧双眉微动,停顿了一会儿,仍是抬手:请入座。

空着的那把椅子并没有撤去,如同一个强烈的提示,凤栖梧在断雁的那一句话后,眼底隐隐有了沉郁的颜:几位都不是陌生人,我也无须再说客套话,今天请你们来,就是为了三年前定下的契约,实不相瞒,今天到场的,是契约中所有还活着的人。

所有?风年望着席上都已摆好的器具菜式,显然,这场宴席不会有人中途打扰。

不错。

凤栖梧看着断雁,三年前重天冥宫派人来委托这六个契约,由易楼作为中间人,在江湖上寻找到了六个愿意接受契约的人寻找契约中的内容。

原本按交易规矩,上家与下家是不必见面的,但此事蹊跷,所以今日破例约几位前来相见。

那定约的六个人分别是:天狼剑江离、银环梁铮、蜀中双刀韩北原、鸣风山庄卫少华卫二公子、白衣剑士崔谦,以及叶公子。

叶听涛点了点头:这几人,除了我之外,其他的都已在江湖中消失了一些时日了。

凤栖梧道:此事原本艰难,但集江湖之力未必不可办到,未料如今除了叶公子在座,江离、梁铮死去,其余三人,都是死生未知。

而剑,现在却只有一把。

风年本靠在椅上,这时悠悠地坐起来。

凤栖梧的目光极快地掠了一眼叶听涛:确是如此。

断雁眸中冷光射出:凤夫人,三年前我来时对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吧?凤栖梧未答,风年道:这件事的确很难办,否则,我们也不会找江南第一楼。

但是在我和断雁离开瀚海的时候,却也被人下过死命令:三年之内,必须找齐那六把剑。

凤夫人……而今该当如何?凤栖梧道:此事的确出乎意料,但这三年之中,易楼也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如果属实的话,那么……这六个契约就可以付之一笑。

席上三人都是一惊,断雁道:哦?说来听听。

凤栖梧沉默了片刻,叶听涛道:凤夫人,是想见一见朱楼主,确定他还活着吧?凤栖梧不动声,断雁冷笑道:一物抵一物,凤夫人,你的消息若是的确能抵消那个契约,也不过是扯平,但这三个月我重天冥宫的人平白耽搁在这里,还未曾算清呢。

凤栖梧一笑,抬起手轻轻一击掌,席上三人同时目中精光一现,却见一个侍立刻掀帘入内,双手捧着一把鞘上光华隐隐的剑,低头奉上。

凤栖梧站起身,接过剑,平平抛给断雁。

伏羲龙皇,差点忘了,这倒的确是件可以相抵的东西。

断雁只是坐着,伸手接过,那一抛之中并未有什么异样之处,显然,她并不想立刻就翻脸。

伏羲龙皇剑,剑鞘、剑格、剑柄,都与碧海怒灵剑异曲同工。

那么,这三个月就算是抵清了。

现在,就请凤夫人说说那个消息吧。

风年望了一眼伏羲龙皇剑,脸上露出满意的神。

在这一抛一接之间,叶听涛握剑的手却微微收紧。

凤栖梧道:这个消息,也是当年定下契约之后,为了防备出现今日之局而暗中调查到的。

据史策载,秦王嬴政于战国时以远交近攻之策吞并六国,在那个时候,有一位世外之人嘱托龙泉铸剑谷铸造了这六把神剑,意为六国当合力为一,方可自保。

但这六把剑未及铸成,秦王就已一统天下,这之后,六剑散入江湖,再也未曾聚首过。

叶听涛虽受命探寻六剑踪影,但对这段旧事却从未听闻,不由凝神。

断雁与风年亦未发一语。

凤栖梧续道:那世外之人曾嘱托谷中铸剑师,当六剑聚首,须聚成一法而可找到他藏于某处的一幅卷轴,其上记载了他毕生所思,得之犹如得到天书神卷,裨益无穷。

重天冥宫想要找到这六把剑,最终目的无非是这幅卷轴,否则天下神兵利器如此之多,何必执着?风年道:这个,我们倒也没有听说过,只是少主交代下来,便尽力去执行罢了。

叶听涛望着凤栖梧:莫非,凤夫人知道如何找到这幅卷轴?凤栖梧一笑道:我说过,此乃补救之法,况且也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个消息是真的。

但在易楼,往往一个消息就能值黄金万两。

风年瞧了瞧断雁,见他一直沉默不语,便道:究竟如何找,快说吧。

凤栖梧眼望着那空无人坐的椅子道:这幅图就在滇南剑湖宫,原本我请那宫中的银镜楼主来,便是为了此事,奈何他并不赏脸。

叶听涛吃了一惊:剑湖宫?凤栖梧似乎对他的惊讶略有不满,但旋即隐藏:消息如何荡,行有行规,恕我不能相告。

但为了这个消息,易楼也损失了许多弟子,不会以他们的命开玩笑。

以这个消息抵消未能完成的契约,如何?她看着断雁,袖中,长长的指甲已嵌入掌心。

断雁仍旧沉默,凝视着凤栖梧,仿佛在研究她的神,阁中一时气氛停顿。

倘若你是想用此来交换,那么为什么……他用极冷的语气道,要让叶听涛在一旁听到?凤栖梧似乎料到了他有此一问,道:那六把剑是教人合力为一,可自剑成之日,争夺就未曾断绝过,如今你和叶公子各持一剑,何不并力去寻找这幅《八荒末世图》?今日剑湖宫陆青未曾赴约,想必是心虚而去,由此可见,这个消息应当是真的。

断雁笑了一声:真是个好法子……让我和他联手,去对付剑湖宫,如此一来,易楼岂不是就完全置身事外了?凤夫人,我倒真是开始佩服你了。

风年看了一眼断雁,能让他说出佩服的,这世上倒也并没有几个。

凤栖梧的笑已说不清是真是假:既然是个好法子,那没知几位愿意接受吗?叶公子在这三年中也对剑湖宫有所了解,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叶听涛并没有出声,因为在这局棋中,还有一个地方始终迷雾不清,未得到解答。

断雁握着晗灵刀的手突然动了一动,不知是挑衅还是示威:凤夫人,暂且跳过合作之事,我想问问你,既然所有条件都已经两相抵消,你有没有算过,你该用什么来换回朱楼主?风年听他这话,不由一怔。

凤栖梧的脸终于有些沉了下来:你们抓他,不过是要听我的真话,毕竟为了易楼存亡,我的确是布了局、施了阵,可是现在实话都已相告,还要如何?断雁笑道:易楼就是做交易的地方,难道凤夫人是我,会做这等亏本的买卖?他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强硬之势终于流露,叶听涛本来早就可以离开扬州,却在这里不动如山到现在,你可否再告知他是为了什么?你让我去与他合作,然后再和剑湖宫同归于尽,你易楼便可以继续占着扬州逍遥快活——是与不是?最后四个字掷出时,凤栖梧掌中被指甲掐出的鲜血已经顺着指缝流了下来,叶听涛亦是脸微变:断雁,你不接受此事再议便罢,何必如此?再议?断雁站起来,不必了,我只再问凤夫人一个问题,若不回答,这易楼的楼主,自今日起便要在世间消失。

凤栖梧脸苍白地道:什么问题?断雁紧紧盯着她:三年前,就在我和风年到扬州的时候,剑湖宫派来这里的,是宫中哪一位楼主?终于,凤栖梧的脸再也没有一丝血:你……断雁道:倘若我不知道这件事情,或许真会接受你的建议,毕竟,那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

风年亦站起身:这世上的人再会算计,也往往有算不到的地方。

四两拨千金……嗯,对一个人来说,也已经是很不错了。

叶听涛知道他们是说到了某处关键,只见凤栖梧眼中蓦然现出死灰般的神,秘站起来:原来,你们竟然都知道了,我还道此事除了剑湖宫,世上不会有人知道……你拿朱楼主的命要挟……哈哈,若不是为了他,不是为了易楼,我凤栖梧何须如此?她一拂袖,风过处,珠帘撞动,阁外一片静悄悄的,仿佛早已被吩咐过,没有人进来。

叶听涛一边暗自戒备,一边道:凤夫人,到此地步,你便和盘托出又有何妨?风年则摇了摇头:哎,毕竟是个人……凤栖梧不去理会,定了定神:四两拨千金,说得不错,做交易便是一生算计,纵然本不是如此,但身在易楼,也没有不算的道理。

她冷笑道,若能算得易楼全身而退,我凤栖梧一生也没有遗憾了。

三年前,剑湖宫的确是派了人来,霜云楼主。

我和重天冥宫定立契约在前,可是没有想到,朱楼主和我分头处理两座侧楼中的事,竟然也和霜云楼主定立了同样的契约,三年,条件是剑湖宫为易楼铸剑万把。

契约内容?断雁抱刀而立。

……寻找神剑,但是,是五把。

因为九天玄剑就在剑湖宫。

这件事是阴错阳差,待发现两个上家所要的是同样的东西后,错已铸成。

凤栖梧闭上眼睛,她不会料到是谁说出了这个秘密,月城楼,翩翩扇影。

然而,这对于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剑湖宫也在找剑,找剑就是为了找图,这么说,所谓那里有《八荒末世图》一事,也是你杜撰的了?风年疑惑地看着这个冶的人,在他的印象中,汁的人并没有如此的城府和心计。

这个并非杜撰,但究竟他们要干什么,我也没有查证过,毕竟剑湖宫太强,轻易不能得罪。

我和朱楼主发现此错后,一直在想如何去补救,至少要保得易楼无恙,毕竟,那是他一生的心血。

凤栖梧双眉间掠过一阵复杂的神,既然都是狠角,那么,只有让他们彼此相斗,才能免除易楼的灾。

断雁道:可是你却没有料到三年过去,剑湖宫竟然没有一个人肯露面,好像把这事忘了一样。

六把神剑未曾找全,重天冥宫的人又逼迫在侧,所以,你留下了叶听涛,让他与我僵持,如今再顺势一推,趁剑湖宫不现身,让我们成了一伙,再去窝里斗……他冰冷的眼眸中凶焰燃起,凤夫人,你可真是机关算尽啊。

在旁的风年看到他右手的拇指动了一动,那是他要出刀的标志,风年忙道:断雁,等等。

怎么?断雁回过头。

风年道:这里是易楼,这个是全天下最会算计的人,她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说不定下一步,就在算着怎么把我们一网打尽,消灭在易楼里呢。

断雁眸中冷焰燃烧:怕一个人?风年以眼神指指叶听涛:当然不是怕人,但人死了,我们还要和那个人斗,这外面又有几只碍手碍脚的蚂蚁,要脱身,只怕有点麻烦。

断雁看着风年:……不过和她说了一会儿话,你也变得会算计了。

风年一笑,向凤栖梧道,你想见朱楼朱,就把叶听涛杀了,拿到碧海怒灵剑,我和断雁自然会放他出来。

叶听涛心知今宴席多半要动武,早已全神戒备,听了此话冷哼一声。

凤栖梧拢了拢袖摆,身影凝然不动,看似弱不风的模样,但在五亭桥中那珍珠一弹之间,功力绝不在风年之下。

断雁微微冷笑。

风从窗外吹入,锦心阁的两面珠帘轻声响动。

叶听涛默立等待凤栖梧发难,通常他不会向一个人出剑,所以也不会先发招。

凤栖梧侧身对着他,不像是要动手的样子,可她对风年的话并没有提出异议,只是沉默着。

等待,或是胸有成竹。

她算了一辈子,除了自己,别人早已炕出她究竟在想什么。

或许有人曾经了解她,但其中一个刚刚死去,就在一天之前。

而另一个,为了他的生死,纵使他们早已如同陌路般说不了什么相知的话,她还是要在这里继续算下去。

什么声音?风年忽然道。

不仅是他,所有人耳中都听到了一种极细微的声音,像指尖轻触瓣那样的,极其灵巧,发自叶听涛身侧的那面珠帘之后。

是什么人?断雁警觉地道,凤栖梧摇摇头:不知道,锦心阁里我并没有派人进来。

断雁和风年注视着声音来处,叶听涛却突然径直用剑去将珠帘挑开,其余三人都吃了一惊,若是有诈,第一个死的无疑是最先动手的人。

叶听涛素来稳重,怎会去干这种事?然而,珠帘从中被剑挑开后,他们便也不再有疑惑。

因为那是琴声,发自指尖,却因为阁中气氛的紧张,甫一听见时,竟未能认出来。

珠帘后本是专给操琴之人弹奏的地方,设席一处,楚玉声在叶听涛挑开帘子时抬起头,弦音袅袅。

她的脚边放着一个麻袋,看到这个麻袋时,风年神突变。

你怎么来了?叶听涛却未曾留意她脚边有什么东西,只是问道。

楚玉声站起来,微笑道:你走之后,屋瓦上传来些脚步声,虽然很轻,但没有逃过我的耳朵。

等那些人离开的时候我上去一瞧,就发现了这个袋子。

里面是什么?叶听涛觉得她笑得有些诡异,伸手去解袋口的绳子。

就在他弯腰的时候,背后风声疾动。

叶听涛看见楚玉声全身猛然一震,接着他腰间被一件东西抵住了,回过头,只见是凤栖梧拿着一把手铳对着他,而断雁的刀正架在凤栖梧脖子上。

叶听涛没有动,风年望着这三人,笑了笑:怎么,凤夫人不希望看看这麻袋里是什么?凤栖梧冷冷地道:你们只是要我杀他,何必还要管这麻袋里是什么?断雁道:你若开枪,我就把刀拿下来。

现在,不单是朱楼主的命,还有你的,都在你一念之间。

叶听涛的左手握着碧海怒灵剑,右手被凤栖梧牢牢地盯着,想来只要他的手动一动,手铳会比剑更先开火。

刹那极静,凤栖梧扣住手铳的手指慢慢向里收去,风年沉默地看着这三个人,楚玉声忽然道:凤夫人,你以为你杀了叶听涛,断雁就会放过你吗?断雁不语,刀锋纹丝不动。

凤栖梧面无表情:不放过我,放过易楼就行。

风年一怔:放过易楼?凤栖梧的手指继续向里收紧:若不是如此,我只须将易楼六煞埋伏在锦心阁周围,何必去堤防重天冥宫的杂碎?楚玉声凝视着她的手,神渐渐有些紧张,她忽然弯下腰去一把扯断了系在麻袋口上的绳子,就在麻袋中的东西露出来的一瞬,叶听涛向右疾闪,怒灵剑直打在手铳上,可凤栖梧已开了枪,那一枪并没有打中什么人,而是击落了墙上的一幅字画。

硝烟散去后,手铳掉在地上。

叶听涛把楚玉声拉到身边,断雁的刀仍旧架在凤栖梧的颈上,但凤栖梧已经无心去与断雁拆解,她看见了麻袋里那张人脸,枯瘦、毫无生气、泛着蜡黄。

重要的是,这个人实在难以让人相信他还活着,眼皮干瘪,紧紧盍着。

楼主,楼主!凤栖梧摇了摇朱楼主,没有任何反应。

她伸手去探他的鼻息,片刻后,手僵硬地垂在地上。

死了?断雁看看风年,风年道:我走的时候还没死呢,莫非是太不中用,放在袋子里也会闷死?断雁蹙了蹙眉,少了一个重要的筹码,难免会有些麻烦。

叶听涛和楚玉声却看着凤栖梧,只见她如同失了魂一般跪在朱楼主的尸体边,双眼直直地瞪着他。

沉睡三年不醒,一朝醒来却又立刻离去,这个男人在其他人的眼里几乎只能算是一颗完全的棋子,死去与活着,也没有什么分别。

只有凤栖梧记得他曾经的勃勃英姿,曾经鲜衣怒马、畅意江湖的模样,他们在多年以前就彼此了解、并肩作战,携手创立了这江南第一楼,可惜这些,在玉簟秋到来之前就已经泯灭。

片刻之后,断雁终于有些不耐烦,收起了刀:一个活死人,死了和活着没有区别,怎样,接下来的事情还得好好算一算吧?风年注意着凤栖梧的神,见她先是不理睬断雁,凝固地跪在那里,似乎是要跪一辈子的模样,眼中光芒寂灭、流转,但沉默了一会儿后,她脸苍白地站了起来。

的确,今天晚上若不算清楚,不知会拖到什么时候。

声音开始的时候有些颤抖,但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已转为冷厉。

楚玉声望着她的目光有些惊异,风年也露出饶有兴味的神情。

凤栖梧注定不会为朱楼主而死,或许这是她和玉簟秋差别最大的地方,也是她与朱楼主终于殊途的缘由。

断雁微笑了一下:你易楼之中有侍卫五百二十六人,加上易楼八煞剩下的六个,是五百三十二人,我说的对吗?凤栖梧冰冷地道:叮断雁似乎对她的回应有些不满意:现在只要我一声令下,重天冥宫的黑衣杀手就可以把这五百三十二人全数歼灭,你觉得如何?凤栖梧眼中闪出阴寒至极的光芒:你可以试剩楚玉声在一边拉了拉叶听涛的衣袖,以神示意可能有诈,叶听涛微一点头。

那示意断雁看在眼里,娶不在意:那就试试,我重天冥宫的杀手和你楼中的侍卫谁更强。

他一声长啸,锐利如同长剑直贯重楼,刹那之间,足踏屋瓦的嗒、嗒声响成一片,倾盆大雨一般,无数早已等候在暗处的黑衣杀手从四面八方涌入,与易楼守卫相遇后杀伐之声顿起,在锦心阁中听来犹如地底暗潮翻动,让人脚心发麻。

怎样,凤夫人,你觉得楼中胜负如何?断雁望着镇定自若的凤栖梧,问道。

凤栖梧在阁中走了几步:才刚刚开始,怎知道胜负?她轻轻抚摸面前的一盆宝蓝异,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你听这四周的声音,发出惨叫声之前必然有兵刃折断的声音,重天冥宫的人,除了我断雁,是没有人带刀剑的。

断雁提醒道。

凤栖梧还是用纤长的手指梳理那娇异的瓣,甚至像听不到阁外的动静:这年年开,月月开,日日开,你说,是为什么?断雁终于有些不解:凤夫人,你该不是疯了吧?风年亦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楚玉声望着那盆,道:这在哪里都没见过,只易楼有,莫非……是假?叶听涛突然一惊。

凤栖梧转过身来:你这丫头真聪明,这是假的,但仍然要天天浇水,这个秘密,整个易楼只有我知道。

这时风年已经走近了那盆,伸手动了动叶:莫非你的救兵就藏在这里不成?话音未落,只见芯秘喷出一股幽蓝宛似火焰般的气息,风年疾退了一步,仍是脚步一晃,断雁忙拉住他:这中有毒?不是,是机关。

凤栖梧笑道,在易楼的每一条长廊,每一个房间里,都有这样的,但只要动了锦心阁中这一盆,所有的,就会……她用手作了一个捻动的姿势,断雁微微变,因为就在他扶住风年的时候,锦心阁四周已传来了沉闷的撞击声,那是人倒在地上的声音。

连易楼的侍卫都不知道,岂不是连他们也要一起毒倒?楚玉声道。

凤栖梧冷笑:他们虽然不知道,可我自然有办法让他们先服下解药,用不了多久,你们谁也不要想走出去。

别以为我凤栖梧只会打算盘,要是这样,易楼早不知倒了多少回了。

断雁握刀不语,在凤栖梧的话说完的时候,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杀了她。

打斗声已近至锦心阁外,媚一个侍卫撞开珠帘一头栽倒在阁门口,黑衣杀手追至,凤栖梧吃惊道:怎么,竟然没有被毒倒?那黑衣杀手向断雁与风年一躬身,风年道:情况如何?黑衣杀手道:侧楼中有不少人被毒气毒死,但主楼似乎没有……他还没有说完,凤栖梧厉声打断:不可能!这在易楼的每一个角落都有!那黑衣杀手接着道:到这里前我看了看,现在冥宫还有一百多人活着,但这里的侍卫功夫不济,杀光,应富有问题。

断雁点了点头,并没有将过多的喜悦流露出来,他转头望向凤栖梧:凤夫人,你这机关该不是年久失修了吧?凤栖梧没有回答,她向阁外跑去,珠帘之外,放眼尽是剑影闪动,血光四溅,三两个侍卫围住黑衣杀手,仍然抵挡不过十招,富丽华贵的走廊中尸横遍地,凤栖梧急速转着念头,宴席之前,她明明查看过那最后一道致敌于死命的机关,可真到用时竟然会出如此差错,难道当真是一招失算,便要全盘皆输?……那把砂壶,凤夫人如果不用,可以哟浇,效果也是一样的。

等看腻了停手不浇,同样三天就会枯萎消失,埋在地里,不论种什么都能活得比原先长久。

妙手神医的话和玉簟秋的微笑蓦然重现在凤栖梧的脑中,她脱口而出:红砒粉!是你,是你用那砂壶浇了!她的眼中一片空洞,玉簟秋的面容漂浮淡去,只剩下走廊中的杀声与鲜血飞溅的声音,芯中包藏的毒药在红砒粉一浇之下恰好失效,也许玉簟秋只是不想让她自己去用那砂壶饮鸩止渴,却未料今日局底,又是一招尽输!难道这竟是命中注定,让她们谁也还不清谁的,又彼此欠下了一生一世的债?凤栖梧心中一片冰凉,刀锋又在不知不觉中贴上了她的项颈,断雁在她背后轻声道:要让你知道,用毒,易楼根本不是重天冥宫的对手,九星千叶,这毒自从炼成,还没有遇到过这么大的阵仗。

月湖畔,十丈重楼,毒雾弥漫,杀声震天。

恍惚之间,凤栖梧似乎看见易楼六煞的身影,但断雁和风年带着她跃上了楼顶,风年一扬手,鬼魅般的黑迷雾就从楼顶飘洒下去,触及者连喊也不喊,径直扑倒,黑衣杀手的身影渐渐聚拢,火舌突起,向上攀升,金阙重楼被吞没于熊熊火焰之中,渐次半天通红,城中百姓纷纷出门,咋舌惊叹。

这把火不知是谁放的,可是却也不重要了。

因为在断雁的刀锋下,凤栖梧突然回过头来,向断雁笑了一笑。

火焰中的笑容惨烈、洞穿一切,断雁竟然失神。

这不是属于人世的笑容,像炼狱里的妖,璨然开放。

这座楼是在她眼前一点点兴盛的,也是在她眼中一瞬间倒塌陨灭的,心魂相附,才是真正的所有。

凤栖梧将断雁秘向后一推,晗灵刀在她脖颈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在断雁未及反应的时候,风年听到一声枪响,然后断雁矮下身去,按住左臂。

凤栖梧带着那种笑容笔直地坠落下去,裙摆散开,炽烈燃烧,消失在重楼火海之中。

锦心阁里,叶听涛在带着楚玉声从窗口跃出的时候,耳边隐约听到一句话:九星千叶,哎,看来来晚了一步……他没听清说话的是谁,但这声音很熟悉。

楚玉声搂住他的肩膀,就在断雁、风年、凤栖梧都离开阁内,九星千叶又还未洒落之前,他们从楼中一跃而下,飘荡之中,楚玉声觉得视野边际有白衣角一闪,疾风猎猎,眼中有些模糊,等落地的时候再回首,已只能看到陷入幽冥中的易楼。

他们落在附近的一处街巷中,叶听涛把她放在地上,一时间却没有站起来。

你怎么了?楚玉声想去拉他,叶听涛微微蹙眉,摇头道:情况紧急,跃下时无处借力,这样直接跳下来,一时半会儿是站不起来了。

这时易楼火起,映得附近一时如同白昼,楚玉声扶着他胳膊,道:着火了,怎么没有人逃出来?炽热的气息逼迫而来,叶听涛遥望着火中易楼:能走的,愿走的,都已经走了吧。

还会有人不愿意走?楚玉声见他额前的头发有些乱,便替他拂了拂。

叶听涛道:也许是走不掉,反正,我们已经出来了。

走不掉……楚玉声琢磨着他的话,深心里有个什么地方微微触动。

叶听涛却没有去想这些:现在还有一个人没有现身,为了他,也得留些力气。

楚玉声望着他:是谁?叶听涛不答,试着起身,怒灵剑支撑在地:可以走了,比我想象的快些。

楚玉声听了微笑道: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去找那个人。

倘若断雁和风年都活着,也会去找他。

他一定已经等急了。

第二卷·重楼十丈歌台暮 第十五章 玄剑翩翩白光刺目。

陈清睁开眼睛,只看到明晃晃的白光,像万剑横陈在太阳底下。

然后她发现那是因为她躺在地上,双眼直对着阳光。

全身疼痛,好像摔了十几个跟头,她有些犯晕,好一会儿就这么躺着。

有一个人走到她身旁,手背在身后:起来吧。

他的脸遮挡住了光线,阴影之中只能看见嘴角微带嘲讽的笑容。

陈清坐起来。

树叶在高处发出轻微的摩擦,草地起伏,附近没有人。

烈火焚烧的易楼在陈清眼前一闪而过,她疑惑地道:这是哪里?安全的地方。

那个人道,易楼被烧光之前,我只看见你一个人,所以,我就把你带出来了。

被烧光?陈清眼前一黑,你说易楼被烧光了?……那楼主呢?凤夫人呢?那人微微一叹:江南第一楼,没想到一之间竟然就成为废墟。

朱楼主和凤夫人,都没有出来吧。

陈清呆住了,过了一会儿,她伸手摸了摸脸颊,一片冰冷,手指上是烟熏的黑渍。

一切都是真实的,但陡然的飘摇之感却让她的双眼一片虚无。

八煞剩下的五个人,你见过他们吗?那人犹豫了片刻,还是道。

陈清愣了好一阵:……其他人都走散了,也许会有人逃出来吧。

失去知觉前,我和小娇在一起。

她被毒雾沾到,死了。

那人怔住,好半天,才道:死了?陈清按捺半晌,哽噎了一声。

漂泊与孤独之岗一瞬间吞没了她,不过一,人事已非。

在这种情况下,她总是要哭,但这一次,她没有哭多久。

好像有什么东西沉沉地系住了眼泪,看似要失去控制,却无法一涌而出。

这日郊外的天气很宜人,风清云淡,没有一丝烈火的气息。

你……你见到其他什么人吗?昨天晚上。

她问道。

人当然有,可是有些,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那人眺望远方,既然活下来了,就好好活下去。

陈清怔怔的:活下去……一之间,对许多人来说,这已经成为了奢求。

不要问易楼为什么会倒,也不要查是谁做的。

无论遇到谁,都要这样告诫他们。

那人狱令的口气道。

你……是谁?我走了。

那人没有看她,向前走去。

陈清忽然叫道:你是来找小娇的吗?那人的脚步顿了一顿,陈清心中肯定了几分,又道:她死前告诉我说,有件东西要给你。

什么?那人回头。

陈清从怀中取出一面金边圆镜,道:就是这个。

那人看着镜子,似乎不太明白:这不是她的兵器吗?给我干什么?陈清道:她让我转告你,她一直是个小人,因为这面镜子原本的主人才是她杀的第一个人。

那人怔了怔,走回陈清身边,接过镜子,一笑道:君子小人,只有傻瓜才会分得那么清楚。

陈清不解,但那人没淤说下去。

耀眼的光芒在镜面上闪动,映出他清俊的脸。

看来,我也的确不该太过执着,就像这易楼,求了一世,却落得如此下场。

我走了。

那人又一次说道,这次再也没有回头,就向远处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陈清大声问道,但那人似乎没听到一样,不一会儿,华衣背影就消失在一个小坡下。

陈清在原地站了半晌,天地茫茫,然而又宽阔,她很想找个什么地方大哭一场,但现在不行。

她还要去找活下来的人,在那废墟之中,大火之后,一定还会有人活下来。

易楼八煞,他们曾经生死与共,所以无论死活,也无论是谁,她都要去找。

于是她探手入怀,取出玉梳,把自己乱蓬蓬的头发梳好。

昨搏杀的时刻,她连碰都没有碰过这把梳子,三把长剑被她砍到折断,然后扔掉。

粉饰是小小的计谋,谋取过许多男人的命。

我也是个小人。

陈清抬头望了望天空,往扬州城的方向走去。

前一曾有两人醉卧的树荫下,如今,已有其中一人等候在那里。

他的两手都空着,不再挥扇,脸上却仍带着惯常微笑的表情。

他在那里等了一个时辰,一场大战之后,总免不了要有喘息的时间,所以一个时辰后,有人不出所料地出现在这片稀疏树林中。

看来你们都还活着。

树荫下的人转过身,望着一双人影走近,剑鞘上的红宝石微微泛光。

孟公子,昨在易楼我似乎看见你了。

楚玉声道,好久不见。

不过几天,孟晓天打量了他们一会儿,看来,我像是错过了许多好戏。

错过?叶听涛看着他,你一直都在扬州城吧,我想来想去,这个局里始终有一个地方解不透,你说呢?战局之末,往往会有埋得最深的秘密浮现。

孟晓天哈哈一笑:兵贵胜,不贵久,黄雀在后之招,凤夫人已经用得淋漓尽致了,我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

叶听涛目光一动:那么……果然就是你,告诉断雁契约重复的事?孟晓天头轻轻一扬,全身似乎都在诠释着那份傲然,黑衣无声欺至,他微笑道:你自己去问断雁吧。

叶听涛侧头,黑衣之人也在树荫下不期而至。

风年手中握着伏羲龙皇剑,断雁脸苍白,刀在右手,左臂微微曲起。

局中最重要的人都还活着,然知是否该庆幸。

看来,你受了伤?孟晓天瞧着断雁,凤栖梧居然能伤了你,也真是了不起。

你刚才说,兵贵胜,不贵久,是什么意思?断雁冷冷地道,无论何时,他的表情似乎都不会有丝毫柔和。

孟晓天仍旧背着手:就是话汁意,出手太早,目标不明,白白耗费了力气,不如坐等结果。

现在,一切不都分明了?断雁的目光变得很阴沉,瞳仁中孟晓天的影子游移来去。

到现在还留下来的,已经不可能是局外人。

昨天里,那个空着的座位,本应该是你的吧?叶听涛道,你是剑湖宫派来扬州取剑的人,是不是?当他单刀直入的时候,表示情况已经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剩下三人都望着孟晓天,阳光下,他一身华衣飘飘而动。

……问得如此直接,一时还真是习惯不了。

孟晓天一笑,我不在,凤夫人的借力打力就落了空,剑湖宫玄星楼主,我要是顶着这个名号出来,现在安然站在这里的,就不会是我们几个了。

玄星楼主,这几个字一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藏剑之楼,万剑之宗,与霜云、银镜并驾齐驱,历来剑湖宫中,玄星楼主都是不可不提的一号人物。

原来……凤夫人该找的人是你,风年道,她却将注意力放在了银镜楼主身上,而那个人,不过是哟遮掩你的。

孟晓天赞许道:想得很快,不过凤夫人的反应也不慢,昨天晚上若不是我先告诉断雁契约重复之事,只怕你们就被她迷惑住,一起来攻打剑湖宫了。

风年道:我总说汁之地让人开眼界,今天算是开到了头了。

原来你才是算得最准的人。

孟晓天笑而不语,这笑却已并非是完全的得意,更有些无以能言的苍凉与孤寂。

最后一处迷雾散去,釜底抽薪,重楼毁于一夕,计若天衣,完无暇。

这白衫翩翩的人影,忽然让所有人从心底里感到一丝凉意。

那么那幅《八荒末世图》,是不是在剑湖宫?断雁打破了沉默,他知道这个人的不凡,只从星醉酒时绝不交出的最后一分清醒就可得知。

孟晓天看着他:倘若在,我何必这么千里迢迢到江南来?凤夫人的间应急之话,你也当真了?他停顿片刻,转而望向楚玉声,楚姑娘,你是此间唯一和这件事没有关系的人,容我劝一句,不如离开。

认真的神情让楚玉声一怔,叶听涛凝目望着他:这么看来……已经说到最后的正题了?孟晓天道:这个么……我韬光养晦了这么久,总不能只说这么间闲话,就回剑湖宫交差吧?他清亮的眼中蓦然有利光闪现,断雁一凛,这种明明白白的戾气,他从未在孟晓天身上感到过。

你的兵器呢?现在可以拿出来了。

断雁竟然感到些许揪心,过去的多少年里,他从不允许自己有这样的情绪。

剑湖宫的人……该用什么兵器呢?孟晓天华衣宽袖中,一点寒光紧贴腕底,断雁清楚地看到,那是一把剑。

柔软如柳,锐利如光,从孟晓天出现开始,这把剑从未被使用过。

剩下的,只是先攻击谁的问题。

但无论先攻击谁,剩下的那一方都无疑会是坐收渔利者。

一时僵持住,无人动作。

或许,孟晓天也失算了一点。

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是不会有人先出招的。

现在算算,如果有人能把站在这里的人再一网打尽,那么他就更高明一筹。

风年忽然道,碧海怒灵剑、伏羲龙皇剑,还有剑湖宫的玄星楼主,捉住了他,就能要挟剑湖宫交出九天玄剑,三把剑尽入囊中,《八荒末世图》也就在望了。

此话一出,几人都是一怔。

孟晓天慨然道:……的确,断雁受了伤,实力减弱,咱们三方没有谁有绝对的把握胜过彼此,就像剑湖宫和重天冥宫一样,也正是凤夫人所期待的那个结果。

等厮杀过后,即使是楚姑娘最后作这个东,同样轻而易举。

除非……除非什么?断雁道。

他自己也不愿承认,他并不想和孟晓天斗出生死胜负。

除非,有两者先行结盟。

叶听涛道。

楚玉声一蹙眉,但是她明白,即使叶听涛不说,也会有人想到。

孟晓天缓缓点了点头:嗯,不错。

那么,该如何结盟呢?等了片刻,没有人说话,风年道:结盟很简单,但杀死了第三方后,剩下的两者还是要斗个你死我活。

毕竟,卷轴只有一幅,要想得到,只有一方集剑六把才行。

孟晓天叹了口气: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能找齐这六把剑的原因吧。

千年前六国用心不一,终为秦所灭,直到今日还是如此。

那个嘱托龙泉铸剑谷铸剑的人,也真是白费心思了。

那为什么,你们非要将那卷轴据为己有呢?楚玉声道,永远会有人技高一筹,或许现在这里没有,但你们哪一方得到了剑后又会为人所盯上……这样,岂不是无穷无尽?清风浅吹,扬州城的郊外一片静谧。

沉默之后,风年道:不如……三方先各自去找剩下的三把剑,凤栖梧至死也没能得到那三个人的消息,《八荒末世图》能否现世,还是未知之数。

孟晓天不语,叶听涛点头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倘若我们几人横尸于此,也会有别人去找。

他看着孟晓天,如何?孟晓天还是没有说话,衣襟在风中微动,仿佛沉吟未决。

断雁愠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你这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婆妈了?孟晓天抬眼看他,忽然一笑:我说不是,难道你便愿意与我结盟?断雁怔住,风年道:这么说,你是同意了?孟晓天露出颓然的模样,那颓然之中却有笑意:大势所趋,就如此吧。

反正今日较量,总是决不出什么结果的。

那另外三个人隐于偌大江湖之中,也要费一番功夫找找,看来我注定是回不了剑湖宫了。

断雁道:你就是急着回去,也交不出什妙来。

他眼中带着些并无恶意的嘲讽,风年看在眼中,不觉惊奇。

孟晓天笑而不答。

叶听涛道:‘蜀中双刀’韩北原、鸣风山庄卫少华、白衣剑士崔谦,若没记错,应该是这三个人。

决议已定,气氛变松弛下来。

楚玉声望着几人,暗中不松了口气。

若硬要拼斗,或许最后只有她一人能活着离开。

嗯,我与崔谦曾有过一面之缘,我便去找他吧。

孟晓天踱了两步,反正选谁也无甚区别。

风年道:哦?此时你倒不算了?断雁看了他一眼:休说闲话。

我二人对汁人士都不熟悉,随便哪一个都可以,就找那‘蜀中双刀’吧。

叶听涛一点头:那么我去找卫少华,期限是多久?孟晓天沉吟片刻,道:三年?几人不约而同地一笑,这笑中之意,却又各自有别。

不必设期限了。

断雁道,谁若找到,就想办法通知其余的人。

孟晓天道:易楼已不存在,不会再有人摆局了。

断雁看着他,冷哼一声。

孟晓天不长声大笑:身在江湖中,如此行事也是无法,只是没想到今日来收场子,却收出了几个盟友,当真是意外。

盟友,这个词像一种全新的气息,随着孟晓天清俊的声音扩散在几人之中。

盟友?……你这人的想法当真奇怪。

风年望着他翩翩潇洒的样子,心中却又不有些和缓之意。

曾被他一掌打掉了半条命,亦是风年出道以来未曾遇到过的事。

孟晓天微笑道:事既已定,就此别过,但愿有生之年,能淤聚之日。

说着举步行,风年道:有生之年?什么意思?断雁道:千百年都没人找齐过的东西,焉知我们能有命找到?孟晓天向断雁投去隐有深意的一眼:找齐之日,再与你喝酒。

断雁抱刀:但愿。

孟晓天向叶听涛和楚玉声点点头,便转身而去,风年道:他用背对着我们,看来,是当真与我们结为盟友了?断雁将目光收回:或许吧,反正这一生也未必有机会再见。

他突然又住嘴,因为若是风年说出这句话,一定会被他斥一句人之仁。

两位,那么我们也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叶听涛道,对于断雁和风年,他无意多说,但是,这份无意却又有何意呢?刀剑相拼虽有一刹那鲜血般的灵意,却终久封锁于冷鞘中,为下一次不知敌友、立场吴的决斗。

这种关系似乎不必言说。

对面的两人也只是点了点头,看着叶听涛和楚玉声离去,黑衣飘然,不发一语。

朝阳山坡之上,楚玉声回头望了一眼,断雁和风年已经不见了。

也许他们离开了吧,去深不可测的江湖之中,继续寻找那个神剑之迷,或许也是江湖之茫她心中有丝缎般的东西在迎风而动,怆然与释然交织在一起,仿佛烈火之后第一缕阳光落下时,沉重至极的轻盈。

叶听涛也停下脚步:他们走了,就算你现在想追,也阑及了。

楚玉声道:追他们干什么?叶听涛看着她:我一直在给你这个机会,那在溪风谷……他还没有说完,楚玉声便道:我没忘记,那天晚上的情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可是该过去的也总要过去,倘若方才孟公子执意要三方决出结果,现在又如何呢?叶听涛微微一震,凝望着她:看来,倒是我想得浅了,玉声,你最近也变了不少。

楚玉声听到他直呼自己的名字,低头一笑:是吗?叶听涛道:昨在锦心阁,你一出现便吓了我一跳,不过也好,否则凤夫人发难时,再去客房接你便阑及了。

楚玉声道:我只是不想再等下去了,这些年来因为我一直在等,所以我错过了很多东西……她慢慢拉住叶听涛的手,像哥哥遇险的时候,我总觉得出手的时机还没有到,他失踪的时候,我又总是想着情势难辨,会有机会。

这种感觉很不好,像知道是假的,一定会消失一样。

叶听涛握紧她的手:那现在,是假的吗?楚玉声抬头,眼中浮动着光芒:……不是。

以后,永远不是了。

山坡之上,草叶微动,映着青衫红颜,不胜收。

叶听涛拉着她的手,极目远望:玉声,其实,在遇到灵舟和你之前,我从不知道与人结伴而行是什么滋味。

那个时候,与我作伴最多的,或许就是碧海怒灵剑吧。

楚玉声抿嘴笑道:一把剑,冷冰冰的,也难怪你对人总是这么冷淡。

叶听涛回头:我亦不想如此,只是江湖险恶,便能防则防……当初遇到你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是信不过你。

楚玉声注视着他的双眼,眸中似有珠光浮动:……你今天能如此说,证明现在你已经相信我了,其实,那个时候你不相信我也是对的,这段日子,我得的报应也不少了。

叶听涛细细瞧着她:凡事皆有因果,但你此刻已然释怀,日后便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嗯……希望如此。

楚玉声爽然一笑,我们去找那个卫二公子,也不知他在什么地方?叶听涛道:汁大地,要找到一个人的踪迹,其实是如大海捞针一般,但我们顺着线索寻去,相信能够找到。

他回身而望,只是这扬州城,或许十年之内也不会再来了。

楚玉声道:嗯,不来便不来吧,这一趟是够回想十年的了。

只是不知十年之后,原本是易楼的地方又会是什么?叶听涛摇摇头:十年后的事,想了徒增感叹,玉声,待回过洛阳之后,你随我去一趟紫霄玄真派吧。

紫霄玄真派?那是哪里?是我的师门,有些事情,也到了回去问问清楚的时候了。

叶听涛凝眉道。

好,不论你去哪里,我都愿意与你同行。

楚玉声温柔地笑道。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