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南之地,一片奇异的湖泽,世代为剑湖宫所守护,无人能入内。
日暮的时候,石秋发现了那山脚下的几缕炊烟。
他将剑负在背上,朝炊烟之处走去。
这是连行三日遇到的第一处村寨,还未进去,他便觉得有些不叮寨子大门口立着一处绿竹门楼,上写碧水寨三字。
滇南之地多苗人,所居也多是高脚竹楼。
这些都不是奇怪的地方。
他望着竹楼之上炊烟袅袅,停下脚步。
这分明有人居住的村寨,却没有一点声响。
哪怕是孩童稚拙的脚步声、打柴声,甚至是牲畜的唤声。
整个寨子里一片寂静,石秋走进寨门,又不一惊。
他看见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影突兀地存在于这静默中,一动不动地瞧着一个方向。
他们都作苗人打扮,却如雕像一般,直到石秋走到他们身后,也没有一个人回过头来。
石秋不敢惊扰他们,又因左近一带再无别的村寨,看看这一堵堵人墙似着了魔般一动不动,便走到一座竹楼边,跃上二楼。
碧水寨并不甚大,他一上去,便看清了这围起的约莫有一两百人,中间是一幅奇异无比的景象:约莫二三十口猪羊被赶作一堆,一个身着蓝丝马褂的老者与一个黑袍拙在圈中央,几个村人驱赶出一头羊,先到那子身前,那子袖摆一挥,不知施了何术,那羊又跌跌撞撞被赶到老者身前。
老者思量一会儿,也依样而为,羊便恢复如常,被村人赶下。
如此几个来回后,已有两三次老者施术无效,猪羊便都死在地上。
村人似也不觉可惜,只是凝神瞧着黑袍子与那老者的动作。
整个碧水寨中,除了猪羊被赶时发出的叫声,再无其它声响。
石秋站在竹楼上远远瞧着那黑袍子,见她额上束着一块紫晶石,甚是耀眼。
他正看之间,忽觉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苗人孩站在他身后,一双清水般的眼睛正望着他。
石秋刚要开口,那孩抵住嘴唇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说话,又指指楼下。
此时已有十余口猪羊死在人群中央,那黑袍子面有得,一挥手,地上猪羊的死尸不知如何便化为一滩滩血水,不复见其形。
那子将手背在身后,向寨口走去,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来,眼睁睁看着她去了,仍是无人出声。
直到那子的身影消失于一道坳口,聚集于寨中央的人们才似乎缓过一口气来,先是互相看看,再熙熙攘攘,慢慢往各自家中走去。
那蓝褂老者立在原地低着头,也不搭理村人,只是苦思冥想。
不一会儿人群散尽,便只剩他一人站在几滩血水之牛你从哪里来?那苗人孩忽然出声,石秋惊了一跳。
……江南。
他回过身,……刚才他们……那孩晃了晃头,头上的银饰闪出些光芒:他们在斗蛊。
斗蛊?石秋想起了霍明珠告诫他堤防的滇南三术,心中一凛。
是啊,那个沙漠来的人每年都来这里,和族长斗蛊。
孩的声音很明快,快速地说着,有时死的牲畜少些,有时就像今天这样。
什么?石秋不解,问道。
那孩道:她下蛊,族长收蛊,收得了呢,那些猪羊便能活。
不过那人每年都带些稀奇古怪的蛊虫来,这两年死的猪羊可越来越多了。
我只听说滇南蛊术极为厉害,没听说沙漠里也有人炼蛊。
石秋道。
那孩睁大了眼睛:她的蛊虫厉害呢,我们的蛇蛊、蜘蛛蛊全都比不上,连族长都解不了的,那就神仙都没办法了。
石秋看看这竹楼,忽道:这儿是你家吗?孩点头,笑道:我叫红儿,你呢?……我姓石。
石秋道,我在这里找一个叫雪湖的地方,你可知道在哪里?雪湖?红儿道,我听阿娘说过,那上面盖了一座宫殿,有许多仙人们守护着,凡人是不能进去的。
石秋道:我便是要找那座宫殿,只是这里似乎湖曹多,我已找错了好几个地方。
红儿笑道:所以你巴柏等了半晌,便是为了问个路?石秋也微笑道:也不尽然,这方圆几十里只有你们这一个寨子,我也是来借宿一晚的。
红儿道:你不怕住在这儿中蛊?石秋一笑:我瞧你不会害我。
红儿走到竹楼栏杆边:我不会害你,这寨中可难保没人害你。
石秋不道:你们苗人当真都是用蛊成了习惯的吗?红儿闻言看了看他:在你们汁人眼中,苗人便是整天与蛊虫为伴的吗?石秋一怔:外界多有此传闻,到不是我一意如此想。
红儿叹了口气道:随你怎么想。
石秋见她眼中有些落寞之意,也不便多言,当便在此借宿。
那红儿的母亲甚是好客,这碧水寨地处极为远僻之地,平日也是少有人来,石秋虽对蛊术之事略有疑心,但推辞不过,只得与红儿家人一同吃住。
苗家人待客甚是周到,一有客来便是杀鸡宰羊,红儿的母亲是健硕端正的苗家子,见石秋自江南来,又特意取出了为贵客而备的牛角杯,日落之后,碧水寨中人家并不闭户,可见家家团坐,日暮时那幅景象似乎并没有给这里的人带来太多的影响。
石秋终还是忍不住问起此事,红儿的母亲端上一大碗酸辣汤煮肉,道:年年如此,咱们族中也只有族长能和那子斗,她施的也不知是哪一路的蛊术,咱们碧水寨与别的村子相距很远,寨中所有的都是祖先流传下来的技艺,所以族中人也都当作是稀奇玩意儿看。
石秋回想那子容貌衣着,只觉得隐隐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却又无法说出。
左右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便也不提。
他举起牛角杯饮了一口苗家烈酒,只觉辛辣无比,直冲上头,他怕喝醉了,便借故放下酒杯问道:那敢问大嫂可知道‘雪湖’该往哪个方向走?那大嫂听到雪湖两字,神忽然一动:你去雪湖干什么?石秋察觉了她神:怎么,大嫂去过那儿吗?那大嫂沉眉道:没去过,不过,那里是个危险的地方。
哦?为什么?石秋有些注意。
那大嫂道:……要去‘雪湖’的人,从我小的时候就一直有了,我们是知道雪湖在哪个方向的,但指点他们去了以后,却没有一个人再回来过。
或许是他们走了别的路,没有回碧水寨?石秋道。
那大嫂摇头:他们全都死在里面了,我们早就知道。
此话一出,两人均是一阵沉默,恰逢红儿端着一壶油茶进来,望着石秋笑道:怎么这么半天才吃了一点点?是不是不好吃?石秋道:不,很好抄…他等红儿也坐下,又向那大嫂道,……只听说雪湖是世代由剑湖宫所守护的,至于守护什么,江湖上却众说纷纭,而剑湖宫的实力却是蒸蒸日上,无人能侵犯。
这时红儿插嘴道:我听咱们寨里的人说,雪湖里有个大宝藏,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往里头去送死。
那大嫂斥道:小孩子家懂什么!别乱说话。
神之间,有些过份的严厉。
石秋看在眼里,只作不见:近几年来,雪湖和剑湖宫的传言也是越来越多了,剑湖宫子弟更是时于江湖上露面,这次我也是奉家师之命前去有事相商的。
那大嫂提起酒罐给石秋斟酒,双眼避开他的目光:去雪湖的人,大多用的都是这个借口……其实看他们的眼睛就知道,他们根本就不是去商量事的。
石秋道:那么大嫂看来,我也如他们一般吗?那大嫂沉默了一会儿,红儿却抢先道:你和他们一样,都是去了便回不来的模样。
石秋一笑,心中突然闪过霍明珠的那句话:如此回鸣风山庄,大不了被庄主责罚一顿。
他想起她说话的样子,冷面相盯冰原下却又奔流着关怀与亲近的情态,一时出了神。
他没想过回头,正如那在玄武湖画舫中,他抓住苏婉云的手腕一样,那些似乎都是不用思虑的事情。
说话之间,只听寨子深处一阵吵闹,红儿最先跳起来跑到门前,之下,一个苗人男子匆匆走到竹楼下:族长中蛊了!快叫姜嫂子去看看!这时那姜嫂子也已到了门前,闻言立刻回头对石秋道:石公子,我去族长家一趟,你先和红儿作伴吧。
石秋点头答应,姜嫂子便去里屋收拾了个包袱,匆匆而去。
他望着那两人走远,正沉思间,红儿把脸伸到他的脸前:走吧。
去哪儿?石秋望着这个清秀的苗家孩。
去族长家呀!你不想去看看?红儿道,烛火映照在白净的脸颊和颈中的项圈上,神情清澈无邪。
石秋瞧着她,微微一笑。
碧水寨中有些动之声,不断有三两个村人走出自家房舍,往寨子深处走去,气氛有些紧张。
石秋和红儿掩上了竹楼的门,临走时红儿还拿了门后挂的一壶酒。
石秋不解,红儿笑道:那个老族长中了蛊,若收不走,喷他一口雄黄酒便不会缠到自己身上。
说着一拉他袖子,便走在前面。
石秋见她甚是兴奋,也随她而去,不多说什么。
族长家门前已围了一些村人,交头接耳议论着。
红儿拨开人群,与石秋走进门内,守门的村人见是姜嫂子的儿,便也不加阻拦。
两人走进屋里,只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腥气,红儿不由得皱眉,此时里屋走出一个身着青绸长褂的青年,见了二人,因不识石秋,问红儿道:他是谁?红儿看了看石秋,道:江南来的朋友。
朋友?青年有些狐疑。
不是坏人!红儿不耐烦道,族长怎样了?那青年眉间似有深忧:也不知怎么的,自那沙漠来的子走后,族长便一直呆呆地站在那斗蛊的地方,我们叫他他也不理,太阳完全下山后,他突然自己回了家,身上中的蛊就此发作起来,一刻未停。
哦?是什么情状?红儿道。
与生蛇蛊之状有些相似,便是抱头喊痛,如被蛇附身,不可坐卧,但身上症状又有些不像,嘴里还一直说‘没了,没了’,也不知是否还有神智。
那青年快速地说道,此话显然已对多人说过,是以说得很溜。
红儿道:你让我进去瞧瞧。
说着便要往里走,那青年急忙拦住:不行!姜嫂子特意关照了不能让你进来,说这蛊太危险,容易追人。
红儿还要争辩,突然里屋传来一声尖利的惊叫声,屋中三人脸均是一变,屋外也顿时寂然无声。
红儿叫了声:阿娘!便冲了进去。
石秋跟在她身后,那青年也未想起阻止。
布帘一掀,红儿与一个急速后退的人撞在一起,石秋看得分明,正是姜嫂子。
她回过身来见到儿,露出急切想将她推出屋子的神,然而未及动作,便扑倒在红儿怀里。
红儿扳过母亲身子一瞧,只见她脖子上有个血洞般的伤口,再一抬头,血已溅染得满屋都是,姜嫂子双目尚蜗上,但眼见是不活了。
阿娘!红儿尖叫了一声,捂住眼睛,又赶快拿开,她母亲还是一动不动。
她呆呆地坐在地上,空气中有浓烈的如蛇一般的腥气,石秋因她挡了道路,不能走进屋里,却真切地看见了屋中的情形。
那着蓝马褂的老族长在屋子一角,头发散乱,下颌满是鲜血,涨红的双眼中窜出凶狠的火焰,他呆呆地看着红儿抱着姜嫂子的尸体,仿佛突然间被点了穴。
但石秋还是感觉到了那股并非来自那具衰老身躯的疯狂怒火和杀意,如一个幽魂附着在老族长的身上。
这就是……蛊术吗?辰幽剑出鞘,石秋推开红儿,向里冲去。
不要!红儿突然叫了起来,别杀他!杀了他,尸体就成了毒源,碧水寨就没了!石秋的剑中途停顿,他突然后悔不复管这闲事。
他已身在屋中央,为巫蛊之力所驱的老族长被他出剑一激,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向他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辰幽剑锋芒闪动,石秋退了几步,突然向红儿道:把酒壶给我!红儿一怔,急忙将酒壶朝他扔去。
石秋接过,咬开壶塞,将雄黄酒浇在剑上,边后退边对红儿道:把姜嫂子带出去!快!红儿也不多问,便将母亲身体拖出屋外。
石秋把一壶雄黄酒都洒在近房门之处,扔了酒壶,自己屏住呼吸跃到老族长身后,反转辰幽剑,用剑柄如风般打了他身上十几处大穴,心知未必有用,但姑且一剩果然那老族长虽已无心智,但打穴之力仍是受实了,便此站着不动,喉咙里仍发出些嘶嘶的声音,就似嘴里有一条蟒蛇一般。
石秋闪过他身边急退出屋,向门口叫道:快去取些木板来封住这屋子!外屋中那个身着青褂子的青年与门外许多村人因事出突然,都一时失措,听了石秋一声喊,急忙都各回各家去取木板。
不一会儿工夫,十几个壮汉将族长所住的屋子封了个严严实实,又将雄黄酒遍洒屋子上下,但无论如何,族长喉中发出的嘶嘶之声总是隐隐可闻。
众人站在屋前,石秋问道:你们可有谁知道这是何种蛊术?那青褂男子道:寻常炼蛊之时若生意外,我们都有解救的办法,可是方才各家都拿出自己的办法来试过了,不仅一点用都没有,还仿佛是越来越厉害,到了后来只能去请姜嫂子,可谁知道……众人都垂首不语,石秋忽道:红儿呢?青褂男子道:她带姜嫂子回家去了,其实原先族长就时常暗地里思量那个沙漠子的事,她连着许多年来此斗蛊,从开始全败到后来渐渐占了上风,族长嘴里不说什么,却时常自己到山林中去炼蛊,本来碧水寨远离这些纷争之事,从来都是太太平平的……村人听他此话也多有唏嘘。
石秋听他说沙漠子之事,心中忽然一亮:对了,我进村时见那沙漠子装束,似乎与数年前扬州易楼一役见过的几个瀚海异族之人甚是相像。
那青褂男子闻言道:那你可知道她是什么人?石秋摇头道:我也不是太清楚,但听说他们是自北域一片大沙漠中来的,行事神出鬼没,江湖上偶尔能听到他们的一点事情,但那些消息也都飘忽不定,有人说他们是上古遗留下的某族王室,也有人说,他们是世代栖居沙漠的一个教派,手段极为阴险,只是似乎有些没落。
那青褂男子道:无论如何,那子来到这里都没什意。
他转向众人,今先派些族人看守族长的屋子,天明之时,各家主人都到寨中央聚集,商量有没有什么解救族长的法子。
众人都答应了,眼见已深,有那青褂男子留下了先前封屋的十几个壮汉看守,自己也并不回去。
石秋见人群散去,便也向红儿母所居的竹楼走去。
那青褂男子叫住他:这位公子!石秋回头:何事?青褂男子走上前来,沉吟片刻道:容我问一句,公子来这滇南群山之中,可是想找什么东西?石秋眼中精光一现,并未回答。
那青褂男子道:请别误会,我并不是想刺探你。
只是……你若是为了去找那件东西,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石秋凝视着他,四目相交,彼此都坚持着自己的意思,稍顷,石秋道:多谢好意。
说罢也不再回头,就向前走去。
那青褂男子望着他背影叹了口气,自去巡视族长的屋子。
滇南明媚的月下,碧水寨终是有些惶惶难安的意味。
石秋经过寨中央族长与那沙漠子斗蛊时所站的地方,见到地上模模糊糊的血迹,心中突然有些不安。
但他并没有多想,回到红儿母的竹楼,里面静悄悄的,正如他初入碧水寨时那样,没有一丝声响。
屋中没有点灯,石秋站在门口,隐约看见姜嫂子躺在里面的一张竹塌上,毫不动弹。
他看见她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白布,鲜血已经不再渗出来。
红儿坐在她身边,头垂着。
他走进屋,地板发出吱呀一声,红儿回过头来:石大哥?嗯。
石秋答道。
他取出火绒点亮了灯烛,见到了红儿的神。
他有些惊讶。
火光亮起时,他已经作好准备会见到一个骤然失母的小孩,哭哭啼啼,需要他去安慰。
可是红儿的神已经很平静,脸上的泪痕并不多,一双如水般的眼睛瞧着他。
她只是无论如何不肯离开母亲的尸身,直到必须决别的时候。
并无过多的不可接受,辗转悲戚。
抑或那些身在汁繁华之地的人们太久不见了这些,反到惶惑。
石秋忽然对这个孩有了些新的感知,如同她神间偶然一现的落寞。
他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膀,生平头一次对一个初次相识的人温柔一笑。
正在这时,寨中深处又动起来,有人喊叫,有人奔跑,似乎发生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
红儿立刻跳起来,向门外跑去,不假思索地。
毕竟还是个孩子,石秋想。
那种不着痕迹的掩藏,或许连他也是做不到的吧。
他转身,想向外追她,猛然间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
冰凉彻骨,汗毛倒立。
石秋回头,烛光中他看见姜嫂子圆睁着眼睛,艰难地从喉咙深处发出声音:不要……带她……去……剑……湖……宫……最后一个字落地,她的手松开了,双眼盍上。
死亡的气息瞬间吞噬了她的脸,灰败之迅速弥漫。
石秋心中呯呯乱跳,那一瞬之间,他忽然知道了自己也是会怕的,会怕得如此厉害,他伸手抹抹额头,喘了一口气。
外面的喧闹声更厉害了,加着人和孩子的尖叫哀嚎,他不能再呆下去了。
他提剑从竹楼上跃下,看见红儿被一个壮汉撞倒在地。
那汉子急急地拉她起来:快走吧,红儿丫头!这碧水寨呆不得了,蛊毒全漫出来了,守屋子的人一个都没剩下!红儿怔怔地:你说什么?碧水寨呆不得了?那汉子道:是啊!快走吧,带最要紧的东西走,逃迭来总有活路!说罢那汉子松开她,自己往寨口疾走而去。
红儿兀自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还想往寨子里头跑,石秋拉住她:快走吧,里面去不得了!那瀚海巫蛊太过厉害,这寨子是得烧了的好!烧了?红儿看着他,你说烧了?……她的眼神蓦然有些恍惚,仿佛落入了深渊。
石秋看着她,两人在仓皇逃离碧水寨的人流中定定地对视。
石秋不再说话,忽然紧紧地揽了揽她,抓住她的手,向外走去。
曙光仿佛是隔了很久很久,才终于穿破云层,洒落到连绵的山脉和湖泊之上。
一些幸存逃出的村人散在一处溪旁,有些还没醒,有些掬一捧溪水啜饮。
碧水寨中蛊毒肆虐,住惦族长家近的人们几乎都没能逃出来,那渗透了严实木板的妖异气息将那些一天前还安宁和乐的人家毁于一夕。
他们逃出来,连翻了一座山头,才终于稀稀落落地在这里停下。
多数人只来得及卷上几件衣服和银钱,拖家带口,在溪谷中歇息一。
那把火,终是没有人去放,或是高高的山头能阻隔那一切,或是他们根本没有想过。
红儿醒来的时候,石秋已经在边上坐了很久。
他只是在天快亮的时候才磕睡了一会儿。
这些苗人仿佛世代不与人往来,无半点警惕之心,歇息的时候,连守的人都没有。
石秋坐在红儿身边,望着天不语。
红儿坐起来,默默地整理睡乱的发髻。
那是姜嫂子几个月前才教会她盘的高髻,是苗家子成年的标志。
睁开双眼的一瞬间,她看见霞光万丈的天际。
日出的那一刻总是得让人忘记一切,又在日出之后想起。
头一次,她觉得天上的太阳也是会骗人的。
但那一切又已经真实地发生过,永远铭刻在记忆里。
石秋在边上等着红儿走去溪边梳妆,有几个苗人给了他们一些食物。
石秋没有吃那些食物,看着红儿:你们……恐怕要再翻几个山头,去寻找邻近的村落了。
红儿吃着一枚山果,没有说话。
石秋又道:放着碧水寨那些中了蛊的人,会有什皿患吗?红儿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蛊虫宿主死了之后,只需一两天没有新的宿主,自己就会死去。
那么……你们过阵子或许还是可以回碧水寨。
石秋放下手中的食物,握起自己的剑。
你呢?红儿突然抬头看着他,还要去雪湖?石秋点点头:我终是要去的,无论如何,都要去。
红儿又低头去吃山果,片刻之后,她道:我带你去吧。
石秋看着她。
我知道雪湖在哪里。
她还是没有抬头,但声音透露出一种坚决。
我不会带你去剑湖宫。
石秋握着剑,道。
我可以等你出来。
她像一个憋着气的孩子,脸有些红。
……我也许一生一世也不能再出来。
那我救你一生一世。
石秋看着她,一生一世,他眼前流过那个万丈软红之地的娇俏子,在寻欢作乐之时轻轻的耳语。
一生一世,我在这画舫中等你。
他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久净有说话。
这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孩子。
他不能回答她。
红儿低着头,有缕缕尘埃之在灵秀的眉眼间浮沉。
母亲鲜血淋漓的尸体,半的奔逃,身后的幽灵,他们就如无主孤魂,她摔倒了无数次,每一次都被这个人拉起来,紧紧拉着,没有任何理由。
若不是他,她定已倒在哪处野兽横行之所,曝尸于日出之时。
曾经相信的,就永远相信下去,她将手中山果的核丢在地上。
我带你去雪湖。
仿佛凝聚了所有的勇气,她蓦然抬头,现在就走。
她站起来,拍拍裤管。
石秋没有动。
你不想去了?没有我指路,你一辈子也别想到那儿。
她明快地说道。
石秋站起来,在这个廖落的清晨,第一次与她四目相叮山巅之上,有天光自云之深处倾泻而下,淡淡铺开,绵延万里。
他走到她身边,举目远眺:雪湖在哪里?就在那片天光下面。
红儿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