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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飞泉夜雨潇湘吟 第八章 梅花落

2025-03-30 08:45:27

九州腹地的洛阳,每到天便牡丹遍开。

白马寺的晚钟,如一声寂寂的佛号,悠悠荡荡地飘在洛阳城的上方。

我终于来到了这里,这个师父口中的繁华之地。

她说,洛阳城有天下景,天下食,天下人。

还有天下最英武的侠客。

可我站在洛阳城,薛府门外,却满怀恨意。

曾经有一个人,就在这朱漆大门之中,师父说,他要来落霞山接我回去。

她说,那是一个一剑能让所有匪类亡魂丧胆的英侠,他曾在皇宫大内行走,保护最珍贵的皇家宝物。

我说:有师父的‘大圣遗音’珍贵吗?师父想了一会儿:也许吧。

于是我在山中日日地盼望着,盼他能来接我回家,到那个繁华之地,去享尽世间事。

我盼得焦急,和渊清溜去了陆吾镇,在那镇子的入口处继续盼着。

倘若站得近些,也能更早看见他。

等我到了洛阳,就带着那些天下最好的东西回来,给师父,给渊清,给所有我看见的人。

我对师父说了这些话,我以为她会很高兴,可是她却看着我:你还是别回来的好。

她冷冷地说。

我呆立在那里。

我依旧盼望着,从开始记事起,就向往着那个梦中的洛阳,直到我十岁。

有一天,师父对我说:你回去吧。

我不懂她的话:去哪里?师父说:洛阳。

于是我被带去了洛阳,带回了洛阳。

在这之前,那个复的人没有来,一次也没有来。

薛啸寒,我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

然而我并没有被带回薛家,而是与此相隔不远的何家。

何翁笑呵呵地拍拍我的脑袋,拿着师父给他的信,一转身,他脸上的神情就变了。

我从此知道我不能太相信他。

我被何翁安置在一个小小的楼阁里,那里四面环水,只有一条通路可以到达岸上。

三年之中,我就一直住在那里。

平时我不能出门,何翁派人牢牢地看着我,我想念师父,想念渊清,想念落霞山上的云霞和夕阳。

可是水中楼阁里,只有一架我从落霞山带回来的琴,每天有人送饭上来,间或送些衣物。

我不知道何府外面的洛阳有哪些让人留连忘返的地方,有什看的,有什吃的,我每天吃的,只是一模一样的食物。

我越来越恨薛家,恨那里面的每一个人。

三年,我困守水中楼阁,没有一个人来看过我。

我走出来的那一天,何家正在大摆宴席,客人很多,穿着各式各样的绸缎衣裳。

我茫然地在穿梭的人中行走,耳边听到这样一句话:薛兄,好久不见了!今日怎将你儿也带来了?兰儿现在,也能跟你爹出门了嘛。

何兄,我是看兰儿也十三岁了,带她来见见世面,老闷在家里刺绣,可实在没多大劲儿。

一个小孩的笑声,如银铃一般,铃铃轻响。

我向他们看去,看见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头上束着如意,笑容满面。

他看着何翁,热情地和他说话,低头望望自己可爱的儿。

眼里别无其他。

那是个多么可爱的孩儿啊!皮肤那么白,身上的衣裳那看,头上还有一支翠玉金钗,在之中,灿烂夺目。

她笑得那么欢快,仿佛世界上没有一点可以忧虑的事情,没有一点寂寞,没有一点伤心。

她是……薛啸寒的儿。

从那一刻起,恨意如苏醒的毒药,在我心中疯狂地生长。

我恨薛兰,如恨我自己的落魄孤寂,恨我每天坐在楼阁上仰望上天,问出一个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此见不到师父,见不到一切我依恋的人,不能回陆吾镇去找钱老伯要糖豆吃,也不能回落霞山去看那飘落一地的凤凰。

我不能回去,也不能走出何府,好好地看看师父口中所说的那个洛阳。

不能坐在薛府的大车之上,让高头大马拉着,走遍洛阳的每一条大街小巷。

在那深闭的大门之后,应该有一个属于我的房间,属于我的可以自由出入的楼阁,属于我的父亲、母亲、兄弟。

这一切的原因,只能是那个薛兰。

她占据了我的位置,夺走了我的一切。

那一晚之后,我开始常常溜出何翁困我的楼阁,在何府四处走动。

我发现何翁有一个儿子,喜欢钻研许多秘术。

我没有惊动他,悄悄地走了过去。

其实何翁并没有死死地锁住我,我要跑出去,是随时都可以的。

我竟一直没有发现这一点。

不久以后,我就找到了溜出何府的一条小径,悄无声息的,在一个日的清晨,我溜了出去。

薛家的大门打开了,厚重的门板向内张开。

我吓得连忙躲到柱子后面。

一个英武的少年从门里走了出来,穿着深蓝的袍子,笑容温和。

他手中牵着薛兰,那个可爱的孩儿,享尽一切薛府欢乐的孩儿。

我暗暗紧盯着她。

他们没有坐车,也没有骑马,而是手牵着手一路走着,薛兰拉着她哥哥的衣袖,在街边的小摊上,她要买这个买那个,小小的珠、簪子、竹笼里的蛐蛐儿,那个少年二话不说全部替她买下。

那天她穿着双湖绿的缎面鞋子,鲜得如沾着露水的荷叶。

我低头看看自己,一双破旧的灰布鞋已经淡祷有颜。

我跟在这对兄的后面,一路相随。

薛兰并没有注意到我,那个少年也没有。

洛阳的街道太热闹了,我有无数可以藏身的地方。

终于,他们来到了洛阳的郊外,阳光明媚的日,有成群前来踏青的游人,男男、才子佳人,穿着最好看的衣裳在草地上来来去去。

我站在不远之处,直直地看着薛兰和那个少年。

他是多么疼爱他的啊!宁可不和伙伴们一起,也要带着嬉戏,他的伙伴们笑他,可他毫不在乎。

他的眼里、脸上、心里满满的全是对的怜爱,如这天的风包围着他们。

我觉得很陌生,仿佛站在一个背阴的角落里。

没有人这样疼爱过我,从来没有。

师父对我时阴时晴,师兄们总是客气而周到。

渊清不过比我大两岁,自己也是个孩子。

我在落霞山的每一天,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全心全意地陪伴过我。

这本应是属于我的,哥哥。

我对薛兰怒目而视,仿佛这样她就会从那个少年身边消失,那个少年就会走向我,把我拥入怀中,无尽宠爱。

薛兰似乎感应到了我的眼光,她四顾,瞄到了我一眼。

我全身颤抖。

那高傲的、满足的、比所有人都无所畏惧的一眼。

只因有她的哥哥,有她身边这个带剑的少年。

我右袖之中的精钢匕首轻轻随着手腕一起颤抖。

仿佛就是在那一瞬间,薛兰扬起了她手中的风筝。

红的蝴蝶风筝,又大又好看。

翩翩飞舞,她没有向着空旷的草地,而是向着树林跑去,一下子她的哥哥就找不到她了。

那片树林,是我在的方向。

我的双眼似乎被利剑穿透,一股杀意弥漫在心间。

那是疯狂的、没有理智的、让我今后无数次噩梦连连的一瞬。

我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向欢快地笑着的薛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