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来,世翔已搬去东翠宫。
记得临走当日,眼眶泛红,抱着我偎在母后的怀中好久,好似生离死别,最后惹得我也伤感的陪几滴眼泪,兀自感叹宫中的冷情,世翔却整整衣袖,头也不回的决然离去。
午睡过后,母后带着我来到荷花池边的听荷轩,焚香弹琴。
香烟袅袅,琴音绕绕,我趴在轩里地上的软垫中,隔着栏杆望着成成叠叠的颤动的荷叶和摇曳的花朵,心中一片黯然。
母后身体不太好,据说生了世翔后就一直如此,我想一定是早婚早育的摧残,也因此古人寿命大多不长。
十四岁的母后嫁与十六岁的父王,十五岁时生下哥哥,现在也只有二十一岁,同我先前的年纪一样。
而我那时虽然整天被各种各样的学习荼毒,但也掩不住飞扬的青春。
身边的人常常说起少女时的母后曾是最美的女人,也是阑帝最受宠的女儿,在众多的王孙贵族中选择了父王,曾是禧国王室的荣耀。
当年父王听说母后爱荷,在凤栖宫辟出这一片荷池作为大婚的礼物之一,也可见荣宠之极。
可现在父王很少踏足凤栖宫,许是母后身体不好,父王就是过来,也只是淡淡的聊一下,逗弄一下本公主,从不留宿,有时甚至派侍女过来接我去盘霄殿见他。
真是红颜未老恩先断。
想想自己的,是断不能忍受这种折磨,这叫精神虐待。
身为公主,虽然身价不凡,但往往只是一枚棋子,作用就是国家之间、君臣之间利益纽带、润滑剂。
这种责任对于我不蒂是一种桎梏。
那位丽人再也没有出现,为什么要把刚出生的我的灵魂送到先前的世界接受先进的教育再送回来,虽然事情离奇,可我没忘最后那慈爱的眼神,许是祖上积德,不要我受母后那种苦难,用知识改变命运。
回首看着母后,微蹙的峨眉,似水含愁的杏目,在琴玄上翻动的纤纤玉指,层叠华服下依旧显得细弱的身影,美但没有丝毫的生气。
我心中泛起怜惜,爬到母后的身边,轻扯裙角,母后低下头来,心儿也想弹琴是吗,来,娘来教你。
母后把我抱入怀中,指着琴轻轻地讲解,我没有看琴,只是伸手抚摸娘的眉心,想要抚平那里的纠结,不想却引起那里一片颤动,晶莹的泪珠一颗一颗,划过娘的面颊,滴在我的脸上。
此情此景,让我的心纠结起来,‘母后,等我再长大点,我们一起来改变我们的命运’,我心中默念道。
但是母后终究还是没等到我长大。
第三年初冬,就象池子里枯败的残荷,母后离开了我。
在她生命一点一点凋零之际,还不忘教我弹古琴和识字。
每当她教完,总会定定的看着我,轻抚我的发辫,低叹几声。
我有时害怕母后是否瞧出一些端倪,可先前我的聪慧也只是被大家誉为神童,并无人认为我是异类。
现在,我是严格按照婴儿发育来,该爬是才爬,该走时才走,该讲话时才开口,只是学习能力强点而已。
而且每次都是她教,我听,从不卖弄。
直到母后临终前,我才明白母后的叹息仅仅只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担忧和牵挂。
那日, 母后拉着我的手,无比留恋地对着哽咽的父王说,心儿最是让臣妾放心不下,身份显贵,貌美且性慧,大王定要应了臣妾,护她周全。
父王只是噙着泪水,揽母后于怀中,轻轻地点头。
世翔流着泪站在床前,拉着我的另一支手,坚定地对母后说,母后放心,儿臣也会保护和照看好心儿。
母后大丧的日子,父王抱着我独自坐在母后的寝榻上,有时怔怔的的看着我,眼中溢满了哀伤,有时又喃喃自语,兰儿,可是恨我狠心,可有恼我绝情,兰儿,你不是答应我,要一直陪着我,是我负了你呀???看着父王的伤心,听着父王不停地兰儿,兰儿,使我对父王少了些恨意,多了些怜悯,毕竟少年结发,可为什么在一起时不能好好珍惜,定要人去楼空,才来真情流露吗。
再次见到父王是在盘霄殿,平静的面孔已经看不出一丝丝曾经的丧偶之痛,世翔跪在父王椅前,父王贴身太监福贵手里拿着一道圣旨立在一旁,我赶紧跪地向父王请安,心儿免礼,刚太子请旨让平成公主移居东翠宫,孤已答应,平成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嬷嬷、太监还有皇后身边的碧荷也一并过去,你们跪安吧。
世翔扶我站起来,牵着我的手,离开了盘霄殿,站在殿外的台阶上,世翔蹲下身来拢拢我的锦裘外套的衣领,看着我的眼睛,心儿相信哥哥吗?整个盘霄殿笼罩在深秋特有的肃杀之中,秋风撩起世翔的乌黑发丝,在我眼前飞舞,但挡不住坚定自信的目光,成熟得不似九岁的孩童该有的眼神,嗯,我抱住世翔的脖子,头倚在世翔的肩上,头次体会到兄长的关爱之情,虽然我的心理年龄是世翔的三倍大,也被这种血脉至亲的爱护所深深打动了。
东翠宫位于王宫的东北角,没有凤栖宫的华丽,简练、雅致中带股大气,与世翔性情颇为相合。
世翔安排我们住在宫中东南角的枕霞苑,前院栽着几棵梅树,屋前种了几拢修竹,后院有一个小池塘,小桥假山精巧的布落其中,池塘后是一片桃林,林中掩映着一座绿瓦六角亭。
世翔接我过来后,就到西院的书房上课去了。
杏抱着我,身边跟着从凤栖宫带来的人,东翠宫的总管贵源侧着身,在前头领路,参观了我将要生活的地方。
这枕霞苑可是咱东翠宫最大最美的院落,太子可是真疼三公主,一应用具都是自己亲自挑选,如果有什么不妥之处,杏妈妈,碧姐姐,尽管吩咐就是。
进到房中,只见厅中低垂着淡粉的轻纱,四周墙上挂着字画,看上去应是名家真迹。
墙边桃木几架上放着精致的铜制香炉,飘散着母后平素最喜的兰香。
厚厚的大红地毯铺在厅中,暗红色的锦帛坐垫,梨木案几上的花瓶里插着淡黄的菊花。
厅的左边是书房,整面墙的博古架上搁着古玩,书籍,宽阔的书桌上摆着文房四宝,我暗想,这是给我这两岁十个月的女孩准备的吗。
后来才知道是世翔为了同我在一起,又不想耽误功课而设。
直到进了卧房,我才确定这是给我住的。
同样是淡粉的飘纱,窗上挂着珠帘,铜镜、妆台靠在墙边,中间宽宽的楠木雕花的床架上垂着厚厚的帐幔,同是红色的地毯,只是在床前铺着一块巨大的白色狐皮,床上倒是我素日的铺盖,上面摆着我喜欢的玩偶。
杏妈妈,我想歇息一会。
独自躺在暖炉烘的暖暖柔柔的锦被里,鼻间嗅着熟悉的幽幽兰香,来不及感慨,半日的疲惫让我陷入沉沉的梦乡之中。
悠悠醒来,有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恍惚间,一双黝黑的眼眸出现在我的眼前,醒来啦,真怕心儿又象刚出世时一样。
我扭头望着世翔,侧卧在我的床上,一只手支在我枕边,一只手压在我身后的被角,虽有些怪异的感觉,但想想世翔只有八岁多,世人眼里我也不是二十几岁的大姑娘,要适应这种兄妹间的行为。
我眨眨眼,心儿见过翔哥哥。
世翔揉着我的头笑道,心儿真是长大了,知道礼节了,没有一见哥哥就瞪眼。
心儿一觉好睡,错过了晚饭,肚子饿了没?听世翔说完,我的饿意马上袭来,我捂着肚子,可怜兮兮地望着世翔,好饿喔世翔拍拍手,杏带着几个侍女进来,打理我起床,世翔立在床边,含笑看着我穿衣梳妆,我也不客气打量他,只见世翔一身月白锦袍,领口缀着一圈白色狐毛,腰系淡黄缎带,没有记忆中同龄的邋遢,干净清爽,目光少了在外时的锐利,真是眉如刀裁,目如秋水,父王、母后的基因真是不错。
大眼对小眼的互望,我实在撑不住,只有用嘿嘿的傻笑解了围。
穿戴好,碧荷又带着几个侍女提着食盒进来,摆在桌上,躬身对世翔说道,听贵公公说太子今儿晚膳没用好,奴婢擅自做主,让厨房多准备了几道菜,同公主一道用些吧。
用完膳食,天色已晚,但世翔怕我停食,就留下来陪我闲闹。
母后常说心儿聪慧,认得许多的字,还会弹琴,真乃奇才也。
愚兄今晚拭耳恭听弹琴手好痛,还是翔哥哥给心儿讲故事吧。
我和世翔坐在狐皮上,旁边放了一个火盆,听着小屁孩熬有介事地讲着自以为精彩的故事,心里暗自好笑,眼皮也慢慢搭拉下来,世翔背倚着床,让我靠在他的身上,这些天来的郁闷,孤独,伤感渐渐一扫而光,翔哥哥,有你真好。
我嘟哝着闭上了眼。
就这样,我度过了到东翠宫的第一天,开始了和世翔相依为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