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话结束以后,哈米德对着数据机呆坐了老半天。
这个拉芙娜究竟是什么东西?人类向外星球殖民已经两万年了,有些殖民星球的环境比中美怪异得多,人类的外形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
现在,比起地球老家的各个种族,住在不同星球的人类之间的差异要大得多;不过,大多数星球的人类还是会彼此通婚。
拉芙娜长得比很多游客更像地球人。
假设她身高中等,你几乎可以把她当成一个中东裔的美国人:结实、深色皮肤、黑发。
当然也有区别。
她的眼睛长有内眼睑,虹膜是哈米德见过的最深的紫色。
但比起她刚才的举止,这些小差异简直无足轻重。
为什么她没有收到哈米德的传输过去影像?难道她看不见?不太可能:他记得她看自己周围的东西的样子。
也许她是某种人格模拟器的产物。
人格模拟器在二十世纪末的美国科幻小说里很常见;但到了二十一世纪早期,人格模拟似乎已经难不倒计算机了,这东西在科幻小说里也就不再流行。
类似的东西飞跃界里应该就有,更不用说超限界了。
不过,那边的设备在底层当然无法维持良好运转。
所以,没准儿她只是那个所谓的尖爪先生的虚拟形象。
但不知为什么,哈米德觉得她是个真人。
他对她……有感觉。
她穿着柔软的白色衬衣和长裤,身材显然很不错。
而哈米德呢,过去的五年里,他的心思老围着女人打转。
他常常在玛盖特市区的商店里花上大把时间,就为跟过往的女孩子抛抛媚眼。
但这些都不能解释为什么哈米德会对她有那种感觉。
拉芙娜并不是那种特别热辣性感的女人。
在这方而,她跟吉莉·温博格或者斯卡德尔·弗里尼米斯里尼坦的老婆根本没法比。
但如果他们是在学校认识的,哈米德觉得自己肯定会尽全力追她,比追求吉莉认真得多……这可很能说明问题。
哈米德长叹一声。
也许这只能说明他自己才是个疯子。
呱呱用头蹭蹭他的手臂:想出去。
哈米德这才发现,尽管屋子里很冷,自己却浑身是汗。
噢,不。
今晚不行,呱呱。
他猜拉芙娜&尖爪的威胁有很多虚张声势的成分;但他们那种人,只要能逃脱惩罚,很可能会毫不迟疑地抢走呱呱。
我想出去!呱呱抬高嗓门。
它晚上常常待在屋外,多数时间是在森林里。
这样一来,它待在屋里时就比较容易保持安静。
这附近的阿猫阿狗都是呱呱的宠物;对于呱呱来说,夜晚就是它跟宠物玩闹的时间。
他们刚来这儿时,呱呱引发了一场不折不扣的大战。
两只最凶猛的狗失踪了,动物的等级次序也彻底改变了。
事情的结果非常古怪。
那些猫彻底被呱呱迷住了,它们常在院子附近晃来晃去,就为看呱呱一眼。
它在家的时候,它们连架也不打。
今天这种日子是呱呱最喜欢的。
再过两个钟头,银色的塞勒涅和金色的黛安娜都会升起来。
当一银一金两个月亮出现在夜空中时,哈米德常看到呱呱在森林边散步,身后还跟着一打忠心耿耿的随从。
可是,今晚不行,呱呱!接下来便是一场大吵大闹。
呱啦啦开始表演摇滚和儿童节目,声音非常吵;不过这还不是它能制造的最大的噪音。
如果呱啦啦拿出看家本领,能让哈姆浑身上下不舒服。
现在只不过像一台音量太大的廉价收音机罢了。
要不了多久,整栋楼的人都会怨声载道。
哈米德今天运气还不错,至少紧挨着的几家现在都没人。
忍受了二十分钟的噪音之后,哈米德成功地用人类游戏转移了呱呱的注意力。
像很多宠物一样,呱呱也当自己是人。
但是呱呱跟猫啊,狗啊,其至鹦鹉都不同:它真能把人模仿得八九不离十。
问题是,有耐心愿意陪它玩儿的人并不多。
他们在餐桌前面对面坐下,呱呱前腿搭在桌上,形状怪模怪样。
玩这个游戏的时候,哈米德会先提个问题——随便什么问题,内容并不重要,呱呱会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努力想出一个答案。
如果是个抽象问题,呱呱的回答基本上毫无逻辑可言,只有算命先生和一厢情愿的人才听得懂。
不过那也没关系,哈米德照样会问答它。
有时候是评论一番;如果呱呱摆出讲笑话的架势,他就大笑一阵。
他们的节奏、语调跟真人间的对话毫无区别。
要是你不懂英文,会以为这是两个好朋友在闲聊。
来个模仿秀怎么样,呱呱?乔·奥特加。
奥特加总统。
你能行吗?呵呵。
呱呱发出懒虫拉里的笑声,别催。
我正在想。
我正在想!他们常玩的模仿游戏有好几种。
比如,它可以用另一个人的声音重复哈米德所说的话。
在打不传输视频的电话时,呱呱最喜欢这么干;因为这种时候,对方真的相信它是人类。
不过,只要呱呱进入角色,哈米德现在建议的玩法也挺有意思。
它用一只爪子摸了摸下巴。
啊,我知道了。
它装出傲慢的样子,往后一靠,差点儿滑到地板上,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刻,我们必须携起手来。
这是最近奥特加演讲时说过的一句话,一个简单的回放。
哈米德继续提问,呱呱则开始自由发挥,但它的声音始终跟中美总统一模一样。
哈米德的肚子都笑疼了。
奥特加是回到中美的五个人之一;他不怎么聪明,但却野心勃勃,而且非常自以为是。
想想看,对界区外的那么一丁点儿了解就足以使他坐上星球元首的宝座。
用懒虫拉里的话来说,这五个人就像小水坑里的大鲨鱼。
呱呱是个超级爱出风头的家伙,没过多久,它就被自己的聪明才智迷得忘乎所以了。
它开始不断挥动前腿,最后终于失去平衡,从椅子上掉了下来。
哎呀!它一跃跳回椅子上,看看哈米德,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俩前仰后合地笑了有半分钟。
这种事儿以前也发生过。
呱呱最多能理解摔个屁股蹾这类笑话,再复杂的它就不知所云了。
但它会跟哈米德一起笑,这让它觉得自己更像个人,再说它也喜欢跟哈米德保持一致。
噢,天哪!它一屁股坐到桌上,两只前腿交叉在脖子后头,笑得喘不过气来。
笑声渐渐低了下去,屋里只偶尔有几声喘息,接着是一阵适意的安静。
哈米德伸手摸了摸呱呱前额震膜上的硬毛:你是个好孩子,呱呱。
那双深色的眼睛转向他。
它发出一种像叹息的声音,震动了哈米德手掌下的皮毛。
它说:当然,当然。
屋里的窗帘只拉上一半,还有一扇窗玻璃也开着,这样呱呱就能坐在那儿朝外看。
哈米德躺在光线黯淡的卧室里,注视着呱呱。
它坐在金色和银色的月光里,鼻子紧贴在纱窗上;长长的脖子弯着,好让头部和肩部的震膜对着窗外。
时不时的,它的头会微微一晃.好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森林里的蟑螂①闹出不大的动静,除此之外,算是个寂静的夜晚。
呱呱也很安静——至少在哈米德的听力范围之内,它没发出任何声音——哈米德很高兴它能这么乖。
它真是个好孩子。
【① 估计外星蟑螂跟地球上的不太一样。
】他长长地出了口气,把被子拉到鼻子底下。
这一天可真长啊,好像生活中所有的问题都赶在今天出现了。
今后几天他得非常小心才行:不能离开玛盖特和安·阿伯,也不能留呱呱单独待着没人照顾。
至少虫子的保护似乎还不错。
不过我最好把第二台安塞波的事告诉拉里。
如果拉芙娜&尖爪带着那玩意儿直接去找政府的话……对于哈米德和呱呱来说,这可能是最危险的情况。
政府的人成天高唱什么禁止私下交易,其实,只要他们认定哪笔买卖对星球有利,这些人什么都肯卖,包括他们自己的祖母在内。
感谢上帝,他们已经有一台安塞波了——或者说快有了。
真好笑。
这么多年来,他做了那么多白日梦,结果人家想要的不是他,而是呱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