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降落在一块群山环绕的盆地里。
低矮的山脉挡住了视线,看不到遥远的天际。
环形世界的拱形门淡没在日光中。
脚下的草――确切来讲,这东西还不能称为草――幽绿可爱,像地毯一样铺满本是青草覆盖的地方。
土壤和岩石上面长满灌木丛,枝权交错,春意盎然――这情形跟在人类世界中没有两样。
这里的植被恰巧让路易说中,几乎和地球上没什么两样。
人们希望哪儿有灌木丛哪儿就有,希望哪儿是空地哪儿就是空地。
不过,根据飞轮上的工具分析,这些林木很低级,构成也就相当于地球上的分子水平。
路易和百兽议长的先祖都曾经和这种植物相依相伴――说不准这树还能与这两位称兄道弟呢。
其中一种植物完全可以用来做不错的篱笆或栅栏。
它看上去像是木头,斜着往上长,角度估摸有四十五度;满树的叶子竟又下垂四五十度;还有一簇根须,也离地翘起四十五度角……路易曾在格茗栀这个地方见到过类似的东西,只不过这些三角形呈现出毛茸茸的绿色和树皮样的棕色――这正是地球上生命体的颜色。
路易把它叫做肘状根。
乃苏在这块树林中的空地里逛来逛去,采集一些植物和昆虫,放到他飞轮上的微型实验室里做测试。
他的真空服像个透明的气球,带着三只靴子和三只护手或护嘴的东西。
有了这层保护,环形世界的任何东西休想沾上他的边,不管是肉食动物、爬行昆虫,还是一撮花粉、真菌孢子和病毒。
泰莉骑着飞轮,纤长而略失精致的手搭在仪表盘上。
瞧她嘴角微微上翘,似乎毫不在意飞轮的加速;身子显得很放松,充分展露出她优美的线条,仿佛正在为形象研究摆好姿势。
她澄澈的眼睛好像看透了路易,看穿了群山,盯着环形世界无限延伸的地平线。
我真不明白,议长实在摸不着头脑,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没睡着,可她却毫无反应。
高速催眠,路易答道,她会自个儿醒过来的。
她不会有危险吧?现在还没有。
我当时担心她会掉下飞轮去,或者摆弄摆弄控制器,做出些蠢事。
在地上她就很安全了。
但是,为什么她对咱们一点兴趣也没有?路易倒是心平气和,娓娓道来。
在索尔小行星带,人们多半辈子都在岩石中间乘船驶来驶去,全凭恒星判定位置。
他们会盯着恒星看,一次看好几个小时。
他们知道:那些迅速滑过的明亮弧线是核动力飞船,缓慢悬浮的光线是附近的小行星带,固定不变的光点是恒星和星系。
就在那些闪烁的星光中,人们有时会失去自己的灵魂。
也许很久以后,他们才意识到只有肉体在驾驶着飞船;他们的魂灵却穿行在记不起来的王国中。
他们称这种情况为深眺。
这非常危险,因为人们的灵魂常常回不来了。
路易记起卢科特山的顶峰地势平坦,只有四十英里高。
但是,人站在空无一物的边沿上,顺着那凹槽密布的山崖望下去,只见雾气蒙蒙,遮掩住了山脚,好像是无限的深渊。
那虚无缥缈的雾气呈乳白色,无形无状却叉无处不在,从凹凸的悬崖一直弥漫到世界的边缘。
这种空灵能攫住人的心智,令人长久伫立在顶峰,沉迷于无限的遐想中一一除非有人把他领走。
这种情况人们称之为高原恍惚症。
那么,这环形世界的地平线也……这完全属于自我催眠。
路易叹道。
他盯视着泰莉的眼睛,她有些躁动不安。
我倒有可能把她从催眠中拖出来,但何必冒这个险呢?让她睡吧。
我实在搞不懂催眠。
百兽议长旁边搭腔,我听你讲了,但就是不明白。
路易点点头:这我一点也不奇怪。
克孜人不善于自我陶醉。
耍木偶人也一样。
这时,乃苏搞完了他的活儿,悄无声息地加入了进来。
我们搞不懂的可以研究。
这怪物和和气气地说,人有时挺怪,不想做决定,这我们清楚。
他总想让别人告诉他做什么。
好的催眠对象就是那种百依百顺、特能集中心思的人。
催眠刚开始就是任催眠师来回摆弄。
但是,催眠是什么?就是诱引你进入一种单向的迷恋状态。
为什么人愿意进入那种状态?显然,乃苏无言以对。
路易添了一句:因为他相信催眠师。
议长不屑地晃晃大脑袋,转身走了。
这样信任别人真是疯了。
我承认我也搞不懂催眠。
乃苏看来也搔头,你懂么,路易?也不全懂。
那我就放心了。
那怪物释然。
两个蛇头脑袋面面相觑,好一阵子才说道,我可不能相信一个竟然理解无稽之谈的人。
环形世界的植物你弄出些什么来?我告诉过你了。
它们跟地球上的东西挺相像,不过,有些看上去比想象的更具特色。
你的意思是一一更进化一些?也许吧。
还有,或许更具特色才会得到更多空间生存,在有限的环境里也同样,比如这个环形世界。
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无论植物还是昆虫都同样可以伤害咱们。
有没有相反的情况?哦,倒也有。
一些我可以吃,另外一些可以填饱你的肚子。
不过。
你得测定一下,先看看有毒没有,再尝尝味道。
不过,我们找到的任何植物都可以在飞轮上使用。
那么,咱不至于饿死了。
这点好处不足以抵消它们的危险。
要是我们耍木偶人的技师早想到把太空草引擎放在‘谎言者号’上,那该多棒!咱就没必要跑这冤枉路喽!太空草引擎?很简单的一种装置,几千年前就发明了。
它使所在地的太阳发射电磁信号,吸引太空草。
要是有这种装置,咱就能把太空草给吸过来,局外人的船就会跟着来,咱的问题也就可以通融通融。
但是,太空草的速度比光速慢得多,那需要好多年!但是想想吧,路易!咱们无论等多长,都没法离开这船哪。
对于你,这就是尽美的生活?路易勃然大怒。
因为他发现议长在偷听。
他上下打量议长几眼,然后目不斜视地盯着他。
两人对起了眼。
议长蜷在地上,远远盯着瞧,龇着牙,像《爱利斯奇幻记》里的Cheshire猫。
他们僵持了好久,谁也不眨眼。
最后,那克孜站起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纵身一跳,消失在外星人的丛林中。
路易转回身。
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重要事。
会是什么呢?为什么呢?他耸耸肩,管他呢。
泰莉双腿夹着鞍座,胸往前挺,像是为了加速……仿佛她仍然在飞。
路易记得麻醉师跟他玩的那几次催眠,像演戏一样。
所有的责任一股脑全抛到九霄云外,那感觉特爽。
他很清楚那只是跟催眠师玩的一场游戏。
他不想玩了,想走。
可他一次也没走成。
突然,泰莉的眼神氲氤顿无。
她晃晃头,转过身,啥都看见了。
路易!咱们怎么下来的?跟以前一样。
快帮我下来!她伸出胳膊,像坐在墙头上的孩子一样。
路易揽腰把她抱了下来。
就在接触泰莉的一刹那,一阵颤栗传遍他的后背,嗓子禁不住发热,血往太阳穴冲。
他的手搂着她没动。
我记得,最后一幕咱们还是离地面一英里高呢!泰莉迷惑不解。
从现在起,别再瞧那地平线。
我怎么了?坐在车上睡觉了?她倒乐不可支,脑袋前后摇动,秀发飘飘如云,你们全吓瘫了吧。
真对不起,路易。
议长在哪儿?在追兔子,路易应道,喂,现在反正有机会,咱为什么不活动活动筋骨?到树林里散散步,怎么样?主意不错。
四目相对,心有灵犀。
他走到飞轮的行李箱前,拽出条毯子,全对付了。
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乃苏说道,从来没有哪种有灵性的生物像你们这样频繁交媾。
去吧,千万要注意周围的险情!你过去知道吗?路易问泰莉,‘赤裸’曾经意味着‘毫无保护’?在他看来,脱掉外面的衣裳几乎等于丧失了安全。
环形世界有一个功能齐全的生物系统。
毋庸置疑,每个角落都充满各种爬虫、细菌和啮食生物肉体的齿类动物。
不晓得。
泰莉却毫不在意。
她赤裸着身子站在毯子上,双臂伸向正午的太阳,真爽!你知道,我还从未见过你在白天里赤身裸体呢?我也没见你哇。
不过,我得加上一句,你这样真他娘的美。
过来,我让你瞧瞧。
他半举起手,放到光滑的胸口,他奶奶的――我什么也没看见呀。
消失了,这就是促进剂的麻烦。
抹杀一切痕迹:所有的伤疤全都消失,过上一会……他用手在心前比画了一条线,但指尖下根本没有任何痕迹。
从前,一个格茗栀的来犯者从我身上扯掉一条肉,从肩头一直到肚脐,足有四尺宽半寸深。
他要是再一弄,我说不准早就一分为二,魂飞魄散了。
谁知他竞贪吞从我身上弄掉的肉。
我的肉肯定对他有致命的剧毒,因为他蜷成一个球,哀号着,死了。
现在这块伤疤全没有了。
不仅如此,我身上所有的痕迹都无踪无影了。
可怜的路易。
不过,别太难过,我浑身上下也没任何痕迹。
但你是统计数字的异常。
再说,你只有二十岁。
哦。
嗯――你的皮肤真光滑。
还有其他忘记的记忆吗?有那么一次,一台钻井光束器让我犯了个错……他引导着她的手。
不一会,路易伸展开来,脸冲着天。
泰莉分腿跨在他身上。
两人凝眸相对,情意拳拳,无以言表。
好久,这才颠鸾倒凤。
好一番巫山云雨!只瞧汗水淋漓,这女人竟有着天使的神韵……突然,兔子大小的某种东西窜出林子,慌不择路地蹦过路易胸口,消失在灌木丛中。
一眨眼间,议长闪入视野。
很抱歉。
那克孜竞也脸上发烧,讪讪离去。
飞轮旁,这伙人又重新聚到一块。
议长嘴边的毛沾染成红色,这可是我一辈子里的第一次,他公然宣告,得意洋洋,只用我的牙齿和爪子捕食食物。
但是,他听从了乃苏的意见,吃了一片抗过敏药。
该讨论讨论这里的土著人了吧。
乃苏道。
泰莉看上去显得有点意外:当地人?路易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那咱为什么跑呢?他们能怎么伤害咱?他们真是人吗?最后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路易,他便答道:我看不出他们怎么会是人。
要是人的话,来这远离人类太空的地方干什么?根本没什么好怀疑的,议长插嘴说,路易,相信你的感觉。
可能咱会发现他们那一族和你或泰莉不同,但他们仍然是人。
你怎么就那么确信?我闻到他们的气味,路易。
咱们关掉声音阀时,我就闻着了。
一大批的人,分布得稀稀拉拉,很远的地方。
路易,我的鼻子不是白长的。
路易没有反驳。
别忘了,那克孜的鼻子是用来捕获猎物的。
他迟迟疑疑,说道:会不会是分离进化?扯谈!乃苏断言否决。
倒也是,那些本地人外形上看适宜做制造工具的人,但仅此而已。
各种生灵都有智慧。
咱们在浪费时间,议长不耐烦了,问题关键不在那些人如何到达这儿。
当务之急是先接触。
对于咱们来说,每次接触都会有不同收获。
言之倒也有理。
路易心想,反正飞轮的速度远远超过这些人的任何东西,除非他们有臂板信号……议长接着讲道:我们需要了解一下原始状态中人类的行为方式。
路易?泰莉?我懂一点人类学。
路易答道。
那么一旦和那些人接触,你替我们讲。
希望咱们的自动引航系统充分施展它的交流功能。
只要见到一个,咱就别错过!密林尽头竟是阡陌交错的耕地!大家似乎都很诧异。
泰莉一转眼瞥到一座城市。
那城市类似于地球上几百年前的建筑,楼房不高,但数量众多,左右相连,绵延而去。
几座高窄的塔形物凌驾在上空,中间却用弯弯曲曲的地面斜板连接。
显然这完全不是地球城市的特点,因为那时代,地球城市把它们用作直升机机场。
或许咱们的搜索到此为止。
议长俨然看到一缕希望之光。
我敢打赌,这城是空的。
路易泼了盆冷水。
谁知他竟然猜中了。
四人掠过城市上空,发现城市空空如也。
昔日辉煌时,这城肯定美得吓人。
它所具有的特色恐怕让已知世界里的任何城市相形见绌:众多的楼厦脱离地面,悬浮在空中!斜板和电梯塔左右相连,上下接通。
重力影响不到,垂直水平不受限制,这一悬浮的梦中城堡形状不一,大小随人的心意!现在,四辆飞轮横过这片废墟。
只见每一悬浮的楼厦下坠时砸塌了较矮的房屋。
地面上尽是七零八落的砖瓦、玻璃、水泥块,折断的钢条,扭曲的斜板和翘向空中的电梯塔。
目睹这一切,路易沉思良久。
人类工程师从不修建空中城堡,因为人类太谨小慎微了。
它们肯定一块塌的。
乃苏说道,我找不到任何试图修复的痕迹。
不用问,纯属于电源短缺。
议长,你们克孜是不是也干这种傻事?俺们可不嗜好这种高度。
人类也许喜欢升高,但那是自枉生命。
促长剂,路易恍然醒悟,就是这么回事。
他们没有促长剂。
可能。
这样,他们可能变得不那么看重安全,也就没多少可以保护,乃苏掂量着说,这看上去可不吉利,不对吗?如果他们自个儿都不爱惜,那就别提咱们了。
你又自寻麻烦了。
‘!很快就会清楚,议长,你瞧见那最后一座楼了吗?那座奶油色的高楼,窗子全坏了――那乃苏正说间,他们飞过了那座楼。
路易又踅了回来,瞧个清楚。
我说得没错。
看见了吗,议长?有烟。
那座建筑物是雕了花的圆形柱,非常艺术地扭曲着,嵌着一排排黑乎乎卵形的窗子。
靠近底层的窗子大多都被封死了。
缕缕青烟袅袅,从那儿个敞开的窗子里飘入风中。
支撑大楼的电力塔仅有脚踝高,和周围一两层高的房屋形成对照。
一排这样的房屋早已被砸平,像是滚动的柱体一~肯定是坠自天空所致。
但是那滚动的柱体还没等到挨近那电力塔早已经分解成水石瓦砾了。
这塔的后侧便是城市的边缘,再往外便是方块的耕地了。
就在那个方向,四人的飞轮还没等停稳,无数似人非人的影子已蜂拥而来。
高处看来很完整的建筑物全都成了露天的废墟。
一切尽如往昔。
电力耗尽以及相应的灾难肯定发生在数代以前。
接下来便是人们肆意的破坏,刮风下雨,各种微生物引起的不同腐蚀,金属的氧化,还有更多其他东西,全都堆成了堆,留给后代的考古学家去探索这远比地球的历史还要长的陈迹。
能源衰竭后,这些城市里的居住者并没有恢复它的1日貌,也没清走垃圾。
他们就在这废墟上苟延残喘。
他们的生活垃圾也积聚在周围。
垃圾,空箱子,风吹来的尘土,食物的残渣、骨头,像萝卜杏子玉米穗子的东西,废弃的工具。
或是人们太懒,或是太忙碌,这些垃圾反正没被清走,就这样积攒成堆,变软,隆起,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坍下去,世世代代的人又踩个结结实实。
那塔的原先人口已被堵死。
四人的飞轮停在那结结实实的泥地上。
这儿曾是原先陆用车辆的停车场,现在垃圾堆有十尺厚。
就在此时,五个身影闪现在二层的窗口。
那窗子是一个双重的凸形窗,五个人排一块也装得下。
窗台和横木装饰着三四十个人样的骷髅。
路易看不出它们的安排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这五位径直走向飞轮,靠近时却又犹犹豫豫。
显然他们不确定来人谁是负责的。
他们和人有点类似,但并不是很像,或许属于人类未知的一派吧。
那五位比路易要短上六寸,或者更多;露出的皮肤跟魔鬼的一样苍白,正好和泰莉那种北欧人的粉红、路易的棕黄形成鲜明的对照。
他们看上去上身较短腿却挺长,走起路来胳膊总是弯着;手指长得出奇,而且越往下越细――要是赶上人类自己做外科手术的那段时光,他们肯定是天生的外科医生。
这五位全是长发过手,一溜的灰金色。
不过,胡子长得好像梳理过了,只是没有修剪。
胡子长得盖住了整个脸,只露出两只眼。
不用说,他们长得非常相像。
怎么都毛烘烘的!泰莉低声说道。
呆在轮上别动,议长低声吩咐,等着他们靠近咱,然后再下飞轮。
大家都带着传声器了吧?路易把那东西戴在左手腕上。
传声器和谎言者号上的自动引航系统相连。
在这个距离内,它们应该能发挥作用,而且自动引航系统应该能够翻译出任何新的语言。
但是,除了采取行动,根本没有其他办法测试这些东西。
看看周围那些骷髅……许许多多土著拥入这先前的停车场。
他们看到这种对峙的局面,就不再往前走,而是绕成一个大圈。
正常情况下,这么多人聚到一块肯定会叽叽喳喳吵吵嚷嚷,谁知这群人竟出奇地安静。
或许是由于人来得多的缘故,这五位不得不作出决定。
他们冲着路易走过来。
这五位……长得倒不是一模一样。
他们身高不同,但都挺瘦,其中的一个简直是皮包骨头。
四个人穿着几乎看不出颜色的灰袍,也没个形。
第五个的衣服也没形,像是从毯子上剪下来的,还带着,粉红色的图案。
说话的是那个最瘦的人。
他的手上文着一只蓝色的鸟。
路易答腔。
那个瘦高挑又说了一遍。
四个随从保持沉默。
后边的人群竟然也一声不吭。
就在那一刻,传声器开始传来信息……路易后来觉得他应该从他们的沉默里悟出点儿东西。
只可惜当时他被他们的气势唬住了。
想想也是,一群人围着,四个长发飘飘、穿袍挂带的人站成一排,都绷着脸不说话,只有那么一个文手的家伙讲话――换了谁也紧张。
我们称那山‘上帝之拳’。
那人指着星座向说道,为什么?如果你喜欢,为什么不叫它‘上帝之拳,呢?他肯定指的是那座高山,那座他们乘船经过的高山。
想必现在那座山已经完全隐在云气之中了。
路易边听边学。
自动引航系统的翻译绝对到家。
他心中慢慢形成了一个画面:一个村庄搬迁到这曾经是庞大城市的废墟上居住……您能看得出,淄那科雷克城已经不像以往那样强大繁荣。
但是,我们现在住的房屋远比我们自己盖的要强。
尽管楼的顶部露了天,即便有暴风雨,楼的底层却仍然很干燥,保暖十分方便。
万一有战争,这座城市也便于防守。
而且不容易烧毁。
正是因为这个,工程师,我们早上去田里干活,晚上回到淄那科雷克城来住。
既然旧的房屋能住,我们何必再去建造新的呢?难怪这些土著把他们当作了环形世界的工程师――瞧瞧乃苏和议长胡子拉碴,长得又出奇的高。
四个人都乘着没有翅膀的金属鸟,操着满口听不懂的话……路易不想改正他们的印象,一则要解释清楚他们的来由恐怕得需些时日,二则他们只是来学习,不是教什么东西。
工程师,这座塔是我们政府的所在地,管理一千多人。
我们能建起比这更好的宫殿吗?我们把顶部封死,这样就不会散热。
一次有人来犯,我们从上面往下扔石块,把他们打退了。
我记得我们最糟糕的问题是恐惧高楼……但是,我们都渴望回到那些奇妙的日子。
那时我们的城市拥有一百万人口,到处都是悬浮的建筑物。
我们希望您会带我们回到那些美好的日子。
据说在那奇妙的日子里,甚至现在的世界都会相形见绌――您肯屈尊证实一下吗?的确如此。
路易答道。
那些日子还会回来吗?路易含含糊糊地没有表态。
他感觉到那个人的失望。
读懂那个长头发的表情很不容易。
除了一双眼睛,他的脸全被密密麻麻打卷的银发遮住了,而那双棕色的眼睛很柔和,但看不出何种含义。
瞧他的形体吧,那姿势却又和地球上的大不相同。
那发言人的声音跟唱歌读诗一样。
自动引航系统把路易的话转换成同样的声调,讲给那人听。
其他的传声器滴滴响,像是正用英雄之语说给那耍木偶人。
路易提出问题……哦,工程师,我们不是嗜血的人。
我们很少发动战争。
那些骷髅?它们都来自这座城的底下。
据说城市一倒塌,它们就埋在地下了。
我们用来做装饰,作为一种象征意义。
这发言人郑重地抬起手,把手背上的文鸟显示给路易看。
与此同时,所有的人齐声喊道:――!这个词没有译过来。
这可是第一次众人开口讲话。
路易知道他错过了什么东西,可他没有时间去思索了。
显示一下您的绝活吧,那人说道,我们丝毫不怀疑您的威力。
我们只是不想让您就此离去。
我们想让您给后人留下点东西回忆。
路易思忖一下。
要是再像鸟一样飞一回,他们留下的印象不会太深。
要不从食物槽里弄点吃的?即便是地球上的人口味还各不相同呢。
食物和垃圾的不同只是文化的差异。
有些人吃蚂蚱蘸糖,有些人却喜欢烤蜗牛。
你爱吃奶酪,别人却认为那是变质的牛奶。
最好还是别露这一手。
激光器怎么样?路易正伸手从工具箱里掏激光器的时候,影子广场的一边开始接触太阳。
天助我也,路易心想,黑暗正可以显示出这东西的厉害。
他把激光孔凋宽,电流调低,先冲着那发言人晃了晃,又对着四个随从摇了摇,最后朝着后边的众人挥了挥。
可是,他们都没有反应。
如果印象很深,那他们掩饰得更好。
路易有点失望,便把电流加强。
这次他的靶子是塔楼的天花板。
那光点如同一个现代化、超现实的滴水孔。
路易大拇指一动,那滴水孔发出黄白的光,食指一转,那光束变成绿色,细得跟铅笔一样。
路易等着人们喝彩。
你和光打斗,那文手的家伙语气不太对头,这绝对是禁止的。
――!后边的人一起吆喝,接着又不出声了。
我们不知道。
路易赶忙辩解,我们道歉。
不知道?你们怎能不知道?难道不是你们修起的拱门――用来标志你们和人的契约吗?什么拱门?那长头发的人脸虽然被藏着,但他的诧异却是显而易见:世界上空的拱门,哦,造物主!路易马上明白了。
他不由笑了起来。
那长发人忽地扬起拳头,冲着路易的鼻子砸了过来。
那一拳并不是很重,毕竟这长毛家伙身子长胳膊细,但并非无关痛痒。
要知道,路易实在没受过几回疼。
他那代人跺了脚指头就算最疼的了。
滑雪摔断骨头,刺心的痛苦也只持续几秒,根本上不上分钟。
麻醉药太普遍了,医疗护理又挺及时。
那种痛苦的记忆反倒令人无法忍受,不得不加以遏止。
实际上,早在路易出生前,谁要是通晓竞技类的知识,比如空手道、柔道、相扑还有拳击,那就是违法。
这就断绝了人们痛苦的来源。
路易作为斗士不合格,但他能够直面死亡,可就是忍受不了疼痛。
对他而言,那一拳可不轻。
只听他一声尖叫,电筒激光器也抛之不要了。
人群围了上来。
二百个长发人瞬间变成了无数的魔鬼。
这回事情可不像几分钟前那么好玩了。
瘦如芦苇秆的那家伙一把搂住路易,疯了一般不让他动。
路易这回真急了,猛地撞开了他的手,一脚踏上飞轮,手就搭上了升降杠。
其他飞轮全都受他的牵制。
要是他能起飞的话,那三个飞轮不管载没载人也能跟着升空。
路易左右环顾一下。
泰莉・布朗早已升在空中。
她居高临下,注视着这场恶斗,拧紧的眉毛显示出焦虑之情,但她没有想到帮上一把。
议长火气正旺,左冲右突,已经放倒近半打的对手。
路易回过头来,瞧见那克孜正挥舞着激光器猛敲猛砸。
那些长发鬼围成一圈,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许多家伙试图把路易拽下来。
路易手脚并用,死死扣牢鞍座,但还是不管用。
危急关头,他猛地拉上了消声阀。
那群怪物一阵嚎叫,全被吹走了。
有个家伙仍然骑在路易背后。
路易拼劲一摔,趁他下跌的一刹那,关掉消音阀,接着又重新打开――那可怜的家伙,一掷不知去了哪里。
路易飞快地扫了几眼停车场外的地方――乃苏呢?乃苏正想法靠近它的飞轮。
这群土著看上去挺害怕他的外形,不敢多加阻拦。
只有一个不怕死的挡住去路。
那个家伙手中提着一根从旧机器上卸下来的铁杆。
眼看着那家伙抡起铁杆,冲着乃苏头部砸去。
乃苏倏地缩回脖子,后腿一拧,身子竟然冲着那家伙,脸却背对飞轮。
这耍木偶人逃跑的架式可要了他的命――除非议长和路易能及时相救。
路易急得张嘴就喊――谁知那乃苏竟然干净利落地完了事儿。
路易合上嘴,心落实处。
等那乃苏再转过身,谁也不敢拦了。
后蹄踩在结结实实的泥地上,留下一串血印。
议长周围那群家伙只是观望,不敢向前。
这克孜朝着他们脚下吐了一口痰――这显然不是克孜人的习惯,而是人的行为――转身登上他的飞轮。
那筒式的激光器滴着鲜血。
想拦住乃苏的那个家伙早死挺了。
血汩汩而出,浸透了周围的土地。
其他三个全都升空了,路易这才动身。
他远远就看到议长在鼓弄什么,急忙喊道:慢点!那太没必要了。
议长已经拉出改进过的挖掘器,不以为然地答道:难道这还没必要吗?他嘴虽这样说,手脚却没再动。
别那么莽撞。
路易快求他了。
那等于谋杀。
现在他们能怎样伤害咱?冲咱扔石头?他们可以用激光器对付咱。
他们根本不会用,再说,那是违禁。
那是发言人说的。
你相信他?相信。
议长把武器收拾起来,路易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他原先以为这克孜会把整个城市夷为平地。
议长说道:这种违禁是怎么演化来的呢?因为能量武器的战争?或许是因为有那么个暴徒,手持环形世界最先进的激光炮到处骚扰的缘故吧。
糟糕,现在可没谁能问情况了。
鼻子又淌血了。
直到此刻,路易才忽地想起他可怜的鼻子。
于是乎,鼻子针刺般疼了起来。
他把飞轮移交给议长,开始拾掇伤口。
身下,那群乌合之众聚集在淄那科雷克城的城郊,如同遭了霜打,一个个蔫不唧的。
《环形世界》 作者:拉里・尼文好看经典的科幻小说尽在『乌拉科幻小说网』!网址:www.wulali.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