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撞开前门,一把抓住屋里的女人,尽管她并没有跑,也根本不想逃跑。
她只是站在那里,左右摇摆,眼睛死死地盯着空白的墙壁,好像她的头部已经挨了他们重重一击。
她的舌头在嘴巴里打转,眼睛看上去好像在拼命回忆什么;终于想了起来,于是她的舌头又开始动了起来:拿出勇气,里得雷主教;靠着神的恩典,我们今天要在英国点起一支永不熄灭的蜡烛。
够了!毕缇喝道。
它们在哪里?他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再问了她一遍。
老妇人的眼睛终于聚焦在毕缇的脸上。
你们知道它们在哪里,否则你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她说。
斯通曼拿出电话警报卡,卡片背面记着电话投诉的内容:有理由怀疑阁楼;榆树城11号。
E·B可能是布莱克太太,我的邻居,看了署名的首字母之后,老妇人说道。
行啦,伙计们,把它们找出来!他们随即带着一身发着霉味的阴郁,提起闪着银色寒光的短柄斧砸向房门——门其实根本没上锁——然后像一群闹哄哄的小男孩一样,嘴里呼啸着,争先恐后地涌了进去。
嗨!正当蒙泰戈颤颤巍巍地爬上陡峭的楼梯间的时候,书本就如泉水一般哗哗地落到他的身上。
真令人难以置信!一直以来,这就像吹灭一根蜡烛那样简单。
警察最先到场,用胶布封住受害人的嘴,然后把他五花大绑,押上他们锃亮发光的甲克虫汽车;所以,等你到达现场的时候,只能看见一所空荡荡的房子。
你没有伤害任何人,你只是在伤害东西!而且,东西其实也不会受到伤害,因为它们无知无觉,也不会大声尖叫或低声啜泣,不像这个女人可能随时会开始尖叫或放声大哭起来,所以日后也没有什么会来折磨你的良心。
你只不过是在清理。
本质上而言,这只是清洁工的工作。
让一切东西各归其位。
赶紧喷出汽油!谁有火柴!但是今晚,此时此刻,有人出了差错。
这个女人毁了他们的惯例。
队员们大声喧哗,高声谈笑,打趣开玩笑,只为了盖过她激烈而愤怒的指责。
空荡的房间里回响着她的指责和控诉,他们冲进房间时吸入鼻孔的愧疚的微尘也因此纷纷震落。
这种行为无公正正义可言。
蒙泰戈感到非常恼火。
最重要的是,她不该待在这里!书本打在他的肩上、手臂上和他仰起的脸上。
有一本书在他手里反着微光,温顺得如同一只白鸽,翅膀轻轻扇动。
其中一页敞在摇曳而朦胧的光线中,仿佛一根洁白的羽毛,上面印着一行行精致美丽的文字。
气氛忙乱而狂热,蒙泰戈抓住时机读了一行字;虽然仅是一瞬,这行字却像烧红的烙铁一般照耀了他的思想,在他的脑海中烙下深深的印记。
午后的阳光下,时间已经沉沉入睡。
他扔下书。
紧接着,又有一本书落在他的肩上。
蒙泰戈,到这儿来!蒙泰戈的手突然握起,好像一张突然闭紧的嘴,一把抓住了那本书,胸膛里鼓荡起几近疯狂的冲动。
楼上的人把大堆杂志往下扔,扬起满天的灰尘。
杂志落在地上,像一堆死去的鸟雀;老妇人站在楼下,如同一个站在尸堆中的小女孩。
蒙泰戈什么都没做。
他的手自行完成了一切,他的手,用它自己的大脑,用每根颤抖着的手指所具有的意识和好奇心,把自己变成了小偷。
他的手把书塞到胳膊下面,再紧紧地塞到汗涔涔的腋窝底下,然后迅速抽了出来,像魔术师一样技术精湛!看这里!什么都没有!快看!他端详着那只苍白的手,浑身发颤。
他像个眼睛老花的人一样把手举得很远,又像个盲人一样把它放到眼前。
蒙泰戈!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别站在那里,白痴!书本躺在地上,仿佛一大堆等着晒干的鱼。
人们在书本中间跳来跳去、跌来绊去。
书名点亮他们金色的眼睛,旋即熄灭,消失不见。
煤油!他们从缚在肩头的标着451 的油罐里抽出冰冷的液体,让它浸透每一本书,把它洒到房间的角角落落。
接着,他们迅速跑下楼。
蒙泰戈落在他们后面,摇摇晃晃地站在漫天的煤油味中。
走吧,女人!老妇人跪在书本之中,抚摸着湿透了的皮面和纸板;她的手指划过烫金的书名,眼睛怨毒地盯着蒙泰戈。
你们永远都拿不走我的书,她说。
你清楚法律,毕缇说,你的常识上哪儿去了?这些书没有一本不互相矛盾。
这么多年,你都被锁在一座该死的巴比伦塔里面。
摆脱它吧!书里面的那些人从来就没存在过。
走吧!她摇了摇头。
整栋房子就快烧起来了,毕缇说。
消防队员们笨拙地走到门口。
他们回头看看蒙泰戈,他还站在妇人身边。
你们不会把她留在这里吧?他提出抗议。
她不会走的。
那就强行拉她出去!毕缇举起手,他的手心里握着点火装置。
我们到时间回消防站了。
况且,这些狂热分子总想自杀;这种人已经见多了。
蒙泰戈把手放在妇人的臂弯上。
你可以和我一起走。
不,她说。
不管怎样,谢谢你。
我数到十,毕缇说。
一。
二。
走吧,蒙泰戈说。
你自己走吧,妇人说道。
三。
四。
行了。
蒙泰戈伸手去拉她。
妇人平静地答道,我想留在这里。
五。
六。
你可以不用数了,她说。
她轻轻地摊开一只手,手心里只有一件细长的东西。
一根普通的厨房用火柴。
一看见它,消防队员们立即冲了出去,远远地逃离房子。
毕缇队长保持着尊严,慢慢退出前门,上千场大火、夜间激奋人心的行动把他的脸烤成深红色,在黑暗中闪着光。
上帝,蒙泰戈想,无一例外!警报总是在晚上拉响。
从来都不是白天!难道是因为火焰在夜晚会比较好看?更加灿烂夺目,更加迷人?此时,门边上毕缇那张深红色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
妇人握着火柴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煤油的气味层层包围着她。
蒙泰戈感到那本藏着的书像颗跳动的心脏在他的胸口怦怦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