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2025-03-30 08:58:59

卡萝兰的爸爸妈妈好像一点儿也想不起他们被关在雪花球里的事了。

至少,他们一句话都没提起。

卡萝兰也没提过。

有时候,她心想:不知他们会不会注意到,他们在这个真实世界的日子少了两天。

卡萝兰最后得出了结论:他们没注意到。

有些人做什么都有记录,每天、每小时,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还有些人不是这样。

卡萝兰的爸爸妈妈显然是第二种人。

回自己房间睡觉的头一晚,卡萝兰把那些大理石弹子压在枕头底下。

看见另一个妈妈的手以后,虽然已经没多少时间再睡一觉了,她还是重新上床,脑袋枕在那个枕头上。

一枕上去,枕头下面一阵咯吱咯吱响。

她坐起来,掀起枕头。

下面是弹子的碎片,像春天的时候,树下常常能发现的鸟蛋蛋壳。

小鸟孵化出来以后剩下的空蛋壳。

以前在弹子里的东西已经走了。

卡萝兰想起那三个在月光下向她招手再见的小孩,就在他们跨过那道银色小溪之前。

她小心地把这些碎片收拾起来,放在一只蓝色小盒子里。

盒子是奶奶以前送给她的,里面装着一只手镯。

手镯早就不见了,但盒子还在。

斯平克小姐和福斯波尔小姐从斯平克小姐的侄女那儿回来了。

卡萝兰去她们的套间喝茶。

今天是星期一。

到星期三,卡萝兰就要回学校了:新学年马上要来了。

福斯波尔小姐一定要用卡萝兰的茶叶替她算命。

哎,好像已经差不多装舱满载,马上就能启航了。

福斯波尔小姐说。

什么?卡萝兰说。

一切都平安无事了。

福斯波尔小姐说,嗯,差不多一切都平安无事了。

可是这一个,我说不准究竟是什么。

她指着沾在茶杯内壁的一小簇茶叶,说。

斯平克小姐嘘了一声,伸手拿过茶杯。

得了吧,米里亚姆。

拿来让我瞧瞧……厚厚的眼镜片后面的眼睛一阵眨巴。

哟,哎呀,我也瞧不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看样子,有点像一只手。

卡萝兰也凑过去看。

那一小簇茶叶的样子还真的有点像一只手,正伸出来够什么东西。

小猎犬哈米什躲在福斯波尔小姐的椅子背后,说什么都不肯出来。

我猜它跟什么东西打了一架。

斯平克小姐说,可怜的家伙,身上被划了好深一道伤口。

下午我们要带它去看兽医。

真想知道是谁干的。

卡萝兰心想,一定得想个办法,做点什么。

假期最后一周的天气好极了。

好像夏天觉得最近的天气太糟,想最后对人们做点补偿,于是给大家带来了最明亮、最漂亮的好日子。

楼上的疯老头儿看见卡萝兰从斯平克小姐和福斯波尔小姐的套房里出来,从上面喊她。

哎!喂!你!卡罗琳!他把脑袋探出栏杆,喊着。

我叫卡萝兰。

她说,老鼠们都好吗?有东西把它们吓坏了。

老头儿一边说,一边搔着胡子,我看,宅子里准有一只黄鼠狼。

附近有东西,夜里我听见了。

要是在乡下,我们会设个陷阱,里面再放点肉或者汉堡包什么的,等那东西过来吃——砰!抓住了,再也别想来烦咱们。

老鼠们真的吓坏了,都不肯碰它们的小乐器了。

我觉得那东西要的不是肉。

卡萝兰说。

她抬手摸着挂在脖子上的钥匙,然后进屋了。

她洗了个澡。

洗澡的时候一直挂着那把钥匙。

无论干什么,她都不会摘下来。

她上床以后,听见有东西在卧室窗户外面挠。

卡萝兰都快睡着了,可她还是悄悄下床,拉开窗帘。

外面是一只长着红指甲的白手,从窗台一下子蹦到排水管上,不见了。

窗户外面的玻璃上留下几条很深的印子。

那天晚上,卡萝兰睡得很不好。

时不时醒过来,琢磨着,盘算着,然后接着睡。

她说不清自己什么时候才不琢磨了,开始睡觉。

就是睡着的时候,她的一只耳朵还在警惕地听着,听门外、窗户外有没有抓挠声。

到早上,卡萝兰对妈妈说:我今天想跟我的玩具娃娃出去野餐。

我可以借一张床单吗?旧的都行,你不要了的。

我想用它当桌布。

不知道咱们有没有旧床单。

妈妈说。

她拉开厨柜抽屉,取出餐巾和台布,翻出一块,拿着。

这一块行吗?这是一块折起来的一次性纸台布,上面画着红色小花。

这是几年前家里出去野餐用剩下的。

行,太好了。

卡萝兰说。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和玩具娃娃玩了呢。

琼斯太太说。

是不喜欢。

卡萝兰承认说,这是一种伪装手段。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记得按时回来吃午饭。

妈妈说,好好玩。

卡萝兰用一个纸板盒装好玩具娃娃、玩具茶杯,还盛了一罐水。

她出门了。

她沿着大路走下去,这是去商场的路,但没到商场,她翻过一道栏杆,进了一片荒地。

她沿着一条旧车道走了一会儿,又从一道篱笆下面爬过去。

为了不把水弄洒,她爬了两次。

这是一条很长的、走出去又折回来的路。

走了这么长一段路,卡萝兰满意了,相信她没被跟踪。

她从那个荒废的网球场后面钻出来,穿过球场,来到草长得高高的草地。

她在草丛中找到了那几块木板。

木板重得吓人,像她这么大的小女孩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很难搬动。

但最后,她还是做到了。

她没有别的办法。

她哼哼着,汗水直往下淌,总算一块一块把木板挪开。

地面露出了一个深深的圆窟窿,周围砌着一圈儿砖。

窟窿里传出一股潮湿、阴暗的气味。

砖上长满绿色青苔,滑溜溜的。

她打开台布,小心地铺在井口,又在井沿每隔一英尺放一个塑料玩具茶杯。

然后,她往茶杯里斟水,加大它的重量。

她把玩具娃娃在草地上放好,每个茶杯边放一个,尽力安排出玩具娃娃茶会的样子。

做完之后,她顺着来的路向回走,钻出篱笆,沿着到处是灰的车道走,绕过商店,回家了。

她抬起手,从脖子上取下那枚钥匙,摇晃着系钥匙的细绳,好像这把钥匙是件晃着好玩的东西。

她敲了敲斯平克小姐和福斯波尔小姐的房门。

斯平克小姐打开门。

你好,宝贝儿。

她说。

我不进去了。

卡萝兰说,我只想问问,哈米什怎么样了。

斯平克小姐叹了口气,兽医说,哈米什真是个勇敢的小战士。

她说,幸好伤口还没感染。

真不知道是谁干的。

兽医估计是动物,可他也说不清是什么动物。

波波先生说,可能是一只黄鼠狼。

波波先生?就是住阁楼套房的那位先生,波波先生。

我想,他们一家人祖祖辈辈都是表演马戏的。

罗马尼亚人,或者是斯洛文尼亚人,要不就是立陶宛人。

反正是那几个国家。

唉,我怎么也记不住那些名字。

卡萝兰从来没想到,楼上的疯老头儿竟然也有自个儿的名字,而且叫波波先生。

要是她以前知道的话,她准会一有机会就叫。

波波先生,把这种名字叫出口的机会可不多呀。

噢,卡萝兰对斯平克小姐说,原来是那个波波先生。

对,好了,她声音大了点儿,我得走了,跟我的玩具娃娃们玩去了,就在那个旧网球场背后。

好呀,宝贝儿。

斯平克小姐说。

然后,又压低嗓门补充道,小心那口井。

在你们搬来之前住在这儿的纳瓦特先生说,他觉得,那口井足有半英里深。

卡萝兰希望那只手没有听到最后这句话。

她马上换了话题。

您说这把钥匙?卡萝兰大声说,噢,只是我们屋子里找出来的旧钥匙。

我要拿它过家家玩,所以才拿绳子系着,带着到处走。

好了,再见了。

真是个好孩子。

斯平克小姐一边关门,一边自言自语。

卡萝兰慢条斯理地穿过草地,朝网球场走去,手里摇晃着那把钥匙。

她有好几次觉得,草丛里好像有个像白色骨头的东西。

这东西跟她保持着一段距离,大约三十英尺,远远盯着她。

她想吹口哨,可怎么都吹不响,所以只好大声唱。

这首歌是从前爸爸编的,当时她还是个小娃娃哩。

这首歌好玩极了,是这样的:啊,小女儿,小机灵,我觉得你这人还行。

给你一碗麦片粥。

再加一碗冰激凌。

给你好多吻.给你大拥抱。

想要夹虫子的三明治?不行,不行!溜溜达达走过树林时,她唱的就是这首歌。

声音几乎一点儿也不发抖。

玩具娃娃茶会还在那儿。

幸好今天没刮风,所以每样东西都在原来的地方,放得好好的。

盛着水的茶杯把台布压得稳稳当当的,和她的计划一模一样。

她轻松地吐出一口大气儿。

下面才是最难的。

娃娃们,你们好。

她高兴地说,喝茶时间到。

她走近纸台布,我把幸运钥匙带来了。

她告诉娃娃们,有了幸运钥匙,咱们就能开一个最好的野餐会。

说完,她尽可能小心翼翼地探过身,轻轻把钥匙向台布中央放去。

她手里拎着系钥匙的绳子,轻轻悬着钥匙。

她屏住呼吸。

但愿那些水杯的重量能压住台布,钥匙的重量放上去时,不会压得台布掉进井里。

钥匙放在纸台布中央了。

卡萝兰放开绳子,后退一步。

现在就看那只手的了。

她朝娃娃转过身去。

有谁想要一块樱桃果酱蛋糕吗?她问。

杰米玛?平基?普林罗斯?她把一块块看不见的蛋糕盛在看不见的碟子里,给娃娃们一人一份。

一面分蛋糕,一面高高兴兴地和娃娃聊天。

从眼角里,她看见一个自得像骨头的东西,从一株树跳到另一株树。

越来越近。

她逼着自己别朝那个方向看。

杰米玛!卡萝兰说,你真是个坏女孩!你把蛋糕掉地上去了!这下怎么办?我只好到那边去拿一块新的!说完,她走到茶会圈子另一面,离那只手远一点,假装收拾落到地上的蛋糕,给杰米玛拿一块新的。

窸窸窣窣,咔嗒咔嗒,它来了。

那只手伸直指尖,踮得高高的,抓抓爬爬跑过草丛,跳上一个树桩。

它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像一只观察动静的大螃蟹。

然后,它狂喜地一跳,指甲噼叭一声响,跳到纸台布中央。

卡萝兰觉得时间停下来不动了。

几根苍白的手指合拢了,紧紧抓住黑钥匙……就在这时,手的重量,加上它跳下来的冲力,玩具茶杯终于吃不住了,飞了起来。

纸台布、钥匙,还有另一个妈妈的右手,翻翻滚滚,掉进黑洞洞的井里。

卡萝兰屏住呼吸,慢慢数了四十下。

数过四十以后,她才听见下面好深好深的地方传来闷声闷气的噗通一声。

从前有人告诉她,如果从井底向天上看,哪怕外面是大白天,你看到的也是一片夜晚的天空,还有星星。

卡萝兰心想,不知那只手现在能不能看见星星。

她把那几块沉重的木板拖过来,压在井口上,尽力盖好。

她可不想再有什么别的东西掉下去,也不想有任何东西从井里爬上来。

做完以后,她收拾起玩具娃娃和茶杯,放进那只搬它们过来时用的纸板盒里。

正装东西,眼角忽然瞥见什么东西。

她猛地直起身,发现那只猫大摇大摆朝她走来,尾巴翘得高高的,尾巴尖弯过来,像个问号。

自从逃出另一个妈妈的世界,这几天里,她头一次看见这只猫。

猫走到她身边,一纵身,跳上盖着井口的木板。

然后,慢慢地,它朝她眨了一下眼睛。

它跳进她面前的草丛,打了个滚,肚皮朝上,兴奋地挥舞着爪子。

卡萝兰挠着它肚皮上的软毛,猫心满意足地喵喵叫。

玩够了以后,它翻身站起来,朝网球场走去,像正午阳光下的一小片黑夜。

卡萝兰回到宅子。

波波先生在外面的车道上等她。

他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

老鼠们告诉我,一切都平安无事了。

他说,它们说,你救了我们大家,卡罗琳。

我叫卡萝兰,波波先生,卡萝兰说,不叫卡罗琳。

卡萝兰。

卡萝兰。

波波先生重复了一遍,神态很庄重,还有点惊奇,很好,卡萝兰。

老鼠们要我记得告诉你,只要它们准备好了,可以公演了,你一定要上楼来,当第一个观众,看它们表演。

它们会表演‘嘟哒哒,嘟哒哒’,还有‘滴哒哒,滴哒哒’,还要跳舞呢。

它们会的节目可多了。

它们就是这么说的。

我一定来看,卡萝兰说,它们一准备好,我就上来看。

她敲了敲斯平克小姐和福斯波尔小姐的房门。

斯平克小姐让她进了屋。

卡萝兰走进起居室,放下玩具盒子。

她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上面有洞眼的石头。

还给你们,她说,我用不着了。

非常谢谢你们。

我想,它救了我的命,还救了其他好多人。

她紧紧抱了抱两位老太太。

斯平克小姐太胖,她的胳膊几乎抱不过来。

福斯波尔小姐身上有一股生大蒜味儿,她刚才在切大蒜。

卡萝兰拿起盒子,走了。

真是个好孩子。

斯平克小姐说。

自从她离开舞台,从来没有人像这样拥抱过她。

那天夜里,卡萝兰躺在床上,洗了澡,刷了牙。

她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天气很热。

现在那只手不在了,所以卧室窗户大开着。

她一定要爸爸别把窗帘全拉上。

她的校服整整齐齐放在床边椅子上,她醒来以后好穿上。

过去,开学第一天的前一个晚上,卡萝兰总是有点紧张,有点害怕。

但现在,她知道,学校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吓倒她的了。

她觉得隐隐约约听到夜色中传来美妙的音乐声,只有最小最小的银制长号、喇叭和巴松管才能吹出这种音乐。

短笛和长笛也一定非常非常小,只有白老鼠粉红色的小爪子才能按住这些乐器的乐键。

卡萝兰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梦里,和两个女孩一个男孩坐在草地上一株大橡树下。

她笑了。

当第一批星星出现在天空的时候,卡萝兰慢慢睡着了。

楼上的老鼠马戏团奏出的音乐在温暖的夜气中飘荡,告诉这个世界:夏天快结束了。

《卡桑德拉》作者:[美] C·J·切瑞郭海燕 译烈火熊熊。

这里越来越难以忍受。

艾黎摸到了公寓门,感觉门很牢固。

她也,能感觉到烈焰中冷金属的把手……穿过外面的滚滚浓烟,看到了隐蔽的楼梯,甚至能看清下面的路,这使她更加确信地面可以承载她的重量。

发疯的艾黎。

她不紧不慢。

大火一直燃烧。

她穿过大火,从摇摇晃晃的楼梯走下来。

她不能忍受电梯,封闭的空间、四四方方、垂直上下。

她下楼后,把眼睛从火红而无热的火焰中移开。

鬼魂向她问早上好……是老人威利斯,在跳跃的火焰映衬下,他显得干瘦、透亮。

她眨眨眼,也向他问候。

她开门离开时,看到老威利斯摇了摇头。

中午时分,车辆就在那烈火熊熊燃烧、砖瓦坍塌的街道上行驶。

黑砖建咸的公寓套房塌陷了,落入地狱,那是位于墨绿阴森的树木的地方。

老威利斯燃烧着下沉,变成抽搐的黑肉——死了。

艾黎不再哭泣,几乎没有畏缩。

她无视恐怖向她迎面而来,奋力闯过那空心的倒塌的砖块墙——匆忙中的鬼魂,并不受此干扰。

金斯利咖啡馆比其他建筑保存更为完整。

这里是午后的慰藉之所,给人以安全感。

她推开门,听到了一串门铃的丁零声。

阴森的主顾们注视着,窃窃私语。

这些耳语声使艾黎烦恼。

她无视他们的眼神与存在,坐在角落里的座位上,那里只有些火光。

战争,标着粗体字的头版头条的报纸放在边上。

她浑身一颤,抬头看着店老板萨姆·金斯利魔鬼般的面孔。

咖啡,她说,火腿三明治。

她从未换过菜单。

发狂的艾黎,她一直被痛苦折磨着。

她被医院撵出来后,每个月总能收到一张支票,每周返回诊所找医生们看病。

周围的建筑物全在燃烧,浓烟从蓝色的防腐大厅涌出。

上星期有病人逃跑了——那是因为火烧的缘故。

瓷器相撞发出乒乓声。

店老板萨姆·金斯利把咖啡放在桌上,很快又回来了,拿来三明治。

她埋头吃东西,透明的食物盛在半破裂的瓷器上,透明的把手、熏黑的杯子已经碎裂了。

她吃着,饥饿足以让她忘记早习以为常的恐惧。

见识过不下百次,最恐怖的景象也已对她失去了威力:她不会再在阴暗处哭泣。

她同鬼魂讲话、接触。

吃饭使她消除了肚子里的疼痛。

她老是穿同样的衣服——宽松的黑色毛线衫、破旧的蓝衬衣和灰色家常裤。

因为这些是她看来安全的打扮。

每晚洗干净、晾干,第二天再穿。

其他衣物则挂于衣橱。

她没告诉过医生。

一生进出医院的她很难相信人。

她清楚该说什么。

不健全的智商使得她笑对鬼魂,机警地操纵着他们的图表和卡片。

发黑的尸体停放在大厅。

她并不胆怯,只是和善地向医生微笑。

他们给她开了药。

药片吃了可以不做梦,不再听见警笛般的尖叫和夜间走过公寓时急促的脚步声。

他们让她睡在废墟高处的恐怖床,周围是劈劈啪啪的燃烧声和尖叫声。

她都没怕过。

长年在医院她已经习惯了。

她只是抱怨做噩梦,睡不安宁。

他们嘱咐她多吃点红色药丸。

战争,大字标题触目惊心。

杯子咔嗒咔嗒响,晃来晃去。

她拿起来,吞下最后一点面包,喝光咖啡。

尽量不朝破碎的前窗外看,外面变形的金属外壳在街上冒着浓烟。

她一如往常逗留,店老板萨姆不情愿地给她又倒了一杯。

她慢慢地喝,然后再要一杯。

她举起杯子,尽情品尝,双手不颤抖了。

门铃丁零作响。

有人关上门,坐到吧台前。

她全看在眼里。

她盯着他,猛地一惊,心怦怦直跳。

他要了咖啡,走出去在报亭买了份报纸,又回来坐下。

边读新闻边等咖啡变凉。

他看报时艾黎只能看到他的后背——磨损的棕色皮外套,领口露一缕棕发。

最后他一口喝光了凉咖啡,把钱推到吧台上,报纸摊在桌上离开了。

年轻的面孔,鬼魂中还有这么个活生生的人。

店里的人他全然视而不见,直奔店门。

艾黎从座位里跳起来。

嘿!店老板萨姆叫住她。

门铃丁零响时她翻遍了钱包,往吧台上扔了钱:担心他离开。

她冲出了咖啡馆,在残垣边缓缓移动,大脑一片空白,看到他的后背消失在鬼群中。

她疾跑,挤过鬼群,又穿过火焰,当碎片如大雨般无声地落在她身上时,她叫出声来,继续奔走。

鬼魂们转头看,吓呆了。

他也一样。

她朝他跑去,震惊的他一脸惊吓,望着她。

你是谁?他问道。

她眨眨眼,不知所措地看着大家,她答不上来。

一怒之下他向前走,她随后跟上。

眼泪从她脸上流下,喉咙哽咽,旁边的人在观望。

他发现了她跟来后,步伐更快。

经过残垣,穿过烈火。

一道墙塌下来,她忍不住大声哭叫。

他猛然转身。

灰尘烟云在他身后腾起。

一群年轻人冷眼围观,不时大笑。

等等。

她说。

他开口一副要骂人的样子。

她退缩了,她泪水冰冷的。

他的脸因尴尬与怜悯而扭曲变形。

他手伸进口袋,慌忙掏出钱来,想甩给她。

她使劲地摇头,像是不要让眼泪掉下来。

怎么了?他问她,你有事吗?请稍等。

她说。

他看了看四周目不转睛的鬼魂,接着慢慢走开了。

她跟着他,竭力不让自己在废墟上哭出来;暗淡的身影在燃烧殆尽的大楼间、街道上变形的尸体间穿来穿去。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她告诉他。

一路上他不时眉头紧锁着回头盯着她。

他的脸看起来饱经风霜,嘴角有块浅浅的疤痕。

他看起来比她要老。

一双眼睛总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她感觉不舒服:她下决心忍着。

微微倾身,她伸手去挽他的胳膊,手指绷紧抓住破旧的皮衣。

他并不拒绝。

过了一会,他的手臂滑到她的身后,落在腰间,他们如情侣一般地漫步。

战争,报亭的大宇标题赫然明显。

他转到特恩五金店旁的街道上。

她逡巡不前。

他觉察到后停了下来,正对着她,背朝燃烧的火光。

不要走。

她说。

你想去哪儿?她无助地耸耸肩,指着主街——相反的方向。

他与她谈话,好像与孩子说话一般,消除了她的恐惧。

出于怜悯。

有人这样对她。

她知道,更是同情。

他叫吉姆,他昨天搭顺风车刚到这座城。

他想找份工作,他在这儿谁都不认识。

她认真听着他不知所云的讲述。

说罢,她盯着他一动不动,读到他脸上的沮丧倦怠。

我没疯。

她跟他说,这是萨德伯里城众人皆知的谎言,只有他不知道,因为他谁都不认识。

他面貌端正结实,思考时嘴边的疤痕使脸部显得僵硬;曾几何时,她面对他感到恐慌,而现在她害怕失去他。

都是战争惹的祸。

他说。

她点点头,尽量不看他,不看大火。

他手指轻柔地抚摸她的手臂。

战争!他又一次提到,全疯了。

每个人都很疯狂。

然后他把手放在她肩上,让她面朝公园。

公园里绿叶在乌黑而干枯的枝头摇摆。

他们沿湖畔散步。

她第一次长时间深呼吸,感受到身旁有一个神智正常的实体存在。

他们买了玉米粒,一同坐在湖边的草地上,抛给诡异的天鹅。

略过的鬼魂很少。

你看到了吗?她终于鼓足勇气问了,他们全都骨瘦如柴,而且苍白无力?他不理解,没听懂,只是耸耸肩。

小心翼翼地,她没马上追问。

她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地平线,那边浓烟在大风里飘着。

给你买晚餐吧?他问道。

她转身回应,勉强挤出一丝害羞而绝望的笑容。

好的。

她答道,知道他想去买东西,很乐意。

又恨自己,害怕他会离开,今晚,明天。

她不懂男人。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才能不让他走。

她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

邻居家的男孩溺水身亡。

她预言他要死,还为这事哭过。

镇上人都说是她把他推下水的。

他们让她退学,她被送进了医院。

她把红色药丸忘在家里了。

这一想法使她手心直冒汗。

他们对她催眠,不让她做梦。

惊慌中,她咬紧嘴唇,下决心不再需要他们。

她把手插进他的臂弯,一起散步,感觉安全而奇特,沿公园到街道上的楼梯走上去。

大火熄灭了。

鬼魂建筑物在参差不齐和无窗的躯壳上拔地而起。

鬼魂们在残砖碎瓦之间游荡,有几次几乎看不清。

他拖着她,但她行走踉跄,他看她的眼神很奇怪,搂着她。

你在发抖,他问,冷吗?她摇摇头,勉强笑笑。

火灭了。

她把这当成好兆头——梦魇已经结束。

她抬头看着他那结实而舒服的脸庞,她的笑声几欲变成狂笑。

我饿了。

她说。

他们在格拉本酒店吃正餐时逗留了很长时间。

他穿着破旧的夹克衫,她穿的毛线衣在尾部和肘部有些装饰。

鬼魂店主衣着华丽,盯着他们。

他们坐在紧靠门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

桌子上摆着开裂的水晶和瓷器,破碎的吊灯发出惨淡的白光,而顶上的废墟豁口,可看到闪闪寒星。

废墟,冰冷而平静的废墟。

艾檗平静地四处张望。

人也可以住在废墟里,只要大火熄灭了。

她知道他根本负担不起格拉本酒店的开销,她也从未抱希望能进去看看。

他说——不出所料——她很美。

别人也说过。

她隐隐约约地讨厌他居然也说出这些陈词滥调,而他却是她决心信赖的人。

她凄然一笑。

疯狂的艾黎。

如果她不警惕,他今晚就会离开她。

她尽量强颇欢笑。

酒店的音乐暂停,其他进餐者的吵闹声也戛然而止,演讲者正在发布一篇空洞的演讲。

家园……家园……家园……尖叫声响彻大厅。

人仰椅翻。

艾黎软软地坐在椅子上,感觉到他冰冷而结实的手牵着她的双手,看到他满脸惊慌。

当他把她抱进怀里时,念着她的名字,拉着她开始奔跑。

外面的冷空气迎面吹来。

废墟的景象再次让她陷入惊恐,鬼魂的身影朝混乱场地大步疾行,那里火势最严重——她知道。

不!她哭喊着,扯着他的胳膊。

不——她坚持说。

模糊的身体在慌忙挣扎中走向毁灭。

她突然的坚定使他不得不退让。

他抓住她的手,与她一并穿过人群。

深夜里警报发出疯狂的呜咽声。

他们一起跑过废墟。

走进金斯利时,咖啡桌上还摆着残羹冷汁,门微微张开,椅子横七竖八。

他们走进厨房,下到地窖,这里远离火光,有漆黑阴冷的安全感。

没人找得到他们。

他们躺在黑暗中,紧紧抱着对方,浑身颤抖。

在他们上方,几个小时内大火燃烧的响声肆虐。

火焰有时会飘进来,有点刺激眼睛和鼻子。

远处砖瓦的撞击声、轰隆声撼动了大地。

声音越来越近,却永远够不到他们的藏身地。

早上,空气中弥漫着烟熏火燎的气味,他们蹑手蹑脚地来到昏暗的户外。

寂静的废墟。

鬼魂建筑物仍然稳固,只剩躯壳。

鬼魂不见了。

火光很奇特,似真似假,在乌黑、冰冷的砖块上跳动。

大火都已逐渐熄灭。

他一遍遍地诅咒,然后流泪了。

她一点也不想哭,因为她早哭够了。

她听他谈论食物,讲到两个人一起离开这个城市。

她说:好吧。

嘴唇紧闭,闭上眼睛不看对方的脸。

再睁开时,她的脸变得透明起来,鲜血直流。

怎么了?他询问道,出什么事了?她不能告诉他,也不会告诉他。

她回忆起那个溺死的男孩,回想起其他的鬼魂。

突然,她从他手里挣脱开,跑了出去。

艾黎!他大喊,从后面追过来。

不!她忽然大叫,转身,看着危墙。

他开始后退,停下来——他知道不可以逼她。

她举起双手示意他后退。

砖墙轰隆一声塌了,片刻间扬起厚厚的灰尘。

她站着不动,双手垂于身体两侧,而后抹了一把熏黑的胜,沿着街道中心走去。

头顶上乌云密布,大雨即将来临。

她平静地闲逛着。

下雨了,废墟变得寒冷刺骨。

她看望了死者,参观了湖、烧焦的大树以及格拉本酒店的残骸,在那儿她收集了很多串水晶。

抢劫者把她赶了出来,枪了她的食物。

那抢劫者有着鬼魂的外表。

她站在他不敢攀爬的地方大笑、骂他。

后来她重新找回了不少食物储备,并在废弃的外壳中住下。

不再有威胁,不再有噩梦,带着属于她的水晶项链。

一个人可以居住在废墟中;只要大火熄灭。

鬼魂都是生活在过去,无影也无踪。

《开场白》作者:约翰·P·麦克奈特静寂的清晨,响起了劈劈啪啪的刺耳声音。

浑身长毛的男野人在在他的洞外打瞌睡,突然醒了过来。

他蓦地一下站起来,大摇大摆地向他的孩子走去。

他的孩子躺在洞口的鹿皮上睡觉。

睡得很香,没有受到什么危险的威胁。

男人笨拙地走向狭窄的岩石突出部的边缘。

他面对春天的阳光眨了眨眼,透过高大的树木,看到了下面的河流。

以往每天黎明和黄昏,各种动物都到河边来喝水。

可是现也河岸上什么也没有看到。

在林间空地上,一棵幼树弯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咔嚓一声,树干折断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在摇曳的树影下,突然出现了一只黑色的庞然大物。

是最大的野兽出来吃东西了。

男人本能地伸手去抓那块锋利的石头,那是两年前他在河岸上发现的。

他把石头紧紧抓在手里,手掌贴在石头上,手指抓得紧紧的。

这块石头可是件宝贝。

前天晚上他用这块石头剥下了鹿皮,今天早晨又用它杀死了盘在洞口的爬虫。

在某些方面,它比棍棒还好用。

要是他有一根棍棒,再把这块石头固定在棍棒末端──男人再次环顾四周以后,又回到他的孩子身边去。

他蹲下来,差不多立刻又闭上了眼睛。

男人在阳光下懒洋洋的,因为前天晚上他已经吃了个饱,洞里还有肉呢。

前天他出去打猎,什么也没打到,空手归来,路上偶然发现老虎吃剩的猎物。

老虎填饱了肚子,已经懒洋洋地走进藤丛去睡觉了,他把老虎吃剩的鹿撕开,背回洞里。

他们在洞里永远燃着一堆火,女人在火上把又甜又嫩的鹿肉做成烤肉片。

他们吃得肚子胀鼓鼓的,实在装不下了才作罢。

男人黎明醒来时,还因为昨晚吃得太饱而恶心。

他在河边石头底下找到一块髓骨和一些可吃的东西,这就足够他吃一顿早餐了。

他坐在阳光下,昏昏欲睡,一动不动,只有手指头不停地在长满了毛的胸部和肚子上摸来摸去,不时抓出虱子来。

男人一边睡意朦胧直哼哼,一边把虱子塞进嘴里用力咬碎,吃了下去,尽管他已经吃得太饱,但这小虱子吃起来还是挺有味道的。

吃掉宿敌所感到的满足,更使这精美的食物余味无穷。

现在,他后面的孩子醒了。

孩子在鹿皮上动弹,又挥手又踢脚,还发出咯咯的声音。

他在睡意朦胧之中听到这清脆的声音,头脑里立即出现了小溪从洞顶的山坡上汩汩地往下流,噗噗地流进河里去的情景。

哗,哗,哗,孩子在模仿潺潺的流水声,男人想到清澈的凉水溅在大石上。

他有时就坐在那块大石上,看底下绿色深潭里的鱼儿在水面上跳来跳去。

孩子尖叫咕,咕,男人想到树林里鸟儿在黄昏时调嗽鸣叫。

可是后来孩子的声音变了,变得烦躁起来。

孩子的嘴唇在没有牙齿的牙床上动来动去,发出了妈,妈,的声音。

它呜呜咽咽地反复喊着妈,妈,妈,妈。

男人受到打扰,正要站起来,可是女人巳经抢在他前面。

她光着脚,一声不响,迅速地把孩子从鹿皮上抱起来。

贴在自己的胸前。

孩子的哭声立即停下来,只听见咂吧咂吧的轻轻的吮奶声。

在男人的脑子里。

过去的记忆翻腾起来了。

他朦朦胧胧地想起了另一个孩子。

那孩子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被老虎夺去了生命。

那孩子有时候也烦躁,呜呜咽咽地哭,饿了也发出妈,妈,的声音。

他记得,女人一听到这声音,就放下洞里的活计,走过去,给他喂奶。

男人再次拿起那块锋利的石头。

开始在突出的石块上乱刮。

一些与他所想到的情景有关的往事使他情绪激动,心神不安。

这种莫名的不安,和他那天独自爬到最高的山顶,眺望小河对岸一望无际的平原时所感到的不安是一样的。

他不安地站起来,把柔软的长发从前额上掠到脑后去,走到岩石突出部的边缘上,望着下面的那条河。

河岸上没有人,林间空地上也没有人,小树在静谧的早晨纹丝不动,藤丛里也没有任何动静。

在他后面,女人把孩子放下,一声不响地回到洞里去。

孩子咕咕叫,咯咯笑,最后安静下来。

男人转过身去一看,他又睡着了。

天气越来越暖和,男人沉思起来。

记忆告诉他,在很多年以前,他自己也是个孩子。

因此他也曾经象这个不能自助的小东西一样,饿了就哭,在女人的胸前吃奶。

他饿的时候是不是也象这个孩子以及他从前的另一个孩子发出同样的声音呢?他想来想去毫无结果。

他悄悄地、试探性地抽动厚嘴唇,想发出那种声音──一片叶子在他身后瑟瑟地响了一下,他调转身,突然预感到有危险。

在洞口旁边的矮灌木丛里,蹲着一只大野狗,是一条癞皮狗,饿得很瘦,它那两只红眼眶的眼睛死死盯住睡觉的孩子。

野狗肚子紧贴地面,偷偷地、一寸一寸地爬近它要扑食的小东西。

男人转过头来。

看见这一情况时,狗已经靠得很近了。

它在后缩了一下身子,准备猛扑过去。

男人迅速地进行了目测。

他离得太远了。

他无法及时赶过去抢救那孩子了。

在他赶到一半距离之前,野狗就会扑过去,用淌着口水的大嘴把那婴儿咬住,跑进矮树丛里去。

男人一下子呆住了,无能为力地瘫了。

后来他噘起嘴,发出他记忆中的那种声音。

使他大为惊奇的是,他的巨大吼声打破了沉寂。

妈,妈!他大声呼喊着。

妈。

妈!野狗吓了一跳,突然对着他露出了犬牙。

接着,它的眼光又移到孩子身上。

它又拱起了身子。

可是,正当狗准备扑食时,女人突然出现在洞口。

过去危险的经历教育了她。

她立刻抱起孩子,走回安全的地方去。

野狗扑到空鹿皮上。

男人猛冲过来,它急忙逃进了灌木丛。

女人抱着孩子又回来了。

男人终于找到了使他心神不安的根源。

他伸出一只手指着女人。

妈妈,他喊道,妈妈。

《开阔的前院》作者:克利福德·西马克林莉莉 译(本文获1959年度雨果奖短中篇小说奖)希兰·丹纳醒了过来。

坐在床上。

爱犬道泽正抓挠着地板,吠个不停。

闭嘴。

丹纳命令它。

道泽茫然地朝他竖起了耳朵,又继续狂吠。

抓挠地板。

丹纳揉了揉眼睛,理了理鸟窝般乱蓬蓬的头发。

他在考虑是不是钻进被窝继续他的美梦。

但道泽实在是太吵了。

你到底怎么了?他怒不可遏地咆哮。

道泽只是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嚎叫,丝毫没有消停的迹象。

如果你想出去,丹纳无可奈何,只要推开纱门就行了。

你知道怎么做。

你一直都这么干的。

道泽不再做声,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注视着主人下床。

丹纳穿上T恤,套上裤子,光着脚。

道泽慢慢爬到角落里,低下头,对着护壁板使劲地嗅。

你找到老鼠了?丹纳觉得好奇。

嗷。

道泽用了强调的语气。

你从来没有为了一只老鼠这么闹过,丹纳有些疑惑不解,你一定是疯了。

这是一个美好的夏日早晨。

阳光穿过敞开的窗子泻了下来。

钓鱼的好天气,丹纳自忖着。

他忽然想起今天钓不了鱼了,得出门去找那张枫木制的四柱大床。

听人说伍德曼家有这么一张床。

他很肯定他们一定会耍求双倍的价钱,因为没人会老实安分地赚钱。

特别是进行古董交易时。

大家都变得精明起来。

他站起身,朝起居室走去。

过来。

他对道泽喊道。

道泽跟了过来。

时不时地停下嗅嗅角落,对着地板吠几声。

你会弄坏它的。

丹纳斥止它。

他心想:可能是只老鼠吧?这房子也确实年代久远了。

他打开纱门,道泽跑了出去。

别再和土拨鼠纠缠了,丹纳好言相劝,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斗。

你永远不可能把它挖出来。

道泽巡视着房子的角落。

丹纳注意到他挂在马路边电线杆上的牌子耷拉了下来。

一条链子断开了,牌子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他跨过马路边上的石板和露水打湿的草丛,想加固一下牌子。

除了链子断了一根,其他没什么问题。

他想大概是被风刮断了,或是路过的顽童手痒。

尽管是顽童的可能性很小。

他和孩子们一向相安无事。

他们从来不把惯用的捉弄人的伎俩玩到他身上来。

他倒退了几步,看牌子是否直了。

上面用大号字写着:修理工接着又用小字写着:无所不修接着:古董出售你有东西要卖吗?可能得挂两个牌子,他想。

一个修理店的,一个古蔷店的。

等哪一天有时间了,他要做两个新的,分别挂在马路的两边。

那样会好看些。

他转过身,望着马路对面的特纳树林。

多美的景色啊。

这片树林占地很广,坐落在镇子的边缘,是鸟类、兔子、土拨鼠和松鼠的天堂。

那里也是曲柳镇的男人们孩提时代的乐园,到处散布着他们年幼时堆砌的堡垒。

可以肯定的是某天、某个精明的经营者会把它买下来,开发房地产,或从事其他同样令人反感的活动。

那一天一旦到来,一大块关于童年的美好回忆将会被硬生生地从他的生活中剥离。

道泽一直在墙角处转悠。

它贴着墙壁,侧着身子,不停地嗅着墙根。

它的耳朵饶有兴趣地竖着。

这狗真是疯了。

丹纳自言自语道,转身进门了。

他光着脚啪嗒啪喏地走进厨房。

把茶壶装满水,放在炉子上,点火。

他打开收音机,他忘了它早已坏了。

等了一会还是默不作声,他才记了起来,面带嫌恶地重重关掉了它。

这好像一条定律:他给别人修理东西。

却从未修过自己的。

他走进卧室,穿上鞋子,胡乱整理了一下床。

回到厨房,他发现炉子又坏了,灶还是冷的。

丹纳抬腿踢了炉子一脚。

他拎起茶壶,伸出手掌探探热度。

几秒钟后,他的手掌开始发烫。

好了。

他喃喃道。

他知道总有一天会连踢都不管用的。

那时他就得好好修修它了。

也许并非接触不良那么简单。

他把茶壶重新放在炉子上。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丹纳走去一探究竟。

比斯利,霍顿家的身兼数职的杂工、司机、园丁。

正推着一辆晃晃悠悠的老货车来了。

他身边站着的是艾比·霍顿,她是亨利·霍顿的妻子,也是这个镇上最重要的居民。

在货车的尾部矗立着一个庞然大物:一台被五花大缚绑再用一床猩红色夹杂着紫色的棉被半裹着的电视机。

丹纳对它是再熟悉不过了。

这种款式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过时了,但不论按照何种标准。

它对于曲柳镇的所有家庭来说都握能绐自己增光添彩的最昂贵的物件。

艾比跳下了车。

她是一个精力旺盛、忙忙碌碌、惯于颐指气使的女人。

早上好,希兰,她说,你能再修修它吗?我还从没碰到过我修不了的东西。

丹纳应道。

尽管嘴里这么说,他打量那台电视机的眼光却有点怅惘。

这不是他第一次和它打交道了,他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修理费可能会超过原价,他提醒她,你需要的是一台新的电视。

这台太旧了,而且——亨利也是这么说的,艾比直截了当,他想买台彩色的。

但我绝不会丢弃它。

你知道的,它不仅仅是台电视机,它还能收听广播,播放录像。

而且它的材质和风格与其他的家具非常匹配。

除此之外——是的。

我知道。

丹纳的耳朵快听出老茧来了。

可怜的老亨利。

他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啊!白天,在电脑工厂对所有人发号施令。

回到家却要因为一些琐事忍受专制。

比斯利。

艾比的嗓门不亚于训练有素的军官,你给我上去把绳子解开。

好的,夫人。

比斯利身材瘦长。

形销骨立,整个人松松垮垮的,看起来有点愚钝。

注意点。

我不希望弄得一团糟。

好的,夫人。

比斯利答道。

我来帮你。

丹纳自告奋勇。

两人爬上货车,开始给这个老怪物松绑。

它很沉,艾比警告说,你们得当心。

好的。

夫人。

比斯利十分顺从。

它确实很沉,踢起来一定很疼。

比斯利和丹纳一起扛着它,走到房子后面,弓下腰,穿过后门,走下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艾比紧跟着他们,密切监视着,生怕有一丝丝的刮痕。

地下室是丹纳的综合工作间,也是古董展示厅。

一边摆放着工作台、工具、机器和装着边角料的盒子,成堆的垃圾散在其中:另一边陈列着摇摇晃晃的椅子、歪歪斜斜的床柱、老式的高脚橱、同样上了年岁的矮脚橱、镀金的煤斗、分量十足的铁制壁炉遮板……这些都是他千方百计、讨价还价从远近各处收罗来的。

他和比斯利小心翼翼地把电视机放在地板上。

艾比站在楼梯上,死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希兰,她兴奋地问道,你给地下室装了个无花板,为什么?看起来非常不错。

什么?丹纳没有听清。

天花板。

我说你安装了个天花板。

丹纳迅速仰起头。

她说得没错,确实有天花板在上面,但并非他所为。

他吞了一下口水。

低下头,又迅速仰起头,再看一下,天花板依旧悬在那儿,纹丝不动。

这不是那种木制的,艾比毫不掩饰羡慕之情,看不到一点缝。

你是怎么做到的?丹纳又吞了一下口水,竭力稳住自己的声调:我自制了某些东西。

他的回答缺乏底气。

你得到我们家来,也给我们安一个。

我们家的地下室可是一道风景。

比斯利给娱乐窒装了天花板,但他笨手笨脚的。

是的。

夫人。

比斯利看来很懊悔。

只要我有时问。

丹纳允诺。

只要能把他们弄出地下室,他可以承诺任何事。

‘你会有很多空闲时间的,艾比十分尖酸,如果你没有四处游荡。

买那些你所谓古董,其实不过是些破烂玩意儿的旧家具。

也许你可以骗骗那些开车路过的城里人。

但你骗不了我。

有些旧家具可让我赚了不少钱。

丹纳冷静地告诉她。

但剩下的那些赔钱货却耗光了你所有的钱。

她不依不饶。

我有些老瓷器很合你的心意,丹纳说,前一两天刚刚到手的。

我们来好好做笔生意。

我可以给你最低价。

我浚兴趣。

她说完就不再出声了。

她转身上楼。

她今天浑身是刺.比斯利对丹纳说道,我一整天都得遭罪了。

如果她一早就开始找茬。

那天准不好过。

别理她。

丹纳建议。

我尽量这么做,但这是不可能的。

你确定不需要人手为你做工吗?我的费用很低。

对不起。

比斯利。

我只能说晚上有空过来,下几盘横。

我会的,希兰。

你是唯一一个向我发出邀请的人。

其他人就只会嘲笑我,对我呼来喝去。

艾比的咆哮传了下来:比斯利,还没上来?别老杵在那儿。

家里还有地毯需要清理。

是的,夫人。

比斯利上楼了。

货车边上,艾比要求丹纳保证务必修好:你会马上开始修吧?没有它。

我就会无所适从。

立刻。

丹纳答道。

他站着,目送他们离开。

想起道泽不见了好长一会儿,他四下里寻找却不见踪影。

它十有八九又去对面的树林里挖土拨鼠了。

丹纳心想,连早饭都没吃,它真是疯了。

返回厨虏,丹纳发现茶壶里的水已经剧烈地沸腾了。

他放了些咖啡在冲泡机里,倒进沸水,然后又下楼了。

天花板仍在那儿。

他打开所有的灯.一边绕着墙走,一边仰望着天花板。

天花板的材料白得十分耀眼,而且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

可以看清它,却无法看穿它。

完全没有结合线的痕迹。

简直天衣无缝,还巧妙地绕开了水管和灯。

丹纳站在椅子上.用指关节猛叩它。

它发出的声响犹如钟声,就好像用指甲叩一个薄壁的高脚杯。

他从椅子上下来。

站着,不解地摇头。

这整件事都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昨晚他还花了些时间修理班克·史蒂文斯的割草机,那时并没有天花板。

他从工具箱里翻出一把钻,又找出最细的头,把它安在钻尖上,他爬上椅子,开始钻,却连轻微的尉痕都没有留下。

他关掉机器,凑近了看,了无痕迹。

他再次尝试,用尽吃奶的力压着它,钻头砰的一声断了,断头反方向飞了出去,砸到墙上。

丹纳下地,又找了一个头,安在钻尖上,上楼,边走边思索着。

这太不可思议了,他一头雾水,毫无头绪。

那儿本不该有天花板的,但就是有。

除非他脑子不清醒,疯了,再加上健忘,否则无法解释他为何安装了天花板。

来到起居室,他把那块破旧、褪色的地毽卷起一角,双膝跪下,把钻头对准了地板开始钻,钻头顺利地穿透了老橡木地板,然后停了下来。

他加大了力,钻头继续螺旋运动,却无法穿透。

木板下面本该什么都没有的,钻头的前进应该没有任何阻力。

一穿透地板,应该就进入梁与粱之间的空隙处。

丹纳停止了钻探,把钻放在一边。

他走进厨房。

咖啡已经好了。

他没有倒咖啡,而是拉开壁橱的抽屉,拿出一只铅笔大小的手电筒。

回到起居室,他把光射进刚才钻的洞。

洞底有东西在闪闪发光。

他又走到厨房,找到一些几天前的油炸圈饼,倒了一杯咖啡。

坐在桌子边,吃着船饼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至少在这小时刻他还想不出任何对策。

他可以到处走走,理出头绪,找出真相。

蚀在他灵魂里的北方佬赚钱至上的本性让他无法忍受白白浪费对间、无所事事。

他告诉自己,还有一张枫木制的四柱大床在等着他,他得抢在那些卑劣的城里古董商之前下手。

他盘算着,像那样一件东西,只需一点运气,就可以卖个好价钱。

只要不出错。

他一定能赚上一大笔。

他想,也许可以通过交换物品做成这笔生意。

去年冬天。

他用一架桌上电视机换到了一双溜冰鞋。

那些伍德曼家的乡下人也许会很乐意用一张床换一台翻修得焕然一新的电视机。

也许那张床对于他们只是个闲置品,他们对它的价值一无所知。

他真诚地希望能如他所愿。

风卷残云般解决了那些圈饼,再灌下一大杯咖啡,他给道泽准备了一盘剩饭放在门外。

然后下到地下室,取出一架二手电视,装上敞篷小货车。

为了以防万一,他带了一支翻修的猎枪。

虽然子弹不长眼睛,但对于谨慎的人来说,这是明智之举。

另外还带了一些零钱可以当做小恩小惠。

当他回到家时,天色已晚。

繁忙了一天但收获颇丰,满载而归。

不但有那张四柱大床,还有一把摇椅、一块遮火板、一堆老杂志、一个老式桶式搅拌器、一个胡桃木高脚橱、一张温斯罗普总督桌。

这张总督桌不知哪个稀里糊涂、缺乏经验的装修工人给它涂上了一层苹果绿的漆。

为此,他花了一台电视机、一支猎枪和五美元。

更妙的是,他的还价技巧如此高超。

伍德曼家的人比刻可能还为占了便宜乐得合不拢嘴。

他感到有些惭愧——他们多友善啊。

他们热情款待他,留他吃晚饭,和他聊天,带他参观农场,甚至欢迎他路过时来做客。

他觉得他浪费了一整天时间,这是他深恶痛绝的。

但也许在那种民众性格温和、思想单纯,不知一美金价值的地方建立自己的知名度是值得的。

也许什么时候他还能在那附近找点生意。

他打开后门时听到了从电视机传出的声音,响亮且清晰。

他匆忙跑下楼,一种恐慌的感觉在迫近。

他刚把把那台二手电视机处理掉了,地下窒里只剩下唯一的一台——艾比的那台,但它已经坏了。

就是艾比的那台。

它还呆在原地,在他和比斯利放下它的地方,完好无损——一点没坏。

它甚至在播放彩色图像。

彩色的图像!他站在最后一级楼梯上,靠着扶手来支撑自己。

它正常地放送着彩色图像。

丹纳慢慢接近电视,绕到它的背面。

它后面的那块板被卸了下来,靠在工作台上,内部的构造一览无遗。

他看到那些彩色的光在欢快地跳跃着。

他蹲在地上,眯着眼观察它发光的内部结构——看起来似平进行了很大的改造。

他曾多次修理过电视,并自认为对它各个部分的工作原理了若指掌。

但现在一切看起来都很陌生,而他又说不出不同在哪儿。

楼道里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声音如雷贯耳。

啊,希兰,我看你已经搞定它了。

丹纳站起身,呆若木鸡。

亨利·霍顿笔直地站在楼梯上,脸上带着愉悦的神色。

我告诉过艾比。

你不可能修好它的,但她坚持要我过来——嘿,希兰,它成彩色的了!你是怎么做到的,伙计?丹纳笑得很勉强。

就是随手弄弄。

他回答道。

亨利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下来,径直来到电视前,双手别在身后,用一种上级视察的姿态盯着它看。

他茫然地摇着头。

我也没想到,他说,居然能修好。

艾比说像想要彩色的。

当然。

我是这么想。

但对象不是它。

我怎么都想不到它居然能变成彩色的。

你怎么做到的?希兰。

丹纳实话实说:我也说不清楚。

亨利在其中的一个工作台前面发现了一个铁钉桶,他把它滚到电视前,小心翼翼地坐在上面。

就像是命中注定。

他说,像你这样的人,当然这样的人并不多。

你们总是围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打转,试试这,试试那,往往在自己发觉之前就误打误撞地发明或发现了某些东西。

他坐在铁钉桶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它真是太棒了,他由衷地赞叹道,它的色彩比我在明尼阿波利斯看到的好得多。

上次我去那儿时,看过不少彩色电视。

我实话告诉你,希兰,没有一台能与它媲美。

丹纳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

地下室变得越来越热。

他几乎全身湿透了。

亨利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支太雪茄递给丹纳。

不,谢谢。

我不抽烟。

还是你聪明,亨利说,抽烟不好。

他叼起雪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份内事,他开始高谈阔论,当遇到这种事时,你是最佳人选。

你的脑子里是奇妙的机械装置和电路图。

我呢,我对此一窍不通。

即使是电脑游戏。

我也是一无所知;裁雇佣懂得的人来做。

我甚至不会钉木板和敲钉子。

但我懂得如何组织别人干活。

希兰,你还记得当初我开办这家工厂时,别人如何在背后笑话我吗?他们足足议论了好几个星期,他们不得不用手遮着脸,免得被人看见在偷笑。

他们说,亨利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办电脑工厂,他不会以为自己可以和那些东部的大公司抗衡吧?直到我卖出二十多台,并拿到了未来一年甚至两年的订单时,他们才停止嘲笑。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点燃了雪茄,眼睛不曾离开过那台电视。

你所做的那些改动,他能乎有了新的想法。

可能会创造可观的利润。

适用于任何一台电视简单的修改。

如果你能把这台废物变成彩色的,那你就可以把所有的电视变成彩色的。

他嘴里叼着雪茄,笑得唾沫横飞:如果有人知道此刻这儿发生了什么,他们会恨不得自我了断的。

但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丹纳反驳他。

啊,这无关紧要,亨利露出灿烂的笑容,明天我会把它带到工厂,调些人检查检查。

他们很快就会找出你做了哪些改动。

他吐出雪茄,仔细看了一下,又塞回嘴里:希兰,就像我说过的,我们的区别就在于此。

你很实干,但不会把握时机。

我动手能力很差,但一旦契机出现,我会马上出手。

但我没有——别担心,把一切都交给我来搞定。

我有工厂,还有源源不断的资金来源。

我们将开辟出一个新天地。

你真好。

丹纳机械地回答道。

根本不是,亨利的反应很强烈,是我进攻性的性格,渴求利润的本能。

补充一句,我该为自己感到羞耻。

他坐在桶上,一边抽烟,一边欣赏电视屏幕上的色彩斑斓的画面。

你知道吗,希兰,他说,有一个想法一直困扰着我,至今没有付诸实施。

我们工厂里有一台旧电脑,我们打算丢了它。

因为它占用了宝贵的空间。

它是我们早期的模型之一,一个以彻底失败告终的试验品。

那是个奇怪的东西,没有人能充分地利用它。

我们尝试了多种方法,可能是错误的,也可能是正确的。

但就是没法运用它。

这些年来。

它一直被闲置在角落里,我早该丢了它的。

但我讨厌这么做。

我想,即便你不喜欢,能不能修修它?我不知道。

丹纳不知如何回答。

亨利换上一副轻松的姿态:不用担心,这不是义务。

也许你的确无能为力——如果你行,我会很吃惊的,试试并没有坏处。

也许你可以决定把它拆了,废物利用。

它的组成设备价值好几千美元。

也许其中的大部分你还多多少少派得上用场。

那一定很有趣。

丹纳承认,但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热情。

好的,亨利却兴致勃勃,明天我就让伙计们把它运过来。

它很沉。

我会多派些人手帮你卸车,搬到地下室,再组装起来。

亨利小心地站起身,抖落膝上的雪茄旋。

我会让那些伙计顺便带走电视机,他说,我会告诉艾比你还没修好。

如果把它搬回去,以它现在的性能,她一定会抓住它不放。

丹纳目送着他出门,消失在夏夜静谧的夜色中。

丹纳站在阴影处,看着亨利的人影穿过寡妇泰勒家的院子,走到他家屋后的大街上。

他深深地啜了一口夜晚清新的空气,希望能让一团乱麻的脑子清醒点,但于事无补。

发生了太多事,他对自已说。

已经超负荷了——先是天花板,现在是电视机。

如果能好好睡上一觉,或许他还能对付。

道泽从墙角处冒出来,一瘸一拐地爬上台阶,在主人的身边。

浑身脏兮兮的。

看看你一整天都干了什么,丹纳嚷嚷着,我告诉过你,你是抓不到那只土拨鼠的。

嗷。

道泽能乎很委屈。

你就像我们大部分人,丹纳的语气很严肃,像我,还有亨利·霍顿以及其他所有的人。

你追赶某些东西,你自以为知道追赶的是什么,其实你不知道。

更糟的是,你对它连最模糊的概念都没有。

道泽面对主人的教训,竖起了耷拉下来的尾巴。

丹纳打开门,站到边上,让道泽先进去,自己紧随其后。

他打开冰箱,找到一些吐司,一两片午餐肉,一块干巴巴的奶酪和半碗意大利面。

泡了一壶咖啡,和道泽分享了食物。

接着,丹纳又返回地下室,关上电视。

他找到一盏待修的灯。

把光线投射进电视机的内部。

他蹲在地板上,举着灯,试图找出变化的原因。

显然,它的内部结构发生了变化,但要说出它的不同之处却有点困难。

它的显像管被改动了,扭曲得快认不出来了,还有一些白色的金属立方体塞在里面,这种做法很随意性且不合逻辑—一尽管丹纳也承认可能并非任意而为。

电路也被更换,加入了大量的新配线。

可最奇怪的是,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临时应急措施,某人匆匆忙忙地做了修补的工作,使它暂时能恢复工作。

某个人,他猜想。

到底是谁呢?他抱起双臂,凝视着地下室黑黢黢的角落,幻想中有无数只多足的昆虫爬上他的身体。

某人取下了电视机的后盖,把它靠在工作台上,并将那些用来固定的螺丝钉整齐地码在地板上,排成一排。

接着他们匆匆修理了电视机,虽然很匆忙,但效果却比之前好得多。

如果这只是在赶工,那么如果给予足够的时间,效果又尝如何?丹纳很好奇。

显然,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

也许他进门时把他们吓跑了,甚至来不及装上后盖。

他站起身,动作有点僵硬。

先是早上的天花扳,到了晚上,又是艾比的电视机。

想到天花板,那儿不仅有天花板。

它与天花板材质相同,被安在地板下面,在粱与梁之间形成了一个空盒区域。

他在试图钻透地板时就遇到了它的阻挡。

如果整栋房子都这样的话该怎么办?他自问。

所有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他不是这栋房子唯一的住客!道泽听到了某些动静,或嗅到了异常,或是以别的方式感觉到了,所以它拼命地抓挠地板要把他挖出来。

就像对付一只土拨鼠。

除此之外,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不可能是土拨鼠。

丹纳收起那盏灯,上楼。

起居室里,道泽蜷缩在安乐椅边的一块地毯里,看到主人出现,马上礼貌地摇着尾巴。

丹纳站着看它。

道泽也望着他,昏昏欲睡的眼睛里带着满足之情,叹气似的叫了一声,又躺下了。

不管道泽今天早晨听到、嗅到或感觉到什么,他此刻也感知不到它了。

丹纳又想起了其他一些事。

他把茶壶装满水放在炉子上,打算泡咖啡。

他头一回毫不费力地点着了火。

早上醒来时,他感到有人在拽着他的双腿,他飞快坐起,结果是反应过度,只是道泽爬上了他的床,趴在他腿上。

道泽嗷嗷地叫着,后腿蜷曲着,好像在梦中追赶免子。

丹纳抽出腿,坐起来,伸手够他的衣服。

天色还早,但他突然记起昨天收罗来的家具还留在外面的货车上,得先把它们搬到地下室才能开始修缮工作。

道泽继续酣梦。

丹纳踉踉跄跄来到厨房,从窗口往外看;比斯利——霍顿家的杂工,正蹲在后门的台阶上。

丹纳走过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在他们家干了,希兰,比斯利说,她昨天整天无时无刻地找我的茬,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能让她满意。

所以我不想再受那份气,不干了。

进来吧,丹纳说,我想你需要一些吃的和一杯咖啡。

希兰。

我在想能否留在你这里。

在我找到其他差事之前。

先吃早饭吧,丹纳说,先填饱肚子才能谈啊。

他不想答应他,这个提议让他十分厌恶。

一小时之内。

艾比就会出现,挑起事端,指责他诱拐了比斯利。

不管比斯利如何愚钝,他确实干了不少活而且还是很好的唠叨对象,镇里再也找不到可以为艾比·霍顿工作的人了。

你妈妈总是给我饼干吃,比斯利回忆道,她真是个好人,希兰。

是啊,她很好。

丹纳说。

我妈妈曾说过,你们家的人都很高尚,不像镇上其他人,老是装腔作势。

她说你们家是最早的移民。

真的吗?希兰。

我想,准确地说不是最早的,但这栋房子差不多有一百年的历史了。

我爸爸常说,从那时起的每个夜晚,这个屋檐下都睡着姓丹纳的人。

对于他来说.这是很有意义的。

那种感觉一定很美妙,比斯利一脸渴望.你一定为这栋房子感到骄傲吧,希兰。

不是骄傲,而是一种归属感。

我无法想象住在别的房子里。

丹纳打开炉子,把装满水的茶壶放在上面,又拿开茶壶,踢了一脚。

但根本不需要补上这一脚:炉上已经跃起了玫瑰色的火苗。

连着第二次了,丹纳心想。

它也变好使了!嘿;希兰:比斯利似乎看见了宝贝,这是台很棒的收音机。

不,丹纳答道,已经坏了。

没时间修。

不会呀,希兰。

我打开它了。

它开始接收了。

它开始——啊,让我看看!丹纳喊道。

比斯利说的没错。

它发出一种低沉的嗡嗡声。

接着出现了一个声音,而且音量越来越大。

但分辨不清说的是何种语言。

在说什么?比斯利问。

不知道。

丹纳处于恐慌的边缘了。

先是电视,接着炉子,现在又是收音机!他旋转调谐钮,刻度盘上指针慢慢爬行着,而不是像他印象中的快速转圈,台与台飞速交替。

他调出了第二台,仍然是不知所云。

在他厨房桌上的是一台全波段的接收器,就像新奇杂志上广告的。

他离开座位,对比斯利说:看看能不能找出英文台。

我去煎蛋。

他打开炉利子,取出煎锅,放在炉利上,从冰箱里拿出蛋和熏肉。

比斯利找到一个台正播放管弦乐。

如何?他问。

不错。

丹纳答道。

道泽从卧室出来,一边舒展身体一边打着呵欠。

它跑到门边,表示它想出去。

丹纳许可了。

如果我是你,他对着狗喊,我不会去碰土拨鼠的。

你会毁了那片树林。

它不是在挖土拨鼠,希兰。

要不就是只兔子。

也不是。

昨天在掸地毯时,我偷溜出去了。

这就是艾比火气这么大的原因。

丹纳嘟哝了一句,把蛋打进煎锅。

我偷溜出来,见到了道泽。

我和它交谈了,它告诉我不是土拨鼠也不是兔子,而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我也帮它挖了。

它似乎发现了树林里埋着一辆旧坦克之类的东西。

道泽不可能挖到坦克的,丹纳不信,除了兔子和土拨鼠,它对其他一切漠不关心。

它拼命地挖。

比斯利坚持己见,看起来很兴奋。

也许土拨鼠在这辆旧坦克下挖洞或做其他什么事。

也许吧。

比斯利同意这个观点。

他继续把玩着收音机。

丹纳用铲子把蛋和熏肉装进盘子,捧到餐桌上。

他倒了一大杯的咖啡,把吐司抹上黄油。

吃吧。

他招呼比斯利。

你真是个好人,希兰,我就呆着不走了。

我没说过——有时候,当我想到自己一个朋友都没有时,总会想起你妈妈。

她对我多好啊,而且——哦,行了。

丹纳听不下去。

他知道什么是甜言蜜语。

他把吐司和一瓶果酱摆在桌上,坐下开始吃。

也许你有一些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比斯利用手背擦去下巴上的蛋沫。

我有一车家具在外面车上,需要一个帮手把它们抬到地下窒。

我很乐意,比斯利不假思索,我既能干又有的是力气。

我无所谓干多少,只是不喜欢别人对我唠叨。

吃完早餐,他们把家具搬到了地下室。

那张温斯罗普总督桌比较棘手,它太笨重了。

好歹把它搬进了地下室。

丹纳从远处望着它,心里想着那个把涂料刷在这么漂亮的樱桃木上的人真该下地狱。

他对比斯利说:我们要把它表面的涂料去掉。

这可是个细活。

涂上涂料去除剂,再用裹着破布的小竹板滚动擦拭,你想试试吗?当然。

希兰,我们午餐吃什么?我不知道,丹纳说,随便弄点。

别告诉我你饿了。

嗯,全部清理干净可是个累活。

厨房架子上的罐子里有饼干,饿了自己拿。

比斯利上楼了,留下丹纳一个人。

他绕着地下室走了一圈。

天花板丝毫无损。

看起来一切都风平浪静。

他环顾四周,没什么异常。

他走上楼,对厨房里的比斯利喊道:到车库去,我把涂料都放在那。

先把去除剂找出来,我做给你看。

比斯利手里抓着一大把饼干,乐颠颠地跟在他身后。

经过屋子转角时,他们听到了道泽在低声地吠着。

在丹纳听来,它已经声嘶力竭了。

三天,还是四天了?他努力回忆。

如果我们继续袖手旁观,这只傻狗尝挖到精疲力竭的。

他走进车库,取来两把铲子,一把锄头。

来吧,不干的话我们就别想过太平日子。

道泽可是挖洞行家,地面上已几乎看不到它的身影了,只有它那满是污泥的尾巴梢露在洞外。

比斯利所说的坦克样的物体确有其事。

它的一边已暴露出来了。

道洋爬出地洞,累趴在地上。

它的髭须往下滴着泥水,舌头伸得老长。

它说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比斯利说。

丹纳绕着洞口走了一圈,跪了下去。

他伸出手想拨开覆盖在坦克边缘突起部分上面的泥土。

这层土已经发硬,很难擦掉,但可以感觉得出坦克由重金属制造。

丹纳拿起把铲子,敲打着坦克,它发出哐当的声响。

他们继续挖,挖走了一英尺多覆盖其上表层土。

这项工作很累人,这个物体也远比他们想象的大,挖土很费时。

我饿了。

比斯利开始抱怨。

丹纳瞥了一眼表,将近一点了。

回去吧,他告诉比斯利,冰箱里有些吃的还有牛奶。

你呢,希兰?你不饿吗?你带一块三明治给我,看能不能找把小铲子来。

你要小铲子干吗?我想刮开这层灰,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蹲在他们刚发掘的物体旁边,看着比斯利消失在树丛中。

道泽,这是你挖出的最奇怪的动物了。

他告诉自己,一个人要想不害怕某事,就得反其道而行之,拿这件事开玩笑。

十二英尺宽,二十英尺长,椭圊形外观。

这个尺寸相当于一间宽敞的起居室了。

曲柳镇从没出现过这种形状、尺寸的坦克。

他从口袋里掏出折叠刀,开始刮它小范围表面的尘土。

他剥开了一英寸见方的表面,从未见过的金属。

对于地球人来说,它看上去像是玻璃。

他继续刮。

直到它露出了摊开的巴掌大的表面。

他敢发誓那根本不是金属。

看起来像是云朵般质地的玻璃——就像他一直寻找的乳白玻璃制作的高脚杯和碗,许多人对它的价值一窍不通却不惜重金购买。

他合上刀子,放回口袋,蹲下身注视着道泽发现的这个椭圆形物体。

一个想法在他心中滋长:不管住在他家的是什么人,毫无疑问,他们都是由这个奇怪的物体带来的。

从另一个空间或时代。

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震惊,因为他从未考虑过这种问题。

他拾起铲子,继续挖。

顺着这个外来物的另一边弯曲的弧度挖下去。

他边挖边思考着他要如何告诉别人——他要说出去吗?也许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掩藏它,在有生之年决不透露一个字。

比斯利口风不严,但镇上没有人会认真对待他说的任何一句话。

大家都知道他没脑子。

比斯利终于回来了。

他带了三块用旧报纸包的蹩脚三明治和夸脱瓶装着的牛奶。

你时间利用得真充分啊。

丹纳有些恼火。

有事耽搁了。

比斯利解释。

什么事?有三辆货车停在你家门口。

他们正往你的地下室里卸一些大家伙。

两三个大柜子和许多其他垃圾。

你知道艾比的电视机吧?他们带走了它。

我告诉他们不行,但他们不听。

我忘了,丹纳记起了,亨利说过要把电脑送过来,我彻底忘了。

丹纳与道泽分吃了三明治。

道泽很喜欢浑身泥浆的感觉。

吃完后,丹纳又拿起铲子。

开工吧。

他说。

可是地下室里还有一堆东西。

那些不着急,选活我们得干完。

他们干完时,暮色已经降临。

丹纳气喘吁吁地倚着铲子。

顶面积是十二乘二十,深十英尺——通体每一寸,都是用乳白玻璃的材料制造,用铲子敲击时,其声如钟。

他们的个头应该比较小,因为如果人数众多,横梁之间的空间是容不下大块头的。

如果他们真住在那儿。

丹纳不敢往下想。

也许,即使他们真住了有一段时间了,也不表示会永远住下去——因为道泽在早上嗅到或听到或感觉到他们,而到了那天晚上,它的奇怪举动都消失了。

丹纳扛起铲子,拿起锄头。

走吧。

今天一天可够呛的。

他们穿过灌木丛来到马路上。

萤火虫在暗夜的树林里闪闪烁烁,路灯也随着夏夜的微风来回摆动。

天空中的星星努力地发着光。

也许他们还在房子里,也许当他们发现道泽的排斥心理后,就给它洗脑了,它就无法再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他们的适应能力也许很强。

最好的说明就是他们很快就适应了一栋人类的房子。

丹纳和比斯利在黑暗中走过碎石铺的车道,把工具放到车库。

可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车库消失了。

没有车库,没有前庭,车道也被硬生生地截断了,什么都没了,除了一堵弯曲的墙——显然是车库的后墙。

他们走到那堵墙前面停下来,大眼蹬小眼,感到太不可思议了。

车库没了,门廊没了,房子的前庭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像有人把房子前半部分的对角朝着同一个方向弯曲直到顶点相接,再把整个房子的前半部分折到对角弯曲后形成的弧形空间里。

一栋前庭弯曲的房子。

实际上.它没有这么简单,考虑到实际的工程量,弯曲的弧度远非人力所及。

这条曲线长而优美,又不那么明显。

看起来好像房子的前半部分被抹掉了,剩下的部分做成了幻象来掩饰。

丹纳扔下铲子和锄头,它们落在碎石路上发出很大声响。

他用双手揉了揉眼睛,真希望是自己老眼昏花。

他手足无措了,房子的变化在他的心中点燃了恐惧。

房子的后部没有变。

他飞快地奔跑起来,比斯利和道泽紧随其后。

他推开大门,冲了进去,上台阶。

进入厨房,急切地环顾四周想知道房子的前半部分到底怎么了。

他在建着厨房和起居室的门前停了下来,他不由得用双手牢牢抓住门的侧壁。

起居室窗外的景象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毋庸置疑,现在外面是晚上。

他刚才还见到萤火虫在灌木丛中闪烁。

路灯亮了,星星出来了。

但一大束阳光从起居室的窗子倾泻进来,窗外是曲柳镇外的另一片天地。

比斯利,丹纳快窒息了,来看看前面。

这是什么地方?他问。

我也想知道。

道泽找到了它的食物盘,用鼻子推着盘子在厨房里转,它想告诉丹纳,用餐时间到了。

丹纳横穿起居室,打开前门。

他看到了车库。

他的敞篷小货车正对着车库大开的门停放着。

车库里的汽车也安然无恙。

房子的前部也没有问题。

在小货车身后几英尺的地方,车道被砍断了。

院子、树林和马路都不见了。

只剩下一片沙漠——一马平川,绵延不绝,平得就像家里的地板,偶尔会冒出一个土堆或一丛奇怪的植物。

表面覆盖着沙子和鹅卵石。

一轮刺眼的大太阳挂在地平线上,似乎过分遥远。

更可笑的是,太阳不按常理地出现在北边,而且白得奇特。

比斯利也走到前廊上,丹纳看他像受了惊吓的小狗一样瑟瑟发抖。

也许你最好进去给我们准备晚餐。

丹纳温和地说。

希兰,可是……没事的,丹纳说,我保证。

既然你这么说。

他走了进去,纱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了。

不到一分钟,丹纳就听到锅碗瓢盆的撞击声音。

他没有责备比斯利胆小。

跨出你家的前门却发现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确实是够吓人的。

人都需要时间来适应。

丹纳走下前廊,查看了货车周围和车库角落。

当他走到角落时,期待回到熟悉的曲柳镇——因为每次他穿过后门,镇子就在眼前。

不再有曲柳镇了。

只有沙漠。

浩瀚无垠的沙漠。

他绕到房子后面。

它的后部没有了。

现在后面变成和前面一样了——同样平滑的曲线把房子的各条边线联系起来。

他又绕到房子前面,一望无际的沙漠。

房子的前半部分又正常了。

变化消失了。

货车停在被拦腰截断的车道上,车库门开着,汽车停在里面。

丹纳走进沙漠,搜寻着,抓起一把沙子,很普通的沙子。

他蹲在那儿,让沙子从指间滑落。

在曲柳镇时,有后门没有前门;在这不知为何处的地方,有前门没有后门。

他站起身,扔掉手里剩下的沙子,把手放到身后擦了擦。

从角落里望过去,他发现前廊上有东西在移动。

一群微小的动物(姑且称做动物)在列队前进。

一个接一个地下了台阶。

他们大约四英寸(约13厘米)高;四条腿行走,可以很容易看出他们的前足其实就是手。

他们脸像老鼠,却有模糊的人类特征,鼻子长而坚挺。

看起来他们的身体表面覆盖着鳞片而不是皮,因为在他们动的时候,身体会如涟漪般泛着光。

所有人的身后都拖着一条尾巴,就像某些玩具的卷曲线圈似的尾巴。

走路时,尾巴会笔直地竖起来,高过头顶,一颤一颤的。

他们下楼梯时也保持着队形,前后距离控制在—英尺(33厘米)左右。

他们笔直地进入沙漠,不转不绕,一条线似的,仿佛知道这条线通往的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丹纳数了数,有十六个。

他一直盯着他们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里。

丹纳心里想。

这些就是他的房客了。

他们安了天花扳,修好了艾比的电视机,搞定了炉子和收音机。

而且几乎可以肯定的是。

树林里的那个怪异的乳白玻璃装置就是他们来到地球的飞行器。

丹纳走上前廊,打开纱门,发现那群离开的客人为了出去,在纱门上整齐地割开了一个六英尺宽的圆形缺口。

他留心一下,以后得找个时间补上。

他走进屋,砰地美上了门。

比斯利。

他大喊。

没人应答。

道泽从双人沙发下面爬了出来,一脸内疚。

没事的。

伙计,丹纳安抚它。

我也被吓到了。

他走进厨房。

昏暗的灯光照在翻倒的咖啡壶上,杯子的碎片散在地板中央,还有一碗打破的鸡蛋,蛋白蛋黄洒满了油毡。

他走到门廊处,从背面看,纱门已经被毁坏得没法修了,它那锈迹斑斑的网线都断开了——也许说炸开更合适——门框的一部分也严重损毁了。

丹纳既好奇又惊羡。

可怜的傻瓜,他自言自语,不开一下,就这么横冲直撞地穿过去。

他啪地关上灯,到地下室去。

楼梯下到一半,他驻足了,万分惊讶。

在他的左边有堵墙——材质和天花板相同。

这堵墙横穿了地下室,从地板到天花板,把工作区隔了起来。

工作区里面是什么呢?他想起亨利今天早上把电脑送过来了。

比斯利说有三卡车——满满三卡车的设备就这样直接送到他们手中。

丹纳无力地坐在台阶上。

他们一定认为他很配合!也许他们已经觉察出他已经发现了他们的举动,想提供帮助。

或者他们以为他在酬谢他们修好的电视机、炉子和收音机。

但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修电视机、炉子和收音机?一种支付房租的方式?一种友好的表示?或者是一种对这个世界技术水平的试探?也许是为了实验如何将他们的技术运用于这个星球上的材料,适应这里的条件?墙的表面洁白而光滑,丹纳用指关节叩了叩它,有种震荡的音效。

他把耳朵贴着墙壁,仔细听,似乎可以听到一种调子很低的嗡嗡声,他不能确定,因为实在太模糊了。

班克·史蒂文斯家的割草机就放在这堵墙后面,还有一堆待修的东西。

他们非剥了他的皮不可,特别是小心眼的班克·史蒂文斯。

比斯利一定被吓得半死。

当他看见这些东西从地下室里出来,他肯定傻眼了。

他一定是门都没开就直接冲出去了。

这会儿他肯定是在镇上对每个愿意停下来听他说的人哇啦哇啦大说一通。

通常没有人会理睬比斯利,但如果他长时间大声嚷嚷的话,他们可能会去证实一下。

他们会突然来袭,大肆搜查一番,会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这和镇上的人完全无关,丹纳很固执,他极强的商人意识又被激发了出来。

在他的前院有一大片的土地,入口只有唯一一个,就是他的房子。

实际情况就是如此,因此,说他是那片地的主人也不无道理。

也许它只是一片荒芜,但在别人侵入之前,他最好先去勘查一下。

他上楼,走进车库。

太阳依旧悬在北边的地平线上。

没有任何活动的物体。

他从车库里拿了一把铁锤、几根钉子和几块短木板带进房子。

道泽正利用这难得的机会趴在那张镀金的椅子上呼呼大睡。

丹纳没有叫醒它。

丹纳锁上后门,并在上面钉上木板,又锁上厨房和卧室的窗户,同样钉上了木板。

这么做可以在那些好奇的镇上居民破门而入前抵挡一会儿。

他从壁橱里拿出一支猎枪、一盒弹药、一副望远镜和一个旧水壶。

他到厨房把水壶灌满,装了一袋子的食物供他和道泽路上吃。

接着,他走进起居室,把道泽翻下椅子。

来吧,伙计,我们得去查看一下。

他对道泽说。

他检查了一下小货车的油箱,几乎是满的。

他们坐上车,把猎枪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倒车、掉头,朝着北边的沙漠出发了。

旅程很顺利。

沙漠平得像铺过了地板似的。

偶尔有些起伏,但比起他为搜寻古董而走过的路则平坦得多了。

路边的景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连绵不断的矮山包。

一直延伸到遥远天边沙漠。

丹纳一路向北;朝着太阳前进。

遇到几片沙地。

也顺利地穿越了,因为那些沙子既严实又坚硬。

半个小时之后,他追上了那队从他家出发的队伍——十六个,一个不少。

他们仍旧迈着稳健的步伐直线行进。

丹纳一度为了与他们保持平行前进而减缓车速。

不久,他发现这么做毫无意义:他们只是目不斜视地朝着同个方向前进翦进再前进。

踩下油门,丹纳把他们拉在了后面。

太阳始终悬挂在北边的天空,没有运行的迹象,这一点非常怪异。

也许这个世界的自转速度远远落后于地球,白天也相应更长。

但这个太阳似乎丝毫没有挪过位置,因此这儿的白天应该不是一般的长。

随着车轮的上下起伏,望着无限延伸的沙漠,一种从来有过的陌生感向他袭来,让他无法自拔。

这是另外一个世界——绕着另一颗恒星公转的另一个星球,它在实际空间中所处的方位对于地球人来说还是一个谜。

通过某种手段,使得这一队小东西能保持精准的直线前进,并让这个新世界就建立在他的前门外。

前方平坦的沙漠上隐约耸立着一座相对的高山。

随着距离的缩短,影像逐渐清晰,山顶上排列着一串闪闪发光的物体。

丹纳下车。

掏出了望远镜。

通过望远镜,他发现这些发光物其实与他在树林里发现的奇异的乳白玻璃装置一模一样。

他数了一下,有八个,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光芒,栖息在一种有着岩石般颜色的摇篮状物体里。

还有一些已经空了。

他取下望远镜,站了一会,考虑爬上去近距离察探的可行性。

但他摇了摇头。

等晚些时候吧。

他最好继续前进。

这次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探险之旅,只是一次快速的熟悉环境。

他爬上车继续前行,眼睛密切关注着油表。

油剩下将近一半时他就得返程了。

他看到前面若隐若现的地平线上有一团模糊的白色。

他瞪大了眼睛。

它不断地淡开再重现,但不管它是何种物体,如此远的距离是不可能看清的。

他瞥了一眼油表,指针接近一半的刻度了。

他再次停车,带上望远镜,向车头走去。

令他感到不解的是,他的双腿疲惫得快迈不开了。

猛然想起一件事——几个小时前他就应该上床休息了。

他看了看表,两点了。

也就是说,现在是地球上的凌晨两点钟。

他已经不眠不休二十多个小时了,而且这期间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进行繁重的体力劳动。

他举起望远镜,发现那道飘忽不定的白色光线居然是一座山脉。

一座巨大的、藏青色的、峭壁嶙峋的山脉拔地而起,山顶和山脊覆盖着白雪,发着微弱的光。

这些景象实在太遥远了,即使用放大效果最好的镜片来看也不过是雾蒙蒙的蓝色小点。

他把望远镜对准他脚下向远处延伸的沙漠,看到的景象十分雷同——同样的地板似的平坦。

同样的小土堆,同样瘦弱的植物。

还有——一座房子!他颤抖着手,取下望远镜,再举起,再看。

确实是座房子。

一座造型滑稽的房子坐落在一座小山下,因为它在山的阴影里.所以凭肉眼根本无法发现。

它看起来面积很小。

屋顶像一个钝了的圆锥体;它就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

墙上有一个椭圆形的开口,可能是一扇门,但不见窗子。

他只放下望远镜.注视着那座山。

太约四五英里远。

汽油还可以支持这段距离,即使不行,最后几英里他可以步行回去。

一座房子孤零零地坐落在这种地方,真是件怪事。

他走了这么远还不曾见过有生命活动的迹象,除了那十六个长着老鼠脸的小东西;也不曾见过任何的人工结构,除了八个栖息在各自摇篮里的乳白玻璃装置。

他发动了小货车。

十分钟后,到达了房子前面。

他下了车.把猎枪放在身后。

道泽跃下地,气势汹汹,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怎么啦,伙计?丹纳间。

道泽又吠了一声。

房子静静地矗立着,似乎已经荒废了。

墙砌得很随便,粗糙的砖石毫无讲究地堆砌在一起,易剥落的、泥浆似的物质取代了灰泥。

屋顶是用草皮做的,这一点很奇怪,因为在这片宽广的沙漠里并没有类似草皮的东西存在。

尽管那一块块的草皮都铺得严丝合缝,但它看起来更像是被沙漠里的烈日烤干的土块。

房子本身没有任何特色,它没有任何装饰,似乎不想弱化它作为单纯庇护所的作用。

从它的建筑水平来看,有可能是某个牧羊人建造的。

看起来也有不少年头了。

再加上这种气候,它上面的石头已经风化剥落了。

丹纳把猎枪夹在腋下,向房子走去。

来到门外,他向里面张望,漆黑一片,静悄悄的。

他回头看见道泽爬到了货车底下。

窥视着外面的动静。

你呆在这儿,别跑开。

丹纳端起猎枪,穿过门,进入黑暗之中。

他站了好长一会儿。

让眼睛适应这种黑暗。

终于,他看清自己所处的这个房间,它平淡无奇甚至有些粗陋。

一面墙边摆着一张石头长凳,另一面墙上凿着一个奇怪的壁龛。

角落里有一个破旧不堪的木制家具,丹纳也说不上它是什么。

一个破旧荒废的地方,应该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

或许很久以前这里住着一个牧羊人,那时这片沙漠还是水草肥美的平原。

还有一扇通往另一个房间的门。

他刚跨进去就隐豹听到了从远方传来的爆炸音或其他什么声音——大雨倾盆而泻的声音!接着一阵带有威味的微风扑面而来,他站在那儿,仿佛被冻往了。

另一个!另一所通向另一个世界的房子!他缓缓向前移动,进入了一个乌云密布、天色晦暗的空间,暴雨从翻滚的乌云中倾泻而下。

半英里开外处,越过一块杂乱无章地堆满铁灰色大圆石的地带,就是波涛汹涌的太海。

巨浪猛烈地拍打着海岸。

泡沫高高地溅起。

他走向前,仰望天空,雨点砸在脸上,有些刺痛。

空气中弥漫着凄冷潮湿的气息,这里阴森森的,仿佛是从某个古老的充斥着形形色色鬼神的哥特小说中跳出来的。

他扫过四周,却一无所获,雨把这一带的斜坡冲刷得年干净净,但是透过雨他似乎嗅到了令人脊梁发冷的东西。

他倒吸一口凉气,转身又踉踉跄跄地返回房子里面。

一个世界之遥已足够远矣,两个世界又岂是常人所能承受。

在极度的孤独中,他不住地颤抖,甚至刹那间这久已废弃破败的房子也变得不堪忍受,他逃也似的跑了出来。

外面阳光灿烂,照在身上暖暖的。

他的衣服仍然有些许潮湿,猎枪的枪托上还挂着几滴水珠。

他环顾四周寻找道泽,但找不到任何踪迹。

货车底下没有,哪儿都找不到。

他喊了几声,但是没有应答。

在这个空荡而寂静的地方,他的声音是那样的单薄而孤立无助。

他绕着房子找狗。

后面没有门,围墙也是由粗糙的大石块搭起来的,蜿蜒曲折,看起来很是滑稽。

不过确切地说,房子连后墙都没有。

但是丹纳对房子有没有围墙毫无兴趣,他是在找他的狗。

忽然,一种莫名的恐惧在心底发酵:离家很远了吧。

找了三个小时,他又回到房子,道泽还是没有出现。

他又走进另外一个世界,在杂乱的石块中依然没有道泽的踪迹。

于是他折回沙漠,绕过小丘,爬上丘顶,举起望远镜,但什么也看不到,四周除了沙漠还是沙漠。

这时的他宛如一个疲惫不堪的流浪者,仿佛随时都要沉睡下去。

他赶紧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车子上。

他倚在车子上,极力想保持清醒。

但这种尝试无疑徒劳无功。

他太困了,必须睡一会儿。

退回曲柳镇给车子加油,并再多带一些,要能支撑到找到道泽。

他不可能把狗留下来。

但就他现在的状况,一直这样在周围跌跌撞撞下去.对道泽毫无益处。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上了车,强忍着睡意。

顺着沙子上依稀可辨的车辙向曲柳镇驶去。

驶过那座栖息着乳白玻璃装置的山,他发现只剩下七个装置还呆在那些摇篮里面。

现在这些与他无关。

当务之急是抗住困意,回家睡上一觉,然后回来继续寻找道泽。

离家大约还有一半距离时,眼前出现了另一辆车。

他呆呆地看着,因为他仅有的两辆车一部正在开。

一部停在家中车库里。

踩下刹车,他跳了下来。

打了一个趔趄。

那部车朝他径直驶来,停在他跟前。

随后,亨利和比斯利还有一个肩章上有颗星的人敏捷地跳了出来。

谢天谢地。

总算找到你了。

亨利边喊着边大步走过来。

我没有迷路啊。

丹纳辩称,我正要赶回来呢1他一定是神志不清了。

那个有着一颗星的人说。

这是汉森警长,亨利介绍道,我们是沿着你的车印跟来的。

我把道泽弄丢了,丹纳咕哝着,你们别管我了,我要去找道泽。

我会自己回家的。

他伸手紧紧地抓住车门保持平衡。

你们弄坏了我的门,他对亨利说,闯进了我的房子,还偷走了我的车——我们不得不那样做,希兰,我们是担心你会出什么事。

比斯利说得那么惊险,把我们都吓呆了。

你最好把他带上车。

警长说,我来把货车开回去。

可是我要去找道泽啊1你得休息一儿,要不什么都做不了。

亨利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拖他上车,比斯利打开了后车门。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亨利偷偷问他。

我也不知道,丹纳轻声说。

难道是其他的……亨利咯略地笑起来,不管是什么.它都已经让我们出名了。

所有的报纸头条都充斥着我们的新闻,整个城市随处可见记者啊,摄像师啊,还来了一些官员。

是的,先生,告诉你。

这将会是我们成功的开端。

丹纳没能听完后面的话,他太困了,刚坐下就呼呼睡着了。

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窗帘是放下来的,房间里凉爽而幽静。

在熟悉的房间里醒来,感觉真是不错,尤其是一直陪伴自己的房间,况且连整栋房子这一百多年以来都属于他们家。

他从回忆中惊醒,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跳下床,把窗帘拉开,向外看了一下:军队把房子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拥堵在后院的人群被挡在外面。

放眼望去,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

连附近人家的后院也挤满了人。

他开始找鞋。

心想,兴许亨利和比斯利把他撂到床上,脱掉鞋子后就不管了。

不过他连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有:亨利把他架到车后座的时候他肯定已不省人事了。

鞋在床脚那儿,他坐到床上穿上鞋。

接着,脑子中开始飞速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首先他得找点汽油,把卡车的油箱加满,再存一两罐放到后备箱,还得带上一些食物和水,或许还得带上睡袋。

找不到道泽他是不会回来的。

系紧鞋带,他来到客厅。

一个人都没有,不过厨房里有人说话。

他向外望去,依然是一片荒漠。

太阳升高了很多.不过自家院子还是早上时光。

他看看表,六点。

从刚才透过卧室窗户向外望时阴影倾斜的角度来推算,应该是下午六点。

随即他意识到他睡了十二个小时还多。

没打算睡这么久的。

也没打算把道泽撇下那么久的。

想到这里,他心生愧意。

他向厨房走去,里面有三个人——艾比、亨利,还有一个军人模样的人。

啊,你来了,艾比高兴地叫起来,我们正说你什么时候才醒呢。

你在煮咖啡吗,艾比?是的,满满一壶。

一会儿我再给你做点儿吃的。

就来些吐司吧,’丹纳说,时间不多了,我要去找道泽。

希兰,亨利说,这是国民卫队的瑞恩上校,外面都是他的部下。

嗯,我从窗户看到了。

很有必要,亨利说,太有必要了,警长已经控制不了局面了。

人群冲上来随时会把房子挤垮的,所以我给州长打了电话。

丹纳,上校说,坐下,我们聊聊。

当然可以啊,丹纳边说边拉了张椅子坐下,很抱歉造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但是我把我的狗给丢在那里了。

这件事比任何狗都重要得多了。

上校说。

呃,上校,我养过很多狗,这条是最棒的。

我把它从小养到大,这些年来它一直是我的好朋友。

好吧,上校说,它的确是个朋友了。

不过我还是想和你聊几句别的。

坐下说吧,艾比对丹纳说,我去准备蛋糕,亨利,去拿一些我们从农场带过来的香肠。

后门开了,比斯利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伴随着一阵金属叮叮哐哐的声音。

他一只手靠着五加仑的燃气罐,另一只手拿了两加仑的。

一走动,两个罐子就碰到一起,发出很大的撞击声。

嘿,丹纳莫名其妙,怎么回事?哦,没事,亨利说,你还不知道我们遇到的麻烦。

我们想搬一个大气罐过去。

但这儿太窄了。

我们打算把厨房后面推倒,但看起来还是不行——你们做什么?!我们试着把厨房后面拆掉,亨利显得很平静,那些大型气罐过不去普通的门。

但是我们在试的时候发现整栋房子是由一种材料建成的,就是地下室里的那种材料。

用斧子敲的话会把斧刃给弄钝的。

但是,亨利,这是我的房子啊,谁都没有权利拆除的。

谁说没有,上校说,我想知道,丹纳,有什么东西是我们不能碰的。

放松点,希兰,亨利警告道,在那边有个宽广的新世界在等待着我们——不是在等你们,不是在等任何人。

丹纳喊道。

我们必须对它进行探索,不过这需要大量的燃油储备。

鉴于目前还没有大型储油罐,我们必须储藏尽可能多的油,然后建一个管道通到这里。

但是,亨利——我希望,亨利很坚决,你不要打断我,让我把话说完。

你不会想象我们面临的困难就是标准门的大小,所以我们必须找个交通工具。

汽车,卡车还行,我们可以把它们拆开了拖进来,但是飞机就成问题了。

听我说,亨利,没有人能把飞机拖进来的。

一百多年来。

这栋房子就一直是我家的,现在是我的房子,我有所有权。

你不能随随便便地拖东西进来。

但是,亨利露出些许忧虑,我们急需一架飞机,有飞机的话就可以进行大范围的勘探啊。

比斯利提着罐子叮叮哐哐地穿过厨房走到客厅。

上棱叹了口气。

说:我曾希望,丹纳先生,你能体谅我们的困难。

您拥有强烈的爱国心和责任感,这有助于您在这个问题上和我们展开合作,在我看来这应该是顺理成章的。

当然。

政府也可以动用征地权来开展这项工作,但是我们不想那样做。

现在以私人的身份说。

我可以告诉您:政府非常愿意和您达成友好的合作意向。

我怀疑,丹纳装作不明自他的意思,这里是适用征地权的,以我的理解,它适用于各种建筑和道路——这就是一条道路,上校平静地说,一条恰好穿过您的房子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道路。

首先,丹纳郑重地说,政府必须表明这是为公众谋利益,而且若物权所有者的拒绝和政府的程序有冲突的话——我觉得,上校说,政府会证明这是为了公众利益的。

我想,丹纳额生气。

我得请一个律师。

真的吗?亨利热心地提议,想找个好律师的话,我乐意给你推荐一个事务所,我保证它会最大限度上代表你的利益,而且费用相当公道。

上校站起来:那样你将会面临大堆的问题,丹纳,很多问题是政府想知道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们一定想知道你是怎么来实施这一切的。

你准备好全盘托出了吗?不,我想没有。

丹纳说。

接着他开始思索起来:他们认为我做了这一切,会像一群饿狼一样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过程。

一想起联邦调查局、国家安全中心和五角大楼,他也感到双腿战战兢兢。

上校转过身,径直走出厨房,出了后门就哐当一声把门带上。

亨利看着丹纳,眼睛不眨一下。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他说,你真的打算和他们对抗下去吗?我很痛心,丹纳说,他们不能就这样进来,占了房子,甚至都没有征求我的意见。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这是我的房子,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度过了所有的时光,我热爱这里.而且——当然,我理解你的感情。

亨利说。

我也觉得有点幼稚,可是如果他们在接管时就愿意坐下来,以诚相待的话,我也不会计较这么多。

但是他们似乎根本没打算征求我的意见。

亨利,事实和表面看起来迥然不同,远非我们所能控制。

无论政府怎么想,一定有内情,我们必须小心谨慎——刚才,亨利打断他,你的态度令我钦佩,我们支持你。

如果你孤立无援,而我袖手旁观,那也太不够朋友了。

我们可以雇佣一些有经验的律师,同时,成立一个地产开发公司,这样就可以确保你发现的新世界能按你的设想发展。

希兰,从电视机那件事开始我们就是搭档了,我和你始终同一战线。

什么电视机?艾比尖叫道,捧在手上的一盘蛋糕失手滑落。

艾比,亨利冷静地说,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了,你的电视机在地下室里。

上头没有指令说何时我们可以把它取出来。

我知道。

艾比说着端上一盘香肠,又倒了一杯咖啡。

比斯利也从客厅走进来,扭扭捏捏地从她背后过去。

毕竟,亨利说,我想我也帮了一些忙。

我怀疑,如果没有我送来电脑,你能不能做到这些。

又来了。

丹纳想,尽管亨利承认他才是促成整件事情韵人。

难道比斯利没告诉你吗?他说了一大堆,不过你也知道他的。

这也情有可原。

对于那些村民来说,这是比斯利编造的又一个故事,一个只有他才能想出来的弥天大谎。

没有一个人会相信比斯利说的任何一句话。

丹纳端起杯子喝珈啡,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应答。

如果说出事实,那将会比所有谎言都难以令人信服。

你要相信我,希兰。

我们毕竟是合伙人。

他当我是傻瓜。

拇纳心墨想。

认为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愚弄任何人。

亨利,即使我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的。

好吧,亨利放弃了,站起身,我想。

我的好奇心是可以等待的。

比斯利费力地拖着一大堆罐子,一路砰砰响地穿过厨房走过来。

我得去弄点汽油,丹纳说。

我要去找道泽。

这件事就变绐我。

亨利轻轻松松地做出保证,我让厄尼把他的罐车开过来。

我们可以骑马,把这些罐子装满。

到时我看看能否找个人陪你一块去。

不,我一个人就行了。

如果有无线电装置就好了,这样就能联系你了。

但我们没有。

而且,亨利。

我是一刻也等不下去了,道泽现在下落不明——当然,我知道你很想它。

你可以出去找它,如果你认为这是义务。

我会着手处理其他事情。

我去找律师、起草这块土地开发的合作方案——嗯,希兰,艾比打断了他们,你能帮我个忙吗?当然可以,什么事?丹纳问道。

你能否告诉比斯利,没人要他离开。

我对他可能是有点苛刻。

但是他那一根筋的脾气实在令人生气。

他跑得不见踪影,花了大半天时间就为了帮道泽那只狗挖土拨鼠。

还有——我会转告他的。

丹纳不想再听下去。

谢谢你,希兰。

他会听你的。

他只听你的话。

还有,我希望你能先修好我的电视机。

没了它我就像丢了魂。

缺了它,我们起居室就不完整了。

你知道,这电视机和我家的家具非常匹配。

是的,我知道。

丹纳说。

艾比,上来了吗?亨利站在门边边朝艾比喊道。

他满怀自倍地朝丹纳做了个再见的手势:回头见,希兰。

我会处理好一切事情的。

我敢打赌你一定做得到,丹纳想。

他们走后,丹纳走到桌子旁,一屁股陷进椅子里。

前门砰的一声被撞开,比斯利气喘吁吁地走进来,激动不已。

道泽回来了!他欢呼着,它回来了,骑在一只大得你无法想象的土拨鼠背上。

丹纳激动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土拨鼠!那是一个外星球。

那里根本没有土拨鼠。

像自己过来瞧瞧。

‘比斯利喊道。

他转身又蹿了出去,丹纳紧跟着跑了出去。

它看起来像极了土拨鼠——有人那么大,但更像是一只从儿童书本里跑出来的土拨鼠,因为它用后腿走路,一边瞄着道泽,一边又极力维护自已的威严。

道泽后退了一百英尺左右,与眼前这个庞然大物保持一定的警戒距离。

它像优秀的牧羊犬那样蹲伏着注视着对手,随时准备阻止这只土拨鼠开溜。

士攫鼠慢慢朝房子靠近,停了下来。

接着它转过头,望着远处的沙漠。

蹲下了。

它转过巨大的头,盯着比斯利和丹纳,透过它清澈的棕色眼晴,丹纳看到的不仅很只是动物的眼神。

丹纳快速走过去抱起道泽,紧紧地搂在怀里。

道泽挣扎着露出了头,用舌头舔了舔主人的脸。

丹纳抱着狗,感到无比欣慰。

现在一切都好了,道泽回来了。

他朝屋子走去,进了厨房。

他放下道泽,拿出一个盘子装满水放在地板上。

道泽似乎渴得厉害。

迫不及待地舔食,水洒得油毡上到处都是。

慢点,丹纳提醒它,不要弄脏地板。

他打开冰箱里,找到些剩饭,放进道泽的碗里。

道泽开心地摇着尾巴。

照理说,丹纳说,我应该拿条绳子绑住你,以免你再这样乱跑。

比斯利溜达了进来。

那只土拨鼠倒是个友好的家伙,他说,它在等待某人。

不错。

丹纳没有在意。

他瞥了眼挂钟。

7点半了,他说,我们可以看看新闻。

你知道是哪一台吧,比斯利?当然了,我知道,就是纽约人那一台。

答对了。

’丹纳给予肯定。

他走进起居室,望着窗外。

人形大小的土拨鼠一动不动。

它背对着房子坐着。

望着来时的路。

等待某人,比利斯是这么说的,看起来似乎是这样,但也可能只是比斯利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可如果他真在等待某人,他等的又是谁呢?丹纳很好奇。

那个人能是谁呢?到目前为止,某人这个词不禁让人联想到另一扇门与另一个世界。

他很困惑,历史上究竟开启过多少扇这样的门?亨利说,有一个全新的世界正等待地球人去开发。

但是他口中的此世界非彼世界。

收音机里,新闻评论员的半截话传入耳朵:……最后终于行动了。

莫斯科广播电台晚七时播报说,苏联的代表将出席明天的联合国大会。

为让另一个世界融入国际社会进行磋商并制定方案,寻找突破口。

说到突破口。

得提到一个叫希兰·丹纳的人的家,即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保卫工作已经全面展开,军队部署的警戒线把他的家围得如同铜墙铁壁,不准任何人靠近。

电话都被截下,只有机器应答告知拨打的是空号。

丹纳本人也未走出房子一步。

丹纳回到厨房。

坐下。

他正在说你呢。

比斯利煞有介事地说道。

今天早晨到处都在流传着这么一个谣言:丹纳,一个到昨天为止还不为人知的、默默无闻的乡村修理工和古董商,从一个陌生的地方回来。

关于他的新大陆,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

除了那个地方是片沙漠,无生命迹象之外,没有其他消息透露。

昨天晚些时候,其住所附近的树林里发现的某种奇怪物体引起了一阵恐慌和骚动。

但很快这个区域就被军队所包围。

现场指挥官瑞恩上校没有发表任何声明。

整个事件的神秘人物是一个叫亨利·霍顿的人,他是唯一一位可以进入丹纳家的非官方人员。

他今天早些时候接受采访时,他没有透露任何情况,却制造了一种隐秘的气氛。

他暗示,在这个神秘事件中,他和丹纳是合伙人。

这模棱两可的话令人不禁联想到他和丹纳正在合作开拓这个新世界。

有趣的是,霍顿经营着一家小规模的电脑工厂。

有可靠消息指出,亨利最近送了一台电脑或者某种神秘机器到丹纳家。

一种说法是这种机器已经研发六七年了。

究竟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待科学家前去调查。

这组科学家今天在白宫与军队、安全部门以及特种武器部门的人进行了一整天的会议,将于今晚从华盛顿启程。

昨天发生在曲柳镇的事件对全世界造成的轰动,只有二十年前扔下的第一颗原子弹可与之相提并论。

有些观察家甚至认为曲柳镇事件比撼动地球的广岛原子弹爆炸威力更大。

华盛顿坚称,这件事只是国家事务,它将以国家利益为最高宗旨来处理本次事件。

但是世界上越来越多的国家坚持这并非一个国家制定国策这么简单;这件事关系到全人类。

有小道消息称:一位联合国观察员将即刻抵达曲柳镇。

法国、英国、玻利雏亚、墨西哥还有印尼等国代表正努力争取华盛顿的特批,允许他们的观察员进入现场,其他国家也都有此计划。

整个世界现在翘首以盼,等待着从曲柳镇传来的消息——丹纳伸手关了收音机。

这么说,比斯利下结论道,这儿将要出现一群外国人。

是啊,丹纳也这么想,确实会有一大堆的外国人。

但这些外国人不是比斯利口中的外国人。

这个词的意思,可能截至目前为止,人类对它的解释都过时了。

如果外星人住在你家隔壁——事实上就在隔壁,没有地球人会再被称为外国人。

住在石屋里的人又该被称为什么呢?也可能有不止一个星球的外星人,可能有很多星球的外星人。

因为就在那个新世界他又发现了一扇通往另一个新世界的门,可能还有许多这样通往其他世界的门。

那些新世界又是怎么样的呢?这些门又是为什么而存在的呢?某个人,或某种物体找到了比飞越空间沟壑更简单、更快速的通往其他星球的通道,它缩短时空旅行的光年,不用在无垠的空间里孤独地旅行。

且一旦开启了这扇门,它将永远存在,星球之间的跨越好比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那么简单。

有一件事情一直困扰着丹纳——一件很荒谬的事情,就是所有星球中相连星球的公转、自转和活动肯定会被捆绑起来,而在独立运行的两个物体之间无法建立稳固的、实际意义上的联结。

就在几天前,他肯定会对这种想法喈之以鼻,因为它实在太不可思议、太不可能了。

但事实就是如此。

一种假设经过论证被推翻,一位科学家怎能确信后来人不会再把这个结论否定?门钤响了,他起身去开门。

是厄尼,那个卖油的人。

亨利告诉我你需要些汽油,但我要到明天早上才能送过来。

没关系,丹纳无所谓地说。

我现在不需要了。

他迅速关上门。

他靠在门上,思忖着:我终究还是得面对他们。

我不能把门锁上不让外界的人进来。

迟早,我还是要将这一切公诸于众的。

在这儿有地球需要的、人类渴望的或者他们认为自己需要的东西。

但最终,他得对这一切负责。

它发生在他的土地上,发生在他的房子里,尽管不是有意的,他甚至还助长了它。

这土地、这房子都是我的,他愤愤地告诉自己,那个世界不过是他家院子的延伸,不管它有多远有多大,始终也只是他的院子。

丹纳走进起居室。

道泽蜷缩在镀金椅上,打着呼噜。

他觉得还是让它呆在那儿。

毕竟,道泽是有权选择睡觉的地方的。

他走到窗前。

窗外,那只土拨鼠和比斯利背对窗户并排坐着。

凝望着远处的沙漠。

这种并肩而坐的场面看起来很和谐——他们俩应该有许多的共同点。

这是一个好的开端——人类和来自外星球的生物就该像朋友一样相处。

他试图想象出这些连接着的世界的图像,其中包括地球。

地球和其他世界必然存在着联系,这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呢?这种联系已经形成,但是过程却如此自然平淡。

比斯利和那只土拨鼠就在那儿交流着。

如果人人都像他们,担心就成了多余的了。

没有哪件事是偶然的,他提醒自己,完美的计划确保了顺利地实施。

这不是第一个被开启的世界,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那些貌似老鼠的小东西通过树林里发现的那个装置跨越了空间——没人知道到底是几光年的距离。

然后,他们把它埋藏起来,也许就像小孩把盘子藏到沙堆里。

接着来到这所设定的房子,安装好设备,把这栋房子变成了连接不同世界的通道。

一旦工作完成,那些小东西就会离开,但首先得确保通往他们星球的门能抵挡任何侵袭。

他们用一种神奇的材料包裹着建在粱间的房子,斧子根本无能为力,也不用说其他威力更大的武器。

他们已经前往那座栖息着另外八台时空机器的山。

现在只剩下七台。

那些小东西一定是降落在了别的星球,在开启另一扇空间之门。

不仅仅只是连接不同的世界,也是不同世界生物的联结。

那些小东西是开发其他类地行星的探索者和先驱者。

那个在门外和比斯利交谈的奇怪生物也服务于他们的目标,将来人类也会有一个为之服务的目标。

他回过身,环顾房间。

这房间自从他记事起就没变过。

屋外的变化翻天覆地,尽管如此,房间内的一切依然如故。

不管将来尝发生什么事,我都要站在这里——壁炉已被代代相传的冬天的炉火熏得黝黑,书架上摆着有着悠久历史的大部头,安乐椅,老旧的地毯——上面一定留着所有他挚爱的人的脚印。

他知道现在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那些大人物会接踵而至——科学家.政府官员,军官,外国观察员,联合国官员。

他手无寸铁,无能为力。

但他又无法远离这一切。

今天是这儿还能被称为丹纳家的最后一天。

大约一百年之后,它又会有其他的归属。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没有姓丹纳的人睡在这个屋檐下。

他站着,望着壁炉和书架上的书,感觉到那些苍老的灵魂在房间里走动。

他犹豫地举起手想向这些灵魂、也向这间屋子告别。

但是他做不到。

他穿过走廊,坐在台阶上。

比斯利听到他的脚步声,转过身。

他人不错,他拍着土拨鼠的背对丹纳说,就像一只大号的泰迪熊。

看得出来。

丹纳说。

最妙的是我能和它对话。

是的,我知道。

丹纳记起比斯利也曾说过他能和道泽对话。

他很好奇活在比斯利的单纯世界里会是什么样子,一定很惬意吧。

那些长相如同老鼠的东西是坐着时空机器来的,但是为什么把曲柳镇当着陆点呢?他们为什么选择这栋房子?因为这是镇上唯一一所拥有足够装备、能够让他便捷地安装自己设备的房子?他们肯定已经从那台电脑上得到了所需的组件。

所以,至少亨利说得没错。

再想想,他在整件事中起的作用还是很关键的。

或者,他们预见了只有在特定的这一周,在特定的这所房子,才可能实现他们来到这儿的目的?难道他们不仅拥有离度智慧、先进技术。

还有非凡的洞察力?有人来了。

比斯利说。

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也没看见,比斯利说,但是土拨鼠告诉我它看到了。

它告诉你的!我跟你说过。

我们一直在交谈。

在那儿.我也看到了。

他们在离这儿很远的地方。

但是前进的速度很快——三个黑点骑着什么东西迅速地穿越了沙漠。

他坐着等他们,想着要进去拿猎枪,但他放弃了。

枪根本不顶用。

这种待客之道也不该有。

面对外星生物,人类至少能做的就是伸出空空的双手迎接他们。

他们近在咫尺了,看起来像是坐在高速进行的隐形椅上。

从某种程度上看,他们还是比较像人类的,一起来的有三个。

他们一阵风似的行进,在离他百尺远的地方戛然停止。

他依旧坐着,一句话也没说——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太荒唐了。

他们的个头比他小一点,黑如焦炭,穿着天蓝色紧身短裤和背心,稍大了些。

他们坐在自己的坐驾上,前面装有喇叭和马镫形物体,后面还安着篷盖状的东西。

坐驾悬浮在空中,马镫形物体离地约三英尺,这些外星人轻松地坐在上面,盯着他看。

他也不示弱。

最后,他起身向前走了一两步,那三个人也从坐驾上下来。

迎面而来。

但是坐驾仍旧悬在空中。

位置不变。

他们向你问好,比斯剥说,并说欢迎你。

好吧。

告诉他们——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他们说什么的?土拨鼠告诉我他们说的内容,我再转告你。

你告诉我,我再告诉它。

它再跟他们说。

就是这样。

这就是它为什么会在这儿的原因。

那我——丹纳还是有点怀疑,你真的能和他们交谈?我跟你说过我能,比斯利开始发作,我告诉过你我也能和道泽交谈。

但是你却以为我疯了。

心电感应!丹纳叫了出来。

现在情况变得更糟了。

那些貌似老鼠的东西不仅知道其他所有的事,而他们也了解比斯利。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希兰?不用在意,丹纳说,让你的朋友告诉他们,我很高兴见到他们。

还有,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他局促不安地站着,注视着他们三个。

他看见他们的背心有许多口袋,口袋鼓囊囊的。

或许是装着类似于香烟、手帕、小刀之类的东西。

他们说想做笔买卖。

比斯利说。

做买卖?是的,希兰,就是贸易啊。

比斯利暗笑。

想象一下他们向一个北方佬商人剖腹掏心的样子。

亨利是这么说你的。

他说你生意做得太精了。

别提亨利,他和这件事无关。

丹纳打断他的话,不说他了。

他坐在地上,那三个人也和他面对面坐着。

问他们想做什么生意。

创意。

比斯利说。

创意!真是疯了——过了一会,他认为确实有道理。

在外星人想交换的东西中,创意应该是最有价值最容易交换的东西了。

不需要空间来盛放这些货物,也不会引起经济波动——短时间内不会——它对文化的贡献要比买卖实物大得多。

问他们,要拿什么创意才能变换他们的飞行器。

他们问你有什么可以变换。

这可是个难题。

汽车,货车,内燃机——都不行,他们已经拥有了飞行器。

在这些人的眼里,地球人的变通方式已经落伍了。

房屋建筑——也不行,这算不上创意,而且不管怎样,沙漠里的那座房子说明他们知道什么是房子。

布料?不行,他们也有。

涂料,也许可行。

问问他们是否对涂料感兴趣。

丹纳对比斯利说。

他们问涂料是什么?请你解释一下。

它是一种几乎可以覆盖所有表面的保护膜。

包装便利,使用简单。

可抵抗恶劣天气和腐蚀。

而且兼具装饰功能,色彩丰富,制造成本低廉。

他们没什么兴趣。

但愿意再听下去。

你继续说吧。

比斯利说。

他席地而坐,身子向前靠了靠,扫了几眼那三张毫无表情、平板乌黑的脸,试图从他们脸上找出一些表明态度的蛛丝马迹。

这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死气沉沉的脸。

面对这三个外星人。

他在潜意识里觉得自己牢牢占据了上风。

这将是他有史以来最占优势的交易。

这种想法让人心情愉快。

告诉他们,他说,也许我描述得不够详尽。

不管怎样,涂料都是最有价值的创意。

他们问你能否再详细些,虽然他们没什么兴趣。

吊他们上钩。

丹纳暗想。

只要用对了手段就不成问题。

他继续全力推销。

几个小时后,亨利·霍顿出现了。

和他起来的是一位非常温文尔雅的绅士,他的举手投足无可挑剔,提着一个十分醒目的公文包。

亨利和那个男人看到眼前一幕,惊呆了。

丹纳坐在地上,在一块很宽的板上刷涂料,外星人站在旁边看。

他们全身上上下下沾满了涂料,显然也亲自上阵了。

地上散放着许多已经涂过的术板和数十罐的涂料。

丹纳抬起头,看见了亨利和那个男人。

我正盼着有人来。

他如释重负般。

希兰,亨利的神情特别严肃,我要向你介绍这位是兰卡斯特先生。

他是联合国的特别代表。

很高兴认识您,阁下,丹纳说,我想您能否——兰卡斯特先生存穿越外面的警备线时遇到了一些小麻烦,所以我自告奋勇陪同他。

我已经向他解释了我们在这个事件中的伙伴关系。

非常感谢你,霍顿先生,兰卡斯特说,居然有这么愚蠢的警察——他们太不识相了。

亨利逢迎道。

丹蚺注意到这位联合国代表把亨利的话当成耳旁风。

丹纳先生。

你能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吗?兰卡斯特问道。

我在做买卖。

丹纳答说。

做买卖。

这个说法真有趣——一种古老的北方佬叫法,亨利插了进来,有特定的内涵。

如果说做交易的话,那你是和别人交换货物。

但如果说做买卖的话,就是你去主动出击发掘别人的藏货。

‘很有趣,兰卡斯特说,我猜你是打算从这些穿着天蓝色背心的先生身上赚上一笔——希兰,亨利很是自豪,是这一带最厉害的买卖人了。

他做古董生意,所以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我有个问题。

终于,兰卡斯特完全无视亨利的存在,你用这些涂料做什么?这些先生是涂料的潜在购买者还是——丹纳扔开木板,愤然起身。

你们能不能都闭上嘴!他怒不可遏,自从你们进来,我就一直插不上话。

我告诉你,这很重要——希兰!亨利惊恐得大叫。

没关系,联合国代表说,我们一直没进入正题。

现在可以开始吗,丹纳先生?我遇到了瓶颈,丹纳对他说,我需要帮助。

我刚才向这些家伙推销涂料的创意,但我对这个领域一无所知——不管是理论支持、生产过程还是原材料或——可是,丹纳先生,如果你只是要把涂料卖给他们,你懂不懂这些又——我不是在卖涂料,丹纳大叫,你不懂吗,他们不想要涂料。

他们想要的是涂料这个创意,涂料的原理。

他们还没有这方面的研究。

他们对此很有兴趣。

我提供涂料的创意。

作为交换。

他们告诉我他们飞行器的创意,我几乎要到手了——飞行器?你是指那些东西吗,飘浮在空中的?是的。

比斯利,你能让他们演示一下如何飞行吗?这还用说。

比斯利自信满满的。

什么,亨利大呼小叫,比斯利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比斯利是我们的翻译。

我想你得称他为心电感应者。

你还记得吗,他常说自己能和道泽交谈?比斯利经常胡言乱语。

但是这次我们得相信他。

他把我要说的话告诉土拨鼠,就是那个长相滑稽的怪物,它再传达给这些外星人。

反过来也是,外星人说给土拨鼠听,土拨鼠告诉比斯利,比斯利再告诉我。

荒唐!亨利嗤之以鼻,比斯利根本没有能力……你刚刚说他是什么?心电感应者。

丹纳复述。

其中一个外星人站起来,爬上他们的坐驾。

他演示了向前飞,向后退。

太神奇了,联合国代表赞叹道,一种易于掌控的抗重力装置,我们真的可以加以利用。

他摸了摸下巴。

你要用涂斟的创意和他们交换这种飞行器的创意吗?完全正确,丹纳答道,但我需要一些帮助。

我需要一位化学家或生产商或其他什么人来向他们解释涂料的生产过程。

还需要一位教授之类的人陪在我身边,当他们告诉我飞行器的创意时,能够理解他们的意思。

明白了。

兰卡斯特表示理解,是的,你一个人无法应付。

丹纳先生,你看事情看得很透彻,而且——他就是这样,亨利又插嘴,希兰是个精明人。

因此我想你能够理解这整个过程太不合常理了——不,丹纳再次爆发,这就是他们的操作方式。

他们来到一个星球,然后交换创意。

长久以来,他们一直与别的星球保持着这种传统。

他们想要得到的就是创意,新的创意而已,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不断地发展技术水平和先进文化。

他们拥有许多人类可以加以利用的创意。

这就是问题所在,兰卡斯特说,这可能是有史以来人类社会发生的最重大的事件。

在短短的时间里,我们就可以掌握一些数据和创意。

它们在理论上能把人类历史向前推进至少一千年。

对于如此重要的事件,我们应该请专家们对——可是,你再出找不到一个比希兰更擅长做买卖的人了,为什么不让他继续?他会干得很漂亮。

你可以去召集你的专家和计划组。

但你得让希兰做代表。

这些人已经接受他了,愿意和他做生意。

你还想怎么样?他需要的只是你一点点的帮助。

亨利驳斥了一通。

比斯利走到联合国代表面前。

看着他。

我不会和其他人合作的,他说,如果你赶走希兰,我也跟他一起走。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把我当人看——你看吧!亨利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等等,比斯利,联合国代表叫道,我们不会让你白白辛苦的。

像你这样的特殊翻译应该会有一笔可观的报酬。

钱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比斯利态度坚决,它买不到友谊。

我还是会被人嘲笑的。

他说到做到,亨利警告道,没有人比比斯利更固执。

我很清楚,他曾在我们家做过事。

联合国代表看起来既惊讶又绝望。

要想找到能与这些人交流的其他心电感应者,可得花上一段时闯。

亨利指出。

联合国代表快气炸了:我想地球上应该不止他一个。

好吧,比斯利粗暴地说,就这么决定了。

我不会再在这儿了。

好的,联合国代表哭丧着脸,你们俩继续吧。

求你们了,继续吧?我们决不能让这个机会从我们手里溜走。

你还需要什么吗,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是的,丹纳答道。

华盛顿那班人和其他国家的一些要人会来。

让他们离我家远点。

我会尽可能详细地向他们解释。

没人会打扰你的。

我需要一位化学家和能理解飞行器原理的人,必须马上。

我可以拖延他们一会儿,但不会太久。

好的,任何你需要的人,任何人,联合国代表极力配合,我会让他们几个小时内到位。

一两天后,会有一大批的专家学者随时待命,等待你的调配。

阁下,亨利开始油腔滑调,您真是太配合了。

希兰和我都由衷地感谢。

现在,既然这件事解决了,外面还有大班的记者候着,他们一定会对您的声明感兴趣的。

联合国代表毫无反对之意,和亨利走下了台阶。

丹纳转过身,凝望着那片沙漠。

多么开阔的前院啊!他自言自语。

《堪察加考察》作者:亚历山大·格拉祖诺夫这次堪察加半岛之行,原以为完全是一种幻想考察。

因为考察的目的,形象地说,就是参加与某宇宙智慧生物的联系。

考察是由全苏考察联合会《边界》会长弗拉基米尔·布尔拉科夫和《环球》杂志社发起组织的。

文中所述情景可归怪诞、神秘、至今不能解释的类别。

事情的确发生过,这是事实……——《环球》编者一、邀请地平线上绛紫色的夜空泛起片片绿翠。

太阳终于从山岗后露出脸来,把金色的阳光洒满多石的山谷。

谷里古树参天,四周没一点响动。

热得喘不过气来,我勉强挪动双脚走到一棵大树下面,在树荫之下总算松了口气……突然后上方传来一阵嗡嗡之声,我不由得扭过头去,不知怎么,头蓦地沉重起来。

幸好仍然耳聪目明。

地平线上方,柔和的绿色天宇闪烁着一个黄色的斑点。

斑点急速而来,渐自增大,终于在前方大约一百米的山岩上停下,卷卷扬扬又形成一块黄色的浮云。

须臾,显现出清晰的轮廓,看上去,像一架高达两层楼房的竖琴。

嗡嗡声停了,接着是一阵悦耳的音乐……我眼前出现了两个身着类似古罗马短袖白罩衫的人形。

他们个子高过树顶,圆头硕大,与身材极不相称。

发短,金光闪闪如铜所铸,眼大如碟,内无瞳孔,面无表情,嘴似裂缝,鼻梁突出,形如三角。

罩衫把全身罩住,先是刺眼白色,突然变成各种光泽不同的天蓝色和淡紫色,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我们在天琴星座多图米星欢迎你!我为之一震。

那响亮而带金属的声音从天而降,但是他们的面部未见丝毫动静,连嘴巴都没见一动。

然而此时的我却也心无恐惧。

我叫加纳,我的同伴叫莉莲娅。

我们早就在跟你们联系,但你们始终不知道。

地球上许多人并不怀疑,我们在观察他们。

但是,只有当他们的躯体死亡之后,也就是当他们进入另一种能量状态时,他们才能看见我们。

你的躯壳现在已经死亡,所以你能在美丽的多图米生存…………我的耳际响起了飞机的隆隆声,我睁开眼:我仍在飞往堪察加的飞机上。

大胡子斯特列哈奇凝神看着我。

哦,你睡得真香哪!他讥笑说,可怜,瞧你全身是汗。

这次考察,你真是豁出去了!我揩了揩额头上的汗,突然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内心充满一种难以言状的快感。

你怎么啦?斯特列哈奇惊奇地向四周顾望。

我到过天琴星座啦。

我忍住笑说,真的,是在死去之后去的,是梦见的。

……从飞机舷窗往外看去,我看到了莫斯科郊外公路上的一排排路灯。

但我的心思不在那里,而是在堪察加,在宇宙智慧生物代表对我本人的邀请。

尽管有人以为这仅是一种幻想,一种过份的天真——这全都无可非议,可我仍然坚信,邀请一点不假。

有关发现神秘、奇异现象地带,人们不知写过多少文章:从各种类型的发光体到虚无缥缈的巨无霸,再到黑色的小矮人……其中,像罗马记者姆哈尔托夫笔下的皮尔姆地带的许多现象,则早已为其同行所否定,被称之为姆哈尔托夫杜撰。

但是发光球体的出现却绝非杜撰,这些现象已被皮尔姆地带的最先发现者、地理学家艾米尔·巴丘林摄录在案,而且不止一次,说明这类现象真实存在。

许多学者均已证实,地球上存在着这样的地带,在这些地带能够实现地球人与外星人或称宇宙智慧生物的接触。

这次堪察加考察的核心人物是来自阿拉木图的娜捷日达女士。

她个头不高,相貌平常,灰黑的头发,一双大眼,脸上时时挂着颇具魅力的笑容。

她的曾祖母、祖母都是巫医,能用草药治病。

她也精于此道,不仅如此,她还具有相当强的生物特异功能,因此她治病更为见效。

她成为我们考察队的核心人物,主要是因为她还具有超凡的心灵感应功能。

她脑中常常会感受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神经病医生认为脑中有话音是神经分裂症的病兆,而从古到今。

人们又把它视为上帝之音。

娜捷日达则说,上帝之音是天使的保护神。

她及她的助手维奥莲达不仅能通过心灵感官领会神秘之音,而且还具有默书,即非自主记录,或称精神字迹能力。

娜捷日达十分重视地球上奇特地带的作用。

就堪察加考察一事,她事先曾向天使保护神询问。

她得到的回答并非语音,而是屏幕画面和飞掠而过的一张张纸牌。

屏幕上首先出现的是俯视的山景:山峦叠翠、岩石高耸,岩石之上,白雪皑皑。

往后显现的是大海,接下去是篝火,篝火旁一群人围着一位巫师。

火焰中显现一片白色的东西,像块画布。

巫师把画布从火里抓出来,铺到岩石上。

画布上显出一些字母,其中两个漂浮不定,难以辨认。

后来,字迹消失,屏幕上出现了一条笔直的路,路旁是一些荒弃的建筑。

最后一个则是一队身穿红制服的军人守卫在悬崖入口,崖里没有某种军事技术装备……娜捷日达把这些幻景细心地描绘下来。

她明白,幻景所现的地方,正是他们要去考察的地方。

照她的说法,这是天使保护神给她的指示,似乎她与比我们发达得多的外星人保持着联系似的。

飞机仍在飞往堪察加彼得罗巴洛夫斯克的途中。

此时,我有一种感觉,我想,那些终日坐在办公室里高谈哲理的成千上万的科学家,他们离神秘世界真是远而又远。

他们经常怀疑任何假想,从而把自己进入未知世界的大门永远关闭,而我则已经站在它的门槛之上。

我不能不考虑,这门槛后面究竟是什么人,天使呢?还是带翼超人?二、接触地带(91年)8月24日我们改乘越野汽车,顶风冒雨,历经许多小时的长途颠簸,终于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片荒草地,草长得比人高。

越野车在它上面留下了一条长廊般的痕迹。

左边蒙蒙细雨和低沉的云雾中浮现出一座苍茫高山,峭壁悬崖之上闪烁着银灰色的雪花。

前方是一堵由繁枝茂叶及自然弯曲的树干组成的植物墙,弯曲的树干沿峭壁一直延伸到深不可测的深渊里。

从火山口传来湍急的流水声。

这背景与娜捷日达给我描绘的几乎完全一模一样,我惊得发呆,竟把这恶劣的天气忘得一干二净。

篝火生起了。

坐在篝火旁,我无心听伙伴们的闲聊。

娜捷日达的惊呼使我困惑。

原来,我们都不该到这儿来……过了几分钟,大家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娜捷日达把自己原先所见的幻景讲给了司机听。

司机马上说,像这样的地方,他另外还知道一处,离这儿大约八百米。

他曾到过那儿,见过岩石上的画和字母。

我们到了那里,崖壁十分陡峭,没有登山设备是上不了的。

娜捷日达所说的山崖入口,这里确有,离得不远,是一个山崖之间通向大海的出口。

随后我们到达了那里,把它称之为大门。

第二天早晨才发现,我们的安营地原来是一个特殊的病源地带。

根据各种情况材料综合分析,当时宇宙动力栅栏正处于紧张状态。

这地方最多只能呆三天。

维奥莲达宣布。

监测人在神秘地带生理及神经的变化,监测与外星智慧生物接触联系时宇宙能对人休的影响,是这次考察预定的计划。

我的脉搏、体温、血压每天都要由娜捷日达及其助手早晚各测一次,但斯特列哈奇情绪十分反常,竟断然拒绝监测。

随后几天他神情忧郁,举止粗鲁,牢骚满腹,出口伤人。

大家尽力忍受着。

谁都明白,如果这是病源带的作用,天知道,这作用还会在谁身上发生反应呢!晚饭后,大家围坐在篝火旁。

娜捷日达看了一眼闷闷不乐的斯特列哈奇,说:斯特列哈奇,今夜12点到明日凌晨3点你可以在宿营地拍摄,从凌晨3点到4点你到草地拍摄。

维奥莲达,请把‘自己’的时间再测准点。

大家早就等候着这一时刻的到来了。

既然娜捷日达的伙伴们已经暗示了时间和地点,那就是说,今晚必有情况发生。

一点不错,维奥莲达坚定地说,指示中心明显显示在凌晨3—4点间。

而且,格拉祖诺夫也可拍摄和录像。

这一点我本不太相信,但看到她和娜捷日达一本正经的样子,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维奥莲达又补充说,塔吉扬娜和依万届时均不能到草地去,娜达利娅可以去,但她什么也不会看到。

那么说,我们可以用肉眼看到什么东西了。

斯特列哈奇激动地说。

我是说,娜捷日达点点头,你可以看到轮廓,看到人物本身的出现,但格拉祖洛夫能看到的,只是球形物体。

今晚满月,在某种程度上说,容易接触……风终于把乌云吹散,草地上空现出一轮巨大的金黄色圆月,它那霓虹灯似的光芒照射着周围的一切,使满天星斗都失去光彩。

我紧张得全身哆嗦,娜捷日达马上就发现了,她走近我,轻声说:去接触应当从容不迫,思想要放松。

为了从一开始就能感受到他们发出的功能,你可要打起精神来。

12点正,我们开始拍摄营地及营地周围的情景。

斯特列哈奇心绪不佳,懒洋洋地,半小时后,他干脆停止了工作。

夜里三点,我们叫醒了塔吉扬娜,一块儿上草地去。

我们在草地边的几棵树之间就停了下来,我们被告诫,不能到草地上去。

因为那里必定有强烈的功能发出,我们也许会难受一阵子……的确,此时我已感到左太阳穴痛起来,手掌也微微有些刺痛并发热,可空气仍有几分凉意。

而斯特列哈奇却捋着胡子说。

他感觉到的功似乎带电似的,而我的感觉比他的重一倍。

我开始意识到那种难以置信的未知现象即将发生。

娜捷日达和维奥莲达所说的那人就算是宇宙最高智者,或者宇宙智慧生物吧,但他们为什么会知道我、斯特列哈奇和其他人的名字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另一方面,最高智者允许我们拍摄某些神秘现象,这绝不是梦,而是事实。

我像斯特列哈奇等人一样,接受所发生的事,是极其认真严肃的。

我激动地举起相机,接二连三地拍起来。

取景方框里映入了草地、天空、森林、明月,此外并无他物。

胶卷完了,我抬起了录像机,扫描了周围的环境。

突然我的手抖了一下,在录像机镜头里我清晰地看到了明亮的人影。

他们正踮着脚尖悄悄地从上面走下来,仿佛在下台阶似的,最后的两人手拉着手。

也许我眼花了,揉了揉眼睛,细心地听了听:月色下的草地依旧空旷静谧。

我紧张地重新贴近取景器,慢慢地把镜头移向黑压压的林边。

一阵青烟缭绕,清晰的人形突然又如前一样出现在取景方框里:他们约七、八人,行动小心谨慎,好像在试探着脚下的土地是否牢靠似的,活像一群来去无常的幽灵。

我的心咚咚直跳。

这是怎么回事?幻觉吗,但为什么只出现在录像机的镜头里?娜捷日达说过,我将看到的是球体,而人形,那是该斯特列哈奇看到的……我简直不能设想,往后几天还会有什么在等待着我。

三、联系休息时,斯特列哈奇一再问我:你真的相信这一切吗?那当然。

我耸了耸肩,我们同‘未知生态学’研究组的茄茨契耶夫院士说过,宇宙智能生物完全有可能存在。

既然如此,与他们的代表联系是完全可能的。

那还用说,斯特列哈奇毫无异议,不过,要能知道跟什么人联系该多好啊!再说,他们已经获得了许多信息,他们要那些信息干吗?我没回答,因为这也正是我要提出的问题。

自从我在录像机镜头里看到那些人形之后,有许多问题老是萦绕在我的心头。

那些智慧弟兄究竟是何许人物?他们怎么会认识我呢?兴许,我真是幻觉,是中邪?抑或就是胡思乱想?我一心渴望解答。

到晚上,我终于忍不住向维奥莲达求解。

当然,我们会弄清的。

她说。

伙伴们一听,都兴冲冲地看着我们。

过了一会儿,维奥莲达终于开口:有人在与格拉祖诺夫联系吗?有,在这儿。

(她念念有词地传达着)。

是什么人在与他联系?天琴星座双星系的男女。

我们不是第一批与他联系的人。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都是用扫描法进行勘察的。

我们现在决定用情景和格拉祖诺夫联系……他在录像时,看到了什么?就是你们此时此地所看到的那一段普通的山坡。

我急急忙忙记录着维奥莲达的快速默书,尽管我对其含意还不能马上全部弄懂,连月亮什么时候消逝都没发觉。

天暗了,斯特列哈奇拧亮手电,给我照明。

默书中,我记得他们一个叫加纳,另一个叫莉莲娅,他们的小队现位处太阳系轨道。

照地球年计算,加纳有41岁,按他们的星球年计,他高达96岁了。

他曾多次到过地球,已经有了联系对象。

莉莲娅比加纳年轻得多,她这是第二次到地球来。

她首次访问地球的时间不长,仅只浏览了一下而已,可以说,她还是一个实习生。

他们生活的那个星球目前我们还没给它取名字,但和其他所有宇宙星球一样,都有识别标志。

该星球的居民把自己的星球叫多图米,它是一颗与水星相似的小行星。

那里气温很高,植物稀少,缺乏牲畜。

照我们的观点,那是一片荒漠,但在他们看来,却是沃土绿洲。

多图米是一颗年轻的星球,它还没有经历自由进化的发展时期,就马上住满了移民。

但迄今为止,该星球的居民仍不知道自己祖先的详情。

他们只知道,在他们星球上,曾经有过其它星球的移民。

因为祖先文化遗留的痕迹,早已荡然无存,没有任何书面历史资料可查,甚至连他们对自己民族的一点点认识都来自于外星……趁维奥莲达暂停转述之机,我搓了搓冻僵的手指。

她和娜捷日达交换了眼色之后,又继续说:至于他们现在传达给我的信息,他们要求不要转达给你们,看来你们得自己动脑筋去解谜。

还有什么问题吗?请等等,维奥莲达。

斯特列哈奇大惑不解地看了看她,我们究竟解什么谜?你还不明白吗?娜捷日达笑了起来,当萨沙与维奥莲达联系的时候,你本该拍照,他们就在你身旁……此时此刻,我心乱如麻。

我担心,由于记得太匆忙,拍纸簿里的字迹怕有一半分辨不清,我赶快走进帐篷,借着灯光整理我草草记下的东西。

我不想说,当我阅读天琴星座代表传来的这份信函时,有什么感想。

信很长,而且我相信还没完。

下面我只列举莉莲娅传送的心意,她很想跟地球人取得联系:我是一名社会学家,我愿与发展中的文明社会进行联系。

我对发展中生物社会成员间的社会联系和信息沟通很感兴趣。

我到过火星,研究过宇宙各种暂时性的生物社会,它们已具有文明社会的一切特征。

有的在那里传宗接代,更多的则经过一段时间而离去,还有的既在火星生活,也在自己祖籍星生活。

总之,生物社会的特征是存在的。

地球是太阳系中我拜访过的第二颗行星,与地球人的联系十分艰难,我怀疑我能否成功。

为使你们对我们有更充分的了解,我把我们的生活作一个简单的介绍。

我们是五角星人,身高3米多,头大,发短,发呈淡红色。

我们没有像你们那样的眼睛,我们看东西,靠的是一种遍布全身的细胞。

你们所称眼睛样的东西我们脸上也有,但那是用来感受冷暖的。

它没有眼球,也没有你们眼睛的其它结构,它只有感温器官。

我们没有嗅觉,甚至想象不出气味为何物。

我们听觉十分灵敏,能听宽频声音。

我们的听觉器官不是耳朵,而是一种遍布全身的细胞。

辨别音源方向对我们来说轻而易举。

我本人还能同时用右手听一种声音,左手听另一种声音。

实际上我们都生活在声响的世界里,犹如海浪滔滔之中。

你们想象不到,你们的地球的响声是何等的震耳。

在某种情况下,我们不得不采取抗声措施来消除你们地球音响给我们造成的前苦。

我们不能感受气味,但我有办法在这方面与你们沟通。

我可以听到气流,无需专门的嗅觉器官,这种能力我们当中并非第个人都具有,而我也只稍具一点。

现在你们总该明白了吧!我是多么想与你们联系啊!在我们星球,我的住房像蜂窝,而且建在地下。

当然,我们也有像你们住宅群那样的地面建筑。

我的住房里,备有两套进餐设备:—套进食物;一套进能源饮料。

一般住宅里还有许多其它设备,用以保持环境的最佳水平。

水平是自动调节的,但也有主人自己调节的时候。

这与我们星球的不稳定性有关。

我们没有桌椅,不需要家具。

我们可以在保持活跃状态的同时,把身体直接调节到舒适状态,自然休息。

我家里有办公室,那是住宅里唯一有桌椅样设备的地方。

我们没书,信息都保存在晶体里。

桌上有台设备可以把信息有声化,我们可在信息库里获取任何信息。

我们的服装是传统的。

孩子穿一种特殊年龄裙,从穿着上便可知其年龄。

成人装有身分标志,标明职业,社会地位,样子像你们古罗马人穿的东尼卡装。

然而,实际生活中也限制得不那么死,但奖章一定得佩戴。

我们星球没有明显的季节变化,因而服装也就一成不变,要变,也只是着色和采光的改变。

目前流行的是一种具有伽玛色阶,能反映激情的时装。

这种时装舒适大方,并有助于彼此交往。

东尼卡在一天之内色泽多变,深受我们喜欢,但男性更倾心于庄重的色调。

问题还在于,我们并不存在着明显的男女区别,我们有中性服装。

我们没有帽子、头饰之类的物品,但有鞋子,我们的鞋子具有防护及保健等多种功能,是一种复杂的设备。

以前,我们有过语言交换系统,但现在,靠的是心灵感应。

在晶体里信息仍然用语言形式保存,但只能束读,即不是一词一句地读,而是以思维集束的形式阅读。

有时,碰到机体的理解系统超负,我们也用与旧时代不同的语言,即语音来解释,但我们基本上是通过心灵感应来实现沟通的。

你们一定难以想象,一个具有说活能力的人突然之间不能不变成哑巴,那会有多么痛苦啊……两周后,我们到达了下一个考察地带,即出海口。

山岗上一片奇特的黑云,样子像一顶戴在山顶上的大帽子。

奇怪的是,当时劲风锰吹,可它却纹丝不动。

这一次除娜捷日达外,谁也没有看到什么。

娜捷日达看到的情景是:一种难以察觉的微光透过天宇,燃起一团团火球,变换着形态,慢慢消失;在火球消失的地方又出现新的火球。

火球漫天滚滚,淹没了我们看不见的飞行中的神奇形体。

我们碰到的怪事只有两种:一是斯特列哈奇和布尔拉科夫的相机用上一阵会无缘无故地卡壳,不听使唤。

但当娜捷日达宣布他们在这儿……时,机子未经任何修理又完好如初,不停地抢拍,一直得心应手。

再一件就是,当我们返回营地,冲洗出胶卷时发现:胶卷上有好几幅幻景似的图景,有光球、光带及一些难以名状的发光体,而这一切是我们在海上、或山顶上都未看到过的。

更奇妙的是山顶上的帽状黑云突然消逝,而此时此地却没有一点儿风……《堪萨斯号飞机》作者:麦克尔·斯坎伦作者简介麦克尔·斯坎伦几年来致力于自己的事业,并不断取得进展。

同时,在西雅图地区一个办公室做过临时工。

他积极参加科幻小说写作活动,一个十足的科幻小说迷。

他们经常聚会探讨科幻小说的写作,表达他们对科幻小说的爱恋之情,他还是贝灵汉地区荣誉科幻小说的嘉宾。

1986年在西克拉里翁岛的一次会议上,他似乎对这篇小说就胸有成竹。

这部小说结构严谨,技巧娴熟。

我们为此而感到高兴。

基耐半岛上空,我们从米格飞机上跳了下来,只有一架飞机很幸运。

我在雷达上看到导弹袭来便做了报告。

我还在注视着雷达的屏幕,这时一个导弹发出。

仅仅一分钟,屏幕上全是些雪花状物,所有的屏幕都充满了我们丢掉的垃圾物,接着便是一片空白。

注意!屏幕变白时我立刻大声喊道,赶紧蹲在座位的后面以防屏幕爆炸。

机尾炮手贝伦森大喊一声便一切都完了。

堪萨斯猫大头朝下摇摇晃晃地栽去,呼啸声进入到我的耳机里,同时听到阵阵尖锐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飞机开始震颤,而且幅度在不断地加大,我想在空中它就会折成两截,因此我在极力回忆跳伞的程序。

坚持住!耳机里传出机长苏伯塔的声音。

我已经准备好执行跳伞的命令,可就是得不到这种命令。

在接下来的二三十秒钟,死亡就过去了。

飞机也不那样大幅度地颤抖了,给人的感觉就像似在水平飞行。

损失报告,又传来了机长苏伯塔的声音。

我想,我们一定是渡过了险关。

我可没想在北太平洋跳伞,那我们生还的希望就只能依赖苏联的炮艇了。

机长又一次救了我们。

这时副驾驶麦格雷尔报告说一个发动机熄火了,看起来飞机尾部的控制板也遭到破坏。

麦尼思?机长,我一切都好,我说,所有的电器设备都已失灵。

我想雷达也坏了,收音机怎么样?我看了一下眼前屏幕上这白茫茫一片,说:是,机长,雷达失灵了,我看看收音机情况如何?我开始调整那些开关和旋钮,这时就听到机长在喊贝伦森,喊了三四次才听到机尾炮手缓慢微弱的声音。

机……机长,一阵静电干扰阻断了他的声音,机长,对不起,我刚才大喊了一声。

没事,贝伦森,机长苏伯塔问,感觉怎么样?情况如何?机长说话带有一种安慰,声音也不大。

又是一阵静电于扰。

不……不好,机长,我的肩部受伤了。

具体情况如何?我看不见,过了一会儿,我什么都看不见。

贝伦森的话带有点歇斯底里。

好,不要慌!机长说,你戴没戴防强光护目镜?戴了。

这种失明是暂时的,我知道他想加一个可能这个词,碰着别的地方没有?耳机里除了静电声以外没有别的声音,时间那么长以致于我想贝伦林一定是晕过去了。

这时又传来了声音,我旁边湿了,一定是血。

没声了。

这儿也冷。

听到这儿我感觉我是笑了。

贝伦森总是抱怨机尾炮手间冷。

你觉得冷教官才能笑这话是一天晚上人们在NCO俱乐部说的。

我不再笑了,也不知道他伤势如何。

挺住,小伙子!苏伯塔机长说,我们很快就返回机场了,然后到医院住上一周。

听到贝伦森同意了声音不大,这时机长转过来对我说:开动所有的仪器,好吗?麦尼恩。

不行,机长,想了一下,我说,发报机可以工作,但是收不到信号,雷达根本就不好使。

我补充说。

怎么能使我们找到回程路?我看了一下那张小比例地图说:空军作战司令部在朱诺有一个简易机场。

太短了。

为什么不能在那降落,至少那里有一个野战医院。

我想找一个轰炸机基地,那里还有修理飞机的机师,而不是供战斗机起落的简易机场。

空军作战司令部对轰炸机一窍不通。

在温哥华外面有一个加拿大兰利空军基地。

我看着地图上标着南方,盯着上面的符号。

我想飞麦克乔德,他说,我们离开温哥华时,那座城市就遭到攻击,现在可能还遭到攻击。

从这儿往南飞只需几分钟就到了塔科玛,他停了一会儿说,我想把贝伦森送到医院去,也想把堪萨斯猫送到飞机库修理修理。

通了,机长!这里是麦克乔德。

要是修不好这架飞机,他们会把机组人员赶跑。

我盯着那几个还在工作的仪器,方位90度,直到我能打下星星,方向更准确,想了一会儿,其余小分队怎么办?麦格雷尔说:看不见目标,也看不见米格飞机,没有小分队,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云彩。

云彩?我们转过去了,看我们的身后,发光的云彩处就是导弹发射点。

苏伯塔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

应该有云彩……我刚要说话,麦格雷尔打断我的话。

那里还在闪闪发光呢!他的声音很尖,有点歇斯底里,这还是第一次听他那样说话。

好了,麦格雷尔。

苏伯塔厉声地说,麦恩,确定方位,我们就能飞回去。

是,机长。

我说。

机长在思考问题时他往往就什么都不做了。

这就是他之所以当机长的原因。

在进行飞行计算时,我用眼瞥一下云团。

从前我可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其形状如阿米巴虫,闪闪发光,在我们向南飞行时,才渐渐地退出了我们的视野。

我击中了星星,并向机长报告航线已经调整,不去想我们是否有机会。

这就看我们的飞机受损的程度。

B—45型战斗机结实,我曾看见过这种飞机在破碎的情况下安全返回,也看到这种飞机几乎在机身有一个洞的情况下着陆。

我不知道,贝伦森是否想这样做,但我想这样做。

这些人当中除了麦格雷尔以外,我们相处已有三年的时间了,在战争时期,这算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如果在加西亚走后不久我们再失去贝伦森,那情形可就不同了。

即使这种情况发生,即使贝伦森牺牲或走了,还有机长苏伯塔。

他就是猫,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他都能把这只猫驾驶回去。

我喜欢他,也喜欢贝伦森,但却不一样,在我所结识的所有军官中,他是我最喜欢的。

在这次执行任务中,我们的确感受到这一点。

也许机长对贝伦森住院的时间非常有把握,毫无疑问,我们都得去接受治疗,这就意味着二周内不能执行任务。

这样我就可以去想点更好的事。

二周内不用去打仗。

第一周治疗后就离开基地去野营,或到海边去。

我不去想我们是否回来,而在琢磨我们能干什么。

我一边想尽力做些修理工作,一边又在漫无边际地遐想,如同在白日做梦。

领航时往往只需几分钟的时间,何况没有雷达。

从别的仪器上拆下零件也许能把收音机修好。

我完全忘记了时间。

麦恩。

耳机里传出机长苏伯塔的声音。

是,机长。

我清了清喉咙说。

我和朋友能在完成这次任务后生还,就到NCO俱乐部痛饮一场的想法已经消失了。

我要检查一下航线。

我计算出我机的位置,说:我们就在奥林匹克半岛的北部。

不用一小时便到达麦克乔德。

科克雷尔说话了:燃料不多了。

还有多少?快没了。

足够了,苏伯塔急促地说,燃料不多,但我们可以想办法,快!片刻的停顿,雷达怎么样?我摇摇头,这时才感到精疲力尽,通过麦克说:机长,雷达坏了,我正在修别的仪器。

没有别的指望,只好在我用过的工作台上到处翻找。

又是静电干扰,接着又一次,发出的信号全都消失了。

机长,有一台仪器可以工作了。

好;发信号。

机长,接收机工作了,不知道发报机怎么样。

我想,机长一定希望奇迹出现。

他常这样想,但也真的出现过。

试一下,无论如何得试一下。

发条消息,好,就说飞机受伤了,燃料也快没了,现在正飞往麦克乔德,要他们做好准备。

他几乎是一口气就把飞机的情况全讲出来了。

我取出密码器,编了一条消息发了出去。

过十分钟再发一次。

还需要修正航线吗?重复发出消息不是电台的正常操作程序,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也别无办法。

我又用莫尔码发报,也许我们只能这样做。

我们的敌我识别系统仪器坏了,而且自从塔克玛市遭原子弹攻击后监听系统也收不到任何信息了。

修订完航线并报告给机长后,我便开始修电台。

试了一下可以听到一点广播声,但无法辨别。

最叫人感到奇怪的是音乐声,不止一次地出现,好像是民用广播电台发出来的。

尽管如此,依我来看,这个电台离我们所在的位置相当远。

我还在修理电台,修订航线,发报,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事。

这时苏伯塔与我们说话,这才想起问问情况,去小睡一会儿。

飞机在飞行,朵朵白云在机下翻滚。

这时机长麦格雷尔同时说话,弄得我开始时分不清他们说什么。

到处都是光,看!在那儿!我朝外望去,只见一条光带展现在我们面前,开始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时只觉得毛骨悚然,混身颤抖。

眼前一片灿烂的图像,和平城市的光彩,满目都是街道,楼房在机下伸延。

麦恩,麦恩!我听到机长几乎是在喊,闭嘴,麦格雷尔!这是命令!到,机长!我终于回答。

电台收到什么没有?他急着问。

对不起,机长,我说,全都是些垃圾!只能收到一些交通信号,一直调不准,信号也很弱。

继续试!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

麦格雷尔喊道:米格飞机!两边都是!我看着米格飞机跟着我们的飞机,有点紧张,但是又一想准是麦格雷尔这家伙疯了,这地方不可能出现米格飞机。

苏联人没有运输机,最近的军事基地还在阿拉斯加那边呢。

我们返回时我想同苏伯塔机长谈谈,我们这个机组不需要麦格雷尔这样的人。

它们是护航的,不是米格飞机。

该死的!对不起机长,可是我们还没有这样的战斗机啊。

上面有美国的标志,镇静点,麦格雷尔,也许这就是试验机。

机长的话听起来也不那么确定,所以我们现在就有了护航的,他开玩笑说,能联系上吗?我来试一下,机长,我用空军作战司令部的频率试图用声音联系,查理·罗密欧734请求护航,我们的电台出现了故障,收到我们的信号后请回答。

调整好频率后又试了一次。

麦格雷尔说话了。

他努力想保持镇静,可是看得出来他总是镇静不下来,机长,4号发动机坏了。

关闭对面发动机!关机!随着麦格雷尔的声音,飞机一侧的声音便降了下来,机长,燃料也没有了。

麦恩,就是他们收不到我们的信号,也要发下去。

告诉他们机上的燃料已尽,我们不得已迫降,同时我尽量用俄语同他们联系。

麦格雷尔,选择一个平坦的地方降下去。

我感到飞机在改变方向,往下降落。

往下望,下面的东西太多了,在这样的街道上我们的飞机根本不可能降下去,到处都是障碍物,街道两旁,巨大的路灯杆排列成行,朝上望去,天空一望无垠。

麦格雷尔说:看,12点了,就在前面!不对!机长喃喃地说,那是波音机场。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这个地方。

这个波音坑是西岸最早进行原子弹爆破的场地之一,过去我来过很多次,来去自由。

现在可完全不同了,就在我们接近它的几秒钟里,我看见了一种从未见过的建筑物。

即使苏伯塔机长对于在这样一个多年前就遭到破坏的机场进行降落多少有点疑虑的话,也看不出来。

他按下机头,摇摇晃晃地往下降,护航的飞机就跟在后边。

我们也不清楚是怎么样降下来的,起落架刚一着地,燃料恰好用完了。

飞机冲出跑道有一百多米,我的胃像拳头一样紧缩了一下,只听风在呼呼地掠过。

机长苏伯塔非常熟练地驾驶着飞机相当平稳地降下来,一点都没有颠簸,好像这架飞机是他的身体的一部分似的。

我们飞机冲进跑道时,一架大型飞机就停在我们飞机的前面。

帮我拉一下闸,机长苏伯塔喃喃地对麦格雷尔说。

拉闸时飞机头跳动一下。

终于,飞机慢慢地停了下来,一会儿,一切都悄然无声。

我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急喘着气,同时尽力想慢慢地喘息着。

下一步怎么办?嗯,机长?麦格雷尔说。

我眨了眨眼,摘下氧气罩,散发出一种汗味,还有那机舱里的味道。

谁知道妈的干什么?机长可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脏话,我们现在呆的跑道几年前就坏了,还有飞机护送我们到这儿来,整个西雅图就像过狂欢节一样兴高采烈。

谈话间,各种车辆都开来了。

我记得有一辆救护车和一辆救火车,有的车上面还有旋转顶灯,来了不少,目的明确,但来势有点奇特,还看见一些穿制服的人从车里出来。

我解开皮带想去打开舱门,你干什么,麦恩?苏伯塔急忙说。

我想……还没说完他就打断了我的话。

你想出去吗?想好了再出去。

我们还不了解这些人。

他的声音有点紧张。

外面的人围成一团,好像在讨论什么事,圈外一个人在注视着驾驶舱,并挥手要我们出来。

这时我向他示意对机长说。

机长,他们看来不怀好意。

都是些老百姓。

都是警察,没军队。

对不?他似乎在自言自语,好吧,我们出去看看他们是些什么人。

我同他们谈,麦恩。

当我们从飞机上下来时,两个人站在飞机旁看着我们下飞机。

麦格雷尔和我站在苏伯塔机长的两边同他们面对面地站着。

其中一个显然是一名消防队员,另一个身着制服,戴着写有安全字样的徽牌。

他用眼看了我们一会儿,然后用俄语跟我们说话。

我用余光看见苏伯塔机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们不说俄语,你们得找一个翻译。

我先用俄语讲,然后又用英语重复一次。

我也搞不清楚他们怎么说俄语,而臂章却是英文。

两个人听我说话后,消防队员问:你是美国人?另一个则朝机尾望去,看美国空军的字样。

是美国人。

我回答,而机长苏伯塔却示意我不要讲话。

请拿出证明来,先生。

他说得挺随便,可还是有些生硬。

这时,安全保卫员说:先生,对不起,我们是想问你这个问题。

他胸前的胸章上写有巴利字样。

他还在问。

这是空军的事吗?战斗机向指挥塔报告说一个无声的怪物正在飞来。

巴利皱了皱眉头说,我们向麦克德空军基地打过电话,他们知道你们在这里。

他抬起头说,如果你们几位想和我们一起走的话,可以找个更好的地方。

苏伯塔摇摇头说:不用了。

我可以看看你们的证明吗?他又重复了一遍。

巴利又皱了皱眉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皮夹子,打开后上前递给苏伯塔。

机长研究了一会就还回去了。

我看了身份证和徽章,这才知道他叫查理斯·巴利,波音公司的雇员,用英文写得清清楚楚。

角上贴着一张彩色照片。

在这周围,我看再也没有比这更有说服力的,除此而外,我一无所知,所以便把身份证还了回去。

机长苏伯格看了巴利好长一会儿才慢慢地点了点头,还是好像对自己说:我是机长苏伯塔,这位是中士技师麦恩,中尉麦克乔德,还有一位中士叫贝伦森,受伤了,在后面。

只见那位消防队员在用对讲机讲话,一辆救护车便开到飞机旁停下,所有工作人员都进入工作状态,一辆带轮子的活动床推到了炮塔上面。

麦恩,机长说,帮他们进去。

他看了我一眼就转身向飞机后面走去。

我来到紧急出口处时救护人员已经到了,他们正把贝伦森轻轻地抬出来。

贝伦森的衣服上都是血,救护人员把她抬出时她的手还在动。

受伤的机组成员还是个女的,巴利似乎有些惊奇,我还以为……你说什么?苏伯塔问。

这是空军干的事?你们是在拍电影?我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飞机。

巴利指着飞机头说,有点不解,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告诉我,如果能把事情搞清楚的话,我会妥善处理的,先生。

搞清楚?苏伯塔回答,我们是执行正常的轰炸任务,战时安全……巴利这时把话打断了。

先生?你是说执行轰炸任务?他想了一下,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了。

空军基地有人和你讲话,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波音公司认为飞机使用不当。

我讲不清原因,如果你想弄明白的话,那就到安全办公室去一趟。

怎么回事?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出机长苏伯塔在看我,巴利先生,我们离开这里开始执行任务时,这个地方,我用手指了一下波音机场,还是个弹坑。

西雅图还实行灯火管制,而且……救护车的鸣笛声打断了我的话,周围马上一片黑暗,灯光闪闪。

一阵闹声后,我来到巴利面前,还没等我开口,机长苏伯塔先开了口:中士,我们来谈谈。

不能谈,机长,我咽了一下说,为了尊重起见,我们应当开诚布公地谈,双方要相互了解,我对巴利挥挥手说,我们什么都没告诉他,他也没告诉我们任何事情。

我抢在苏伯塔前面说:我们离开时,美国和苏联正在进行战争,现在还打吗?还在打?他说,我们从……苏伯塔打断了他的话。

麦恩,闭嘴吧。

他急忙忙地说,我不明白他怎么不下命令呢。

我转过身子来直愣愣地看着他,紧紧地握着拳头,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机长苏伯塔一动不动,而麦格雷尔却退了一步。

先生,我几乎是在喊,然后继续低声说,得不到帮助,我们的飞机是飞不起来的。

贝伦森还在去医院的路上,她到底到什么程度我们还不清楚。

我吸了一口气说,我们需要帮助。

从前我对机长都有令即行,不这样也许会丢了位置。

但是这似乎并不那么重要。

我们相对凝视着很久很久,那报警声越来越小了,不知那辆救护车是否开来了。

兵变。

机长苏伯塔说,声音特小,我估计谁都没有听见。

不是,机长。

我回答说,他说什么我都不想了,而是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转过身对巴利说:今年是哪一年?他正注视着这一戏剧性的小小变化,我的话显然使他有点吃惊。

1989年。

他说话时有点笨。

我看看他,摇摇头,不算长。

我自语了一句。

这时大家都盯着我,我便对巴利和那个消防队员解释说:从未来的角度来看还不算长,应当还有波音飞机弹坑的痕迹。

我用眼睛一扫就看出苏伯塔和麦格雷尔脸上那惊天动地的表情。

也难怪,一下子来到一个未来的世界必然感到震惊。

我心里倒是有些疑惑,人们也许会有更糟的震惊。

巴利先生,我们是在1989年3月28日离开费尔希德空军基地轰炸位于诺姆附近的苏联补给,这时只听苏伯塔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在这之前我们还同苏联作战吗,对吧?我想我对此很清楚。

巴利用一种奇特的表情看着我,胡子一动便说:我们从未同苏联直接交过火,他慢慢地说,就连冷战也随着GLASTNOST和PERESTOIKA降下温不定期了。

我听不懂他说的词,因此也就不那么吃惊。

那位消防队员茫然地望着远处,几乎是在喃喃自语:两个势均力敌的世界。

大家都转过身来看他,他知道这声音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膀笑着又说:噢,我读了不少的科幻小说,他嘟哝着,这时没人笑,很自信地继续说:你们,说着冲着我、苏伯塔和麦格雷尔说:像我们一样来自另一个地球,在那个地球上,苏联同美国交战。

你们没有同苏联打仗,从未打过。

苏伯塔喃喃地说。

消防队员战栗了一下。

这时一辆拖车过来直奔飞机头开去。

苏伯塔机长看到这种情形马上转过身来问巴利:这是干什么?安全员听到这种问话感到不解,说:送到机库里啊。

苏伯塔机长看着远处,转过来问巴利:把飞机修理好并且加上油得需要多少时间?他说话时,我一直看着他,想知道他准备干什么。

首先得对飞机进行检查,另外空军方面想同你谈谈,同时对飞机进行检查,还有赔偿问题,还有……还没等巴利说完,苏伯塔机长便转过身快速走到飞机的舷梯旁,停下了,紧紧地抓住了把手。

我去取飞行日记,这对于问题的快速解决会有帮助的。

说着便上了飞机,进了机舱,谁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一会儿看见他在驾驶舱里,一转眼又不见了。

巴利摇摇头说:你们的机长不会高兴的,得需要几天才能检查完,或许几周。

我来到飞机下,顺着舷梯向上望去,只见苏伯塔机长正忙着往一个小盒子上接线。

机长,我轻轻地说,巴利说得需要几天的时间,甚至几周。

说完,感到特别轻松。

我们等不了,现在就走,但愿那东西还在。

说话时显然咬着牙。

东西?蘑菇云啊,他在上面往下看着我,上面几乎是黑的,看不清他,但是能够感到他是在盯着我,甚至说在瞪着我,你没看见吗,我们现在在这里是和炸弹有关,爆炸后的闪闪发光的云彩就是我们回去的路,回程的路。

我心里没底,说:但是……叫巴利过来。

他说,放下手里干的活走下舷梯,手里拿着连着电线的小盒子。

我回来看到巴利和那位消防队员正在同麦格雷尔面对面站着,他们好像正在说话,但他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巴利先生,机长要见你。

我朝他喊。

他刚走过去,机长便从飞机上下到地面来。

有事吗,苏伯塔机长?巴利说话时眼睛瞟了一下机长手里那个带电线的小盒子。

这是起爆器。

我们这架飞机上有一个当量为25万吨的原子弹,这颗原子弹足以把西雅图毁掉。

他说得很慢,以示这话的份量,别动枪!当巴利向前走来,手下意识地摸后腰上的手枪套时,机长加上一句。

我尽力不表现出吃惊的样子。

但是想想机长的措辞,他的话的确不假,我们机上携带着一颗原子弹,或者叫高能炸弹,在执行任务时已经投下去了,但是巴利不知道。

苏伯塔机长命令麦格雷尔把巴利的枪拿过来到飞机上警戒。

巴利望着机长时麦格雷尔便把他的枪给下了。

在麦格雷尔顺着舷梯上了飞机时他才说:你们想干什么?声音还是那么坚定,但是在车灯下可以看到汗珠从他的额上流下。

我转过身不去看这种戏剧性的场面,看不见人影,他们都躲在车辆后面观看。

安全保卫人员都手持枪站在汽车后面。

巴利身上的步话机发出静电干扰声。

油箱空了,给我加航空JP-4型油。

想了一下,机长又问,派人来安个电台最快需要多长时间?装个电台?干什么……巴利打量着机长说。

我们的电台坏了,机长打断他的话,得多长时间?手里挥了挥那个起爆器命令他说,用你的对讲机叫人来加油。

快点!巴利拿起了对讲机,叫通了调度员,讲明了情况。

巴利和调度讲话时对讲机里传出了嘎嘎响声,苏伯塔听清了最后一个问话:没有别的,火速办理!巴利对苏伯塔冷冷地说:没错吧?苏伯塔机长摇摇头说:只要燃料和电台,他嘴唇动了动说,对不起,我不得不这样做,我们得离开这里,越快越好!消防队员又惊又恐地看着飞机说:这种倒霉的原子弹,还有那个起爆器!他有点哆嗦,只听他在小声说:天啊!我走近机长苏伯塔,这时离消防队员和巴利稍远些,小声地对机长说,声音小到那两个人都听不到,机长,这样做不对。

麦恩,我们没时间了。

他平静地说。

谁能保证那云彩还在……他把我的话给打断了。

中士,这一点谁都不能保证,但是我们不能放弃机会。

这是我们飞回去的惟一机会。

他的话听起来好像机会很大,好像非得有那个机会,因为他很想有那个机会。

这时,巴利的对讲机响了,打断了我们的话。

巴利和消防队员都凑过去极力想听清楚里面讲些什么。

突然,只见那个消防队员直起身子,抬头看看飞机,便后退了两步。

这时他们看看我们,你们的他在飞机后面朝我们挥挥手,飞机尾炮手,在医院确诊为辐射引起的。

他看起来有些恐慌不安一想到那个起爆器。

巴利仍旧听手里的对讲机,消防队员还在说。

最后,他对我们说:机长,油料马上就到,还有一辆车把电台送来,说到这儿,停了一下又补充说,电台的频率是125,2兆赫。

兆赫?他重复说。

是兆赫。

消防队员说。

巴利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令人不解,但没有表示出来。

机长苏伯塔又钻到黑影里去看那油料箱。

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使我们都抬起头来,只见麦格雷尔手指着远处,一对车灯从远处开来。

苏伯塔机长对巴利说:告诉所有的人都往后撤。

开始时,安全员吃了一惊,然后才点点头,一边向旁观者挥手示意后撤一边用对讲机讲话。

燃料车开进,然后慢慢地停了下来。

安全员的车依旧没动,停在原地。

燃料车在飞机后部停下了。

两个人从车上下来,小心翼翼地站在旁边。

麦恩,告诉他们燃料口在哪儿,叫他们快点!我走到堪萨斯猫号的机翼下面。

那两个人见我走来有点紧张。

我抬起手向他们示意手里没有武器,并告诉他们燃料口的位置,在这一个,在另一个机翼的同一位置上还有一个。

机长要你们快点。

他们没有吱声就开始了,精神还是那么紧张。

我回到飞机前部的时候,只见消防员清了清嗓子对我说:战争在你们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还在想的时候他又说,我是说在你们的那个地球。

这问题叫我感到惊奇。

我看了一眼机长,他正在注视着暗处,从他那劲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挡着我们离开似的。

不太清楚,可能是1955年或者是1956年吧。

他们击沉了我们几艘船,也许我们帮助过匈牙利,时间很长了,我记不清楚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

说着我耸耸肩。

他好像有很多问题想问,这时运电台的卡车来了,车上拉着一个箱子。

没有别的什么。

在机长的指挥下,随车来的人把电台放在跑道上就离开了。

我把电台放到本来就拥挤不堪的机舱前部,这样一来,就更挤得要命了。

……发射塔呼叫不明飞机。

发射塔呼叫不明飞机。

请回答,不明飞机。

几乎一接上就通话了。

我是查理·罗密欧734号,我现在处于主跑道的最南端。

我对着麦克风讲。

你是负责人吗?对方回答。

不是,我朝机头外面望去说,机长叫苏伯塔,现在他不在。

苏伯塔现在正盯着巴利和加油的几个人。

他往上看的时候,我用手指了指耳朵和口,告诉他电台工作正常,同时作了个手势示意指挥塔要他回话。

他摇了摇头。

麦格雷尔在座舱下面喊:告诉机长,油箱满啦!所有的油箱都满啦!包括副油箱。

我示意知道了并且再次打开了麦克:指挥塔,苏伯塔机长很快就会同你通话。

说完我就把麦克接到机内通话系统,这样机长就可直接同指挥塔通话。

我从舷梯上下到地面。

刚一着地就感到有点头晕,站不稳,这时才意识到我已筋疲力尽。

机长,麦格雷尔说油箱已满。

电台已经接通。

他又点点头,一手摸着巴利的手枪,把子弹拿出来,扔到地上。

完后,拍拍手枪,把弹膛推到原处递给巴利。

安全员看看没有子弹的手枪,又看看机长苏伯塔的脸。

苏伯塔耸了一下肩说:对不起,我不得不这样做。

巴利伸手把枪接过去,什么也没有说。

苏伯塔看了他一眼,似乎想用另一种方式表示歉意,耸了肩说:清理跑道,我们起飞。

说着便挥手示意我们要离开。

巴利和消防人员离开了,没有跑,但也没有在附近逗留。

就在他往舷梯上爬的时候,我叫住了他:贝伦森中士怎么办?话是这么问的,可心里还担心他回答。

他停下看着我说:我们只好把她留在这里了。

他不紧不慢地说,她是执行任务时受伤的,我保证她在这里没有什么问题。

他又加上一句。

可是还看着我,低着头进了机舱,转过身来伸下一只手给我。

我看看他的手对他说:机长,我不想走。

他的手缩回了一点,从上往下看我,过了一会儿,可能意识到另一手还拿着起爆器,就把它放下了。

他再开口时,便放低了声音,而且听起来也真诚:你是领航员,没有你我们怎么能回去。

说到这儿停下了,好像在措辞,吉姆,我们在一起执行过那么多任务,离不开你。

说着又把手伸出来。

过了一会儿,我握着他的手,可是还是不想上去,但是我还真的感激他,每次执行任务他都能把我们安全地带回来。

我一打开电台就接通了指挥塔,查理·罗密欧734,我是波音指挥塔,请注意,你们起飞时将有空军为你们护航,你们的航线不是人口稠密地区。

再重复一遍:如果你们飞越西雅图上空,空军歼击机会把你们击落。

听见了吗?指挥塔,听到了。

苏伯塔像是又振奋起来了,可以起飞了吗?我们飞越帕比特海峡和奥林匹克半岛,一直向北飞。

停了一下他又说,我们会绕过西雅图的,请告诉空军。

电台里又出现了另一个声音:查理·罗密欧734,我们已通知指挥塔你们要起飞。

我是机场导向员,起飞后立即向西飞20度。

透过机舱前面的航罩我想看看护航的飞机,可是云雾很低,什么都看不清。

指挥塔告诉我们可以起飞了。

机长遵照导向员的话,起飞后马上左转,接着不断爬高,这时看见护航机俯冲下来迎我们,其中有两架离我们非常近,好像伸手就能碰到似的,其余的飞机离得较远。

这些护航飞机的飞行速度和航向与我们一样。

我们一飞离西雅图,两边的飞机就偏向一边给我们腾出点地方来。

我想他们除此之外就不知道干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一架巨大的空中加油机向我们飞来,那些战斗机都去加油了。

在我的领航下,机长改变了航向,尽力飞回到我们曾险些身亡的地方。

发动机的噪音渐渐地小了些,我们也有点困了,心里考虑前面等待着我们的将是什么。

闪闪发亮的云彩可能早就不在了,即使在的话,那与我们活在这个世界有什么联系。

我在设想这个世界:似乎不那么坏,没有战争,这可不是一般的事。

战争爆发时,我还是孩子。

我看过电影,读过不少书,可是就是想像不出来和平时期会是什么样。

我想可能是休假,而且是长久地休假。

我希望贝伦森能安然无恙回到西雅图。

好像她没有牺牲,只不过是再也见不到她了,可是我会想她的。

我们一起度假,在基地骑马,相处得那么好,真叫我想她。

电台声把我弄醒了:查理·罗密欧734,这里是机场导向员,你的飞机就要进入阿拉斯加领空,请注意!机长沉稳地说:导向员,我们就要开始搜寻,寻找一片发光云。

机长把真情告诉他们,这可真叫我高兴。

他还说:假如你的雷达发现附近有异常的光点,并且告诉我们航向,我们将非常感谢。

我只好把电台递给机长,想法把他的意图告诉那些护航机。

听到了,查理·罗密欧734。

导向员回答时几乎有些吃惊。

据我计算,我们现在的位置,导弹完全可以击中。

我把电台从内部通话系统切断,把我的想法告诉了机长。

飞机开始倾斜,绕着目标开始搜索。

机长要我告诉战斗机我们正在进行搜索,我告诉他们后得到的回答都很简单:明白。

机长和麦格雷尔驾驶飞机在寻找云团,我也在找,而且还得监听。

这时导向员转换了频率与爱门德夫空军基地通话。

一个航次便可把他和他的部下替换下去。

天刚破晓,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星星在渐渐隐退,几乎让人感受到清爽的空气。

厚厚的云层一动不动在飞机的下方铺开,对堪萨斯猫号飞机以及其他的飞机来说,好似看起来软绵绵的地板。

飞机下方的云海中突出的一部分便是基耐半岛的山峰。

突然间飞机开始倾斜,我赶忙接上机内通话系统,刚好听见机长和麦格雷尔的兴高采烈的说话声。

我往机头方向望去。

看见远处一块明亮的物体。

那方向可不是太阳升起的方向,云团也不像我们离开时那么大,但是比飞机要大得多了。

飞机在朝着那块云团飞去,我也不由自主地盯着那块云团,盯得我眼睛直流泪。

我在战争中已经经历了七年,我的最好朋友躺在南方的一所医院里,而我就要回到那个战争不断,尸体遍野的世界。

机长苏伯塔和麦格雷尔还在驾驶舱里欢呼着。

云团越来越大,就在我们的飞机离它只有几秒钟的时间里停止了,但云团的边缘还在运动。

我查看了一下降落伞的背带,还结实。

降落伞,急救包,基耐半岛的地图,全在这里。

再见了,机长。

说完我便跳伞了。

堪萨斯猫号飞机冲进了云团,消失了,只在脑海里留下一个印象。

我在向一个新的世界飘落,向一个老朋友飘落,心里祝愿机长苏伯塔和麦格雷尔好运不断。

《坎迪减肥怪疗法》作者:伊丽莎白·安·斯卡伯勒他们总是在天气热的地方打仗。

不管是驻扎在马那瓜还是在卡塔赫纳,都像是在桑拿浴宫中值班。

对我与我的健美计划不利的是,我被派去阿拉斯加州的埃尔森空军基地工作六个月,既同史蒂夫天各一方,工作又紧张、危险,不得不一日三次抓糖罐以维持体力,结果是增加了多余的脂肪,塞满了风雨衣。

紧巴巴地套上来阿拉斯加前已经放大的海军蓝制服,重新认识我几个月来未曾出过裤筒的一双大腿,我真懊恼没有派我去黎巴嫩或科威特或其他无需我不时摸弄去年圣诞节买的烤面包机的任何地方。

我正同阿伦比讲这些话,她来开车送我去机场,我自己的汽车已装上驳船送回家了。

阿伦比来到时,我的裙腰拉链正好坏了,我说了一句作为一位官员、一位女士都不相宜出口的话。

有安全别针吗?我问她。

我的东西都收拾进行囊了。

接着我就讲了烤面包机等等的话。

是啊,这个地方是装饭菜的好地方。

阿伦比欣然同意。

此时我无需强调纪律,况且阿伦比是车队的人,并非我的卜属,因此我说话较随便一些。

我看我赶不上了。

您说什么?回到下面48层来。

史蒂夫昨晚打电话来说,我们已被邀请下月参加为神奇女郎举办的狂欢会。

神奇女郎?哈!夫人!太棒了!那有什么问题呢?我是说,我一定会牺牲别的事去见她的。

我已经见过她了,我无意间说得有些简慢。

事实上,我们是同一条路回来的。

真的吗?那可了不起。

真了不起。

告诉我,她真像照片上那样漂亮吗?比照片上更漂亮。

她怎么保持体形的?我敢打赌,除了色拉她什么也不吃。

她常常飞来飞去,对收缩中腹部有好处,她用珠宝饰物挡开弹道型的自动武器,无疑会增强她的双臂与三头肌,要从普通的锻炼来说,她可不情愿去同你们这些可怜的执法官员笨蛋做噩梦也想象不到的超级罪犯和亡命徒去战斗。

我说,我还没有发现一家能提供那种特殊计划的特技飞行制片厂。

而我知道的事实是,当黛安娜就在附近的时候,朱莉哑在屋子里是无法藏着巴克拉娃的。

她对吃东西并不是很小心的。

她是属于那种天然的苗条,天然的运动员型,天然的美——天然的美使她与众不同。

阿伦比端详着照片,替我把话说完。

确实这样。

除此以外,她还是那样的和气、大方。

真诚待人,谁对她也恨不起来。

夫人,恕我直言,我觉得您的体形有一点点弯了——噢,对不起——是这样。

我叹了口气。

体重略超了一点。

偶然的吧。

神奇女郎看起来真年轻,而您更成熟——阿伦比,你对女官员怎么老有一种病态的仇恨?我又犯过毛病了吗?对。

黛安娜的年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同许多神和女神交往,她的妈妈还记得同赫尔克里士打仗的事。

所以我不想同你打赌说她是一个年轻人。

啊,嗯—哼。

可她是浅黑型的,地中海肤色,不像我们这些白皮肤的女孩子,皮肤容易起皱纹。

肥胖,白皮肤,再加上很快就到40岁,我说。

不去机场了,送我去司令部。

我想转到突击战斗部队去。

我不能再在这种除了皱纹浑身都要鼓起来的地方呆下去了。

咦,夫人,您有点反应过度,您知道吧?您应当有自信。

自信?快讲出来,女士,这条可恶的裙子,快透不过气来了。

好吧,您瞧,要是您这么不高兴,为什么不耽搁一些时间再回家呐?行啊,上哪儿?要是我们在营房区停一停,也许我能指给您看。

有一种寄到营房来给中年妇女看的杂志,专门寄给职业妇女的。

我是个杂志迷——等我离开空军我就要进服装销售学校,所以我总抢这些杂志来看。

我坐在吉普车里,制服裙太紧,呼吸不畅,见到她轻巧地跳下车去,像一只瞪羚窜进女兵营房去。

更加觉得不自在。

她给我看的东西有用没有用,我倒不存希望。

我已经试过每一种节食的办法,服用过各种各样的药片,参加过每一种费用昂贵的健身俱乐部或健身计划。

我的身体效能极高,我所吸收的每一点热量都转化为最大的好处,并把多余部分储存起来成为小细胞。

但愿我有一块新鲜的、热乎乎的、巧克力屑正在熔化的甜饼,来安慰我的不快。

史蒂夫同我互相来往已有一段时间了——对了,大约一年半了——我认识他比这早得多。

退休前,他是我的指挥官。

他是这个星球上最好的、最体面的男人之一。

可是,当他讲到神奇女郎时,噪音就变了,我见到他的眼睛里有着梦想追求她的神色。

作为一个已退休的军人,史蒂夫·特雷弗绝无性别歧视。

如果神奇女郎是个普通人,他也许会喜欢她、爱慕她,也想有她那样的灵巧,多少能同她比一比做各种体操动作的本事。

但他绝无此类梦想。

我以为他开始这么来看待我,只有一点点,有时候,在我离开军队以前;但是,我更多地想到的是,他想有一个亲爱的人,能同她谈谈飞机,他的计算机出毛病的时候,她能替他修修软件及小毛病。

昨天晚上,我已经在电话上搪开了这次邀请。

可是史蒂夫说:埃塔,这对黛安娜很重要。

她确实想要我们俩都到场。

也许她这么说过。

我不想去猜想,她是不是要拿我这个普普通通的已上了年纪的人去给她做衬托,但她不是这样的人。

阿伦比回来了,挥舞着杂志。

她翻到她提到的那篇文章,指了指广告。

那不是庸俗杂志上的低劣广告——服用本药丸,无沦饮食如何,只要每天不超过500卡洛里,必将使你苗条。

这篇文章是刊登在《米莱迪》杂志上的,这份杂志通常是刊登严肃文章的,当然更多的是较琐碎、较轻浮的义章。

插图展示出一系列彩色的以前——以后的妇女照片,以前的照片就像是肥胖的双胞胎姐妹或是肥胖的老祖母;以后的照片能当杂志上的模特。

还有一张照片显示一些妇女在泉水边游戏,这篇文章就是介绍巴西雨林中一个名叫青春泉的奇妙地方的。

文章后面附有青春泉疗养所的那些烦人的广告。

很吸引人,就像是发来了婚礼请帖。

青春泉之发现——粗体字标题。

下面是:数周内包您恢复青春美貌,如无效全部退款。

地址是:巴西,巴西利亚。

然后,有一个免费打入的电话号码,还有一个电传号码。

好极了,至少,司机提供了一份供我在飞机上阅读的材料。

多谢,阿伦比。

你真帮忙。

我们得抓紧时间了您看,夫人,她用大拇指示意。

看看露露·拉摩尔。

记得去年春天她来了一下空手道,把个记者的胳膊都摔断了吗?瞧瞧她在这几张照片里有多胖、多老?是啊,她有70多岁了。

我说。

照片想说明练武术对各种年龄的人都合适。

是的。

再瞅一眼这个,她说着,把杂志翻过来让我瞧封面女郎。

照片拍得真好,可是,如果有人参与任何计划毫不讲信义,那么,这人一定是露露·拉摩尔。

更不必谈她为了得些好处竟肯把现在的照片同当年与百万富翁胡混的全盛期照片摆在一起作对比。

她看上去就像最近那个碧眼金发的瑞典美人,我说,指出发式、化妆、衣着不大像是旧照片。

封面上这个女孩子看来真是非常年轻。

这是露露。

这里有一个故事。

她提到去巴西这个地方去‘休养’了。

不,这不可能是露露。

就是露露。

看!她又翻回到那篇文章,照片上确实是露露,以前和以后,同样的头发,同样的衣着,同样的基本骨架和五官,可是已减轻了70或80磅,年轻了50岁。

她的脸,通常都是像一个电视福音传教士的妻子那样厚厚地涂上一层脂粉的,如今像婴儿的脸孔那样光滑、滋润,双目明亮、有神,毫无松弛的皮肉。

她一定做了彻底的整容手术了,还有严格的节食。

我耸了耸肩。

她们花得起。

我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此外,我从来不像露露从前的样子,现在有点像了。

原谅我这么说,夫人,我以为您有点消极。

您可以去个电话,问问要收多少钱。

我非常坚定地对她说,感谢她的关心,可是我不会做那种事。

在飞机上,我用心读了杂志上所有的文章,这本杂志是奉献给新巴西的,文章有关于时髦服装的,有关于经济和政治的,还有那篇有关疗养胜地的。

我注意到,木材、畜牧和冶矿联盟宣称:北美商业界欺骗全世界说巴西正在不负责任地滥伐热带雨林。

据最近空中观察亚马孙盆地与其他雨林区,尚有比以前报道多得多的成材树与老龄树,从前观察到的砍伐后改成耕地或牧场的地方实际上还有大片大片的树林。

好啊,好啊!听到好消息总归是好的。

庆幸于世界上并没有发生我应当为之内疚的悲剧,我又埋头读起那篇有关旅游胜地的文章来了。

我轻松愉快地回到了公寓,还有一个月的假期,不久又可同史蒂夫见面。

冰箱里满是发霉的奶酪,贮藏水果的底层抽屉里还有一根经微波炉热过的莴苣,简直一团糟。

留话机上有一段史蒂夫留的话,说赫尔姆斯勋爵同他飞到意大利某个地方去了,去取一样黛安娜开庆祝会时要用的东西,恐怕要一段时间。

赫尔姆斯勋爵是黛安娜宠爱的诸神(我想你们应当这么称呼)之一,只不过现在除了还能做一些神迹外,多多少少已是肉身凡胎了。

他在城里住的时候,是史蒂夫的同屋伙伴。

史蒂夫装出不喜欢他,说他作为一个神就颐指气使、坐享现成,可是我知道史蒂夫最喜欢他了。

我看赫尔姆斯对史蒂夫很好。

史蒂夫一向尽心尽责,爱护他的朋友就像熊妈妈。

史蒂夫已经退休,有一个能帮助他的人同他在一起有好处。

你能见到他们像一对小男孩飞来飞去,到处寻找一些大胆行动。

但愿赫尔姆斯能等史蒂夫用一两天时间开完欢迎会。

邮件堆中,有一份通知说我大概已赢得两千万元,另有一封信威胁我说如果不立刻还清十年前欠一个书店的三分钱,我就将被送上法庭。

同这些信件混在一起的,还有黛安娜给我的正式邀请信:一份书法秀美的通知,并附有带照片的新闻稿。

我用苏格兰胶带把照片贴在冰箱上,作我的提醒物,这比提醒我啤酒和奶酪饼告罄更为重要。

然后我踩着烂泥去到公共汽车站,乘车回到基地,违反了一条或两条规则,在我办公室里发—份电传给青春泉征询有关事项。

回答立即来到,说,如果我愿占用一个月的时间,花掉大部分剩下来的我从祖母继承来的钱购票去南美洲在他们的避暑胜地住一个月的话,正好有个空位可供预约。

在有些事情上我有点受虐狂,甚至感到更像是自我惩罚。

因为从前被我撂得到处都是的搁我的宽肥衣服的筐子,已经像对待茶几、花盆那样聪明地掩藏好,现在又得去找出来。

我在接到去阿拉斯加的命令前买的12号安妮·克林牌原装长裤。

现在连腿都难以伸进。

我从银行取出奶奶的钱的余额,去到旅行代理处,拿到一张去巴西的巴西利亚的来回票。

黛安娜在寓所外面等我。

星星闪烁的超短裙一定会使醉鬼闪一个跟斗的。

晦,黛,我说,把派克大衣领口拉拉紧。

你准希望那套服装现在是缝毛边的。

什么?她问,还是略带着外国口音,张开一双大大的湛蓝色眼睛。

没什么,我说。

进来,我在收拾。

你又要走了?她问,声音里有点失望。

如果不是她而是别人,我一定会认为她也许感到孤单了。

可是史蒂夫·特雷弗说你要呆在家里一段时间。

是的,呆一段,我对她说。

直到六点半钟,坐飞机去巴西利亚。

你觉得从寒冷的阿拉斯加回来,需要换个热的地方?当然。

我知道你对此是不能理解的,黛安娜,那个地方太干,我觉得就像是一条离水太久的海豚。

我的皮肤都裂了缝,干了,我的体重也增加了几磅。

所以我要去修理修理。

你能及时回来参加我的宴会吗?她问,朝我贴在冰箱上的她的照片点点头,然后翻翻堆在厨房小餐桌上的邮件。

来自青春泉的电传就在顶端。

我不是没地方去了,非得花五千块钱把体形瘦下来不可。

我向她保证。

那可是不小的一笔钱啊,埃塔,她说。

是啊,而且我的经济计划还是紧巴巴的,干脆把她想说的话抢先说了出来。

我真希望她走开。

是的,我知道我可以在圣诞节多捐些钱给无家可归者、艾滋病研究部门或生态治理方面。

祖母遗留给我钱大概是想让我买一支来福枪、一辆小货车,或者一份退休保险。

祖母比我(迄今为止)还胖,她是个呱呱叫的厨子、一个好枪手,她在俄克拉荷马州西部长大,年轻的时候同牧民一样用绳子套牛,给牛烫烙印。

她的钱是卖油井得来的,我不能肯定她对我花这么多钱去减肥会怎么想。

不过,我从来没有去过巴西利亚或巴西,能不穿制服去什么地方逛逛总是好的;此外,作为一名职业空军军官,我已经有了枪支,飞机驾驶执照,退休汁划,保健计划,有补贴的住房,并且还能买一辆车,如果我想卖掉它的话,还可以换两辆小货车。

我所缺少的是目睹一下爱琴海的水色,以及浓浓的黑色卷发直拨到肩上的人们。

如果我有那样的头发,我一定把它梳成辫子盘在头顶上,免得卷进机器里边去,这也才合乎规定。

黛安娜那副星形耳环在她发卷拱卫的耳廓上方闪闪发光。

我遇到她的头一年,她就送了我一副同样的耳环。

现在还裹在纸巾和棉花里,同我的勋章、旧的级别标志——中尉的铜徽和上尉的银徽,一起放在史蒂夫送我的朝鲜茶叶盒里。

我怀疑他们能不能在一个月内使我的头发长到肩头?找从电视屏幕上瞅见了黛安娜和我的形象。

她的臀部只有我的一半大。

这个巴西利亚的什么地方是个休养地吗?黛安娜仍带着外国口音。

她的英语确实很好,甚至在公众场合或做事情的时候还能说美国成语,但是在朋友中间,她就放松了,说话的声音有点像住巴的孙女。

你在阿拉斯加是不是过得挺紧张?你想同我谈谈吗?不是特别紧张。

不过,也的确是紧张的。

我在那里的时候,大多数天气是零下50度到零下70度,基地关闭,我放假,饭厅供应热的快餐,太冷了没有地方可去。

我锻炼了一年才减掉75磅,六个月后又长回来了。

我就想去一个地方,把它甩掉,这样,我去参加你的宴会就会好看些了。

怎么样?可是,埃塔!五千块钱!他们拿你这么多钱能为你做点什么?他们许诺你变美,可是你已经——别说好听的啦!我有一副好性格,一身好皮肤,只要你认识我、喜欢我,也会认为我还长得不错。

你是爱所有的人的。

史蒂夫爱我,尽管,我要是长得像你那样,他会更爱我的。

黛安娜,我知道你的好意,我感谢你的关心,但是有些事情,下是一个美丽如阿芙洛迪特、智慧如雅典娜等等等等,更不必说永恒保持二十妙龄女郎的面孔与身体的女孩子所能理解的。

我们这些凡人上了年纪之后,脸上就有了皱纹,身体就发胖。

从前会来追求我们的男人,现在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就像我们是看不见的人。

有些男人说是爱我们,实际上他们不禁还在想要娇小玲珑的小娘们。

我一辈子部在穿制服,我从没有一套晚礼服。

在所有的官方场合,我都穿一身蓝,就像一个处理违章停车的女警察,而太太们都在穿绸着缎。

我希望在我穿上一套绸衣服后不至于像个热气球。

我不想用45分钟的时间才能伸进一条紧裤腿而不致于把裤于抻裂。

就拿你的宴会来说,我不想只有好皮肤和一张还算漂亮的面孔。

我想成为众人注目的中心。

我想成为流线型的,哪怕一生中只有一次。

行吗?如果要花五千块钱,那就花吧。

好了,原谅我,宝贝,是该去机场的时候了,我得开始动弹了。

当然,没有问题。

除了像阿芙洛迪特那样美丽、像雅典娜那样智慧,黛安娜还像海格立斯那样强壮,她把我同我的背包和衣服袋举起来,飘送到机场入口还有一点点富余时间。

幸运的是,那天是顺风,而且风力相当大。

我感觉就像是一头大象被一只蜂鸟叨着飞,可是没有人提醒我,其实可以就这么着偷偷地登上飞机,而她则在挡开崇拜者的追问:没有翅膀,没有斗篷,没有喷气设备,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她怎么能飞?此后,我的航程既无激动人心之处,也不是没有效果,总之,路程不短。

首先,我得把我的尊臀塞进那种把双腿夹紧的机座,膝盖不得不凸起来,以至放下吃饭的小桌板时,小桌板不得不翘着。

飞行13小时,中途停过墨西哥城,终于降落在巴西利亚。

当时我还有一点时差不适。

仿佛见到一个漂亮的金发碧眼的男子,身旁有两名年龄比我稍大的女子。

其中一名妇女同我一样,重量在臀部,穿一件开领衬衣、一件粉红与白色条纹相间的套衫;另一名妇女的重量在胸脯,两条腿也很粗,穿一条中等长度的紫色短裤、一件紫红色的薄纱衬衫。

两位妇女都有各自的发型,三张白脸在拉丁美洲人的人群中显得很突出。

我正想把目光挪开以免无礼,恰看到了那位男士手中举了一个牌子,秀丽的笔迹写着:E·坎迪小姐。

我把两个袋子甩给他们,金发碧眼的男子毫不费力地搁到了小推车上,然后向我伸出了手。

我是利昂,是‘青春泉疗养所’的。

你是到得最晚的了。

我们就走,好吗?好啊,我说。

我还在捉摸他的口音,是一种北方的陡峭音同南方边疆的平缓音的结合型。

他把我们装上机场用的高尔夫小车,缓缓地出了过厅,穿过灼热的午后阳光暴晒的柏油碎石路,来到了直升飞机停机场,一架轻便四轮马车在等着我们。

从轮廓看,这是一架标准的军用契努克,长身子,可以舒舒服服地坐20到30个乘客。

然而,漆的颜色不同。

水平旋翼伪装成棕榈树树叶,机身底色是鲜艳的粉红色,上面有花、鱼、美人鱼、太阳、彩色蝴蝶等民间艺术图案。

两位女士:阿黛尔·麦肯齐夫人与弗兰·莱博维茨夫人,都是萨克拉门托人,显出小事一件的样子,不怕坐直升飞机。

机舱里边,装饰华丽,有空调,略有香味,有轻盈的音乐声,有酒吧,有品红的腰扣把你扣在酸橙绿色的座椅上,然后利昂给我们端来饮料,这种饮料配有维纳斯捕蝇草的叶子。

我目不斜视地吮吸着饮料。

当然,发动机一启动,音乐声就被螺旋桨的响声盖过去了,不过,有音乐的想法还是不错的。

座椅的颜色虽然有点可笑,倒是同沙发一样宽大。

由于飞行30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很不舒服,而且付了比平常机票高得多的钱,我喝完饮料就把头靠在酸橙绿色的枕上,昏昏睡去。

飞机穿越巴西利亚上空,飞过贫民区,飞过大丛林,直到引擎声有了变化才把我惊醒。

弗兰同阿黛尔兴奋地朝窗外点点触触。

噢,利昂,弗兰吸了一口气,引擎已熄火,水平旋翼已停上。

多么壮丽?这样的惊叹毫不过分。

利昂把时间掌握得真好。

画下这样的景色吧:印加城在月光下复活。

有无数台阶的金字塔浮现在树尖上,沐浴在月光卜;下面,喷泉在彩色灯光中跳跃,夜晚弥漫着白色厚瓣怪花与潮湿雨林的气味。

利昂把直升机停泊在金字塔旁边,告诉我们,指导人员将来陪同我们一个小时后去吃饭。

弗兰同阿黛尔的房间(也许是坟墓)相连,同我的房间隔一个铺着地毯的过厅。

她们像鹦鹉那样不停地说着话,回他们的房间去了。

我把行李往床上一扔。

吃饭前,我需要洗头、冲澡,好醒醒神,同时也为了吃了饭就可以上床睡觉了。

但愿这次没有我上次去的一家疗养地那样有纳粹训练青少年式的柔软体操活动。

房间里有一个杰库兹大浴缸,可是目前我不想用它,宁可要简朴的淋浴头。

我的短发用不了多少时间就可用毛巾擦干,但由于空气潮湿,满头都成了弯曲的小角,从脖颈往上,看起来就像是只刺猬。

一条米色的水洗绸裤子、一件白色的上宽卜窄的上衣,是我带来的最讲究的衣服了。

但愿胸前不要溅上什么,要溅上了的话,这里也有洗衣房。

我戴上一个木质的项圈,上面有小犀牛和小斑马,为了打扮一下嘛。

同制服有关的东西,我一样也没有带来。

这次行动是为了埃塔·坎迪这位女士的利益,不是为了坎迪上尉这位兵士。

迄今为止,这个休养所的气氛给我的印象是,宴会的主菜很可能搁在祭坛上,厨子把一头不幸的动物的心脏扯出来,当众剖割烤炙还在扭动的尸体。

看到他们已打破印加的模式含糊改用某些殖民地的模式后,才放下心来。

这个休养地的餐馆是一座不高的、风格杂乱的木结构,三面朝向一股宽阔的喷泉和水池。

带有游廊的大花格玻璃窗把我们同星星月亮隔开。

木质的活动遮板都朝后推,以便于我们欣赏月光水色,天花板上垂下来的风扇懒洋洋地转着。

我的护卫是一位萨拉查先生,叫我卡洛斯,一个皮肤深肉桂色的家伙,有一对闪光的眼睛,和一口专业赌徒的牙齿。

他看起来比我小六岁,诚恳、迷人的目光从一盘绝妙的鱼片和一盘顶上搁着红花和橙色鲜花的凉拌生菜上射过来凝视着我。

何处飘来轻柔的吉他声。

我非常不喜欢这种调情的气氛,除非我想同什么人调情,或者喜欢什么人向我调情。

那么,卡洛斯,我说,五千块钱我能得些什么?我估计饭菜会是一流的,可是我没有想到在一个减肥中心,什么东西都那么奢华。

他咧嘴笑笑,一根手指放到唇上。

请求你了,埃塔,不是减肥中心!我们要是收你五千块钱让你进一个减肥中心,那么,把这个中心放在衣阿华州或内布拉斯加州就可以了。

此地是恢复青春与美丽的中心。

好吧,我们瞧吧,我说。

是的,饭菜是一流的,他说,你是一位聪明的女士,也许是一位官员?我要是拿你的钱开玩笑。

我就会得罪你了。

你交的费只包括治疗。

房费、饭费、交通费和其他服务费,都要另外结算的。

我能有一张价目表吗?他脸色变白,然后又讨好地咧嘴一笑。

以后会同你结帐的。

如果你对服务不满意,你总可以作废你的支票,不是吗?不过你一定会满意的,我向你保证。

而且你还会再来的。

而且你所有的朋友都会同你一起来的。

因为,我亲爱的埃塔,我们会让你变得这么年轻、这么苗条。

这么漂亮,你会希望永远保持这个模样的。

是吗?我问,瞧瞧周围成双配对的客人,都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偶尔有两个男人或两个女人在一起,分散在屋里。

这儿有新结业的人吗?有任何庆祝活动吗?——我是说,除了露露,能第一个亲眼见到治疗结果吗?你看见的就是,他说,我们在杂志上的文章中谈到露露,是一种例外的作法,此外,我们也不想让顾客现在就搞庆祝。

不管怎么说,你愿意看看我治疗前的照片吗?还不等我回答,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给我看:一个长相不错、身躯肥硕的70岁老头。

我在眼前这个年轻人的面孔上认出了那个脏老头的那双眼睛。

你的祖父这么个年纪就算漂亮的了,我把照片交还给他。

我向你保证,女士,这不是我爷爷的照片,这是我本人6个月前的照片。

又老。

又少活力。

我从前见过同你一个类型的女上,知道吧?摩登女士。

很帅的女士。

心灵空虚。

对生活失望了,对爱情失望了。

总的来说,不受赏识,有点苦涩。

我的年岁不小了,我对你很赏识。

这就是为什么我和同事们发现了这个地方就说服他们把这个地方首先奉献给像你这样的女士们,还要收费相对合理。

那些好莱坞妇女,她们有的是钱雇体操教练,吃精选饭菜,做整容手术,有自己的理发师、美容师和服装设计师。

当然,不是所有的妇女都能成为电影明星,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妇女都能像神奇女郎那么艳丽。

可是,职业妇女,贤妻良母,你们也都需要美一点,感觉好一点,让人更喜欢一点,是不是?所以,在开发这个地方时,我对同伴们说,作为我们头一个摊子,这个地方远了一点,交通不便,各项服务也还没有到家,所以,让我们把收费搞得合理些,让计较钱的妇女也能出得起。

她们会成为我们最佳的口碑。

你看,事情就是这样。

你要是相信我,尽管放心好了,我们会证明给你看,以后你会后悔曾经错怪了我这个可怜的卡洛斯。

我全懵了,不知怎么回答。

这个人先前我把他当成男妓,却原来是开发这块地方的老祖父,我正把我祖母的遗产交付这里,能想象祖母会在这里喜欢他吗?我回到卧室,扑到床上,睡着了。

时差还在困扰我,我准是在直升飞机上睡了不少时间,因为我在半夜四点钟醒来了,一醒就再无睡意。

我对这个中心很好奇。

在疗养专家和贩卖青春药的人出现以前,还有什么比现在更好的机会,去查验一只苹果看看里面有没有虫?笼罩在这个小小场所顶上显得高不可及的绿色穹盖开始变成淡灰色。

大喷泉还在喷水,但水池上已没有彩色灯光照射。

蒙蒙细雨使池面起了麻点,建筑物之间的石砌小路上也有了大块大块的黑斑。

餐厅是昼夜不歇的,飘过来一阵阵调料和咖啡的诱人香味,伴随着人声和物件碰撞声。

显然,实习厨师已在开始工作。

自然罗,厨房是很重要的,来的这些妇女太喜欢吃了。

道路两旁到处都是花园,茂密的卷曲的绿叶和重叠交错的花瓣,在渴望人们的欣赏,尽管在这样微弱的光亮中,是无法赞赏它们的颜色了。

卡洛斯和他的朋友们对待树木已经很小心了,但是仍有许多树木已被砍伐,以便腾地建房。

留下来的树,几乎同金字塔一样高,像麦克牌大货车的司机室那么粗。

布局很简单:三个金字塔形建筑面朝一长排树,一条河流从中流过。

餐厅、喷泉、一个网球场,有几座小池子,池水在清凉的早晨汩汩作声,蒸发着热气。

我们这个金字塔形建筑被用作旅馆。

另两个我估计准是桑拿浴、按摩室,诸如此类。

我朝着把疗养所同树林隔开的一道高与人齐的树篱走去,发现这道树篱还紧贴着一道用锁链联起来的拼得密不透风的木栅,使内外不能互见。

我想弄清楚,这道木栅是否也把小河挡在外面。

找见到那个穿一身黑的女人,就在那个时候。

她悄悄地站在树丛中,背对小河,凝视着疗养中心,她穿着黑色长袍,戴着面纱,就像一个旧时的寡妇,但我忽然想起也许是某位中东石油大亨的一位最年长的妻子,抱着好奇心来看看戴着面纱见产到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我想应当同她打招呼。

嗨,我招呼她,看来我不是唯一失眠的人。

她本来静静地看着喷泉,一见到我,立刻把头猛地一扭,窜进森林中去了。

我在她身后追了一段,担心她真是阿拉伯人不熟悉河流、丛林等等,也许会受伤的。

但当我跑到河岸,只见到有艘装饰成品蓝与酸橙绿色的青春泉艉明轮船,系在私人码头上,此外不见有人,我看我是困乏了,回到卧室一直睡到天明,一个印地安女佣敲了敲房门,送进一杯咖啡——地道的咖啡。

这个地方盛产这种东西,味道就像咖啡。

不一会儿,阿黛尔和弗兰就来敲我的房门。

到该好好玩的时候了,埃塔,弗兰说。

我本想先吃一口早饭呢,我说。

不,不,不,阿黛尔带着训诫的口吻说,利昂说,那是最不打紧的事。

最主要的,你必须尽可能地多喝这里的水。

你到这里来不能把水带走,只能喝下去,否则就没有效果。

我觉得这些小池子看起来就像是温泉,不过我也不清楚。

也许是杰库兹大浴缸。

噢,不,我亲爱的。

纯天然的,照利昂所说,是有机的,有神效的。

弗兰说。

找不能再等了,阿黛尔说,我希望早点开始治疗从昨天的晚饭看,这里不像有很多人。

弗兰说。

也许河上的船还会送来一些人,我说,我今天清早出去散步,见到一个女人昨天吃晚饭时没有见到过。

我们一接触到潮湿的空气,就听见鸟叫与泉水声中传来了尖厉的蜂鸣声。

奇怪,是哪里来的声音?我问。

到处都是,阿黛尔郁郁不乐地说,链锯,知道吧?砍伐雨林,腾出地来做牧场,就像这个地方。

有一个‘守护地球’组织对我说,你在森林里找不到一块没有锯声的地方。

真的,我吃着昨晚的牛排觉得有罪,我再也不上快餐连锁店买东西吃了,因为他们都是从这里采购牛肉的。

可是每个人也不能时时讲政治呀,牛排确实可口。

在餐厅里边,喷泉的声音掩盖了链锯的蜂鸣声。

餐桌上,香气浓郁的鲜花在欢迎宾客,餐巾上放着一张像是参加婚礼的邀请卡。

卡上印着当天的活动日程,有活动内容及指定的时间。

我们正在互相对照日程表,阿黛尔一声嚎叫;傻瓜!弗兰妮,你在上午,而我在下午!我们没法一起徒步旅行了。

那很容易,我说,我把我的卡给了她,我的指定时间在上午。

反正像抽签,碰上什么是什么。

此外,我在把我的洁自身躯浸到他们给的什么水中去以前,还可以看看你们这两个女孩子会不会凋零、枯萎到什么也不是了。

我是一半认真,一半玩笑。

哇!阿黛尔说,从桌面上飞来一吻。

你真是个有心人,埃塔。

我们准会告诉你,还要告诉你我们见到的飞鸟和花草。

你们要是走出这个中心,最好当心点,我说,那边有道栅栏,我敢说还有蛇——也许鳄鱼、或者其他什么生活在水里的东西。

不用担心,她说,把她的一只超大型的手提包拉开一个口子,我能见到其中有一样长长的像是什么皮的东西。

我行李里带来了一把大砍刀,我需要采集标本。

阿黛尔是个讲授自然科学的教师,弗兰主动介绍。

六年级。

所以我为什么要保住体形,阿黛尔说,我得成天同那些小淘气打交道。

不能教书,也不能守护地球了。

在减肥过程中,我可以捎带做守护地球的工作。

我原想他们一定会让我们多做徒步旅行的,可是瞧着不像。

她说的是对的。

日程表上列着:早餐,疗养宗旨电影,治疗开始,报名参加网球赛,化妆课,营养课,游泳,电影室全天开放:有娱乐片,巴西风光片,以及美国放映的新片。

摆脱掉多余的体重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不清楚。

我开始怀疑花五千块钱值不值。

我不报名参加网球赛,也不想听化妆课,营养课,只想在宗旨电影后就去做水中心肺健身法。

所谓宗旨电影只是拖长的彩色广告,有一些戏剧性的以前和以后的照片,不是祖母变孙女就是祖父变孙子。

我弄不懂,不做整容手术,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效果。

3点45分,我进入第三个金字塔形建筑,有人领我进入一个房间,内有一个浴池形状的水池,有一台机器轻柔地奏出鼓点很重的新时代音乐。

池子里灌满了绿色的水,冒着热气,气味强烈,整个金字塔形建筑都有这种矿泉味——不是硫磺,是别的气味,像是金属味儿,像是血腥味,又不是血味,略微有点新鲜空气味儿或者是新鲜青草味儿,使人非常舒服。

我很高兴,不是打扮漂亮的男性作伴,而是两名女子,都是23岁光景,身材苗条,穿着多萝西·拉穆莎笼式泳装,上面有鲜艳的线条与色彩。

她们帮我脱去衣裳,进入池子,其中一人递给我一份冷饮。

现在就全喝下去。

这是治疗的一部分。

一会儿你会放松得喝都喝不了啦!确实如此。

她们拿两块柔软的微微跳动的垫子盖在我眼上,耳机中传来轻柔的音乐钻进我的脑子,池水轻轻地冲击我的全身,散发出矿泉水的气味,随着呼吸,吸进鼻孔。

然后是放松治疗,这项我从前做过。

确实使我放松过,尽管并未使我年轻、苗条。

只有眼罩拿开或耳机拿开时,我才偶尔醒来。

水停止震动了,我双腿无力,勉强爬上来,裹上一条深绿色的浴巾,有人扶着我踉踉跄跄地走进旁边的房间,有人给我按摩,身上盖一层湿叶子,味道同池水一样,促使人昏昏欲睡,然后有轻柔的手伸过来小心翼翼地揭去叶子,让我冲了一个淋浴,又浸入一个凉水池子,然后又调转到一间美发室。

我纳闷,这些女孩子干了这些活以后,还能不能去徒步旅行。

我自己也怀疑还能不能爬回我的卧室,更不必说四周都是雨林中常常窜来审去的蛇、美洲虎和猴子。

我同意理发师的建议,让她用某种天然的药草把我的头发弄亮些,做头发期间,我又睡了。

别的妇女看来也都在放松。

那天吃晚饭,不再是工作人员成双配对地陪伴我们了,而由我们自己找伴。

弗兰和阿黛尔在一起亲切地交谈着徒步活动,鼓励我开始上午的治疗前参加她们的徒步活动。

要是有精力,我一定去。

经过这一天的治疗,我唯一还能做的事只有把叉子送进嘴里去。

依我看来,弗兰和阿黛尔的新发型完全变得……脸上的皱纹看不出来了,她们的下巴和下颚似乎有些低垂。

我的天,难道我们希望这趟旅行结束时只剩下皮包骨吗?我在入寝前好好端详了自己。

房间里有一面用布帘全部蒙住的墙,我估计帘后是窗子,白天,女佣拉上了帘子,这会儿我拉开一看,原来满是镜子——正好可以欣赏欣赏自己。

阿黛尔和弗兰变成什么样,我也同样变成什么样,只除了我认为我的头发比她们的好看,但愿史蒂夫会喜欢它。

我并不打算同卷曲的乌黑的头发来相比,但是我的亚麻色头发确实比从前色更深了,已不再是那种洗碟水似的沙色;也许稍有点不那么蓬松。

我这才明白了,为什么这里没有什么运动器材。

在做了那种催眠的治疗后,谁还有劲头去锻炼呢?我的胃口也全然消失,吃晚饭几乎连一盘带水果的鱼也吃不完。

相当反常的是,我半夜又醒来了——这次不像上次那样晚,正是在午夜。

我决定围绕建筑群走走,直到有了困意。

我又见到了穿黑衣的女人,站在河边同上次一样。

这次为了不惊吓她,我只朝她挥挥手。

使我惊奇的是,她也朝我挥挥手。

第一周结束时,餐厅就像是大学女生联谊会的厨房,妇女们亲密地交谈着,挥舞着杯中的咖啡或果汁。

从第一天上午以来,我连一块甜饼也不想要。

我不得不把一块头巾折成带子系住裤腰。

不管他们做的是什么,我对弗兰和阿黛尔说,看来肯定能行。

没有骗人,弗兰说:我觉得我都能去教一年级了——那么有劲头。

我敢打赌,阿黛尔走路赶不上我,我们都能走到巴西利亚。

你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标本了吗?我问阿黛尔。

噢,天啊,是的。

我真想带一只猴子回学校去。

可是你知道,我们没有走很远。

我希望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人们能听到我们的呼救。

我只想弄清楚,周围的雨林有多大范围具有栅栏边的树木那种同样的问题。

什么问题?噢,不剖开一个样品,无法弄确切,因为我还只是从我们碰上的一棵死树上来判断,可是——你做过治疗后到我们的房间来。

埃塔,看看你是怎么想的。

我认为她是在自寻烦恼,弗兰说,我们在这片雨林中一块很美的地方很幸运。

从这里往南走一小段路,有一片砍伐光的地,只剩下一些小幼树。

我没法不想,阿黛尔说,我就是个爱琢磨问题的人。

可是,亲爱的,我们到这里来不是为这些事情的。

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去掉臀部多余的肉,而且看来管用了,是不是?我也这样想,真的。

晚饭前,我飘进她们的房间时,还感到十分松弛。

我一进去,阿黛尔就像一头美洲虎跑过来扑到我身上。

埃塔,你绝不会相信的。

我取了样了。

看看这个,好不好?她指给我看一段树干,是用她的L·L·比恩牌大砍刀剁下来的。

我选了一棵大一点的树,没有损伤的,’她说,实际上,这棵树就是我们眼见它枯萎死去的。

是不是,弗兰?你也许夸张了一点,阿黛尔。

我看着这个标本。

我不是个植物学家,但即使我这样的人,也能看出树干剖面的年轮确实奇怪。

标本横切面直径足有一英尺,而只有两圈年轮,里圈薄薄的一层,外圈则非常宽,这个外面的年轮是怎么回事?我问她。

高低不平,又多泡,比里圈宽四倍。

那正常吗?当然不正常。

这么粗的一棵树至少该有十圈,即使土地像此地那么肥沃。

树都是每年长一个年轮,肯定你在小学自然课上已经学到。

外面这一层‘形成层’太宽了,看到了有多么高低不平吧,表皮下面还有这么多的气泡和窝坑,尽管外表看起来很正常。

要不是我要为孩子门采集标本,我还不会发现呢。

那么,这棵树的树龄只有两年?从外表看应当是好多年了。

你看,是不是得了某种病了?不能肯定。

这里的生态同美国不一样。

适于快速成长的时间,士壤不同,气候因素,不过,我认为是有病。

啊,阿黛尔。

你一定知道南美洲是有畸变的。

你还会给孩于们带回去一些杀人蜂的,要是我准你带的话。

弗兰不无讥嘲地说。

她其实并没有专注此事。

她为自己在镜中的映照洋洋得意。

她比阿黛尔更苗条,皮肤更光滑,静脉曲张已全部消失。

当天,她在治疗后已逛过妇女时装用品小商店(设在疗养中心办公室的金字塔形建筑中)此后又徒步锻炼,这会儿正在自我欣赏掐腰紧身的紫色短裤和一件紫底、青绿与洋红两色花纹,一点也不显松垮的陀螺形套衫。

地心吸引力的规律不起作用了,她的胸脯比来中心的第一天高出三英寸,我不知道她是否已买了一件新的乳罩。

她的眼皮也不再下垂了。

我先前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睛竟这么大、眼珠这么黑。

把这件事告诉利昂好了,弗兰建议阿黛尔。

我敢肯定他会作出解释,你就可以回去告诉孩子们,免得争执不休。

搞得神魂颠倒。

我确信你说得对,阿黛尔叹了口气,搓着一双很美的、阳光晒得黑黑的手,明天我们徒步锻炼前我要告诉他,也许他愿意同我们一道走。

我不知道能不能同别人互换约定治疗时间,这样我就可以加入你们的行列了,我说,我很想听听利昂怎么说。

我设法尽快入睡,对自己说:这桩奇怪的经历同我没有什么相干;……我又闻到了老鼠味,哪里有奶酪饼哪里就有老鼠;……我自己还有一大堆问题——同男人的问题,生活中的各种问题——我有一副别扭的、好猜疑的头脑。

通常情况下,节食对我只有一次有效,因为一旦有了效,我也弄明白其中的道理了,不再神秘了,对此也就丧失了兴趣,不再坚持下去。

大概此时又出现这样的模式,但看来我们不至于减轻那么多的体重,那么快就变得比以前年轻得多、漂亮得多而自身无需出多大的力。

你等着好了,下一步,他们就该来对你说,再加一小笔费用,我们就能彻底更新了。

最后还是睡不着,卫星转播的电视节目也毫无看头,我套上一条长运动裤、一件T恤,决定到河边和中心四周看个究竟,当然我还不至于傻到半夜里逛商店。

穿黑衣的女人几乎是隐藏在矿泉水池中袅袅升起的水雾中。

我朝她走去,这次她没有再逃避我。

我决定试用阿拉伯语同她讲话。

我于语言方面有特长,而且曾数度驻扎在波斯湾。

雷拉——托夫——我刚开始说,她就用手作了个不需要的手势,用一种沙哑的很重的外国口音说:我说英语。

你认为这个地方怎么样?我问,相当了不起,呃?我看得出你在此地很乐意。

她说。

年轻一些、苗条一些非常重要,是不是?嗯,我想不一定非得如此,不过对我们的文化来说,看来是这样的。

你们国家里是不是也这样?她说:我曾用许多时间同别的妇女们在一起,对我来说,是不是年轻苗条毫不重要。

我想世界上不会都是‘别的妇女’,这不现实,是不是?不论女人还有别的什么长处,男人总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

我们一同走着,离开森林与矿泉味扑鼻的水池,来到河边的树丛,前几次我见到的这个女人就站在这里。

所有到这里来的人,都是这个目的,对不对?她说。

除了我的朋友阿黛尔。

她来这里为了更年轻些更漂亮些,还为了采集标本带回去给她的学生。

她说,这里的树有些特别。

是吗?嗯—哼。

她是唯一还有时间摆弄她的癖好的人。

大多数女士只是随着潮流走。

你们国家的妇女有没有想过,你要是看起来还只有20岁,那会是一种什么情形呢?她摇摇头。

我不懂她为什么会来这儿。

也许是她丈夫的主意。

那么,在你们的文化里,年轻和苗条是非常重要的?是的,我咧嘴笑笑,想到了史蒂夫,想到我一周前的模样以及同神奇女郎对比的模样。

是很重要的。

比别的事都更重要吗——你会尽一切努力来争取?牺牲所有的东西?噢,不是所有的东西,我说,比较明显的是我们部愿意花很多钱、很多时间,不太情愿但义不得不放弃一些通常的食物,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享受坐着的游戏,不得不多做一些运动了。

不过我想我们谁也不打算像吸血鬼的表妹伊利莎白·巴索利那样杀害许多年轻的处女,在她们的血池里洗澡那种极端的事情。

她的黑袍飘拂我的侧身,原先笔直的后背和绷紧的双肩如今松弛下来了。

我猜不透原先人家怎么在她面前把我们形容一番的,现在听我说几句可笑的逗乐的话,倒像是如释重负了。

她的面孔掩藏在面纱和阴影之中,我甚至看不清她的眼睛,她常常垂下双眼,或者转过脸去,但此时,她说:跟我来!正是午夜时分,那边就是原始森林,不过我倒挺好奇,看来她清楚要到什么地方去,所以我就跟着她走。

她带我沿着河岸走进森林。

晚上森林里可有美洲虎和猴群,我说,我们可不能进森林。

她瞅了我一眼,带有恳求的神色,我只有耸耸肩,跟在她后面拨开树枝夺路前进。

尽管在夜里,但月光明亮,疗养中心的灯光也在映照着四周,阿黛尔实在无需带着她的L·L·比恩大砍刀,除非为了防大蛇和鳄鱼。

大部分地段不长什么杂草。

我们越往深处走,我越高兴,因为我感到身体轻快了。

前面引路的女人像鬼魂一样在树丛中时隐时现。

我们走了就像是几个小时,从无交谈,走过了疗养所周围中等高度的树林,走过砍伐后长着幼树的区域(阿黛尔提到过的),来到长着大树的地方。

我希望你知道,黑衣女人温柔地说,在我的土地上,妇女之间的友谊是生活中最重要的关系,因此,友谊对我是神圣的,而欺骗是令人憎恶的。

我不会轻易地向你显示什么,我把选择的权利留给你。

我不想借此欺骗你。

控制你。

她朝一棵粗大、色黑的树干径直走去,我以为她要钻进去或者去拥抱它,都不是,只见她站在大树干前,两臂前伸、用一种很怪的、带有呼吸音的语言喊着什么话,这话的回声在风的嗖嗖声、雨打树叶的吧哒声、枝上鸟雀翅膀的扑打声中回荡着。

我正在注视着,慢慢的,我眼前有一种发光的东西,像是一些地衣(苔藓)出现在树干上,串联起来,上上下下地奔跑,树干一边吸气吐气,一边重新组合成一个妇女的形状——一个极大的身躯,腰粗膀圆,叶状的头发,深陷的绿色眼睛,出着长气,朝下看着我。

你见到的是一个精灵姐妹,黑衣女人对我说,一位林妖、树精。

好好地跟着她。

我把头抬得高了又高,才能看清这个其高无比的能活动的生物。

没法不跟着她走。

我——呃——我总以为林妖都是些小东西,我对黑衣女人说,可是树精自己来回答了:你说的那是些幼树,像是风在大树枝中低语,它们都要死了。

慢慢的,她成了半人半树的样子,似乎还不能完全独立,直到走出来站在我面前,树根的痕迹看起来就像是撕碎了的袍边。

来,她说,把我领回到林子里去,黑衣女人尾随着我们。

树精走过时,发出叹息声、嗖嗖声,两旁的树舞动它们的树枝,善意地回应着她,一些小树兴奋得东倒西歪。

我的视野所及,还有一些人形想从树干中钻出来,又止住了,窥视着(多半是害怕,而不是害羞)树精领我走向成熟树的坟墓。

还不等我开口,她就在我面前扎了根,变回一棵大树了。

疗养中心的边沿传过来嘈杂的人声,很快,医疗部门的三名工人拉出一台像是特大号灭火器那样的器具,把一些喷嘴对准一棵棵大树的树基,把特殊气味的热泉水喷到树根上去。

今儿晚上弄这一片,一个讲葡萄牙语的人说,明儿晚上一定要弄新树了。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躲在变成红木形状的树精后面,屏住呼吸看着这些外表很正常的人在表演他们的夜间灌溉活动。

世界上没有什么理由不让他们来,按说他们也没有必要反对我在观望,可是,树精却采取了保护我的姿态,黑衣女人干脆融进树精的阴影中去了。

我虽没有特别的理由要躲起来,也没有特别的理由去面对他们。

所以,我也只是在树精身后等待时机,直到几名工人离去,他们已经用洒水罐浇完了半英亩树。

看来他们挺费劲的,我对黑衣女人说。

你想要我干什么?卖给他们一套喷水设备?黑衣女人未说话,树精把头垂向刚浇过水的那片树丛。

这些树丛的树精纷纷显形了,但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和我面前的端庄、高傲,外表年轻貌美(尽管又高又大)的树精不同,这些材精部是奇形怪状,不合尺寸,手臂上、大腿上长满肿块和肿瘤,头发稀稀拉拉、松脆易折,面孔和全身的肌肉凹凸不平,到处都是裂缝。

行了,我对黑衣女人说,这幅图画说明了什么?我猜你同你的朋友带我到这里来不是让我看人们把荷兰榆木病传播到此地来了,黛安娜?你认出了我?黑衣女人回答,摘下面罩,露出了那张熟悉的、完美的塞米斯锡拉公主的面孔。

我可没有那么多的熟朋友能同树讲话,树不但能听而且还回话。

为什么你同你的朋友不把所有这些事情告诉我,然后你就可以说清楚你到这里来做什么?我知道,她们要对我说的事,我不会喜欢的,所以,在树精显形之前,黛安娜先向我道了歉。

大大小小的、可爱的与变形的树精,齐声哭泣,声音之大,犹如正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我对黛安娜多少有点气恼,——毁了我的假日,使我卷入这场超自然的梦魔之中。

我确信很快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然后醒过来,发现什么事情都好好的。

黛安娜并未阻止我。

我在一根湿的树根上一绊,跌撞到一棵小树上,有什么热的、黏乎乎的东西粘到我头发上、面颊上、手臂上、腿上。

我抬头,望见树精肿胀又皱缩的脸孔。

它的眼睛正往外渗着树液。

好吧,找说,仍感疲倦,仍有点气恼,但不怎么埋怨了。

这儿出了什么事?我对黛安娜非常了解,她是绝个会制造麻烦的,尤其不会制造反常的、怪怪的麻烦。

但她就像是一块磁石,——也许某些受到不公正对待的无辜者需要有位特殊的人来救助他们,为此把她请出来呢?也未可知。

通常,这些事归她管,不归我管,我也愿意留给她来干。

但这一次好像受害者和她希望我来出点力。

我可不是超级英雄的材料,即使用凡人的方法我也不能每次都弄得很好,但我喜欢把自己想成一个好人。

我猜,我们不愿让治疗渐门的人员知道我们在这里,而他们在某种程度上要为这些树负责,呃——我把脸上的粘液抹掉——麻烦。

黛安娜朝大树精点点头,大树精慢慢地举起树枝,似乎在把挡住了面孔的头发整理回去。

她的眼里也流出树液,挂在了脸上,甚至绿色的手指间也渗出了树液。

自从有了树和人,人就砍伐我们树,为了他们自己的用场,砍伐我们的房子、我们的身体。

我们的母亲,为了补偿这类损失,分配给我们那样的土地,我们可以不受干扰的成长直至完全成熟。

当人们开始来到那些土地上,母亲送给他们别的礼物:小小的、神圣的礼物——那边流淌着的神秘泉——树叶状的脑袋垂向疗养中心。

泉水是给我们的礼物,也是给非植根生物的礼物。

泉水使我们的身躯长得又高又直、一直能碰到太阳,使我们的根扎得极深极深。

泉水也延长非植根生物的生命,使他们保持着灵巧和强壮。

我们需要泉水时只用一点点水,我们是为了成长与健康,而他们,非植根的生物,是为了年轻、有力。

非植根生物的身体回到土地中去,给我们的幼树增添了营养。

我们作为回报,让他们居住在我们的树干和树枝中,当我们死亡时,我们的躯干也将成为我们自己的后代的营养物。

可是,人们来了。

他们拿走的太多太多,电动锯带走了年长的和成熟的,留下来弱小求助的幼树与树苗,或只留下光秃的土地不许我们扎根。

现在,他们把神圣的泉水控制起来只让他门用并且弄脏了这些水,所以,正如你看到的,他们拿这些脏水浇灌我们的根,我们那些年轻的树就变弯了、变弱了,因为过于早熟地成长,它们的纤维被抻开了。

我见到过它们的年轮——两圈年轮,外圈非常大,使人误以为是老树,我说。

那么,你明白了。

要是这样继续下去,找们就要完了。

我们当中,已经长大的将被人们砍伐派用场,小树看起来误以为成熟的也遭同样的命运。

不用多久,这片土地将成为光秃荒芜;姐妹们同我都将无影无踪。

头一批朝霞染红夜空时,她再次倾诉她的苦衷。

她猛烈摆动着、哭泣着,又变回一棵树,树枝激动得直哆嗦,树冠因悲伤而晃动。

她回进树丛,树丛中的人形也纷纷退隐,嘈杂声也止息了,只有我同穿黑衣的塞米斯锡拉人站立在树林里,在河边迎接来黎明。

码头边不见了小船。

同装饰民间艺术图案的直升飞机一样,小船也是每周来回两次,载来肥胖的、样子疲乏的乘客,向文明世界再送回去苗条的年轻的人们以便他们再次抓住生命的活力。

黛安娜同我都坐在河岸,凝望着河水。

现在我明白了自我意识了,不知道它们把我当成了一个什么样的蠢人。

我应当向它们道歉。

黛安娜什么话都不说,这倒使我惊奇。

我本以为她会向我解释,为什么要让我来见树精,来听它们讲自己的故事。

过了几分钟,我说:我要请阿黛尔给你看那个标本,要是有用的话。

我们可以同治疗部门的人员谈谈这件事。

我估计他们不知道有这种伤害。

他们只是循环废水。

黛安娜仍一言不发,我说:你认为怎样?她仍沉默不语,我又说了:也许你的朋友们不必如此担心。

我从阿拉斯加来,路上读到一篇文章说,不像美国环境保护主义者所说的,实际上雨林中还保存许多成熟的树。

我把话停了下来,不大自在,因为我看到了文章同现实既有关联的地方,也有不一致的地方。

喔,是的,要是不到一年的小树可以长到外表像成年的树,那么森林里看起来像有不少树,环境保护集团的研究报告就无效了。

我想大概不会有很多人知道这些树是病树,等不到砍伐就会死去。

在我看来,它们不会活下去,不过我想,对那些人来说无所谓,他们只要这地方看起来有不少树就行。

黛安娜一双清澈、湛蓝的眼睛看着我,黎明使她的皮肤红润,黑头发成了棕红色。

埃塔,当时你对我讲你想干什么时,我就感到不妥。

我在机场送走你以后,还在想这件事,想到你看来很不快活,你认为这个地方会解决你的问题,给你带来平静。

直到我来到这里,我所认识的人中没有一个人担心这里的问题。

对于一个不作严肃思考的人,这个问题可以说是个愚蠢的问题。

可是你是个认真思考的人,是一个有作为的入,而你曾感到深深的痛苦。

我试图来研究这个据说可以消除你的痛苦的地方。

我在《米拉迪》杂志里找到一篇好文章,可是另有几篇文章看来错误地报道了雨林的现状。

当然,这个地方也不是在搞欺骗。

你在这里还只呆了一个星期,我从远处看出你已经比从前苗条了。

虽然你从来不显老,你的皮肤现在可是像个年轻小姑娘了。

因为你很看重这点,所以我见了也很高兴。

亲爱的埃塔,请相信我决不是要跟踪你,不过我觉得,如果我不能理解害怕失去青春,渴望年轻与健康对一个凡间的妇女有多重要,我也就不能充分理解你了。

我有塞米斯锡拉的本质、有诸神的保佑,所以我无须但心凡间归女担心的问题。

我承认我不了解身体的老化,不懂得内心如此坚强、聪明并富有经验的你对此也如此在意。

是不是因为你害怕死去?不,比这要复杂得多,我说,自己也感到惊奇竟向她咧嘴一笑。

我并不真正怕死。

你见到过我执行任务的情形。

我也许不是个铁铸的人,但是,我也有数,如果该死了,我就去死。

活着,有时总会受伤害的。

活着会受到许多你不想受的限制,不是你所想要的那种生活。

我想有些人大概已经认识到,在我们还来不及另作选择以前,我们已经铸成现在这个模样了。

我不想成为‘神奇女郎的忠实的矮胖伙伴——面孔倒还漂亮,皮肤倒还不错’。

我不想让史蒂夫总感到他是有点勉强。

我们必须找个时间再谈谈,她平静地说,我在观察你的时候,也观察了森林的情况。

我到达这里后不久,——就是头一天晚上,事实上,我确实曾考虑是否要让你知道我在这里——我就听见树精在呼唤我。

我介绍给你的树精是非常古老的,能说奥林匹克山森林中的语言,也能说塞米斯锡拉森林中的语言,这两种语言是差不多的。

我来以前,树精闭口不讲,无望地隐藏在寄住的树中,害怕每天必到的电锯把它们带走,换上你见过的可怜的被损坏的幼树。

我听完他们诉说,便飞往其他森林去听别的树精们诉说。

我发现,整个亚马孙流域都存在这种严重的状况:高大的、古老的大树被伐倒,替代的是外型高大、内里空空的病树。

我很想把这一切告诉给你,可是我见你对你焕然一新的外貌这么兴奋,而你曾在这方面对我很恼怒,最后我决定仍保持我为了观察治疗人员而打扮的伪装,让你去同树精见面,由你自己决定该怎么做。

由我一个人来做决定是不公平的——解决了一个令人不快的问题会产生另一个令人不快的问题。

不作决断不大像是黛安娜的作风,但她真是富有表情地耸了耸肩。

我该做什么?我问道。

你可以用你的套索把那些治疗人员拘起来,让他们向报界承认他们在森林中所做的事。

把你同别的享受到奇迹、消除掉妇女身上的痛苦的疗养客人都置之不顾吗?埃塔,我没有这样的权利。

我为树精们感到悲哀,但是她们的命运同你们的命运是交织在一起的,而我这根线在这匹布里是无关紧要的。

你想让我去犯罪吗?我问她。

不,我的朋友。

我尽很大努力来理解你,让你按你的需要去生活、去奋斗。

在这件事情上,我需要你的指导。

我站了起来,掸了掸运动长裤后身的灰土。

好吧,阿黛尔今天打算去同利昂讲。

她发现些什么我会告诉你的。

我穿越树丛悄悄回到建筑群以便赶上早饭。

阿黛尔要在治疗后才去找利昂,我想躲开一次治疗大概没什么关系,至少要等到我弄清事实再去。

我上好闹钟,就睡着了,计划睡到两点钟,我们同意那时碰头。

我一定是睡过了头未听见闹钟的声音,已经是四点钟了,什么人摇醒了我。

起床,坎迪上尉。

你的治疗时间到了。

你迟到了。

不能错过治疗。

为了得到足足6个月的好处,你必须每天去治疗。

嗯?哎呀,对不起。

我睁眼望着一位治疗师的一张印加女祭师的面孔。

我要去见一个人。

麦肯齐夫人和莱博维茨夫人在治疗室等您,女人说。

她的名字,我记得是派拉。

我穿着运动衣裤就睡着了,尽管有空调,因为出汗,头发都立起来了。

派拉领着我进入金字塔形建筑,在去治疗室的路上见到卡洛斯同利昂在认真地谈什么事。

我想同你们说两句话,先生们,我对他们说。

也许等你治疗之后?卡洛斯建议。

我正要同你谈有关治疗的问题。

阿黛尔·麦肯齐有没有同你们谈过?噢,没有,利昂回答。

她的治疗推后了,我答应治疗后同她谈,等你结束治疗后,我们为什么不去餐厅一块儿喝点什么呐?出了点事,我说,我愿意在治疗前同你们谈这件事。

阿黛尔有些重要情节要补充。

我知道这么说有点可笑因为一上午我都睡觉了,可是我认为这的确是件急事。

这样的话,也许我们该跟你回去,他说,派拉,请你通知一下,女士们自己活动吧。

我们往回走,穿过治疗室,来到一间洞穴状的房间,里面有座巨大的汩汩水响的大池子。

治疗室给我的印象是同巨大的金字塔形建筑相比,小得不成比例,现在我才发现几个房间只占着建筑物的边缘。

这个大水池才是中心。

派拉正用两块特大号的浴巾围裹两个歇斯底里的十几岁女孩子。

阿黛尔的木头标本干干净净地放在她的衣服堆的上面,衣服堆在池旁一张椅子上。

埃塔!其中一个女孩子高声喊,就是那个有草莓红色弹性短发卷的女孩子。

喔,埃塔,我怎么办呐?我没法这么回去工作!孩子们会认为我是他们的保姆而不是老师。

更不必说还得挡开高中男学生的进攻了,另一个女孩子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我还得把从前的可怕样子忘掉。

我们现在也许明白了,以前我们瞧着别人……我还没有把荷尔蒙的作用估计进去。

行啦,行啦,小姑娘们,利昂说,你们不需要担心。

我们已经在巴西利亚给你们安排了新的职业。

是的,卡洛斯咧嘴一笑,你们会从事新的工作适合你们现在的新模样的——噢,老天,阿黛尔说。

你们的朋友也可以一道去,我向你们保证,你们会有一段好时光的。

巴西利亚是一个欢乐的城市。

卡洛斯还跳了几步恰恰舞。

派拉这位印加女祭司想用她的粗胳膊把我拽进池子里去,我把她绊了一跤,让她朝卡洛斯冲过去,我们都撞到了墙上。

利昂朝我猛冲过来,我摆了个空手道架式,向他咆哮——赤手空拳不是我最拿手的本领,可我是个吓人的咆哮者。

巴西可能是男子气概的国家之一,但卡洛斯决定还是谨慎为好——也许是由于谨慎,也许是他觉得同一位女士对打有失风度。

此时,派拉已立起身来,摇晃几下,摆出了一个架式。

她不仅年轻、灵巧,而且肌肉强壮,从皮肤下面要暴出来,像一头豹子。

利昂出于他的小心谨慎,匆忙站起来去夺门喊人。

一名扎着发辫、身穿莎笼的治疗帅从外屋跑了进来。

我纳闷这些女孩子参加的哪家美容学院,怎么教会她们武术了呢?也许她们都是兼职的游击队员。

我豁出去了,往后退一步,判断一下形势,看看能不能跳进水池,游到对岸,从另一座门逃出去。

机会不大好。

这些女孩子看来也是游泳健将。

卡洛斯正站起身来,两个女孩子抄起阿黛尔的木标本朝卡洛斯的耳朵砍去。

弗兰绊倒了派拉,把她送进水池。

我回转身来对付一个新的威胁:从外面进来一个女利昂,又见这个女利昂揪住了男利昂。

在这次战斗中,她脱下了莎笼,现出了大家熟悉的红、白、蓝三色制服。

我从她的手镯就该认出她是黛安娜,尽管她已把她的束发箍取下来系在了腰上。

她用绳索一端把卡洛斯和利昂绑在一起,另一端像牛仔那样甩出去套住派拉,把她拽回到池子的这边来。

埃塔,她说,我希望我没有干得鲁莽。

我想确保你不受伤害。

你说过由我自己来作出决定,我向她一笑。

可是你没说你不想单独逞能。

好了,先生们,派拉,也许该你们解释一下你们怎么取来魔水,用它来吸出妇女的老化纤维,再去浇灌超成熟的虚胖的幼树?当然,有黛安娜的金色绳索套着,他们毫无选择的余地,只有老实坦白。

他们倒还不是那么坏的人,但是有些投机。

卡洛斯说,建疗养所是他的主意。

是他在这带海岸躲债期间发现了圣泉。

他曾在那香喷喷的水中洗浴,立刻感到许多病痛都消除了,包括关节炎和一名催讨债务的雇员传染给他的腰疼病。

洗浴使他感觉这么好,决定逗留下来直到月底,他的外表大大改观,几乎不认识自己了。

他回到海岸,搭机去到巴西利亚,结识了利昂,利昂在巴西有多项木材和牧场投资。

利昂亲自见到了圣泉,并也下水得了益。

他提醒卡洛斯,要逐步地、合法地开发这个地区,不要太快以至引起政府的注意,无疑将宣布这是国家的财富。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对社会影响不大的妇女收费低廉,只有像露露那样才把她当典型来树。

利昂曾是露露早年的百万富翁情人之一,他利用这位前明星来为青春泉做广告模特,既有感情成分,又可从她身上找回来一些过去的投资。

他们发现污水对幼树的作用是相当偶然的。

事实上,他们当年建筑治疗中心时,只是想把用过的水来浇树,以便节约泉水。

从一开始,他们就把建筑设计成金字塔形,好把关起来的泉水隐藏起来,让工作人员和客人只在大浴盆内洗浴。

他们希望大家都以为这种水是人工合成的化学剂,猜不到是天然泉水。

建筑损坏了土地及森林,必须补植,因此利昂指示工人用污水浇树。

他们见到浇了三罐水以后,幼树就很快长成大树,利昂发现对他经营木材业大为有利。

他们确实还不知道那些新长的树带有病态,但即使他们发现了,我想他们也不在乎的。

他们欣喜于泉水使他们一举两得,并且发现人间的女性竟能解决森林中的一个大问题。

他们预计最后将大获其利,将用废水浇树的获益来大大改善治疗机构。

我看到他们的广告的时候,正是他们想大大发展他们的事业的时候。

如果,那些洗掉人们的纤维质、脂细胞和老化迹象,使人得到有生命力的成份的泉水只能带着污秽的杂质,用来浇灌幼树只能带来损害的话,那会有多大遗憾。

相反,如果泉水能循环使用,那倒是解决了不少问题。

利昂,一个80多岁的老态龙钟的大亨,如今外表看上去只是个30出头的英俊青年,对泉水能循环使用大为激动,他来帮助卡洛斯管理,当然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投资,他的投资是那架直升飞机和艉明轮船。

当最后一批妇女包括弗兰与阿黛尔送走以后,利昂在黛安娜的套索的影响下被迫将闸提起,让泉水流回原处,按女神的意志去灌溉森林。

利昂哭了。

我也哭了。

卡洛斯用责备的眼光看着我。

你会后悔的,埃塔·坎迪。

不到两个月,你就会发现自己恢复原样了,即使比从前更加节食,你也保持不了现在的体重了。

我为女人做了这件大好事,可是你却让这个永远年轻、永远美丽的外国玩意儿来逼迫你背叛了人类。

你会为你的选择自食其果的。

当然,这不仅仅是我的选择。

弗兰和阿黛尔是完全同意的,希望其余的客人一旦明白了道理以后也会赞同。

比起地球遭受破坏,人们追求年轻、漂亮,是没有多大意义的。

阿黛尔告诉我,继续滥用圣泉将导致迅速加剧地球的温室效应,极地冰山融化,缺少氧气,干旱,以及其他千百种环境灾难。

阿黛尔和弗兰决定申请延长假期去欧洲旅行,趁治疗效果还未消失以前,去寻找一些休闲的机会。

而我把剩余的祖母遗产用来购置一件颓废派的长袍,这件长袍是用橄榄石色的不薄的缎子做的,有海蓝宝石珠子、假蓝宝石珠于与黄金珠于缀成孔雀毛的图案。

耳朵上戴着黛安娜赠我的星形黄金耳饰。

我来个及先同史蒂夫见面。

史蒂夫和赫尔姆斯勋爵同我们是在宴会上相见的。

黛安娜穿着她的塞米斯锡拉服装,一件绝妙的红色契通,系一条吉娅腰带,上面缀着亚马孙流域的装饰物。

我在门道上遇见史蒂夫,正在费劲地脱他那件轰炸机驾驶员的皮夹克,换上一套无尾夜礼服。

赫尔姆斯换装当然全无凡人的世俗问题,早已是气派非凡。

史蒂夫朝我们三人走来,没有理会赫尔姆斯,他俩刚谈过话。

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梦样的神色,见到黛安娜时嘴唇上掠过极淡的笑容。

然后,他的目光扫到我身上,现出我认为是吓得发愣的称赞的神气,迅速又把目光挪开,又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埃塔,你好吗?他问。

嗨,大兵,给女孩子买杯饮料?我问。

好啊,一定。

他说。

我估计我一定是有点不知所措,因为他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

看出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吗?我问。

我想同他开开玩笑,可也不想无缘无故地弄出麻烦。

你看上去可真好,他说,多漂亮的衣裳,还有——呃,你做了做头发吧?是不是?我三言两语地讲了讲历险经过,力图说得滑稽一点,少讲一点自己的作用,而且避开我上那儿去的动机;讲得更像是一桩去拯救雨林的使命。

该点头的时候他都点了点头,只有一次来踩我的脚趾头。

同我跳了一场舞,喝了一杯饮料之后,他又不见了。

后来我看见他在一个角落里同几个现役的实习驾驶员在一起。

这不是我所盼望的回应。

宴会后一周内我没有得到他的消息,而我已见到乌鸦爪子露出来了,后背又在长肉了。

黛安娜打电话来约我在一家色拉小吃店见面,我建议去匹萨饼店。

她有点不明白但还是同意了。

黛安娜最爱吃的是加拿大火腿、浇特多奶酪的菠萝和熏牡蛎。

宴会以后我一直没见到你,她关切地说,事情顺利吗?我不想成为一个胖子跟在你身边,我对她坦率说,宴会以后我也从没见到过史蒂夫。

我猜不出来他让什么要清拖住了。

我把又一块熏牡蛎塞进嘴里,管它三七二十一。

也许你该打电话给他,黛安娜建议。

赫尔姆斯勋爵到别处去了。

宴会前,他们刚从意大利回来,你知道吧。

可能史蒂夫时差还没有转过来。

喔,我不知道,黛安娜。

我尽力让他觉得我好看些,让他像看你那样看我——埃塔,我上想同你谈谈这件事,她突然说,也许你下的功夫太大了,你知道吗?不,还不够大。

我说。

不,听我说。

我来之前,借助于梅纳里普的眼镜,做过调查,看看进入这个世界最有利的方式是什么。

你是知道的,我们可以采取许多不同的道路,每个人的道路、每个人的选择也会发生变化,就像我们的关系、我们的生活都会发生变化。

是不是?当然罗,那种事情总是神秘兮兮的——我不往下讲了,感到有点难以启齿。

对我来说,神秘的事情就是黛安娜的历史。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我来到这个世界,看到有一条可取的道路。

你不会知道的,但你当时也在那里。

在这种特殊环境下,我采用一个秘密的身分。

我称自己是黛安娜王子,同你一样,我也是个中尉;史蒂夫·特雷弗是这个生命的一部分,当时是上尉。

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一个人地生疏、身处异乡的人再也找不到更好的朋友。

当时,——我对你说这些不是要伤害你,是要说清楚一件事——史蒂夫·特雷弗当时正爱着我,就像你现在有时见到的那样。

当然,不是爱黛安娜王子,是爱神奇女郎。

我们都曾是他的朋友,但今后不再是了。

因为他属于人马座星宿。

他们专注于精神方面的美德。

不管怎么说,他是一个非常勇敢的飞行员,有许多次使命如果没有我的帮助,他就不会活着回来了。

我自己的多次活动,他也总是积极参加以便援助我——当然结果总是我要去救他。

尽管他称我是他的‘天使’,他也崇拜我,而事实上,他永远不能帮上我的忙,不能保护我,不能救我,而是我一再去救他,使他越来越不高兴。

大男子主义,呃?我问。

把菠萝卜的奶酪刮掉一些。

不,不全是这样。

我原以为在一段时期内是难免的,但是现在我发现所有的人都应当有他们自己的位置,发挥各自的作用,但如果在这方面或哪方面被别人超过去太多,他们一定会不快活的——像史蒂夫的情况,由于我有超人的力量;像你,你感到我比你更吸引人。

而我常常因为我永远不能像你那样能充分理解这个世界而感到泄气。

你在我们完成共同使命时已表现出来许多美德:不顾自己相对较弱仍表现坚强;在易受攻击时仍勇气可嘉;自己必需的东西也肯让给别人。

诸神都有各自的使命,他人尊重我们,我们也应更看重自己的特殊能力。

我削弱了史蒂夫的影响,并不是有意的。

也许,他再次感到——同我有关?哦,黛安娜,到加利福尼亚州议会上去讲自重吧!我说。

后来,我借口有张新的软件要在史蒂夫的计算机上试试,给他打了电话。

是的,好啊,他说,我正打算睡个午觉。

人老了,你是知道的。

但愿我也能在你泡过的泉水电泡一泡。

我现在就要去泡别的水了,我说,我的衣服又不合身了。

也许我该听卡洛斯同利昂威胁我的话,最后再泡一次。

你一定会见到一个更加年轻得多的女人——你看起来很棒,埃塔。

可是你一定要在衣裳上省点钱——来得容易,走得也快,我说。

你不如买你想要的激光打印机。

我最终不由得不气恼了。

确实我完全可以买激光打印机的。

我可以买一整个新的计算机系统。

我是可以的,我对他说,可以买许多东西,不过我想让你觉得我好看些。

我想让你的眼睛也像在看黛安娜的时候那样亮起来。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去巴西,把得到的遗产花光,同树精打交道,还几乎也变成树精。

等等,等等。

你没有说明任何问题。

你一点也不像黛安娜。

此外,要是我想同黛安娜一道出去,我早就向她提出请求了。

不过,坦白地说,有一个不是凡人的伙伴,使我也有了永恒的力量与永恒的美貌。

我不会去同一位塞米斯锡拉人约会的,那只能感觉在同一件古董约会。

你怎么会想到我要你看上去同黛安娜的模样一样?好了,史蒂夫,你知道。

我——噢,我太重了。

不是说现在,也不是说有多厉害,不过,我从阿拉斯加回来的时候,确实感到身子粗,你……你……’坎迪,……啊?干脆到这儿来。

我也正想同你谈点事。

我去到他那里,他在大门口等我。

我把软盘递给他,他看都不看。

他领我上楼到了他同赫尔姆斯合租的公寓。

他的动作还是有点怪,已不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轻松自在的史蒂夫了。

不过,也许我也已经不是他所习惯的轻松自在的埃塔了。

他并没有打开他自己的房门,而是打开了隔着走廊对门的一套房间。

这是一套空房,外屋有一个小阳台,可以望见大门口的停车场;其余的房间布局同史蒂夫的那套大体一样。

你喜不喜欢这套公寓?他问。

比我住的景观好些,我说。

这倒不假。

我那地方看出去只有邻居的房子,小巷里是酒鬼和垃圾桶。

这是空的。

你想住就可以租下。

房租同你现在付的房租一样那可不错,我说。

赫尔姆斯同我一道租下的。

有个什么人挺注意他——他还不大懂得这个世界的习惯。

无论我怎么训练他,他总是跑得那么快,跳得那么高,——噢,是的,他还会飞,省下飞机票了,可是跟着他飞使我耳朵痛。

我刚才还在想,什么东西使你这么关心你的体重——嗯——哼,说下去。

我说。

我那么想,如果你住在这里——这些天我也得注意一下胆固醇,也许我能帮上你的忙。

我总算是退休了。

我也许能做点好饭菜,你也不会受油腻饭菜的引诱了。

我们可以一道锻炼。

大楼里有间健身房、一座游泳池。

我知道,要是有个伴,有人鼓励着点,我会更好地坚持。

你说怎么样?他离我很近,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有点游移。

我伸出双臂围住他的脖子,微微点头,望着他的眼珠说:是的,我想这样很有好处。

他说:你真的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要给我一个好印象?我点点头,他给了我透不过气来的一吻。

过了好长一会儿,他把话轻轻地送入我的左耳说:当然,要是你受到罪恶的冲动,想做你拿手的馋死人的小甜饼,我们又住得这么近,我们可以分享这些热量,把多余的送给赫尔姆斯和黛安娜。

他们是什么都吃的。

《看不见的光线》作者:亚历山大·别里亚耶夫一个盲人摸索着来到一所实验室,这里的医生曾答应免费为他治疗失明。

自从失明那天起他就一直盼望着能重见天日,可在此之前,他所有的钱都被另一个自称能治好他眼睛的骗子医生骗走了。

这里的医生热情地接待了他,并保证为他免费治疗,只是请求他先与自己合作做一个小小的实验。

盲人虽然愉快地答应了,但还是很奇怪医生能和他一个瞎子合作什么。

您现在虽然看不见任何东西,医生解释说,但通过这个实验,您就可以看见电线里的电流和空间里的电波,也就是说能看见电子的运动。

这不可能!盲人不相信医生的话。

当然能!医生坚持道,咱们身上的每个器官对外界的刺激都会有反应,比如在耳边敲一下东西,您就能听见声音;而无意中碰到眼睛,您就会‘眼冒金星’。

现在我设计了一个小小的电子仪器,只要把它用导线和连接眼睛的神经连起来,你就能通过它对电子产生反应并看见电子的运动了。

盲人半信半疑地同意参加实验。

于是医生在他的眼睛上蒙上绷带,然后接好自己设计的仪器。

盲人开始向医生讲述他所看见的情景:四周一片漆黑!黑得像半夜,深得像深渊,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等一会儿……我看见了!看见了!盲人突然大喊起来。

你看见什么了?医生激动地问他。

我看见许多光点,像波浪一样有节奏地运动,而且光线有长有短。

这可能是发报机发出的电波。

医生猜测道。

我还看见许多亮点和亮线,有斑点、圆点,还有弧线、圆圈,许多亮光横穿而过,互相贯穿过去,融合在一起,然后又分开流走……一个由光组成的网,上面布满了光的花纹!太好了,您只要慢慢习惯,就能分辨出各种不同的电流。

对,现在到处都充满了光亮,有强有弱,有深有浅,还有各种颜色,浅蓝的、粉红的、淡绿的、深紫的……左边有个发光的大亮点,浅蓝色光线就是从它那里射出来的!它就像一个大蓝苹果,又像一个蓝色的小太阳……天哪,您看见了门上的圆球把手!医生惊呼起来。

我没看见什么门把手,我看见的只是光点和从它身上发出的蓝光。

大概是太阳把那上面的电子激发出来了吧?对,一定是这样!医生兴奋极了,那您能看见电灯在哪里吗?我不但能看见电灯,还能看见沿着天花板悬挂的电线,电流在里面流动……哈,墙角那里可有点漏电,您最好找个电工修理一下。

盲人兴奋地到处看,窗外有许多用电线连起来的房子,电线交错,到处是灯!医生高兴地走过来,那您能看到我吗?当然能啦!看呀,这是您的头,而这是心脏。

盲人边用手摸边说道,您的脑袋里发出柔和的淡紫色光,您思考的时候它们运动的速度就变快。

而当你激动时,心脏里就像燃起了炽烈的火焰。

难怪!医生表示理解,人体里到处都进行着化学反应,您看到的是生物电!而人的心脏,特别是大脑,肯定就像发电机一样!接着医生开车带盲人去观赏街景,盲人感到眼花缭乱。

只要哪有电流,在盲人眼里就成了光。

街道两旁的高层建筑非常有趣,盲人虽然看不见它们的墙壁,却能看见许多由闪光的电线和电话线组成的明亮笼子,就好像摩天大厦的骨骼一样。

最令人惊奇的是电车,盲人觉得它就像中国神话里的风火轮一样,一边前进一边抛出一束束像火星似的电子团,而悬挂在街道上空电线上的电车天线就像被熔化了一样,把周围的街道照得一片火红。

顺着电线看去,在城市的边缘,盲人看见一片火的烈焰和光的瀑布,原来那里是一个发电站。

发电站里安装着巨大的发电机,所有的火焰瀑布都是从那里流出来的。

而抬头看去,则能看见天空中充满了无线电波发出的闪耀亮光,从城市上空一直到星空,天地好像连成了一片,组成了壮观的光的河流——这是宇宙中的电波!盲人长叹一声:为了看到这些美丽的景象,肯定有不少科学家宁愿弄瞎自己的双眼!医生的发明引起了轰动,所有报纸都刊登了这条消息。

盲人也接到了许多邀请:军事机关请他破译外国的电报,因为他根据光线的长短直接就能明白它们的意思;电气公司请他去检查地下电缆的漏电情况;……最后盲人接受了电力公司的请求,到那里的科学实验室做一个活仪器,检测各种试验。

盲人开始了他的工作,每天在实验室里观察各种光电现象,然后由助手记录下来。

由于他的帮助,科学家们解决了许多以前很难解决的问题,因此付给了他非常丰富的报酬。

可盲人并不满足,他多么希望具有正常的视力啊!医生劝他再考虑考虑,不要轻易丢掉自己这么优越的能力,可盲人还是坚持这一要求。

我想有正常的视力,做一个正常人,不愿再当一个活仪器了。

盲人最幸福的日子终于到了,医生为他动了手术!他看见了医生苍老的面孔和护士冷淡的表情,看见了玻璃上的脏雨点和窗外的枯树叶,还看见了秋天那特有的铅灰色天空。

看来大自然并没有用更加愉快的颜色来欢迎他,但是这并不要紧,因为既然已经有了眼睛,早晚能找到一切美丽的色彩!作者介绍:亚历山大·别里亚耶夫(1884-1942)是前苏联著名科幻作家,著有《陶威尔教授的头颅》、《沉船岛》、《两栖人》、《跃入虚空》等多部科幻小说。

《看不见的光线》幻想人类能够通过仪器与视神经联结并看见电子的运动,不但构思奇特,而且对后来科学家发明显示电子运动的仪器产生了很大启发。

《考察地球》作者:阿瑟·克拉克李平 译没有一个人能想起他们这个部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次长途跋涉的。

那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他们原来的家园,眼下只不过是一个朦朦胧胧的梦。

许多年来,沙恩和他的族人穿过丘陵起伏,湖光如镜的原野,一直在逃跑着;现在,前面又横着连绵的山峦。

这个夏天他们一定要翻过这些山峦到南方去,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来自极地的白色恐怖在身后追逐着他们,把大地碾为尘土,使空气凝成固体,现在离他们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了。

沙恩揣想冰河大概无法攀上前面的大山,因而在他的心中不禁有一线希望油然而生。

或许,这些大山会成为一道屏障,就连那无情的寒冰也无法越过。

这样,他和他的族人就有可能在传说中的南方找到栖身之地了。

他们费了几个星期才找到一条整个部族的人畜都能通过的山路。

仲夏来临时,他们已经在一个寂寥的山谷中宿营。

那里空气稀薄,从未有人见过如此灿烂的星星。

当夏天慢慢离去时,沙恩带着他的两个儿子到前面去探路。

他们爬了三天,这三个晚上都在冰冷的岩石上草草露宿。

第四天早晨,前面只见一片缓坡;上面有一个圆锥形的石堆,那是几世纪前的旅行者用灰色石块垒成的路碑。

沙恩向那个小小的石堆走去,两个儿子跟在他后面,他感到不寒而栗。

在这存亡攸关的时刻,大家都缄默不语。

再过片刻,他们就会知道他们的希望是否全部落空了。

山脉如同一堵墙壁,朝着东西两侧婉蜒伸展开去,仿佛要环抱山下的土地;在那无边无际绵亘起伏的平原上,一条大河穿流而过。

这是片肥沃富饶的土地,沙恩的族人可以在这儿耕耘播种了,至少在收获前不必再勿勿逃走。

接着,沙恩又抬头向南看去,这时他明白一切希望都巳破灭。

在那里,在大地的边沿闪烁着炫目的死亡之光,那是他过去在北方常常看到的。

他知道,这是地平线以下的冰反射出来的。

前面没有路了。

在他们逃亡着的这些年代里,南来的冰河也一直在朝着他们迎过来,不久,这两堵移动着的冰墙就会把他们统统挤得粉碎。

南方的冰河经过一代人以后才到达山脚。

在那最后一个夏天,沙恩的儿子们把这个部族的圣物带到那孤零零地俯瞰着平原的石堆前。

过去在地平线下闪光的冰,现在几乎就在他们脚下,到了春天,它们就会冲击这道山屏。

如今已没有人懂得这些圣物是什么东西。

它们来自遥远的过去,任何—个活着的人都无法了解。

它们的来由已经消失在缭绕着黄金时代的迷雾中。

它们是怎样终于落到这个流浪的部族手中,是永远说不清楚的,因为这是一个无法追忆的文明的故事。

这些可怜的遗物一度是由于某种明显的理由被珍藏起来,如今它们已经成为圣物,尽管它们的意义早巳失传。

那些古书上的字在多少世纪前就已褪色了,虽然许多字迹都还能念出来——如果有人来念的话。

但是,已经有多少代人,谁也不曾用过七位对数表、世界地图和西比留斯第七交响乐总谱——从扉页来看,它是北京朱洪逵父子公司在2021年印刷的。

古书被虔敬地放在专为它们修的小地窟中。

随后又放进去一堆零碎杂乱的东西:一些黄白金币,一个破了的远距摄影机的镜头,一只表,一盏日光灯,一只话筒,一个电动剃刀,几只微型电子管——这是那伟大的文明之潮永远退落之后遗留下来的垃圾。

这一切都被细心地收藏在它们最后的归宿地。

后来又增加了三件,它们是人们最不理解、因而也最为神圣的。

第一件是一片形状奇特的金属片,呈现出灼热的颜色。

在所有这些过去的标志当中,它是最令人悲伤的。

因为它说明了人类最伟大的成就,以及人类原来可能有的前途。

它的红木座上有一个带题词的银盘:太空船右翼喷射器辅助引爆装置晨星号,地球一月球,公元1985年其次是古代科学的另一奇迹;一个透明的塑料球,其中嵌有一些奇形怪状的金属片。

它的中心是一只微型综合无线电元件盒,四周围绕着一些能沿着整个波谱改变它的辐射频率的变换屏。

只要其中的放射性物质还有效,这个球体就是一个微型全向无线电发射器。

这样的球,人类总共只制造了几个,是为标明小行星轨道而设计的永久性信标。

但人类从来到达过小行星,这些信标也就从未使用过。

最后一件是一只扁平的团盒,非常扁,封得严严实实,摇起来嘎嘎作响。

据这个部族的传说,如果打开它,灾难便会接踵而至。

没有人知道,里面装的是将近一千年前的一件伟大的艺术品。

两人把这些东西放好,又将石头滚回原处,就慢慢地下山了。

即使在末日来临的时候,人类对于未来也仍然抱有一些幻想,仍然力图为后代留下一些东西。

那个冬天,巨大的冰浪开始了第一次攻击。

它从南北两方冲撞山麓。

山脚的小丘巳在最初的冲击下粉碎了,被冰河压成粉末。

可大山却稳稳地站着。

夏天来到时,冰暂时退却了。

冬去,冬又来,战斗就这样继续着。

崖坍山崩,岩石冲撞,坚冰迸裂,一阵阵轰轰声惊天动地。

人类的战争从未如此凶猛,从未如此彻底地将地球吞噬。

直至最后,汹涌的冰浪终究未能彻底地征服这条山脉;它平息了,缓缓地沿着山脉两侧退去;虽然山谷和通道仍被冰河牢牢地冻成一片。

战斗陷入了僵局:冰河这一次遇到劲敌了。

但,冰河的退败已经太晚,丝毫无补于人类。

多少个世纪过去了,随后发生的事情,是宇宙中每个世界的历史上至少必然要发生一次的,无论那个世界有多么遥远和孤单。

五千年以后,金星的宇宙飞船姗姗来迟,但飞船上的人并不知道这一点。

当飞船远在百万英里之外时,望远镜就观测到那件由坚冰织就的尸衣——它使地球在空中光芒四射,仅次于太阳。

在炫目的冰原上,这里那里散布着黑色的污点,显示出几乎全被冰层所覆盖的山峦。

此外别无他物。

起伏的海洋、平原和森林、沙漠和湖泊——昔日人类世界的一切,都已被寒冰封死,也许是万劫不复了。

太空船驶近地球,进入离地面不到一千英里的轨道。

它环绕这颗行星飞行了五天。

五天里摄象机拍摄了剩留下来的一切可以拍摄的东西,一百架仪器收集了可供金星上的科学家研究许多年的情报。

太空船不打算着陆,因为看来那没有什么意义。

但是,第六天情形变了。

一个调到最大限度的全景监视仪,探测到那个有五千年历史的信标所发射的微弱信号。

这些世纪以来,它一面在发射着信号,虽然随着放射性中心逐渐损耗,信号不断地减弱了。

监视仪跟踪到了信标的频率。

控制室里响起报信的铃声。

片刻之后,金星人的飞船便离开原来的轨道斜着飞向地球——飞向仍旧傲然耸立在冰原之上的一座山峦,飞向经历了漫长的岁月而几乎仍然如旧的圆锥形灰色石堆。

一度把金星掩藏起来的云雾现在已完全消散,空中万里无云,强烈的巨大日轮光焰四射。

不论引起太阳辐射变化的是什么力量,它至少毁灭了一个文明,又缔造了另一个文明。

将近五千年前,半野蛮的金星人第一次看见太阳和星星。

地球上的科学开始于天文,在金星上也是如此。

在这个人类从未台见过的温暖而富饶的世界上,进步快得不可思议。

也许金星人是幸运的。

他们根本没有经历过束缚人类达一千年之久的黑暗时代。

他们也没有在化学和机械领域走过漫长的弯路,而是直接掌握了更重要的放射物理学的原理。

在人类从金字塔过渡到喷气推进宇宙飞船那么长的时间内,金星人已从发展农业进步到发现反引力——这是人类未曾了解到的最高奥秘。

在一直维持着这颗年轻行星绝大多救生物的温暖的海洋中,微波懒洋洋地拍击着海边的沙滩。

这片大陆是如此年幼,连沙粒都非常粗糙.海洋还没来得及把它们磨光。

海里有许多科学家,他们半浸在水中,漂亮的两栖身体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最有智慧的金星人都从各个岛屿聚集到这块海滩来。

他们还不清楚将听到什么报告,只知道是关于第三个世界以及冰期之前栖息征那里的神秘的种族的。

历史学家站在岸上,因为他想使用的机器需要防水;他身旁,一件大机器吸引着同事们好奇的眼光。

一组透镜从机器中凸出来,对着十二码外的白色屏幕;显然,这机器与光学有关。

历史学家开始讲话。

他扼要地告诉大家关于第三行星和它的神秘人类的点滴发现;他谈到几世纪的研究毫无结果,地球上的文字一个单词也没有破译出来。

曾经有一个技术能力极高的种族生活在那个行星上,在山峦上的圆锥形石堆里发现的几片机器碎片至少证明了这一点。

我们不明白这个如此发达的文明为什么会终结。

几乎可以肯定,他们的知识足够度过冰期。

他们的毁灭,一定有我们所不知道的其他原因。

有人甚至设想,我们史前时期所特有的种族冲突,在第三行星上可能持续到科技时代到来以后。

有些哲学家坚持认为,机械知识并不一定意味着高度文明。

从理论上说,一个拥有机械力量、飞行器以至无线电的社会,仍然可能发生战争。

这种概念与我们的想法格格不入,但我们必须承认这是可能的。

它确实足以说明这个已消失的种族灭绝的原因。

过去人们一定认为,我们对曾经生活在第三行星上的生物的形体会永远一无所知。

许多世纪以来,我们的艺术家一直在描绘那个已经灭亡的世界的某些历史场景,让各种希奇古怪的生物在其中生活。

但这些臆造的生物都或多或少与我们自己相似。

尽管经常有人指出,不能因为我们是两栖的,就认为各种有智能的生命也是两栖的。

现在,这个在历史上最令人困惑的问题已经有了解答。

经过五百年的研究,我们终于发现了在第三行星上占统治地位的生命的准确形象和性格。

在场的科学家发出一阵惊讶的低语。

有一会儿功夫,有些科学家甚至惊奇到没入海洋寻求抚慰,所有的金星人在紧张时刻都常常这样做。

历史学家等待着,直到同事们在他们不太喜欢的空气中重新露面。

历史学家自己在这个环境中倒很安然自得,这要感谢那些不断喷洒在他身上的小飞浓,由于它们,他可以在陆地上呆许多个钟头而不必回到海洋中去。

激动的感情慢慢平静下来了,演讲者继续讲下去。

我们在第三行星上所发现的最令人迷惑的物体之一,是一个扁平的金属容器。

那里面装着一条很长的透明塑料带,它的边缘有孔,紧紧地缠在一根圆轴上。

这条透明带乍一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

但经新式亚电子显微镜检查后,我们发现并非如此。

我们的眼睛是看不见什么的,但在适当的照射下,这条带的表面极清晰地显示出成千上万个微型图象。

我们认为,这是用某种化学方法在带上印就的。

经过漫长的岁月,这些图象已经模糊了。

这些图象显然是记录了第三行星上的文明达到顶峰时期的真情实况。

各个图象是互相关联的,两幅相连的图象几乎一模—样,只是那上面生物的动作的细节略有不同。

这种记录的意图显而易见:就是要将这些图片迅速地连续地映射出来,以便使人产生一种连续动作的错觉。

为此我们已制造了一部放映机。

我这里还有一套这种连环图象的准确的复制品。

你们就要看到的景象,将把大家带回几千年以前,回到我们那个姐妹行星的盛世。

它们将显示出一个非常复杂的文明社会。

其中的许多活动,我们只能有模模糊糊的了解。

看样子,那行星上的生活是充满活力的,激烈的。

但大部分图象会使你们莫明其妙。

显然,曾有若干不同的种族生活在第三行星上,但它们都不是两栖的。

这对我们的自豪感不啻是一种打击,但这个结论不可避免。

主要的生命形态似乎是一种双臂两足动物,它直立行走,用某种有伸缩性的材料遮盖身体,这大慨是为了御寒。

甚至在冰期之前,那个行星的气温就比我们这个世界低得多。

我不想让你们久等了。

现在就请看看我所说的记录。

放映机射出一道耀眼的光,发出一阵柔和的呼呼声,屏幕上出现了几百个奇怪的生物,跳动着走来走去。

画面围绕着其中一个生物展开着。

科学家们可以看出历史学家的描述是正确的。

那个生物有两只眼睛,相距很近,但面部其余部分的轮廓却不很清楚。

他的头部下方有一个不断开合的孔,可能是用来呼吸的。

这个奇特的生物卷进一系列奇异的冒险,科学家们看得入了迷。

他与另一个只有少许区别的生物之间发生了难以想象的暴力冲突。

看起来它们似乎都会送命——但是不然;当冲突结束时,双方看来都毫无损伤。

接着,他驾驶着有非凡运动能力的四轮机器疾驰过很长的路程,最后在一个城市里停下来了;那城市到处飞奔着速度惊人的运载工具。

其中两部机器迎面相撞,撞得粉身碎骨,谁看了也不奇怪。

那以后的事情就更错综复杂了。

显然,需要许多年的时间才能分析和理解图象中的那一切。

再有一点也很清楚,这记录是一件艺术品,它是按一定的风格编写的,而不是如实地重现第三行星上的实际生活。

这一系列图象放映终了时,屏幕上最后是一片动乱,一度为观众集小注意的那位主角陷入某种巨大的、令人无法理解的灾难之中。

映象缩为一个圆圈,集中到它的头部。

最后的镜头是它的面容的特写,显然表现出某种强烈的情感,是悲,是挑衅,是听天由命还是其他别的情感,却无从揣测。

映象消失了,接着有某种文字在屏幕上出现了片到,然后全部终了。

有好几分钟,除了海浪拍打沙岸的低鸣,一切悄寂无声。

科学家们由于诧异而目瞪口呆。

地球的文明一瞥全然打乱了他们的思想。

然后,人们三五成群,开始谈话。

说话声起初较低,而当由于交谈他们所看见的一切的含义比较清楚起来时,他们就开始大声谈论。

这时,历史学家叫大家注意,重新开始讲演。

他说,为了理解记录中一切可以理解的东西,我们正在拟定一个庞大的研究计划,正在为所有参与这项研究的人复制成千份拷贝。

你们自然了解这要涉及多少问题。

心理学家尤其会遇到艰巨的工作。

但我毫不怀疑我们一定会成功。

再过一代人之后,谁能说我们对这个奇妙的种族一无所知呢?在大家散去之前,让我们再看看我们的远亲。

他们的智慧也许超过我们,但遗留下来的东西却如此之少。

图象又一次映射到屏幕上,但这一次却一动不动,因为放映机停了下来。

科学家们带着类似于敬畏的心情,凝视那来自昔日的静止的形象。

而那个小小的两足生物也凝视着他们,一付脾气不好,傲慢不逊的典型表情。

在余下的永恒岁月中,它将成为人类的象征。

金星上的心理学家将分析它的行为,观察它的每一动作,直至能够把它的思想想象出来。

关于它,还要成千上万本地著书立论,想出复杂的原理来解释它的行为。

但这一切努力,这一切研究都将于事无补。

也许,屏幕上那孤傲的形象是在恶意地嘲笑这些科学家,嘲笑他们开始漫长而徒劳的搜索。

它的秘密将和宇宙同存,因为没人能读懂地球的业已失传的语言。

在未来的岁月中,那最后几个字将在屏幕上闪现几百万次,但没有人能猜透它们的意思:沃尔特·狄斯尼电影公司出品。

《考试日》作者:亨利·斯莱萨乔丹夫妇在儿子迪基满12岁以前,从来没有谈过这次考试。

儿子12岁生日那天,乔丹太太第一次当着儿子提到这件事。

她说话时那种顾虑重重的态度,使得她的丈夫立刻作出反应。

别想它,他说,迪基会对付过来的。

他们坐在早餐桌旁,孩子好奇地抬头仰望着。

这孩子眼睛机灵,头发淡黄,神态敏捷,容易激动。

他不明白爸爸妈妈这种突如其来的紧张是怎么一回事,但他确实知道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他最需要的就是一切美满顺畅。

小房间的某个角落里,包好了的、系着彩色缎带的礼物正等着他去打开,小厨房的自动炉灶也准备了热腾腾的美味佳肴。

这一天,他打算过得快快活活的,而母亲眼里的泪花和父亲脸上的愁容却破坏了他热切期待的心情。

他正是带着这种心情,迎来了生日的早晨。

什么考试?他问道。

他的妈妈眼睛望着桌布说:就是政府对12岁儿童的智力测验。

你下周要去考试,用不着担心。

你是说像学校里的那种考试吗?有点像,他的爸爸说,从餐桌旁站起来,去看你的连环画吧,迪基。

孩子站起来,逛到休息室的一角,那儿从幼婴时期起就是他自己的天地。

他随便翻弄着一堆连环画顶上面的一本,彩色画页迅速掠过,他漫不经心,不感兴趣。

接着,又逛到窗子跟前,闷闷不乐地望着窗外朦胧的薄雾。

为什么今天一定要下雨呢?他说,明天下,不行吗?他的父亲正躺在安乐椅上看政府办的报纸,心情烦恼,把报纸翻得嚓嚓响,回答说:天想下雨就下呗,雨水使草儿生长嘛。

爸爸,雨水为什么会使草儿生长?因为它使草儿生长嘛,就是这样呗。

迪基皱着眉毛说:那么,是什么使草儿变绿的?谁也不知道,父亲突然打断他的话,又马上对自己的粗暴感到后悔。

那一天,后来又有了生日气氛,母亲满脸笑容,把色彩鲜艳的礼物包递给他。

父亲也设法露出笑脸,用手指搔着头发。

他和妈妈接吻,和爸爸庄重地握手。

接着,端出了生日蛋糕,生日的礼仪就此结束。

一小时后,他坐在窗前,望着太阳在云朵中驶过。

爸爸,他说:太阳离我们多远?5000英里,他的父亲说。

迪基坐在早餐桌前,又在母亲的眼睛里看到了泪花。

他开头并没有把母亲的泪水和考试联系起来,可是父亲却突然又提出了这问题。

哦,迪基,他皱着眉头说,你今天还有约会呢。

我知道,爸爸,我希望——嗯,别担心,每天都有成千上万个孩子参加这种考试。

迪基,政府想要知道你机灵到什么程度,就是这么回事。

我在学校里总是得好分数。

孩子迟疑地说。

这不同,这是——呃,特殊的考试。

他们会要你喝一种饮料,嗯,然后让你走进一间房子,里面有一种机器——喝什么饮料?迪基说。

没什么,那玩意儿味道像薄荷,给你喝下去是想要你回答问题时不说假话。

政府并不认为你会说谎,不过喝了这种东西更保险。

迪基的脸上流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有一点吃惊。

他望着母亲,母亲却勉强装出一种暧昧不清的微笑。

一切都会顺利的。

她说。

当然,一切都会顺利。

父亲表示同意,说,迪基,你是乖孩子,你会顺利通过的。

到时候,我们就回家庆祝一番,好吗?是的,先生。

迪基说。

他们比规定的时间提前15分钟,来到了政府的教育大厦。

在柱子耸立的巨大门廊里,父子俩走过大理石地板,穿过一道拱门,进入自动电梯。

电梯把他们送上四楼。

404号房间前面,一张光洁闪亮的办公桌前坐着一个青年人,身穿没有任何徽章标志的紧身衣,手拿一块夹板,查对了标明字母J的人名表,①让乔丹父子走进房间里去。

【① 译者注:乔丹这个名字的第一个字母是J。

】这房间冷冰冰的,一股官场气味,长凳两侧摆着金属桌子。

房间里已经有几对父子,一位薄嘴唇、短头发的女人正在分发要填写的表。

乔丹先生把表填好,还给办事员,然后告诉迪基说:不会要等很久的,他们一叫你的名字,你就笔直从房间那头的那张门走过去。

他把那张门指给孩子看。

一只看不见的喇叭噼啪响着,叫出了第一个名字。

迪基看到一个男孩很不情愿地离开他的父亲,慢吞吞地走向那张门。

11点5分,喊了乔丹的名字。

祝你运气好,我的孩子。

父亲说,眼睛并不望着他,考试过后,我会来叫你的。

迪基走向那张门,转动门上的球形把手。

里面的房间阴沉沉的,只能勉强看清穿着灰色紧身衣的服务员的轮廓。

坐下,那人声音和蔼,指着他的办公桌旁的高脚凳说,你叫理查德·乔丹吧?是的,先生。

你的编号是600-115。

把这喝下去,理查德。

他从桌上拿起一个塑料杯,递给孩子。

杯里的液体像乳脂一样稠,只稍微有一点父亲说过的薄荷味。

迪基一下子喝光,将空杯子递回去。

迪基不出声地坐着,昏昏欲睡。

那个人忙着写纸条,然后看看表,站起来紧挨着迪基的脸,取下夹在上衣口袋里的一支笔一样的东西,将一线微光射进迪基的眼睛里。

好,他说:跟我来,理查德。

他把迪基领到房间的另一端,那儿有一把孤零零的木靠椅,摆在一台多重调节控制的计算机前面。

靠椅左边扶手上放着一只麦克风,孩子坐下来的时候,发现麦克风的尖头恰好就在自己的嘴边。

别紧张,理查德。

要问你一些问题,你得好好想想,对着麦克风答出来,其余的事就该计算机管了。

是的,先生。

现在,我要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儿,你什么时候打算开始回答问题,就对着麦克风说一声‘准备好啦’。

是的,先生。

那人捏捏他的肩膀,走了。

迪基说:准备好啦。

计算机的灯光亮了,机器呼呼响起来,一个声音说:补完这一串数字:一,四,七,十……乔丹夫妇都在家中的休息室里,不说话,甚至也不去揣测。

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差不多四点了。

乔丹太太想去抢着接电话,但她的丈夫捷足先登。

是乔丹先生吗?电话里的声音急促尖刻,官腔十足。

是,是我。

我是教育部,你的儿子理查德·乔丹,编号600-115,已经完成政府的考试。

我遗憾地通知你,根据新法典第五章第84条,他的智力商数已超过政府规定。

在房间另一头的乔丹太太什么也不知道,只看到丈夫脸上的表情就放声大哭起来。

你可以在电话里挑选,那声音继续嗡嗡地说着:随你便,是由政府收埋他的尸体呢,还是你私下安葬?政府收埋,收费十美元。

◆ 赏析短评 ◆杨江柱我动手翻译亨利·斯莱萨的《考试日》,没有读最后一段以前一直不知道结局是什么。

最后,结局揭晓,仿佛脚下突然出现万丈深渊,完全缺乏思想准备。

短篇小说的大师们都有这一手,善于安排出人意表的结局。

然而,斯莱萨的这一篇,除了出人意表,还给你一种荒诞的感觉。

这篇小说,不愧称为幻想,实在有点想入非非,近乎荒诞。

作者幻想了这样一个故事:小孩满了12岁,就要接受国家统一安排的智力测验,智力超过法律规定水平的小孩一律处死,通知家长领尸或缴费由国家收埋。

生活中难道有这种事吗?——可爱的批评家一定会理直气壮地质问作者。

我不知道这位美国作家将怎样回答,要解答这个问题,最好还是先看看斯莱萨笔下的被处理掉的那个小孩的形象。

在孩子过生日那天,我们发现他是很有个性的男孩,想按照自己的意愿使生活更美好。

他想快快活活地过生日,希望生日那天充满阳光。

一看到窗外朦胧的薄雾就不高兴,担心下雨,甚至还问:明天下,不行吗?这孩子张开一对好奇的眼睛看着周围的世界,追根问到底,想要知道雨水为什么会使草儿生长,草儿为什么会变绿,太阳离我们多远等等。

他有强烈的求知欲,他把很多?摆在大人面前。

且不要嘲笑这孩子的爸爸——乔丹先生。

乔丹先生告诉孩子太阳离我们5000英里,固然无知可笑,但他粗暴地打断孩子的问题以后还意识到自己亏了理,还有自我谴责的后悔。

我们每个做爸爸的,扪心自问,难道都比乔丹先生强吗?对天真无邪的孩子,我们能否不矫揉造作?对孩子们看来幼稚却充满思考的问题,我们能否回答?应该说,实在不敢保险。

每个父亲或多或少都是乔丹先生。

母亲往往比父亲更敏感,更了解孩子幼小的心灵。

乔丹太太早就预感到自己这个爱思考的儿子不会有好下场,眼里含着泪花。

在这些地方,作者一开始就用了伏笔,给我们留下了悬念。

乔丹太太的预感不是没有根据的,在不合理的社会里,庸人受欢迎,思考和探索的精神必然受到压押,受到打击,失业、监狱、绞刑架的结局都在等待那些喜欢在生活中提问题的人,小乔丹当然要被淘汰掉,作者写的正是这种无情的真实。

孩子自己也已经感到了这种压抑。

他和自己的父亲谈话,最后的一次回答竟是是的,先生。

孩子分明已经有了沉重的压抑感。

作者的笔墨在这些场合是细致而又含蓄的。

最后决定孩子生死命运的,竟是一架没有生命的电子计算机和新法典第五章第84条。

这一笔大有深意。

可爱的孩子被处决了,你哭吗?你骂吗?竟找不到哭骂的对手,出现在你面前的只有冷漠无情的机器和条文!这里面的潜台词多么丰富,多么深刻!可以说这是控诉愚民政策,揭露只许庸人存在的社会;也可以说这是反映人们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受了冤屈却找不到控诉对象……总之,这是比真实还真实的荒诞。

《科幻故事》作者:[美] 克里斯·卡特邹波 译华盛顿州,KLASS郡正在升起的一架电力维修升降机上,一个电力维修工人站在上面,打着电话。

他戴着醒目的黄色帽子,看着头顶纵横交错的高压电线,脸上露出疑惑:是的,我是Roky。

我检查了所有的线路。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所有的供电都断了。

我必须回去一趟,带更多的器材过来。

是的,是的……对,我就要这些。

好的……一辆轿车从升降车旁摆放的橙色隔离墩旁经过。

车里坐着一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儿。

男孩儿叫哈罗德,非常腼腆内向,他开着车,不停扭头看看旁边蓝眼睛的女孩子。

她叫莉莉,嘴唇红润,非常漂亮。

哈罗德咽了口唾沫,支支吾吾地说:嗯……我并不想吓到你,但是……我想我疯狂地爱上了你。

莉莉羞涩地微笑起来,哈罗德慌了神: 我是说,我整天想着你,你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我也很喜欢你,莉莉回答,但这只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

我的意思是,我认为我们需要多点时间去了解对方。

车子突然熄火,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两个年轻人皱起眉头。

哈罗德试图重新发动引擎。

突然,从上方投下一道明亮的光。

莉莉害怕地尖叫起来。

一架盘子一样的宇宙飞船盘旋而下。

哈罗德拼命地试图发动汽车,不停地重复:哦,上帝呀……哦上帝……两个生物体分别从车子两边走近他们。

哈罗德,这是什么东西?见鬼,我怎么知道?两个生物体继续靠近车子。

两个年轻人终于看清了来访者。

它们和人类一样有着四肢,但似乎是裸体的,浑身灰白。

头呈水滴形,非常的大。

一双黑色的大眼睛占了大半张脸,没有鼻子,嘴巴是一个小洞,很标准的灰色外星人的相貌。

两个年轻人惶恐地着盯着车子两边的外星人,不知道为什么,慢慢昏了过去。

靠近驾驶室一边的外星人歪着头,表现出困惑的样子,看着里面的哈罗德。

哈罗德几乎不省人事,用蒙胧的眼神回看着。

外星人把胳膊伸进车窗抓住了他,另一个抓起莉莉,拖着两人返回飞船。

这时,另一架外观不同的宇宙飞船泊在了圆形飞船的旁边。

随着一声刺耳的噪音,新来的三角形飞船投下一道红色的光。

两个灰白色外星人显得很震惊,放下了手中的两个年轻人。

一个庞然大物从飞船上跳下来,它是棕红色的、看起来就像一头直立的灰熊,头似乎是个黏土做的疙瘩,它一边怒吼咆哮,一边缓慢走近两个外星人。

庞然大物在它们面前停住,居高临下地对着它们的脸继续咆哮。

一个灰白色外星人看向另一个。

那是什么东西?见鬼,我怎么知道?华盛顿州,KLASS郡轿车抛锚在路边。

车里,莉莉蜷成一团坐着,面无表情。

她经历了被专家称为时间丢失的经验。

也就是说,她记不起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任何事,也不能解释她是如何去到她被发现的地方的。

她的身体有受过虐待的痕迹,衣服也凌乱不整。

她空洞地看着前方,右手下意识地摆弄着衬衫上一个纽扣。

纽扣是朝里的,显然她的衣服穿反了。

这些典型特征能够暗示一个人曾被外星人绑架,或者说,有过第三类接触。

当地的警察处理那个女孩儿的案子时,显然没有考虑外星绑架的因素。

他们认为她的情况看起来更像是一起约会强奸事件的受害者。

然而莉莉的生活就此改变了。

一天晚上,她在睡觉,但一种奇怪的预感使她忽然醒来。

她的脸颊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

她坐起身来,发现自己的鼻子里冒出了鼻血,有一些鼻血已经染在了枕头上。

莉莉抹去从鼻子里流出的血,手臂刚拿开,她突然看到那个灰白色大眼睛的外星人正站在她的床脚。

就在她心里一慌的时候,那个外星人猛然一下扑了过来——她尖叫着打开灯,发现那只不过是她的错觉。

并没有什么外星人,只是她的填充玩具猫。

她踢飞了那只玩具猫。

心情还没有平静,从房间的另一边又传来一阵咔嗒声,她充满恐惧地关上了灯,走到窗户旁边,看见一个巨大的人影拉长地铺展在草坪上。

那影子有着大大的脑袋、细瘦的四肢。

她的呼吸因为恐惧变得急促。

那个影子慢慢走到了灯光下,她的呼吸几乎停滞——她看到了哈罗德,又是错觉!哈罗德看到了窗口边上的莉莉:哦,莉莉,感谢上帝你没事。

莉莉的脸愤怒地扭曲起来:你居然还敢到这儿来!哈罗德以为莉莉在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她,努力辩解道:我已经竭尽全力了……难道我不知道吗,你这个混蛋!莉莉粗暴地打断了他。

知道什么?莉莉?那天晚上的事情你已经不记得了吗?屋子里传来莉莉父亲的声音:上面到底怎么了?哈罗德一听大人来了,连忙抽身跑开,回头喊了一句:我爱你!莉莉的父亲报了警,警察在男孩儿回家的路上逮捕了他。

莉莉被带到了审讯室。

一位从不相信X档案的警察坐在一边,对莉莉进行审讯:出了什么事情?莉莉:我们……我们被外星人绑架了。

警察嘲讽地说:听起来你不太肯定。

哈罗德自己的记忆也很模糊:这显得太疯狂了,而且我不知道为什么莉莉什么都不记得。

警察问:你愿意接受一次测谎检查来证明你的确被来自外星球的生物绑架过吗?是的,我愿意。

是吗,那太糟了!警察失去耐心拍案而起,因为我不需要什么测谎就可以知道绑架你的其实就是你那狂躁的荷尔蒙激素,你这个小流氓!哈罗德伤心地看向别处。

FBI的探员穆德赶到现场,代替警察审讯哈罗德。

哈罗德已经变得很懦弱,没有主见:如果她说是我强奸了她,那么……我想我就是强奸了她。

穆德:听起来你不太肯定。

哈罗德自顾自地摇摇头:这显得太疯狂了,而且我不知道为什么莉莉会这样说……你愿意接受一次测谎检查来证明你的确强奸了她吗?穆德问了同样的话。

哈罗德不愿抬起头来 :不,我不愿。

是吗,那太糟了。

因为在监狱里,下一个被强奸的可能就是你。

穆德用恐吓的口吻说。

在男孩子这里没有问到什么,穆德转而开始对莉莉进行调查:你的睡眠有问题吗?你感到肌肉疼痛吗?有幻视?流鼻血?当你在看某个特别的东西时,会突然间觉得看到是实际上是另外的什么东西吗?比如一张外星人的脸?莉莉在听着这一系列问题的时候,显得越发感兴趣,听到最后时,不由自主地直起身子激动地说:是的!穆德点点头,转身对莉莉父母说了些什么。

史卡丽看着穆德的兴奋模样,忍不住眨了眨眼。

看来穆德这个狂热的X档案信服者又碰到让自己心潮涌动的案例了。

穆德确定莉莉的情况正是他称之为绑架后综合症的症状。

然而史卡丽提醒她的搭档,任何可能的压力都会造成所有的这些身体症状。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穆德说服了女孩儿和她父母让她接受催眠。

催眠。

史卡丽撇撇嘴角。

作为一个法医,她知道催眠具有治疗意义上的价值,但它从没有被证实过能够促进回忆。

事实上,它会使情况变得更糟,因为人们在催眠状态下将倾向于去虚构事实。

现在也没人清楚催眠到底是什么。

催眠室莉莉坐在靠背椅上。

椅子是向后倾斜的,类似摇椅。

莉莉的姿势是半躺的,手放在膝盖上,闭着双眼,十分放松。

FBI的催眠大师端坐在她的正前方,催眠大师背后,站着穆德、史卡丽、莉莉的父母和别的警探。

你现在感到十分困倦,十分放松。

你的身体平静地、越来越深入地漂进一种平和、放松的状态,你将只对我的声音做出回应。

莉莉睁开眼睛,在她的视野里,房间像是扔进石子的湖面一样,开始晃动。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因为她看到原来在审讯室里的每一个人都变成了外星人。

面前的催眠大师也成了那种灰白色的外星人。

他继续问话,但外星人的嘴巴都没有动。

莉莉,你能说出你现在在哪儿吗?莉莉环顾四周,发现被绑在一张悬挂在墙上的玻璃实验台上,实验台上布满白色的几何线条:我在一间房间里……在飞船上……一群外星人围着我。

那些外星人是什么样子?它们矮小……但它们的脑袋和眼睛很大,是灰色的。

你一个人吗?她看向她的左边,发现哈罗德也在,他被绑在地板上的一张相似的实验台上:不,哈罗德在另一张实验台上……看上去好像失去了意识……所有人顺着她的眼睛望向她看的地方,事实上那是一张放着炸面包圈和咖啡的桌子。

那些外星人在做什么?它们在争论什么。

我能听见它们,但我不知道它们说的是什么。

在莉莉的视线中,几个外星人唧唧呱呱地争论着。

莉莉补充一句:除了那个领头的,我能明白它说什么。

那个领头的外星人对你说话时,它的嘴动了吗?没有。

她的眼睛圆睁着,不知不觉已经泪水溢满了眼眶。

她哭了起来:嘴巴没有动,但它的声音就在我脑袋里。

它说什么?它告诉我,这是为了我的星球的利益,但是……但是什么?我讨厌它在做的事情。

就好像,它进入了我的意识,然后……然后,它偷走了我的记忆。

穆德转身看向史卡丽。

稍后,莉莉被带离了审讯室。

穆德:对外星人的描述,身体实验,意识扫描,在现场的另一个被忽视的人类,这些都是典型的绑架特征。

史卡丽反驳:对我来说,这正是个问题,穆德。

它们太典型了。

外星人绑架的说法在当前社会上非常流行,你随便找个人来叫他想象一次被绑架的经历,他都会给你与典型情况几乎完全相同的说法。

穆德:是的,如果对单独的证人来说是这样。

但现在我们有两个证人,史卡丽,每一个人的证词都印证了对方的。

穆德走向拘留哈罗德的警察。

他刚才也旁听了那次催眠。

那个警察说:咳,非常感谢!你们真是令这件案子哔哔响地一团糟。

(在美国的电视中,如果出现不可避免的脏字或粗话,一般会人为地用电子的哔哔声将脏话盖住。

)穆德问警察:你还打算拘留那个男孩儿?是的,除非你断定你那‘哔哔’声吓住了我。

穆德有些愤慨:但受害人刚刚证实了他是无辜的。

警察立刻回嘴:她证实了个哔哔!不可能再有比这些孩子们的故事更哔哔的了。

哈罗德和穆德面对面坐着,在述说自己的记忆和经历。

那是一个未知的地方,似乎是个监狱。

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的通道两边布满无数小牢笼,惨叫声反复回荡在通道中,哈罗德被监禁在其中一间小牢笼里。

他气喘吁吁地抓住围栏,想晃动它,但被电了回来,一些围栏还在冒着电火花。

他低头看到与他监禁在同一间牢笼中的莉莉,她好像睡着了。

他疯狂地摇晃着她,呼唤着她的名字。

他望向相邻牢笼。

令他震惊的是,那里面正关着一个灰皮肤外星人!而那个外星人正是一开始想要绑架他们的那两个外星人的其中一个,它正抱着膝盖坐着。

你想要对我们做什么?哈罗德吼道。

外星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头低下去不理他了。

哈罗德忍不住又吼了一声:你想要对我们做什么?!那个外星人怎么回答的?穆德问。

呃……它只是……哈罗德努力回忆着。

他的眼前浮现出那个外星人。

外星人把它手中的香烟举到嘴边,吸了一口,然后把香烟叼在嘴里。

哈罗德惊愕地看着。

这时,莉莉醒过来,看到那个也被绑架了的吸烟的外星人。

莉莉: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哈罗德挺起胸膛: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我会保护你,我决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话音刚落,牢笼的顶部滑开并投下一道明亮的光。

上面传来那个庞然大物的咆哮声,莉莉尖叫着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拉出了牢笼。

顶部的滑动门又关上了。

她的尖叫声渐渐消逝。

穆德问:那个外星人,灰色的那个,当时它在干什么?它在不停地……说话。

用意念?不,用英语。

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那个吸烟的外星人,双手捂着头,不断重复:这没有发生。

这没有发生。

这没有发生。

这没有发生……这单调的重复惹火了紧张的哈罗德:你能不能闭上嘴?说着,他头上的滑动门再次打开,在庞然大物的咆哮声中,他也被拉了上去。

那个外星生物仍在不停地说:这没有发生,这没有发生……哈罗德看着穆德,做出苦恼的神情:我不知道我被带到了哪儿,因为整个过程中,我都像这样,十分害怕。

他一边说一边做动作表示:举起胳膊捂着头,蜷成一团。

穆德问:因为另一种外星人在对你的身体进行某种很痛苦的实验?不……不,那就像……你知道,就像你小时候毫无缘由地扯下一只昆虫的腿,我猜我当时就是那昆虫。

穆德的脸部变得严峻。

哈罗德继续说:不管怎样,接下来我能记起的就是,我突然就到了外面……好像我飞着穿过了天空或其他什么的。

然后呢?然后,我想我摔到了地上。

醒来后,我,我就立即跑到莉莉家去确定她是否在家,是否安然无恙。

然后我就被警察抓来了这里。

哈罗德,那天晚上,你和莉莉是否有过双方都同意的性行为?哈罗德转开视线:如果她的父亲知道了,我就死定了。

哈罗德走了以后,史卡丽说:那么,我们就知道不是外星人用探针检查了她。

穆德,这里的两个孩子,在他们还没有成熟到能够掌握分寸的情况下发生了性关系。

穆德看着她:也就是说,你认为这里发生的一切只是一起性行为损伤事件。

史卡丽耸肩:最起码比外星人绑架听起来更合理一些,尤其是当考虑到他们的证词中互相矛盾的地方时。

正说着,那个警察闯了进来嘿!我刚接到一个疯子的电话,他声称他是这起外星人绑架案的目击者。

你们想要见这个傻×吗? 33家里33坐在他家车库里的工作桌前,桌上放着一叠纸。

他是一个发胖的男人,戴着眼镜留着络腮胡子。

穆德和史卡丽分别站在他两旁我知道这一切听起来会有多么不可理喻,但我不在乎。

我所要说的是我不得不说的。

史卡丽置疑地问:为什么你要等到现在才跟我们说?两个孩子的一生可能会因此受到影响。

嗯,这,这要比两个孩子重要得多。

这关系到整个地球……整个宇宙,甚至谁知道其他什么的!穆德不耐烦地打断:告诉我们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吧。

就是这个。

33拿起一份手稿, 全写在这里面。

那天晚上我看到之后,就飞奔回家把一切都记录了下来。

整整四十八小时。

我不想拉下任何一个小细节。

穆德想要去拿,33阻止他:我并不是想耸人听闻,不过我认为应该先提醒你:一旦你看了这个,你的生命就会有危险。

穆德和史卡丽面面相觑:为什么?因为昨天晚上发生了一件怪事。

我正趴在我的工作台上写东西,突然车库的门升了起来。

我转过身,看见一辆与蝙蝠侠的专用战车有着一些相似之处的黑色加长轿车开进车库。

然后车库的门自动关上了。

轿车的车窗滑下,里面坐着一个黑衣人,他开口就说:‘金星总是比其他物体更多地被错误识别为飞碟。

’我说,是吗?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事情有点古怪。

你看,一般情况下,如果两个陌生人把车开进我的车库,我会让他们滚出我的地盘。

但这次我没有!就好像我进入了某种恍惚状态或其他什么的。

穆德问:这些人的外表是怎样的?通常,我很善于记住人们的脸,但这次,我只能想起他们的穿着。

他们穿着……一身黑?33脸上的表情有点尴尬:你怎么知道的?从50年代开始,那些有过近距离接触经历的人们都曾报告说,在事后被怪异的黑衣人访问。

穆德冷冷地回答。

33一把抓起手稿贴在胸口,身体尽量地向后缩进椅子:那些黑衣人对我说:‘昨晚,金星的明亮度达到峰值。

因此你很有可能把金星错当成了天空中的别的什么东西,但我明确告诉你,那是金星。

’我对他们说,我知道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要站起来却被推倒了。

黑衣人又说:‘你们的科学家尚没有发现神经中枢网络是如何产生自我意识的,你又怎么敢厚颜无耻地声称所见即所是。

先生,你对科学的无知实在使我汗颜,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到处去宣扬昨晚我把金星看成了其他东西,因为如果你敢说的话,你就死定了。

’我大声说,你别想恐吓我。

他冷冷地说,已经恐吓完了。

然后就离开了。

穆德:如果我们还有问题该怎么找你?你们找不到我。

穆德抬头看他。

他转身离开了。

你傻了吗!史卡丽问搭档,她觉得这个故事真是荒谬极了。

穆德回答:我并不是说这里完全没有幻想的成分。

我只是认为,他那天晚上确实看到了什么,而他所看到的激发了他的幻想。

而且他故事的开头部分证实那个男孩儿的证词。

事实上,现在唯一不能和整件事串在一起的是那个女孩儿的证词。

他拿起电话,拨出一个号码:我要给莉莉再安排一次催眠。

再催眠一次?为什么?弄清楚她记起来的是否真是她记得的。

审讯室每个人都保持着他们上次的姿势和位置。

你现在感到十分困倦,十分放松。

你的身体平静地、越来越深入地漂进一种平和、放松的状态,你将只对我的声音做出回应。

那个女孩儿被再次催眠,看她能否再次确定男孩儿的证词。

不少人对她在催眠状况下能够做到这一点表示怀疑,然而她的确做到了。

催眠中的莉莉抬起双手演示她当时是如何保护自己的:整个过程中,它一直在打我,我就像这样。

然后,我……我飞了起来,穿过了天空。

她慢慢放下双手。

然后发生了什么?穆德问。

一些人把我从地上抬了起来……他们穿着空军制服。

空军?你现在在哪儿,莉莉?莉莉看见自己在一间明亮的房间里,坐在椅子上。

在她前方的不是外星人,而是中央情报局或空军的人,他们或站或坐在和审讯室里的人同样的位置上:我在一间房间里。

是间办公室。

一些人围着我。

有的穿着制服,有的穿着西装。

坐在我前面离我最近的那个人看起来像个医生。

他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

其他的人在干什么?他们在争论什么。

莉莉隐约听到,身边的空军和CIA人员不停地讨论:问她那第三个外星人是不是有俄国口音……问她知不知道灰色外星人的飞碟去了哪儿?……她怎么可能知道?……我们找到其他的了吗?……我们在地毯式搜索整个地区,但现在的天气使我们的行动很困难……随后,一个人走到她旁边:把她的记忆洗掉,然后灌入那些通常的外星人绑架的混乱记忆。

催眠大师发问:那个医生现在在做什么?他对我说这是为了我的国家的利益。

我讨厌他在做的事情。

他偷走了我的记忆。

林地一个秃顶的年轻男子打着手电筒到处闲逛。

他听说最近有人在那附近见过UFO,所以希望也能侥幸碰上一个。

他左顾右盼,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到。

他惊呼一声,脸朝下扑倒。

他趴在地上,摸索着戴上眼镜,举起手电,转过头去看把他绊倒的东西。

他看到的东西显然吓坏了他,他神色慌张,连滚带爬地想要从他摔倒的地方逃开。

他惊恐地跑着,逐渐看到了人群。

那是穆德、史卡丽和那个哔哔警察。

三个人走向那具尸体。

警察首先开了腔:好哇,如果说我以前没哔哔地见过的话,那就是一具哔哔的外星人尸体。

那具尸体已经变成白色,由于没有眼睑,所以看起来眼睛是睁开的。

史卡丽下令:把它包起来。

然后她一把抓住秃头的衣领,用手电光照着他的脸:你什么也没看见。

这没发生过。

你告诉任何人,你就死定了。

解剖室史卡丽检查尸体的嘴部,然后又拿了一部电锯对着外星人的头部进行检查。

随后她用镊子揭起了外星人的皮肤:看起来有两层表皮。

有一条金属条状物附在第一层表皮下,像是…… 她抬头看穆德, 一条拉链。

没错,那是条拉链。

史卡丽褪下外星人的头部,发现里面是一具人类的尸体。

她举起外星人的面具,穆德皱起眉头。

当脱下所有的外星人装束后,史卡丽摘下口罩。

每个人都显得很沮丧。

警探指着那尸体:这个哔哔是谁?穆德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打赌,我们能在……呃,军方资料库里找出他的身份。

史卡丽拿着资料出现:我查到了我们这位外星兄弟的身份。

你是对的,他确实是空军少校。

穆德走出解剖室,几个空军人员围了过来,向穆德要人。

穆德反感地问:谁通报给你们的?空军人员:少校擅离职守。

我接到命令要护送他返回基地。

但少校已经死了。

他的尸体将被扣押,以便进行进一步的调查。

空军人员:那我们是否至少可以去确认一下尸体?他们走进解剖室,发现尸体不见了。

空军人员:哼——我猜他擅离职守了。

说着就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酒吧。

失踪的上校和穆德坐在一起。

上校抬起眼皮:你看到的UFO,那其实是我们的空军装备。

这是在一次战斗中发现的。

敌人看到我们的飞机就会射击,但看到飞碟形状的东西,就往往慌忙撤退。

因此我们空军搞了一些类似飞碟的东西。

你知道大部分看到UFO的人后来都怎么样了吗?他往嘴里放了根烟。

穆德回答:他们经历了时间丢失。

上校划了一根火柴:不仅那样,任何软性杀伤都会发生……神经毒气……低频次声波……见鬼,用高能微波,你不仅能切断敌方的通讯,还能煮熟他们的内脏。

那绑架呢?穆德问。

那个我知道得不多。

我只是个飞行员。

那么你们绑架人来做什么?把他们带回基地。

让医生检查他们。

并非生理的,只是弄乱他们的意识。

催眠?穆德说。

上校点头: 在基地里,我见过有人跟着一大把普普通通的医生走进一间普普通通房间……等他们出来,就全都一口咬定自己是被外星人绑架的。

穆德还有一个疑问:如果所谓外星人绑架只是隐秘的军事情报行动,UFO只不过是秘密的军方飞行器,那么,飞行员被绑架,比如你……究竟是什么绑架了你?我,还有那两个孩子。

我认为我们被绑架了,但我还是不能确定那是否真的发生过。

我对任何事都无法确定。

谈话没有进行完,空军的人来了,将上校带走。

穆德家穆德脱了衬衫躺在床上,看着电视。

他换了个频道。

他专心地看着电视,电视上放的是一段记录大脚怪穿过树林走远的晃动镜头 。

他的思绪飞得很远。

谜底似乎解开了,UFO是军方的实验飞机,而被绑架,只是军方对目击者做的催眠。

天空仍会被人继续努力不懈地搜寻着,期待着有一天,不仅能够发现外星生命存在的证据,同时还能在一个全新的世界中找到知己。

尽管在茫茫的宇宙中我们并不孤独,但在这个星球,走在各自生活的道路上,我们却是……孤独的。

《科学的失败》作者:阿瑟·克拉克孙维梓 译尊敬的法官先生:在这次向最高法庭作书面陈述时,我首先希望明确表示:这是我完全自愿的行动,我绝不企图博取公众的同情或请求减轻对我的判决。

我写下这些话,是为了反驳某些虚假报道,因为在狱中我曾从报纸上读到,或从无线电转播中听到过这些报道,它们给战争失败的真实原因抹上一层假象。

而作为战争后期宇宙舰队总司令的我,认为自己有责任对此提出严正抗议,抗议对我部下军官的无耻诽谤以及毫无根据的横加指责。

我同样希望,这份声明能够解释何以我曾两次向法庭提出单独关押的请求,我要求尽快满足这个请求,因为我看不出法庭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我们失败的根本原因很简单,根本不像报道中所宣传的那样,由于士兵勇气不足,或是舰队的行动无能。

失败的唯一原因在于:我们的科学水准比敌人更高。

再重复一遍,正是敌人在科学方面的劣势才导致了我们的这次失败!战争刚开始时,没人怀疑我们必将获得最后胜利。

我们的联合舰队无论在数量或装备上都远远胜过对方,所有的军事科技优势也都在我们这一边。

我们相信这种优势定能保持下去直至战争结束,唉,后来的事态表明,这种盲目的乐观多么可笑可悲!战争初期,宇宙舰队的主要武器是远射程自动瞄准鱼雷,遥控球状闪电以及各种各样的激光脉冲射线,我们宇宙舰队的所有飞船全都拥有这些武器。

尽管敌人也有这些手段,但他们武器的功率一般说来都远低于我们。

此外,军事科研中心也是我们武装力量的主要支柱,其规模比敌人的类似机构要庞大得多。

我们当然指望它的高科技水平能使我们保持已有的优势。

起初战争的确在按我们的预定计划进行,直至五日战役结束为止。

那时我们占据了上风,但敌人比我们所预料的还要顽强。

事情很明显,要取得胜利并不那么轻而易举,也不会如我们原来所想那么唾手可得。

为了讨论下一步的战略,当时舰队的总司令塔克萨里斯将军召开了高级军事会议,我也是与会者之一。

那次,上将诺登教授首次参加了会议。

他是军事科研中心的新任领导人,是在我们杰出的科学家马尔瓦逝世后才赴任的。

我们武器的精良及强大在很大程度上都要归功于马尔瓦而不是别人,他的死对我们无疑是个巨大的损失。

但当时谁也不怀疑他的继承人具有卓越的才能,尽管许多人认为任命一位理论科学家来负责这种至关重要的岗位可能不太合适,但反对意见很快就被束之高阁。

我记得很清楚,诺登在这次会议上的发言产生了很大影响。

过去,每当军事家们遇上难题,通常总会去向科学家求助。

这次军事家问:能否再改良现有的武器,以扩大目前已有的军事优势?诺登的回答出乎人们意外。

从前马尔瓦也常被问及此类问题,但他总能够给予满意的答复。

老实讲,先生们,那天诺登说,我很怀疑进一步改良武器能否达到预期效果,现在的各类武器已经不太能有所改进了。

我说这话绝不是想否定我的前任以及科研中心几代人所付出的辛勤劳动,只是想让大家能注意到:近一百年来现有武器没有作过任何本质上的变革。

我担心,人们把继承优良传统不知不觉地化为了僵死的保守主义。

长期以来,科研中心仅仅只对老式武器修修补补,以此代替发展新的武器。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的对手并不比我们高明多少。

不过长此以往,我可不能保证情况永远总会这样。

诺登的话无疑使出席者产生了很大的震动,他乘机进一步发挥说:我们就是需要新式的,从未有过的武器!它们应该被制造出来,只是需要时间。

从我接任以来,我已让一些老科学家离职退休,并任命一些杰出的青年人,命令他们对某些全新领域着手研究,这些领域看来大有前途。

我相信,我所采取的步骤能取得成效,会使军事形势出现真正的改观。

其实当时我们对诺登的发言抱有很大怀疑,还有人注意到他为人十分傲慢,感到此人过分自高自大。

但我们并不知道,他通常只是在实验成果已进入最后研制阶段才发表这种声明的,他心中早已有数。

果然,还没有过上一个月,诺登就向所有的怀疑者们证明,他可不是空口说白话的人。

他宣布了湮灭之球的诞生,这种武器可将半径为几百米范围内的物质完全毁灭,化为乌有。

于是我们大家陶醉于新武器的无比威力之中,却没有注意到它有一个致命弱点:湮灭之球在球形范围内发挥毁灭作用,所以在爆炸后,就连安放在它内部的极其复杂的启动装置也将一并被毁,因而它无法使用载人飞船来发射,载体只能使用可控导弹。

这样,我们就必须着手实施一个规模大且代价高昂的计划,把原有的自动鱼雷都进行改装,使其能携带新式武器。

这需要让一切军事进攻都暂时停止。

现在我们才比较清醒地认识到,一旦采取了这些步骤,我们就已犯下第一个错误。

我和以前一样认为这是种非常自然的错误,因为我们那时只想到现有的武器多么陈旧落后,我们甚至把它们看成是原始过时的。

但是我们没有估计到要把革命性的超级武器应用于战场实践时,需要经历一个过程,也没估计到这个任务的艰巨性。

由于这种事已有上百年没发生过,所以谁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或体会。

对现有自动鱼雷的改装工程比预先设想的要困难得多。

我们不得不另行设计新型的鱼雷,因为原有标准型的鱼雷太小,不适合作为载体。

这就牵涉到要用更大吨位的宇宙飞船才能发射这种新型鱼雷,但我们仍然准备作出这种牺牲。

六个月后我们舰队的大型飞船就已全部装上了湮灭之球,作战演习以及试验都说明它们能满足实战需要,我们也已准备投入行动。

诺登为即将到来的胜利而欢呼,他甚至含蓄地暗示说还有更惊人的武器将要问世。

这时出了件意外,在训练飞行中我们有一艘主力宇宙战舰突然无影无踪地消失了。

调查结果表明:远程雷达的启动能在飞船刚刚发射鱼雷时立即触发湮灭之球!这艘主力舰就是这么被自我毁灭的。

为了消除这一缺陷所需的改装工程倒不太大,不过预定的战役又将推迟一个月,同时这也引起了宇宙飞船上的军官和科学家之间关系的恶化。

正当我们即将发起进攻时,诺登宣布湮灭之球的毁灭半径已扩大到十倍之远,也就是说消灭敌方战舰的可能性又扩大了一千倍。

于是我们重新部署了改装工程,不过这次所有人都一致认为所得会大于所失。

这时原来相当沮丧的敌人,由于我方意外停止了所有的军事进攻行动,却反转给我们以突然的打击。

我方飞船上此时连一枚自动鱼雷也没有,因为军工厂已停止对它的生产。

我们不得不临时退却,丢失了库兰星系及弗洛拉纳斯星系,还有作为战略要地的雷姆桑德兰行星。

这事当然有点令人难受,但损失还不算太大,因为夺回这些星系并不太难。

我们毫不怀疑,在将来不久我们就能弥补一切——现在只需忍耐,等到我们的新式武器完全配备停当就行。

当我们最大限度地使飞船装备了这种能毁灭一切的武器的同时,敌人也在拼命建造他们的战船。

虽说他们的战船相当老式,装备的武器也很落后,但其数量已经超过了我们。

只要战斗一旦打响,我们就常遇上这种情况:敌人的数量往往比预料的两倍还多,这就导致自动武器在瞄准上的混乱和失误,使我方损耗更大。

敌人方面自然也蒙受到巨大的损失,因为只要湮灭之球一经发挥威力,那么目标就会百分之百地被彻底毁灭,但我方所占的优势似乎并不如所料想的那么大。

此外,当我们的主力舰船忙于交战时,敌人又对防卫力量较弱的星球发动果敢的进攻。

结果是埃里斯顿星系、杜兰纳斯星系、卡玛尼多星系和法拉尼东星系全被占领。

敌军离我们的根据地只剩下五十光年的距离。

接下来的一次高级将领军事会议上出现了众多的相互指责,对诺登的指责更多,特别是舰队总司令塔克萨里斯将军声称,由于盲目信任似乎是万能的武器,我们现在已比从前明显削弱。

据他看来,我们应当还是继续建造普通类型的飞船,以保持我们在数量方面的优势。

诺登大光其火,他把舰队指战员统统称之为忘恩负义,笨手笨脚。

不过我想他内心中也和大家一样,对事态的发展感到不安。

他在发言中表示,有办法在最短期间扭转局势,使我们重新占据有利地位。

我们知道,科研中心多年来一直在研制某种战斗分析器,此时诺登正式向我们公开披露了这方面的进展,使我们大喜过望。

诺登的论点极其诱人并具有说服力。

他说,即使敌方飞船在数量上是我们的两倍,那又有什么关系——如果我们的战斗效率可以提高到两倍甚至三倍?数十年来,在交战中起决定作用的因素主要是生物性而不是机械性的——这是因为在三维空间中瞬息万变的战斗形势使个人或是群体都感到难以应付。

诺登手下的数学家们曾分析过历史上一些典型战例,结果表明即使在我方战胜时,我们飞船战斗力的发挥也还达不到理论值的一半。

战斗分析器可以极大地改变这一切,只要用超级电子计算机来取代作战时的指挥官就行。

这种设想从理论上讲并不新鲜,但至今这只是纯属乌托邦式的空想。

我们中的许多人很难相信它能付诸实施,但是当我们从头到尾进行了若干次极为复杂的假想战争演习以后,我们全都心服口服了。

于是我们决定在仅有的四艘重型战斗飞船上都配备上这种分析器,使每支主力舰队各有一台。

从这时开始麻烦也又随之而来,尽管我们到后来才明白其中道理。

由于战斗分析器包含有上亿万个电子元件,这就需要有支上百人的技术人员队伍去维护并使用它。

这么多的人员是宇宙战斗飞船所无法容纳的,所以这四艘重型战舰又各自需要有一艘辅助飞船伴随,以便所有不值班的技术人员能在辅助船上休息。

另外,安装工程也十分缓慢,工作极其复杂细致。

所幸由于大家奋不顾身地拼命工作,六个月之内也终于全部完成了。

接下来我们又一次面临困境。

本来有上千名熟练人员被挑选出来进入技术学校进行强化训练,以便从事对分析器的操作和维护。

但七个月后,医生发现竟有百分之十的得了神经衰弱症,只有不到百分之四十的人勉强通过。

这一次,每个人又都相互指责别人。

诺登当然声称科研中心对此不能负任何责任,而这却引起训练部门的强烈抗议。

最后决定暂时只使用两台分析器,其余两台要等人员训练完成后再行投入。

这又耽误了一些时间,同时敌人始终在加紧进攻,他们的士气日益高涨。

第一支配备上分析器的舰队被指定夺回已经沦陷的埃里斯顿星系。

不料在途中,由于某种偶然性,载有技术人员的辅助飞船遇上了一颗空中流动地雷。

通常的战船有时尚可幸免于难,但这艘辅助飞船上的全部人员却伤亡殆尽,于是这次行动也只能被迫取消。

另一舰队的远征起先非常成功。

毫无疑问,战斗分析器完全实现了设计者的意图,敌人在首次交战中就遭受到沉重的打击,他们退却了,我们重新占领了萨菲拉星系、勒康星系和赫克赞那星系。

不过他们的情报人员必然注意到我们所有战术上的变化,还有那艘莫名其妙的辅助飞船存在于舰队之中。

他们必然也曾发觉在我们第一支舰队中有过一艘类似的船只——而且当此船被毁后,整个舰队就自行撤退了。

所以在第二次交战中,敌人利用他们数量上的优势,发起一场势不可挡的猛烈攻击,集中火力对付装有分析器的主力舰和非武装的辅助飞船。

这种带有自杀性的攻击尽管损失惨重,但他们却达到了预期目的。

而我方飞船由于群龙无首,又无法换用老一套的作战手法,结果在敌方强大火力下又一次撤退,不但拱手交出刚刚收复的失地,还损失了罗里米阿星系、依斯玛纳思星系和西德纽思等等星系。

这一次,舰队总司令塔克萨里斯将军愤而自杀,以表达他对诺登的抗议,而我只好接任了最高指挥官的职务。

眼下的情势既严重又使人万分恼火。

敌人依然顽固坚持老一套,他们完全没有我们这样的开拓精神,但却在一步步扩大战果,尽管他们使用的全是老式低效(不过数量上大大超过我方)的战船。

我们痛苦地认识到,如果当初不去搞什么新式武器,而只是建造旧式的,如今的处境定会有利得多。

后来我又召集过不少次军事会议,诺登在会上受到大量攻击,但他继续为科学家们辩护。

问题在于:诺登每次总能为他的主张提出冠冕堂皇的理由,为每一次的损失作出充分的辩解。

而我们眼下再也无法后退——只能继续依赖于威力更大的新式武器。

起先我们这样做是为了早点结束战争,而现在是被迫这样做,如果我们不想被彻底打败。

我方现在处于劣势,诺登也是如此,他尤其抱定宗旨要重建他个人和科研中心的威信。

不过我们已经有了两次失败的教训,所以再也不希望重蹈覆辙。

毫无疑问,诺登手下的两万名科学家肯定能生产出更为先进的武器,不过我们这次可要等着瞧一瞧再说。

结果这一次我们又错了。

这最后一件武器实在离奇得使人不敢置信,它的名字叫什么指数场,使人吃不准它究竟是干什么的,也说明不了它的潜在威力。

这是诺登手下的数学家们在对空间性质进行一系列纯属理论性研究时偶然发现的,当初谁也不曾想到这个发现会具有战争的现实意义。

看来很难向门外汉说清指数场的作用,不过我们大家在学校的数学课上恐怕多少学过指数函数,对这种函数的图像在坐标平面上的急剧上升还留有印象。

那么按照专家们的解释:指数场能产生一种特殊的(即指数)空间状态,使普通(即线性)空间里的有限距离在这个伪空间内迅速增长成无限的距离。

诺登曾给出一个比喻,使我们中间多数人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就是说假定有块平坦的橡胶圆膜,它代表普通空间的一个区域。

然后把圆膜中心点拉向无穷远,而让圆膜的四周仍保持不变,于是圆膜的半径就将是无限的了。

这正是指数场发生对周围空间所产生的效应。

大家只要回想在初中数学中所学到的指数曲线急剧向上递升的情况,就能明白这种武器为什么要取这个名称了。

不妨举个实例,假定我们有艘装有指数场发生器的战舰已被敌船团团围住,那时只要启动这个发生器,所有敌方的船只就都会觉得,这艘战船以及位于直径另一边的船只都突然消失,但是位于包围圈周围的一切依然不变,而是去中心的路程所需的时间成为无限大。

离中心越近,空间的比例也越来越大。

这真是神奇无比,难以想像,但对我们极为有利。

装上这种发生器的飞船对敌人来说已成为无法捉摸,像是处于宇宙的另一端。

当然,反过来说,除非关掉发生器,否则我方舰只也无法还击,不过这依然有莫大的好处,不仅对于防御也是为了进攻,因为装有发生器的飞船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出现在敌人心脏地带,从而进行突击。

这一次的新武器看来没有什么缺陷。

毋庸讳言,在做出决定以前我们考虑了各种可能的反对意见,幸好它的装置还算简单,也不需要大量操作人员和保养。

经过若干次的讨论,我们决定将它投入生产,因为时不我待,战争对我们越来越糟。

现在我们几乎损失了所有曾占领的地盘,敌人的武装力量已对我们的太阳系本土发动过多次袭击。

这时提出一个战略上的问题:需要争取时间,以便重新装配战舰以及制订新的战术。

在使用指数场作战时需要事先测定敌人的位置,确定航向和距离以便截击他们,然后根据计算结果,设置定时开关。

如果计算精确,那么在发生器一旦停止时,我们的飞船就将突然位于敌人中间,肯定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造成对方的极度混乱,并可使我方飞船在必要时撤离。

第一次的演习取得令人满意的效果,发生器的装置非常管用。

接下来又进行多次模拟攻击,乘务员们已习惯了这种新技术。

我参加了这次试验性的飞行,指数场发生器打开后给我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

我们周围的飞船变得越来越小,就像是在一个急剧膨胀的肥皂膜上似的,它们转眼间全都不见,甚至连星星也是如此——只有银河还依稀在望,像条模糊的光带。

事实上我们这个伪空间的虚半径并非无穷大,而是约为数十万个光年,所以最远的星系与我们之间的距离并没有显著增加,尽管那些邻近的星辰已近乎消失不见。

  但这次演习还是提前结束了,因为操作上仍有不少次要的技术麻烦存在,特别是在通讯联系方面实在让人烦恼。

不过这不太重要,我们打算在返回基地后再行解决。

正在这时,敌人已然打算要对要塞伊通行星进行一次决定性的攻击,这颗行星位于太阳系的边缘,所以我们的舰队不得不离开基地火速投入战斗,上述的检查修理也没来得及进行。

敌人必定以为我们掌握了什么隐身的秘术,起码他们在感觉上是这样的。

我们的战船竟然突然消失,一会儿又能给他们以毁灭性的打击。

不过胜利只是暂时的,接着就出现了某些令人困惑费解的事情。

当问题出现时,我正在旗舰赫卡尼亚号上坐镇指挥。

我们彼此各自作为独立战斗单位,并为每艘战船都分配了目标。

我船的搜索定位器在指定区域内观察到敌舰的群体,于是军官在极其精确地测定距离后,输入了程序并打开了发生器。

指数场应当在我们通过敌方舰队中心时被中止,但结果大出意外,我们竟然出现在离敌人数英里之远的普通空间处,当我们发现敌人时,他们也同样发现了我们。

于是我们只好撤退,再次重新尝试。

这次可好,仍旧离开他们不远,甚至让他们首先发现了我们!显然,这里一定出现了什么严重故障,所以我们首先打破通讯上的沉默,想和舰队里的其它战船进行接触,看看他们是否也经历过类似的麻烦。

但结果石沉大海,杳无回音——这简直不可思议,因为通讯设备是完好的。

我们只得从最坏处去考虑,尽管有些荒唐,就是说我方的其它船只已全部覆灭。

我不想再描述后来这批溃不成军的舰队如何各自狼狈归来的情景。

实际上我们的伤亡并不算严重,不过战船都已丧失了作战功能。

所有的舰只都无法互通音讯,它们测距装备也全部出了奇怪的差错。

看来指数场就是这一切故障的根源,因为这些情况在使用发生器以后越来越明显。

现在即使我们弄明了原因也已为时过晚,即使诺登大丢面子,可是这和战争失利相比又能算得上什么?原来指数场发生器在一定半径内会使空间产生畸变,在这人为的伪空间内,中心附近的实际距离误差越来越大,我们本来以为当发生器关上后一切就能恢复正常。

可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要想完全一模一样地恢复成原来的空间状态是不可能的。

指数场发生器反复开开关关,就等于把这艘载有发生器的飞船时而拉长又时而缩短,这里存在一个滞后效应的问题,飞船上的一切物体的原始状态都已无法精确复原。

在启动指数场时,船上的每种电子仪器都已受到影响,种种变形和不对称在累积以后,尽管造成的总误差还不到百分之一,可是这已足够了。

这至少意味着测距的精度和通讯仪器内的调谐状态全都出了偏差,一艘单船是发现不出这种偏差的——只有当它和其它仪器比较或进行相互联系时才能发现出了岔子。

后来造成无比混乱的后果使人无法形容。

没有一艘战船的任何元件能替换到另一艘战船上去使用,连一枚螺丝或螺母也无法互换,所有零件的尺寸全都变了样,修理工作也根本不可能进行。

其实只要有时间,这些困难我们都能克服,但是敌人的上千艘飞船业已发起猛攻,他们所用的武器看来要比我们的落后上百年。

而我们气势宏伟、巍峨壮观的战舰却被自己的科学弄得焦头烂额,只得苦苦支撑直至被击毁或者投降。

装上指数场发生器的战船倒是仍能不受伤害,不过作为战斗单位,它们已无济于事。

每次只有在敌人攻击时逃之夭夭,它们的设施所受到的永久性畸变不断在增加,一个月以内也全部报销了。

以上就是我们的真实记录,我没作任何夸张或失实,也绝对不企图博取最高法庭法官的同情。

我的声明,如前所述,纯粹是为了反驳那些对我手下军官的诽谤,也打算弄清谁才是造成我们失败的真正责任者。

最后,我请求把我的声明看成是一份极为诚恳的请求,我这种请求的理由十分充分,希望最高法庭一定要予以满足。

尊敬的法官们当然知道,目前我们居住的条件以及日夜的监视对我们所造成的种种生活上的不便。

不过我对此并不抱怨,而且我也不埋怨设施方面的匮乏,尽管这些对于囚禁双人的牢房是必不可少的。

但是我严正声明,今后我可不再对我的行动负责,假如当局依然继续强令把我和诺登教授——这位可憎的前科研中心的负责人——关押在同一间牢房里的话!《科学女郎》作者:[德] 贝·舒谱恩高红军 译我们尼奥肖的故事是从坎迪?勃朗开始的。

其实在大一些的城市里,这类事一定早就发生了,只是那里没有追根究底而已。

当初,坎迪从堪萨斯城来到我们这里时,我才十岁;那时连我都明白,一个身段苗条、面庞俏丽的姑娘,名字又那么迷人,呆在我们这个偏僻的地方太委屈了。

她应该生活在纽约,可以拍摄各种广告照片——穿着坦肩的晚礼服或者黑色花边的内衣,或者擦着泡沫丰富的香皂。

不过,无论为哪种商品作广告,她首先体现的都是爱情。

爱情这个字眼儿同坎迪的芳名相结合是再合适不过了。

据说,女人的美,也同衣服一样,一时有一时的风尚。

也许,在我曾祖父看来,坎迪的玉足和腰肢过于纤细,大腿和胸脯又太丰腴;然而尼奥肖的年轻人却都为这位陌生女郎的美貌所倾倒,觉得她增加一分则太胖,减少一分则太瘦。

坎迪到来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城,其速度超过了邮局不慎打破一瓶代购的香水的新闻。

她还没走进旅馆,人们就已蜂拥而至。

有几个幸运儿抢先占了前厅里的扶手椅,其余的人都麇集在周围,嘁嘁喳喳地议论,像到了牲口市一样。

我倒很走运,因为是最年幼的,所以就钻到这位女客面前,在最近处看见了她那金黄色的长发、蔚蓝色的双眸和猩红色的嘴唇。

她的身体散发出一股新割的干草味,我很喜欢这个味儿。

城里立刻评头评足地议论起来,自然,多嘴多舌的主要是妇女。

有的说坎迪是已婚的妇女,谁也休想追求,不久她丈夫也要来。

有的说,不对,她还没结婚,虽然已经到结婚年龄了。

也有人说她是寡妇;还有人公开表示愤慨,说一看外表就知道她是干哪一行的,司法官准许这种人到尼奥肖,而且让她进旅馆,不知是何居心!起初,人们把好叫作勃朗字,一种介于小姐和太太之间的称呼,谁也没弄清她有没有丈夫。

不过我可头一天就弄清楚了。

她手上没戴订婚戒指,更重要的是,她还答应跟我结婚。

她是在日班值勤马弗?金基德递给她的旅客登记簿上签名之后答应我的。

马弗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登记簿的签名上。

坎迪!他愉快地叹道。

围在周围的男人也都愉快地赞叹了一句。

恰在此时我钻出来说:坎迪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她低垂目光看了我一眼,格格地笑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我听见了她蜜甜的声音。

我怔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名字。

吉姆。

我说。

好吧,愿意嫁给你,吉姆。

我答应你。

快点长大吧。

然而后来她并没嫁给我,而是嫁给了马弗?金基德那个最不漂亮的青年,同他一起留在尼奥肖,为他建立起一个舒适安逸的家庭。

那班好论人非的人都说,他们的婚姻不会美满,坎迪日后一定抛弃马弗,不然的话,马弗可能沦为酒鬼,他可能为了坎迪去盗窃旅馆帐房的钱财,最后弄得蹲班房或者被杀死在地下室里。

可是这些事一件也没发生。

马弗婚后便不再去台球社闲荡,他每晚都在家里度过,还上了函授大学,最后当上了旅馆经理。

坎迪对谁都很好,无论对马弗,还是对旁人。

她深居简出,从不背地里说人坏话,从不出去串门,从不跟人调情,大概这一点最使那些爱饶舌的妇女恼火。

至于城里的未婚青年,他们不久就去物色别的对象了。

在坎迪结婚以后,我们城里又来了一个特蕾西。

你会以为她们俩是孪生姊妹,虽然特蕾西的头发是红色的,五官也稍有不同。

她同坎迪一样,生得天使一般,是个体态娉婷的美女,合乎男人的理想。

她嫁给了温斯洛大夫。

不错,结婚时温斯洛还不是医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弗雷德?温斯洛,绝非令人欣慕的未婚夫。

然而后来经过努力学习,他成了医生;弗雷德自己说,他是靠了特蕾西的帮助才获得成功的。

在特蕾西之后,来了个丘秋,不久又来了个叫作金的,金之后是达拉斯,最后是艾普丽尔;那时,我已年满十八岁,艾普丽尔就成了我的妻子。

她同坎迪一样,是黄头发。

身段也象坎迪,仿佛是一个模子铸的。

起初这使我有些不安:是不是因为他们外貌相似我才爱上艾普丽尔的呢?但艾普丽尔是个理想的妻子,我从没因为娶了她而感到后悔。

请你找找看,还有没有能说出这种话来的丈夫!艾普丽尔具备一个贤良妻女应有的一切美德。

她举止稳重,但不冷漠;温存亲热,但不专断;关心我的事业,但不妄加干涉。

她的烹调技术十分高明。

每日清晨她都早早起床,为我准备一顿丰盛的早点;我中午回家时,又给我烧好味美可口而又热量充足的午餐。

到正餐时,她总给拿出些使我意外高兴的佳肴。

她还给我补袜子,钉钮扣,熨衬衫,擦皮鞋。

当我们尼奥肖家家户户拉上窗帘的时候,她凭着美丽的面庞和身段足可尽到妻子的义务,使任何作丈夫的都感到满意。

除此之外,她每星期六都刷洗一次汽车。

别的地方怎样我不知道,反正我们尼奥肖,任何人对妻子的要求都莫过于此了。

然而城里的长舌妇们还是不停地议论。

真奇怪,这些姑娘是哪儿来的?姑娘的确挺好,我不否认,可是我们家的简哪一点比她差呢?我看这样中看不中吃的女人做馅饼不见得比我们的简强!是什么魔鬼把她们弄到这儿来的,还这么迷人?莫非她们在别处找不到丈夫?有些人推测说:总是有点不大妙,等着瞧吧。

不久就能看见倒楣的丈夫!谁知不幸的却是另外一些人——在坎迪来以前结婚的人。

而在此以后娶了妻子的,包括鄙人在内,生活都安排得很美满。

我在银行谋得了一个职位,工作兢兢业业,如今熬到了第一副行长。

我知道,一年以后老贝利一退休,我就可以接替他。

杰斯?霍尔娶了丘秋之后,修完法律系,成了全城首屈一指的律师。

莱治?辛普森娶了金,后来被选为参议员。

拜仑?乔治,达拉斯的丈夫,如今拥有一个自动售货的商店网。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在艾普丽之后,又有许多这样的姑娘来到我们城市,而且一个个都结了婚。

她们的丈夫全都功成名就。

那些不幸去世的人,则在生前留下遗言,让她们再嫁,从而帮助后来的丈夫获得升迁的机会。

我惋惜的是我们当地的少女。

她们并不是那种邋遢姑娘,只是她们无法同坎迪和艾普丽尔那些人竞争。

这还不算完。

你且听我讲下去。

我们每逢星期六都在一起玩扑克牌。

晚上我们六个人在旅馆聚会:马弗、温斯洛医生、我、杰斯、拜仑和莱治,如果后者在城里的话。

如今要说的这个星期六,正赶上国会休假,莱治回家。

我走出家门时,艾普丽尔并没数落我。

她从来不责备我。

不过我自己倒感到心情沉重,所以走到门口时回过头来说:说真的,我离开你,你不生气吗?她用纤细的手指抻平我衬衫的领子,吻了我一下。

她现在看上去仍同二十年前一样年轻,也许倒更标致了。

哪儿的话!她回答说,毫无某些女人特有的讽刺口吻。

你不是每周有六个晚上都同我在一起吗?你完全有权利同男人们一起消消遣遣。

说着就把我推到门外。

打扑克的时候,大夫忽然无端地问了一句:朋友们,你们觉得奇怪吗?我们六个结婚的幸福男人,谁都没有一男半女。

莱治哈哈大笑起来:大概这正是我们幸福的原因吧。

我的熟人,凡有子女的,都很神经质,感到很苦恼。

动不动就情绪烦躁,举止失常。

可是你也得想想,毕竟外来的姑娘没有一个成为母亲的。

大夫固执地说。

哪会呀……拜仑本想反驳,可是他一对生小孩的夫妇都没说出来。

这样一来,我们尼奥肖渐渐地就没有孩子了,大夫继续说,有一阵子我以为年轻的司法官或者琼斯夫妇要添丁进口,可是结果没有,你瞧。

为什么呢?杰斯钉住了问道。

实话实说吧,特蕾西不能生育。

大夫同样爽直地回答,我想要孩子,所以没过多久我就叫她去检查了一次。

等我了解真实情况之后,大夫耸了耸肩膀,我只好用一句俗话来安慰自己了,没有绝对幸福的人。

不过这件事我倒怨自己。

拜仑说。

我也是,马弗说,依我看,埋怨坎迪是毫无道理的。

我们大家都点头表示赞同:当然,毫无道理。

接着我们缄默了很长时间。

我甚至忘记了我手中有三张主牌和一个对儿。

这么说……我打破了沉默。

什么这么说?马弗反问道。

你身为大夫,对这件事又如何解释呢?许是他们全都不能生育吧。

大夫挺不高兴地答道。

可是为什么呢?杰斯又问道。

为什么偏偏都是外来人?谈话有些令人不快了。

于是我便说:我们接着玩牌吧。

可是杰斯又犯了老毛病,他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

他每次出庭辩论时,别人都很难同他争辩。

她们都是从哪儿来的?有谁问过自己的妻子没有?第一个回答的是马弗:坎迪是从新泽西州帕塞伊克来的。

我看见过她手提箱上的标签。

丘秋也是从那儿来的。

杰斯说,停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我亲自问过她。

大家都怀着敬意望了他一眼,犹如诚实的胆小鬼望着敢于玩轮盘赌的傻瓜一样。

那么帕塞伊克出了什么事呢?拜仑问。

那里有很多长得标致的母亲。

大夫冷笑了一下。

不知你是否碰到过这样的聚会:一个人提了个话头儿,而搭喳儿的人却赋予它一种新的不祥的含义。

现在谁也拦不住杰斯的兴头儿了。

那么她们是不是向你们提过自己的家庭,回忆过父母或者兄弟姊妹呢?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摇起头来:这可从来没说起过。

真见鬼,这时连我也毛骨悚然了;马弗却嚷道:帕塞伊克那里是什么人把她们生出来的?杰斯耸了耸肩膀。

可能是专门的工厂吧。

我们都止不住笑起来:杰斯真会逗乐!仿佛竟有生产无偿商品的工厂似的。

拜仑说。

怎么,赊购商品的事你不知道?杰斯鄙夷地眯细了眼睛。

可不可以设想,你给达拉斯的每一分钱都是还帐呢?也许你同我一样,有时给五美分,有时给十美分。

虽然你第一次款没有付,可是人家在你今后一生中,却要你每周付出二十美元。

说不定比这还要多。

这样看来,到最后你什么东西都得拿出来。

我怯生生地加了一句:艾普丽尔过去找我要的钱很少,依我看,要是用来买我们家里的东西,连一半也买不下来。

这时拜仑不高兴地打断了我们的话:要过目前这样的生活,我们的钱是绰绰有余的。

何况,假如没有达拉斯的话,我是不会有这么多收入的。

一个贤良的妻子真可谓金不换哪。

就算是那样吧,大夫有意和解地说,可我们能够老不生育子女吗?不言而喻,你、他或者我,不要孩子也行。

全城、全国、整个种族呢?他毫无笑意地扫了我们一眼,如果光是我们温斯洛家族后继无人,那不算什么了不起的损失。

但如今是尼奥肖全城要灭亡的问题。

而且整个美国都要灭亡。

出生率在下降。

专家们认为,在四五十年代那次创纪录的数字之后,这是自然的,然而你若用帕塞伊克姑娘的数字,来说明一下这一毁灭性的低出生率,事情就象二二得四那样清楚了。

太愚蠢了!马弗分辩道。

任何企业都不愿意消灭自己的销售市场。

恰巧可能这么干,如果企业是为此目的而创立的。

莫非是黑社会干的不成?拜仑满腹狐疑地咕噜了一句。

不会!我们这儿的黑社会上就平息了。

他们有他们自己要干的事。

其中包括我们也关心的事:出生率下降。

大夫说。

假如真是这样的话,我们的联邦调查局早把这个案子破获了。

我说,目的是给大家的幻想浇点冷水。

完全正确。

杰斯附合着说。

那你说说看,杰斯,这件事你是怎么理解的?马弗要求他。

大夫却替他回答了:我看杰斯的言外之意是,如今政府有意实行出生率下降的计划。

啊不,那样做就太过分了。

杰斯乜斜着眼睛瞟了他一下:不过我们城市的命运已经定了。

近二十年来,本地姑娘没有一个出嫁的,出嫁的全是帕塞伊克来的姑娘。

最近五年,我们城市里只生了一个婴儿,是麦克丹尼尔斯年近四十的时候生的。

拜仑用审视的目光端详了一下杰斯:你这话当真?杰斯用揉皱了的手帕擦去手心的汗水。

我觉得可怕。

听那语气是可以相信他的话的。

马弗用沮丧的口吻说:杰斯,你把我们大家吓坏了。

既然你开了头,那就说下去吧。

反正我今天晚上睡不着觉了。

杰斯深吸了一口气,便接着说下去:看来是有谁在设法消灭……人类。

怎么可能呢?对此,大夫却回答说:有些学者在制造一种不能生育的女人,而且质量非常高,使人不愿意再娶旁的女人,何况父亲的本能不是天生的,结婚以前实际上没有这种本能。

对单身男人来说,旁人的孩子不啻魔鬼。

可是现在单身男人要结婚了。

如果说他同意生孩子,那只是因为有此必要,而绝不是他渴望生儿育女。

然而杰斯只是摊开两手重复他自己的话:有人在消灭我们。

大家记得,三十来年以前,在五十年代,许多人都指天誓日地说,他们看见过飞碟。

后来就不再提了。

现在我却可以相信,可能是火星人或者金星人来到地球上,在帕塞伊克建立了这种工厂。

这样一来,我们可就注定灭亡了。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干呢?拜仑问。

因为地球是个很有利可图的不动产,杰斯回答他说,有瀑布,有暖气,有适宜的空气。

所以他们就在那里搞起这种生产,使牺牲者自己提供资金,促进生产的发展。

火星人在等待他们胜利时刻的到来。

百来年后,也许用不了那么久,原来的主人就不复存在了,火星人便可以来到地球上占有一切,既有利,又简单,又便宜。

这与战争不同。

既然有人想消灭我们,为什么政府不采取措施?马弗说。

于是我们都用眼睛盯住莱治。

这位参议员几乎一直没言语,这会儿才开口,声音很低,说得从容不迫:即使这是真的,政府又有什么办法?比方说,政府告诉你,马弗,你的妻子坎迪是一种进攻性武器,你一定会哈哈大笑,甚至会大发雷霆,等到投票时你一定不要赞成那么愚蠢的政府了。

要是当局建议你离开坎迪的话,你会对当局说:‘再见吧,华盛顿!’另一方面,如果政府命令帕塞伊克的工厂关闭,禁止它再生产坎迪、金、丘秋一类的产品,那么十之八九会有人通知金星人,说一号计划失败了,执行二号计划吧。

结果二号计划也许比一号计划更可怕。

如果一个民族能用科学方法制造女人,造出像我妻子金那样、除去生育之外什么都会做的女人,那我是不愿意敌视这样的民族的。

我们大家都神情沮丧地坐在那里。

这个念头已经深入我们的意识之中,然而毕竟觉得这种结果是难以置信的。

等一会儿,拜仑说,莱治,你怎么说得那么有把握,这不是你的猜测吗?不是,我说的是事实。

莱治回答。

也许这件事我不该对你们明说。

其实政府早就知道了。

朋友们,也许你们自己能想出解救的办法来。

我们没有这个能力。

如果让事实真相传扬开的话,美国就会大乱,金星人可就不会等一百年了。

无论如何我也不抛弃坎迪!马弗嚷起来,我不管她是从哪儿来的,反正我对女人没有更高的要求了。

要是有人想把她从我这儿夺走的话,那就让他手持武器,带着帮手来吧。

我们理解你的心情。

杰斯对他说。

我们大家的感情完全一样。

我们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然后他又接着说下去:我们的义务是要作出牺牲。

让我们把自己看作战士吧,每个战士都应该坚定不移地忍受艰难困苦。

我们只好同意了他的话。

不过我的主牌到最后也没能把那个七点毙掉。

如今我们已经尽了自己的义务。

当金星人在二十一世纪降临地球时,他们会意外地失望。

我现在的生活就是一个足以使他们失望的例子。

昨天我关好银行大门(如今我是行长了),踱过几条街,来到一座围着白色栅栏的不大的独门住宅。

一群孩子向我跑来:五岁的基特、四岁的凯文、三岁的劳丽、两岁的琳达和一岁的卡尔。

他们像蚂蚁拥向面包壳似地扑到我跟前,拽我的胳臂和大腿。

爸爸,爸爸,好爸爸!他们一齐喊叫着,只有尚不会说话的小卡尔没喊叫,不过他已学会拉住我不放了。

我把这帮孩子拉到屋里,觉得自己不像四十四岁,好似年轻了一半;我拍拍每人的小脸蛋儿,再拍拍肚子,就叫他们走开了。

大驾光临了,简一见我就没好气地说,总算决定在自己家里呆几分钟工夫了?我咕哝了一句什么话,尖起嘴唇来吻了一下简的汗涔涔的面颊。

她正站在炉灶旁边为一家大小做晚饭。

你真能在我这儿呆一会儿吗?她依旧话里带刺地说,不过说实在的,我们可不想禁止别人同你交际。

我走进室内,坐在心爱的扶手椅上,一句话也没有回答。

最好是保持缄默。

简的身体又发胖了:她已怀孕八个月了。

每到这个时候,女人都变得比平常厉害。

本来就使人十分不快,现在加上怀孕,就更糟了。

不过,她对我回来似乎是高兴的。

反正上帝知道,我们并不太需要你,简余怒未息地说,你随时可以离开地球走你的。

好吧,亲爱的。

我回答,然而心里很清楚现在不能走。

不要因为你负担这儿的花消,她气冲冲地说,手里的勺子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你就以为自己是这儿的主人。

这一回得叫你知道知道……我还是得告诉你,金星人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们忘记了,地球上的人类男女有别:女人只有一个丈夫,男人却有几个妻子。

我能够忍受我妻子简的脾气。

这倒可以使我的生活增加一点异趣。

何况我每周只有一个晚上听她那唠唠叨叨的指责。

等到实在忍受不了,我可以立刻离开地球飞往太空,回到艾普丽尔那个家里去。

《可爱的星球》作者:罗伯特·谢克里这儿真是妙不可言,对吗,船长?西蒙斯一面透过观测镜向飞船外张望,一面故意漫不经心地这么说,简直像是天堂。

说话间他存心打个呵欠。

我看还没到出去的时候。

金布尔船长答说,他发现这位生物学家的脸拉得很长。

不过,船长……别争了!金布尔也从观测镜中窥视外面茫茫起伏的草原,茂盛的草场仍像两天前飞船降落时那样鲜嫩。

船的左侧青峦起伏,山岗间隐约可见瀑布飞泻。

这颗星球真是山青水秀,繁花似锦,风光旖旎,正因此金布尔更不敢贸然行事。

他一生曾换过两任妻子和五艘全新的飞船,经验告诉他在迷人的外表后面往往会隐藏着什么。

15年的宇宙航行既使他增添了额上的皱纹和白发,也使他处事更为谨慎。

这是刚送来的检验报告,船长。

船长助理奠莱恩递给金布尔几张纸,他那宽阔而粗糙的脸上呈现出不耐烦的神情。

金布尔还听到门外阵阵窃窃私语,船员们都挤在外面等候他的决定。

所有的人都急切渴望能走出飞船。

金布尔翻阅报告,一切都和前四次一样:空气适于呼吸,没有危险的微生物,没有病菌,也不存存什么辐射。

邻近树林中有动物在走动.但迄今没露过面。

仪器探测出在几里外的南方存在大量金属,也许这是山中蕴藏的矿产,但还需要作进一步的勘探。

一切看上去都很好。

金布尔无奈地说。

这份报告引起他某种艨胧的忧虑。

他认为每颗行星上或多或少总有些问题,最好一开始就能搞清,否则出了事后悔就晚了。

我们能出去了吧,先生?典莱恩站得笔挺,他简短地请示。

金布尔简直都能感到全体船员在门外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我不知道……金布尔搔了搔后脑瓜子,他还想找拒绝的新借口,但结果却喃喃道,那好吧,派出全部警卫,先放四个船员出去,不能走出飞船25英尺之外。

不管自己愿不愿意。

人总是得放出去的,否则在经过16个月既热又挤的长途飞行后。

船员们简直会愤而造反。

是,先生!船长助理一步就跳到门边。

我想科学家也是可以出去的。

西蒙斯双手插在裤兜里说。

那当然。

金布尔疲惫地说,我和你们一块去。

在飞船潮湿而气闷的环境中憋上16个月之久,这颗无名行星的空气就显得格外馥郁芬芳。

山那边吹来的风柔柔的,清新可人。

金布尔船长两手抱胸,乐呵呵地大口吸气,四名船员全都忙着舒展手脚,深深呼吸。

生物学家西蒙斯俯身摘了一根草茎,真奇怪!有什么可奇怪的?金布尔过来问。

您看。

这位瘦削的生物学家举起小草说,上下粗细一样,非常平滑,没有细胞组织的迹象……喔,瞧那个……他又忙着去观察一朵红色的花。

嘿!有人光临啦!叫弗利安的船员第一个发觉到当地的生物。

的确是有些动物打林子里穿过草地在朝飞船走来。

金布尔船长很快回顾一下飞船,警卫们正在警惕地持枪守护。

为了以防万一,他又摸摸腰间的武器,一动不动地等着。

领头走在前而的动物脖子有长颈鹿那么长,几乎有八英尺高,它的腿却又短又粗。

和河马差不多,猩红的毛皮上满缀白色花斑。

它后面跟着五头小狗那么大小的生物,全身披着雪白的绒毛。

作为殿军押后的是一头胖乎乎的红毛小猪,碧绿的细尾在身后摇摇摆摆。

它们在人们面前停下并鞠躬致意,在一阵莫名惊诧后,船员们乐得放声大笑。

这笑声似乎就是信号,于是那五头毛茸茸的白色小狗立即跳上长颈河马的背攀缘,表演出各种高难度的平衡动作,简直是群高超的杂技演员。

人们乐得拼命鼓掌。

现在那头小猪也在用尾巴倒立,拿起了大顶。

棒极了!西蒙斯情不自禁地喝彩。

接着这批演员又从长颈河马背上跳下,长着绿尾巴的红毛小猪不停地跳起旋转的轮环舞。

简直盖了帽啦!细菌学家摩里斯说。

长颈河马笨头笨脑地做了个前滚翻,一只耳朵贴着地面,又站起深深弯腰致谢。

然后它们开始唱歌。

奇怪的旋律,但肯定是在唱什么歌。

它们演唱了一会后又点头行礼,然后在草地上打滚胡闹。

四名船员热烈鼓掌,埃米克拿出记事本设法记录这些音凋。

只有金布尔船长还在皱眉思索,这里动物的举止实在太反常,实在令人难解。

船员们注意。

他下令说,回船!四名船员用不满的目光望着他。

该换换班啦。

船长说。

于是四个人这才拖着懒洋洋的步伐勉勉强强朝飞船走去。

我想,你们还想留在这里吧?金布尔列那些科学家说。

那当然、西蒙斯答说,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景。

金布尔点点头,他也回了飞船。

迎面而来的是第二批的四位船员。

莫莱恩!船长喊道,船长助理飞步进入船长室。

你去南面查查,那儿究竟是什么金属。

带上一位船员,要始终同我们保持无线电联系。

是,先生。

莫菜恩咧开大嘴笑了,这里的动物确实很友好,是吗,先生?不错。

金布尔说。

真是颇为可爱的星球。

他继续说。

是的。

莫莱恩去忙他的装备了。

金布尔船长坐下来苦苦思索:这颗行星到底在什么地方不对头呢?几乎整个第二天金布尔都在忙着准备给地球的汇报,傍晚时才搁下笔走出去。

您有空吗,船长?西蒙斯问他,我想带您去看看森林里的一些怪事。

尽管船长嘴里不断唠叨,但还是随着生物学家去了,说实话他心里也还真想去看看。

路上碰到的三头本地生物紧跟他们身后走向森林。

它们酷似地球上的狗,只是颜色大不一样,全具有红薄荷水果糖那样的白色条纹。

就是这里。

他们刚进入森林西蒙斯就迫不及待说,瞧瞧四周,您说怪不怪?船长环顾四周。

树干相当粗壮,树木相互隔得很远,透过它们都能看清后面的空地。

这倒好。

金市尔说,这里是不会让人迷路的。

问题不仅如此。

西蒙斯说,你再仔细瞧瞧。

金布尔笑了。

西蒙斯带他来到此地,因为船长是他最好的听众,其他科学们都在各忙各的事。

他们身后那三头动物还在相互嘻闹,奔逐跳跃。

不知从哪儿飞来银白色的小鸟,满身金点。

这儿没有灌木丛生长。

金布尔向前又走上几步说。

怎么样,还没注意到这里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吗?西蒙斯不耐烦地逼问。

树的颜色也非常奇怪。

金布尔说,还有什么吗?瞧瞧树下吧!树枝被满挂的累累硕果压得几乎低垂到地上,那水果个个晶莹透亮:有像紫色珍珠般的葡萄,有微黄带白的香蕉,第三种活像灯笼似的甜瓜,而第四种……这里的品种不少。

金布尔试探说,他不理解西蒙斯究竟要他注意什么。

不同的品种!您好好看看,有上十种完全不同的果实竟长在同一条树枝上呢!事实上,每棵树上的确都惊人地生长着各式各样的果实。

大自然从不曾有过这种现像。

西蒙斯说,当然,我对植物研究得不多,但我能肯定它们绝非同一品种,它们之间没有任何共同之处,却长在同一棵树上。

更奇怪的是既没有未成熟的,也没有熟过头的果实。

那您对此作何解释?金布尔问。

我可无法作出解释。

生物学家笑了,让哪位可怜的植物学家去对付这一大堆麻烦啦!他们转身走回飞船。

为什么您要去森林?船长问。

问我吗?除了本职外我多少还从事一些人类学的研究,我想弄清这里的有智慧的朋友住在哪里,结果一无所获。

我没找到道路,没找到任何器皿,什么也没发现,甚至连洞穴也没有。

金布尔对生物学家在从事人类学的观察并不意外,飞船的科学家差不多都是一专多能。

当他们走近目的地时,这里还飞来八九头鸟。

它们羽毛华美,颜色艳丽。

有的如雪赛霜,有的黄绿交辉,有的嫣红姹紫。

它们亮翅抖尾,但没有一头是暗黑或灰色的鸟。

船长助理莫莱恩和船员弗利安穿越树林。

从林子出去,前面就是一座小山。

您认为值得爬上去吗?弗利安叹口气试探着问。

他被肩上沉重的摄像机等仪器压得连腰都直不起。

它告诉我们就该上去。

莫莱恩点点手中仪器的表盘,指针证明山后确有大量金属蕴藏。

真该在飞船里面带上一辆汽车。

弗利安说,他深深弯下身体,以便在攀登这不算太陡的山坡时能更轻松些。

不错,要是带上头骆驼还要好。

他们头上的金红色小鸟在婉转啼鸣,翩翩竟翔。

微风轻拂,树影婆娑。

身后有两头奇特的当地生物跟着亦步亦趋.活脱脱就像马,只是长着绿毛白斑。

有一头马竟然还绕着弗利安转着圆圈。

这儿简直成了马戏团啦!弗利安说。

他们登上山顶又开始下山,但弗利安猛然止步说:看!山脚下是一根笔直朝上的金属柱,他们俩抬头张望,柱子一直朝上,朝上……它的顶端消失在白云之上。

他们急忙从山顶下来走近仔细打量这根柱子,从近处看比远处越发显得庄严。

莫莱思估汁它直径差不多有20英尺,金属是深灰色的,像是某种合金钢。

但是哪种合金能承受得住这样的高度?依你看这朵云彩有多高?他问。

弗利安仰起头。

谁知道?有半英里吧,也许是一英里。

飞船降落时他们完全没注意过这些云朵,加上柱子本身的青灰色和天空融为一体,所以也根本没有发现铁柱。

真是根不可思议的庞然大物。

莫莱恩说.有趣的是,这个家伙究竟有多重多大?莫莱恩忐忑不安地瞅着这根巨柱。

好吧。

弗利安说,让我先来拍照。

他从肩上取下摄像机在距离20英尺处拍了三张照。

作为对比,他又让莫莱恩站在旁边,咔喳咔喳接连拍上三张。

还有三张是朝上拍的。

你认为它是干什么用的?莫莱恩问。

这得让聪明人去想像了,弗利安说,他们的脑袋要灵光得多。

于是他重新把摄像机背上肩头。

现在该打道回府……他的视线落在那几头绿马上,要是我乘上它回去不是挺风光吗?去吧,只要你不怕折断自己的脖子。

莫莱恩说。

嘘……上这儿来,孩子,来来……弗利安逗它们说。

结果当真有一匹马过来跪在地上,弗利安小心翼翼地跨骑上去,朝莫莱思神气活现地笑上一笑。

小心别碰坏了仪器。

莫莱慰警告他说,这可是公家财产。

你真乖,好孩子。

弗利安对那马说,真聪明。

让我们在大本营见面吧。

接着弗利安就策马向山岗走去。

等一下,莫莱慰也学着招呼另一匹马,上这儿来,朋友!那匹马当即也用前腿跪下让他骑上。

他俩先试荇绕圈子走,马儿对人的每个指挥动作都很听话,它们宽阔的背部使骑者非常舒服。

一只红色带金的小乌停在弗利安的肩上。

哈哈,这才带劲呢!弗利安人喊大叫,他拍拍丝一般光泽的马颈,嘿,让我们来比试比试谁先回到大本营!比就比!莫莱恩回答,可是不管他们怎么鞭策,那马依然慢吞吞地走着,好比闲庭信步。

金布尔蹲在飞船附近注视埃米克的工作。

这位语言学家极其富有耐心,此刻他正在和当地动物进行淡话。

好,我们再来一遍。

埃米克平静地说。

他翻着一本《与外星生物的会活手册》,这是他自个儿编写的书,正在翻找所需的页码并指着一张图。

和他坐在一起的那个动物,既有点像金花鼠,也有点像熊猫。

它一只眼睛斜瞄着图画,另一只眼却在眼眶里胡乱转动。

这叫行星,埃米克用手指点说,行星。

西蒙斯过来了。

对不起,船长,我要在这儿放一台Ⅹ光仪器。

请便吧。

金布尔移动一下身子,给生物学家的装备腾出地盘。

行星。

埃米克还在重复教育说。

埃拉姆维塞尔克腊姆……类熊猫亲切地说。

真见鬼,它们是有语言的。

它们所发出的音节无疑是有意义的,可是,埃米克简直无法弄懂其中的含意。

动物的回答完全无逻辑可言,一会这样,一会又那样;一会去嗅嗅埃米克的手指头,一会又随心所欲地答上一通。

莫莱思及弗利安归来后,金布尔听取他们的汇报,还仔仔细细审视了照片的每个细节。

那根金属柱子圆圆的,平滑无痕,无疑是人工的产品。

任何人只要能造出并竖起这根柱子,都可能惹来麻烦,而且是极大的麻烦。

那么是谁造出了这根柱子?当然不可能是这批调皮的动物,它们只会整天在飞船周围蹦来跳去。

你们说铁柱的顶端一直高耸人云,根本无法看清吗?金布尔问。

是的,先生。

莫莱思说,这该死的大家伙可能有一英里高吧。

再去一趟。

金布尔吩咐说,带上雷达,再带上红外线探测所需要的仪器。

我需要这根柱子上端的照片,想知道它的确切高度,究竟在它顶端还有什么东西,要快!弗利安和莫莱恩退了出去。

会布尔凝视着还是湿漉漉的照片足足有一分钟之久,然后才放下。

一种模糊的担心重新萦绕在他心头。

金布尔经历过的痛苦经验告诉他:世界上万物万事都是在一定条件下出现的,所以如果不能及时弄清,后果将不堪设想。

细菌学家摩里斯是个秃顶的小个子,他也专心观察显微镜。

发现什么了吗?船长问摩里斯抬起头,先是眯缝眼睛,后来又不住地眨动。

什么也没发现。

他说,我研究了花卉和土壤的样本,还取来水样。

现在什么也不敢说,但是整个行星上没有任何细菌。

是吗?船长只能想出这么一句答话。

他起先并不感到有多少吃惊。

但是他感到细菌学家的面容和声凋就像在说整个星球都是由绿色奶酪组成似的。

是这样的。

这里的河水比蒸馏酒精的杂质还要少,士壤比煮沸过的手术刀都干净。

唯一的细菌乃是我们自身带来的,就连它们现在也不再为害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发现这里的大气至少含有三种杀菌物质,而且可能有十种还来不及确定,这里的水及土壤都拥有杀菌的能力!行星简直是消过毒的。

那好吧。

金布尔说。

他依然没法正确估价这消息的含意,他还没从铁柱造成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依您看这一切到底意味什么?我很高兴您关心这个问题,这干脆意味着这种行星根本是不可能存在的。

胡说八道!我可是认真的。

没有微生物就不可能有任何生命,而这里缺少的恰恰就是生命环节中最最重要的一环。

可惜这颗行星恰恰却是存在的。

金布尔温和地用手握住他,还有什么事吗?还有,我还得通知您一件事:在整个行星上我没能找到一块石头。

虽说这不属我的专业,但是我对地质学有点研究,结果在任何地方我都没找到石块或鹅卵石。

按照我估计,这里最小的岩石起码也有七吨重。

这又说明什么呢?啊,您也觉得奇怪不是?摩里斯笑了,对不起。

我现在没空,我必须赶在晚饭前结束对这些样本的研究。

日落前送来了所有动物的Ⅹ光照片,船长期待着又一次奇怪的发现。

刚才摩里斯告诉他这颗行星是不应存在的,现在西蒙斯又声明说这里的动物也是不应该存在的。

您只消看看这些照片。

他对金布尔说,瞧瞧,您能看见它们的内脏器官吗?对Ⅹ光片子我不大会看。

这无需您做什么分析,只不过就是看一看而已。

在照片上可以看见某些骨骼和两三个器官。

有些照片上可以分辨出神经系统的痕迹,但大多数动物似乎都只是由某种单一物质所组成。

这种内部结构连蚯蚓也不如,西蒙斯说,完全是不可思议的简化。

在应当是肺部和心脏的地方却什么也没有,没有血液循环系统,没有大脑,神经系统几乎不可见,只有一些看上去毫无意义的器官。

那么您的意思是……这种动物是不能生存的。

西蒙斯快乐地说,他具有强烈的幽默感,如果要他撰写一篇刊登有关不存在动物的科学论文,他会觉得非常有趣。

晚饭后大家喝了不少提神饮料,在这以后科学家们才恢复了精力,并把所得的调查结果归纳如下:首先,当地的动物没有内脏,也没有生殖器官和排泄器官。

植物的情况与此大同小异。

其次,整个行星没有任何微生物,它是被消过毒的,而且杀菌的能力仍在继续。

第三,当地的动物有语言,但它们显然不能教给别人,也无法从别人那里学习语言。

第四,行星上没有大小石块,甚至连岩石都难以找到。

第五,这里有一根铁柱,起码有半英里高,它的准确高度要等新的照片冲洗后才能明白。

尽管这里没发现任何机器,但铁柱无疑是机器生产的,不知是谁造出它们并安装在这里。

把所有的事实合在一起,你们能得出什么结论?金布尔问。

我有一个想法,摩里斯说,是很不错的想法。

想听听吗所有的人都说愿意,只有埃米克缄口不语,他依旧为没能破译当地语言而备受煎熬。

我认为这颗行星是人工建造的,否则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没有种族能在缺少微生物的条件下进行繁殖。

建造星球的生物具有很高的文明,才能造出这样的铁柱。

他们是为这批动物建立这颗行星的。

为什么?金布尔问。

这正是整个故事最动人之处,摩里斯沉入幻想,是出于纯粹的博爱主义。

只要看看这里的动物,它们无忧无虑,玩玩闹闹,不知有暴力,没沾染恶习。

难道这不是其它世界的楷模?哪里有四季如春并嘻笑玩耍的地方?话倒是不错。

金布尔仍保持讥笑的神态说,但是……这里的人。

摩里斯继续发挥,为所有降落到这颗星球上的人提供一条信息:生物是可以和平共处的。

您的理论有个漏洞。

西蒙斯反驳说,需知这里的动物是不能通过自然途径繁殖的,您亲眼见过它们Ⅹ光的照片。

不错。

摩里斯的想法在生物学家而前破灭了,也许,它们只是机器动物。

依我看事实就是这样。

西蒙斯说,我认为建造铁柱的人也造就了这批动物。

动物只是作为仆人,作为奴隶,它们甚至把我们也当成它们的主人呢。

那么真正的主人究竟在哪里?摩早斯问:见鬼,我怎么知道?西蒙期说。

这的确是个问题。

金布尔说,我们从没发现任何像是住所的地方。

也许他们的文明已发展到如此之高,不需要汽车或房子。

他们的生活和大自然融为一体了。

那他们为何还需要仆人?摩里斯冷冷发问,又为什么还要建造这根柱子?当天晚上,新的铁柱红外线照片出来了,科学家迫不及待地从事分析。

柱子高耸入云几乎有一英里,上部隐没在云雾之中。

顶端两侧都有与柱子成直角的凸出物,其长度为85码。

就像是了望台。

两蒙斯说。

在这么高的地方能观察到什么?摩里斯问,那里除了云以外什么也看不见。

也许他们就是爱看云彩。

西蒙斯说。

我可要去睡觉了。

船长泄气地说。

第二天一早,金布尔船长醒来时感到有些不大对劲。

他穿好衣服走出飞船,轻风拂面,似乎有某种觉察不到的灾祸正在降临。

难道这纯属神经过敏?金布尔摇摇头,他向来相信自已的预感。

对他而言,预感往往就是在下意识中进行某种判断的过程。

飞船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动物们懒洋洋地在四周闲逛。

金布尔狠狠盯住它们瞧了一会儿就开始巡视周围。

科学家们已在忙忙碌碌,企图揭开行星的秘密。

埃米克试图弄懂一头银绿色小兽的语言,那小兽的眼神悲哀,神情萎顿,它勉强低低哼着自己的歌,对埃米克不理不睬。

金布尔想起童话,也许它不是动物,而是被施上魔法而变为野兽的?但船长很快就抛开这愚蠢的奇想。

所有的船员都在瀑布那儿洗澡,金布尔派出两人对铁柱进行显微镜分析。

铁柱是他最最担心的。

科学家对它束手无策,无所作为。

这并不奇怪:每个人都有自已的一大摊子,例如对语言学家来说首先就是要弄懂当地的语言,而生物学家则忙着去森林想解开多种果实之谜。

但他自己可以干什么?金布尔船长逐一回顾自己的猜测。

他需要找出一个带根本性的解释,能说明所有这些困惑的现象。

为什么行星上不存在微生物?为什么没有石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对每件事情或多或少都还能有个大致的解释,但是总的解释又在哪儿呢?中午时分埃米克走过来,把他的语言手册一本接一本地扔在飞船旁边。

要有耐心。

船长提醒他。

我就算是认栽了。

埃米克说,这些畜生现在对我漠不关心。

它们什么都不再注意,更甭提表演了。

金布尔站起来走向当地的动物。

不错,原来活蹦乱跳的现象已不再有,它们个个东倒西歪,萎靡不振,气息奄奄。

西蒙斯忙着在小本子上记些什么。

我们这些朋友出了什么问题?会布尔问。

我也搞不清。

西蒙斯说,也许它们夜里没睡好觉吧。

长颈河马突然坐下,缓缓倒向一侧,抽搐几下,就一动也不动了。

奇怪。

西蒙斯说,我从来没见到它们中有谁躺下来过。

他赶紧俯身检查,想听听是否还有心跳,几秒钟后他直起身说:没有任何活着的迹象。

接着又有两头黝黑黝黑的小兽仰面朝天地倒下。

上帝啊。

阿蒙斯朝着它们弯下身子,这可该怎么办啊?恐怕我倒知道这其中的原因,船舱中出来的细菌学家摩里斯而色苍白地说,是微生物造成的。

船长,我们就是凶手。

这些可怜的动物是我们杀死的。

记得我对你们说过吗?这颗行星上没有任何微生物,而我们却把大量有害细菌带来此地,让细菌找到了新主人,而这些主人是没有任何抗菌能力的:但您不是也说过,大气中存在着消毒物质吗?金布尔问:可能它们的作用不那么快。

摩里斯也弯下身子观察野兽,我深信原因就是这个。

所有余下的动物,所有在飞船周围的动物,都跌倒在地僵硬不动。

金布尔船长焦急地顾盼四周。

一个身上还是湿漉漉的船员气喘吁吁地舞来。

船长!他吐字艰难地报告说,在瀑布那儿……动物们……我知道。

船长说,让大家回来。

事情不光这些,船长。

那船员说,那瀑布……我说瀑布……什么?快说!瀑布也停止了,先生。

它连一滴水也不再流啦!赶快命令大家都回来!要快!那船员又奔回瀑布,金布尔张望四周,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想看什么。

森林和往常一样寂静,异常安静,太安静了。

他觉得总的答案似乎已触手可及。

他突然又意识到那缕缕微风,那从降落在这颗行星上就开始一直在吹拂他们的煦煦柔风,也停止了。

怎么老出怪事?连太阳也暗下来啦?摩里斯低声念叨说。

谁也说不准这事,离日落尚早,但阳光给人的感觉似乎越来越淡。

人们从瀑布那边奔来.身上水珠未干,按照船长的命令一一进人飞船,只有科学家们还站在入口处张望这静寂的环境。

我们造了什么孽啦?埃米克问,那些垂死的野兽使他浑身发抖。

派去对铁柱作分析的两位船员也在拼命往回奔跑,快得像是魔鬼在后面紧追似的。

又发生什么事?金布尔问。

那该死的柱子,船长!莫莱恩嚷道,它转动起来啦!这么个大家伙居然能转个不停,这鬼东西!快回到飞船里来。

金布尔下令。

他感到危险正在逼近……可是动物们却又都跳起来了!金红小鸟重新飞向高高的空中,河马站起来打了个喷嚏走开了,后面跟着其它动物一个一个都离开了飞船,从森林穿过草地还在不断走出大批没见过的各种野兽。

所有的野兽都在朝西方走去,抛开了地球人。

全体火速上船!金布尔猛然声嘶力竭地喊。

现在一切都很明白。

他只巴望能及时逃往茫茫太空,远远离开这个星球。

快点,该死的!准备起飞!他对惊诧莫名的人们狂喊。

但是周围还留着我们许多设备呢。

西蒙斯坚持说,我不懂干吗要这么匆忙……射手,各就各位!金布尔边喊边气急螋坏地把科学家们推向舱内。

在西方的远处突然呈现出长长的影子。

船长,我们的研究还没结束……只要还能活着就谢天谢地啦!船长当全体人员都已进来后说,你们还没闹清楚吗?关上舱门!准备起航!您指的是那根旋转的柱子吗?西蒙斯问道,他在走廊里差点把摩里斯撞倒,它多么神奇,这里的文明远远比我们要高……这根旋转的铁柱是行星的钥匙,金布尔说,他飞步走向驾驶台,是启动它的钥匙。

所有这里的动物、河流、微风……所有这一切都是能像儿童玩具那样上了发条就启动的,那根铁柱我猜就是旋紧发条的钥匙!他飞快地向飞船的电脑输入起飞的程序。

想想吧。

他继续说,世上哪有地方会把最好的水果挂在树上?这里没有细菌,连可以让人绊交的石块都没有,到处满布温顺和善的异鸟珍兽,比迪斯尼乐园还好玩……这里是宇宙儿童游乐场!西蒙斯惊呼,我想当我们这些不速之客来到这里时,发条大概已差不多要松弛了。

但是有人正在用钥匙把这颗行星重新启动起来。

科学家们都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船长。

舷窗外在绿色的草地上的黑影已伸展到上千英尺之长。

注意加速!金布尔按下起飞的按钮,我决不愿意作为玩具野兽去会见来这里玩耍的孩子们。

更重要的是。

我绝对不希望见到他们的家长!《可恶的星球》作者:爱德华·贝斯特他们俩离开了发射台,往回走着。

有点不同寻常,是吗?曼克利夫问道,一个小小的暗示,你和我一样清楚其中的原因。

再让我们自己领略一下整个地面装置,知道它们在那里的作用,让我们意识到可能一去不复返了。

布茨曼往前走着,久久不说话。

是啊,他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正是这样。

现在对当英雄犹豫了?不,布茨曼说,我是自愿的。

我愿意去。

曼克利夫扫了一眼布茨曼,换了个话题,50年代,我祖父在凯那佛罗角工作。

当时他们刚开始研究火箭,打算放上去几只老鼠。

那个时候,人们对外太空几乎一无所知。

他们想弄清楚是否有辐射带;老鼠上去后能否生还,会受到什么影响,等等,等等。

总之,他们是什么都不知道,却急于想弄清一切。

他们像好奇的猴子那样胡乱摸索着,却又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只有上帝才知道他们是否会在外太空惹出什么麻烦来。

以后的事你也知道,他们将所有的装载物消毒,以防对外太空造成污染。

不管怎么说,这帮捣蛋鬼要弄两只野鼠做实验鼠。

祖父让我去抓。

当然了,我那时还是个孩子,因为成了这伟大事业的参加者而喜不自胜。

我立即行动,最后终于弄到了两只。

我对此感到非常骄傲,认为这两只野鼠也应该感激我,因为是我使它们成为第一次进入太空的老鼠。

可它们不这么想,有一只还咬了我。

事隔这么多年,曼克利夫还清楚地记得,他把老鼠送去时受到了称赞。

他又把思路收回来。

不论怎么说,他说,老鼠随火箭上了天,却未能回来。

虽然有精密的装置操纵,但火箭没有重返轨道。

它好像有自己的主意,没人知道它上哪儿去了。

现在已经到了低层建筑,曼克利夫走上前推开门,一个瘦长的士兵站在那儿等他们。

他敬了个礼:先生们,将军希望你们立即去他办公室,请跟我来。

他们来到布兰特将军门前。

士兵敲了敲门,然后他们走进门去。

将军坐在桌前,面容生硬,一脸皱纹。

还有一个陌生人坐在右边,他身材矮胖,戴一副发亮的眼镜,红头发,穿一身工作服。

早安,将军说道,曼克利夫少校,布茨曼少校科斯特博士。

三人相互握手。

科斯特博士将告诉你们一切。

坐下。

我简单地说吧,他们就座后,博士说道,直到最近我们才发现就在我们这个星系中有一个过去不知道的星球。

普通的光学望远镜看不到它,只有通过射电望远镜才能分析出来。

它常常发出一种光,我们称之为‘鬼影’。

以前一直以为是什么机械故障造成的,最近我们制造出一种新型望远镜,我们使用这种装置从这个星球上收到了一种新的射线。

这说明这个星球上存在着一种不为我们所知的元素。

他停了下来,曼克利夫和布茨曼盯着他。

屋子里好长一阵无人说话。

忽然,科斯特在椅子里挪动了一下,眼镜片在灯光下一闪一闪,一种纯思辨的热情占据了他。

为什么不可能呢?他问道,抬起一只手托着下巴。

还有许多有待发现的事物。

看起来那元素似乎对光发生作用,干扰它,使它变形。

他放下手。

也许还有其他元素。

这也许能说明为什么用普通光学望远镜难以观察到,而只有射电望远镜才能收到它的‘鬼影’。

这个星球,我们认为它并不远,但没有导航设备能到达。

这次,我们给火箭舱安排了一台新型望远镜。

他又停下来,靠在椅子上。

屋子里又一片沉默,但这次有些不同。

曼克利夫和布茨曼现在知道他们的目的了,穿越太空飞向一个未知的神秘星球。

对这个星球,人们所知甚少,只凭猜想,而且很可能它对人体有伤害性。

曼克利夫看着将军,将军也回头看着他。

是这么回事吗?曼克利夫问道。

是这样,将军说道。

我们需要它,如果它确实存在。

即使咱们这个世界已经够热闹的了,我们还是需要它。

如果它排斥光,像我们所推测的那样,就没有什么别的火箭推进器可以到达那儿了。

或者——他耸耸肩,各种难以想象的可能性实在太多了。

如果它存在,他说,如果它是个星球而非一团放射性微粒或尘雾,或者鬼知道其他什么东西。

他拿起一支桌上的铅笔,轻轻弹着未削尖的一头。

现在,这里有了出色的火箭,能给你们提供一切必需的设备。

我们假设:要是有这么个星球而且不太遥远,你们就登上这个星球然后返回;如果不存在这个星球,常规导航系统将自动带你们回来。

你们和我一样清楚,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一切都难以预料。

现在你们中有谁想退出?不,曼克利夫很快答道,不,先生。

我们怎么知道到底要找什么呢?将军。

布茨曼问道,我们又不知道这种新的元素。

科斯特博士与你们同去。

他们同时扭过头看着科斯特。

博士,布茨曼说,如果你能提供要寻找的线索,你不一定非得去。

科斯特笑了。

也许是,少校。

他说,也许只有我知道那是多么的危险,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我要去。

将军一直听着他们的对话,这时说道:一个小时之内,你们能准备就绪吗?他们不由自主地在椅子上挺直了身子,又都有意识地放松。

将军把眼神依次挪到每个人身上,不停地点点头。

他拿起话筒说:给我接麦考利。

麦考利?我是布兰特将军。

开始倒计时,他们在1小时内到达发射台。

他挂上电话,长久地、探询地打量着每一个人,然后像个肩负重任的人那样慢慢站了起来。

他们立即起立。

他和他们一一握手。

45分钟之内将一切准备完毕,到达前入口。

如果抓紧时间,你们还可以写一两封家信。

不要担心你们的家属。

他的脸缓和了一会儿,然后又变得严肃起来。

祝你们成功。

他说着,转过身去。

他们依次走出房间。

曼克利夫套上了航天服。

他舒展了一下身子,看着自己桌上的照片。

这是他祖父的照片,揉皱了,也褪了色。

再见了,老家伙,他说,也许我能为你找回老鼠。

随后他走出门去。

当他们乘车来到发射场时,天边已露出了鱼肚白。

清冷的曦光下,机械师们正围在闪闪发亮的火箭边上。

机械队长和他们三人一起乘升降机进入满是扳手、闸门的密封舱,为他们检查所有的扣结,查看食物管道是否就在手边。

他的眼光迅速扫过满是复杂装置和监测仪表的双重操纵台、电视屏幕和控制按钮。

然后,他回到门口。

祝大家安全着陆。

他说得没有把握,拖着长声,红灯一亮就戴上面具。

等发动机预热完毕,你们将在12分钟内升空。

现在,再见了。

起动门在他的身后关闭了。

他们听到咯嗒一声的上锁声。

他们都静了下来,在空气泡沫座垫上陷入沉思,谁也不说话,只是抽紧扣结。

最后是哗啦一声,紧接着巨大的声响轰然而起。

他们被一种难以置信的力量往上抬,往上抬在山崩地裂般的声响中,泡沫垫似乎要被他们压扁。

随后一段时间他们眼前一片漆黑。

在降落的最后喷射和震动之后,他们静静地躺着,倾听着冷却下来的喷气发动机的咔咔声,就像是游泳者在浪巅波谷中翻滚挣扎之后来到他本以为到不了的彼岸。

曼克利夫第一个开始动弹。

他将火箭着陆架的操纵杆收起,解开身上的带子坐了起来,看着布茨曼。

喂,布茨曼,他说,看起来我们还能将它飞回去。

可喜可贺,少校,布茨曼长舒了一口气。

你可真是个老练的宇航员,你会得到提升的。

你怎么样,博士?我很好。

科斯特说着,坐了起来。

真可怕啊,脑袋里嗡嗡响着有多久了?大约一天吧,曼克利夫说道。

天晓得有多少分贝的噪音。

我们最好看看外面,好知道我们换来了什么。

他们走到起动门前就像孩子们在圣诞节早上走下楼梯一样。

内门镶着一块厚重的防爆玻璃,他们都挤在玻璃门前。

曼克利夫按了一下键钮,外门慢慢弹开了。

随着门充分张开,一个新世界展现在他们眼前:在红色的阳光中,一片绵延静谧的草地一直伸展到树林边,缓缓的由坡上棵棵巨树比地球上古老的红杉还要高大。

树是粉红色的,和草地相似,只比光线的颜色稍深。

他们看不见山顶,上面蒙着一层雾,或是看起来像雾一样的东西——一种朦胧混沌的东西,似乎在吸收光线,而不是将光线反射出去。

光的颜色给他们所看到的一切都蒙上一层梦幻的色彩,就像记忆中一个沐浴在玫瑰色的霞光中的愉快的傍晚。

一种奇特的感觉涌上他们心头,给他们留下一层淡淡的哀伤,因为他们知道这种美好的景物是既不会长久也不会再现的。

他们看得出了神,最后还是曼克利夫扭过头看了一下门边的仪表盘。

没有有害辐射,他说,外面有空气,二氧化碳偏高,但并不严重。

我们出去先得适应一下。

温度,20摄氏度。

这地方适合度假,布茨曼。

他扭头看着布茨曼,发现他眼含泪水,就又扭回了头。

他自己也觉得鼻子发酸,但总算克制住了。

这个地方的宁静、清爽,如同梦境。

博士,布茨曼对科斯特说,我们把你送到这儿了。

你打算先干点什么?科斯特盯着他看了一会,微微皱皱眉。

要干的事情太多了。

他说,这里的一切都显得不太真实,我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不过,我看到了雾,那团奇怪的雾,在山头吸收光线。

我想那种元素就在那儿。

也许山顶有含那种元素的岩石,我要上去看看。

我最好汇报一下。

曼克利夫站起身,走到装有超短波发射机的角落,接通电源,套上耳机。

七号基地,他说,这里是‘亚尔哥英雄’号,这里是‘亚尔哥英雄’号,一切顺利。

他关闭电源,摘下耳机,转身对科斯特说:现在,博士,我们得为你准备了。

他们都站了起来,走向墙边的橱柜,拿出科斯特的装备:一台微型计算机,一把自动手枪,一把榔头,装标本的金属带,录音机和袖珍耳机。

他们帮他把一切都装好,带上自动手枪,并告诉他如何使用。

我是否得同他一起去?布茨曼问。

我同意。

你走到树林边,但不要进去,停在开阔地上,让我能看见你,而你能看见周围的一切。

如果科斯特开了枪或呼救,不要进去,发信号通知我,或开枪报警并立即回到这里。

他说着,扭头看看科斯特,我们不是要抛弃你,博士,而是我认为如果有危险,我们最好集合在这里。

你应该在两小时之内出来与布茨曼取得联系。

一切都明白了吗?科斯特点了点头。

布茨曼拿起另一支手枪佩上,随后他们走出起动门,爬下楼梯,走到地面上。

地面被火箭着陆时喷出的气体烧成了一个焦圈。

焦圈之外的地面上覆盖着一层没膝厚的灰色苔藓。

枝叶茂盛的树木四处可见,树上还挂着小汽车大小的草莓般果实。

他们降落在一个巨大的环形洼地的边缘地带。

往前是一马平川的斜坡,一直伸向远方山脚下。

除了近处星星点点的树木外,远处的整个原野上都被树丛覆盖着,直至天际。

抬头望去,一层粉红色的烟雾遮蔽天空,空其中充满了类似草莓的芳香,香气醇厚。

环视美丽的原野,肺里深深吸进香甜的空气,布茨曼在这梦一般的静谧中陶醉了,幻想着能把女友带到这儿永久居住下去。

他明知田园诗般的梦幻不会长久,还是满心希望能在这儿待上一阵,而不愿意把生命完全消耗在拥挤、繁忙、充满恐怖的地球上。

曼克利夫用双筒望远镜仔细观察四周,没发现什么异常,没有动物,没有任何生物居住过的痕迹。

他转向布茨曼,这里除了植物什么也没有。

现在该走了,在100米远的地方试试步话机。

他们穿过苔藓往前走去,苔藓很松软,但走起来并不太吃力,曼克利夫目送着他们。

在100米左右的地方,他们停下来,打手势表明他们在试无线电,但他这里什么声音也没有听见。

他和他们直接喊话,但布茨曼用手势表示根本听不见。

他们继续前进,他看见他们停在一株植物前,尝着上面的果实,吃了一个又一个。

从他们的手势中可以看出,那些果实很好吃。

他们花了不少时间走了五六百米来到树林前,然后科斯特进了树林。

他看见布茨曼沿着林边慢慢来回走着,就回到火箭里取他的照相机和另一支手枪。

曼克利夫走出了舱门,却发现布茨曼不在那儿了。

曼克利夫告诉自己布茨曼马上就会出现的,但时间一点点过去,布茨曼却踪影全无。

一个小时过去了,最后曼克利夫开始怀疑,甚至警觉起来。

他无法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们的协议如此简单,谁也不会有什么误解:布茨曼一直在旷野里,如果出现什么麻烦,他就会跑回来,或者开枪。

他高度警觉,反应迅速,曼克利夫与他合作过多次,对此很有把握。

是不是有一种不可捉摸的邪恶力量,一种不为人所知的力量,使人化为烟雾在眼前消失。

曼克利夫打了个冷战,骂了一句,使自己清醒一下。

他意识到除了自己在想入非非之外,一切毫无变化。

他努力使自己稳定下来,好好地想一下。

如果有什么控制了他们,也会同样控制他的,除了他们吃了果子,而他没吃。

也许那果子里有一种慢性毒素,使布茨曼没有当场倒下,却在他回到火箭里时发作。

现在布茨曼也许正蜷缩成一团倒在苔藓下面他却发现不了。

没有别的答案,否则布茨曼一定会发出信号的。

他举起双筒望远镜扫视着树林。

他望不到树林深处。

树木枝叶茂盛,地上灌木丛生,但里面没一点动静。

这时他想起提出的两小时限制,他应该等这么长时间。

也许科斯特在林中发现了什么,要布茨曼去帮助他。

但为什么布茨曼不在外面等着,让科斯特到火箭这里来说明一切呢?布茨曼是不会违背协议去行动的。

曼克利夫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不能够立即回去,汇报说他们到了一个可爱空旷的世界,山上有云雾,两个人走进树林后消失了,而他又未进行调查。

他不能抛其他们,自己离开。

可他应该等多久呢?他是否应该离开火箭,越过草地去看看布茨曼是否躺在苔藓上?要是他真的躺在那里当然挺好,要不是呢?他绞尽脑汁,面对困境,一种无名的恐惧袭上了心头。

他尽力打消一种可怕的念头,但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烈,似乎什么东西在树林中等待着他。

脖颈上的头发弄得他很不自在,他忽然感到呼吸局促起来,心中升起一股令人不安的愤怒。

终于,他穿越田野朝着最后见到布茨曼的地方走去,没走几步就小跑起来。

还没跑出50米,他就见到林子里出现了一个灰色的影子,然后是另一个,左面、右面又出现了几个,有一些是白的,像实验鼠,有一些是带灰斑的。

他惊异了好一阵,因巨大的树木引起的昏乱错觉,使他没意识到这些老鼠模样的怪物其实长得像恐龙一样大。

当他转身要跑时,头脑又变得冷静而实际了。

他已估计出它们的真实尺寸。

他边跑边回头,发现它们正飞速向他袭来。

他想到要花近半个小时才能预热和发动喷气机,这显然来不及了。

他祖父因无知而送到这个星球的可怕礼物,因变种而发育得如此之大,以至于火箭的单薄外壳也许挡不住它们。

他气喘吁吁爬上梯子,搬下把手关闭起动门,然后跑向操作台按下喷气预热按钮。

他把自己固定在无线电旁的座位上,打开机器开始讲话。

忽然第一只老鼠开始抓搔火箭外壳,火箭抖动着,发出卡啦卡啦的声响。

以后,老鼠越来越多,抓咬也越来越厉害。

火箭先是震动,然后开始摇晃,终于翻倒在地。

于是老鼠张开大口,开始咀嚼。

曼克利夫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了出来。

两个地面站通信人员呆若木鸡地站立着。

一种金属的碎裂声也一同绝望地穿越太空,飞进了通信室。

一个梦的世界,别想再登上它他们太着急了,他们没能……他的声音被一阵震耳欲聋的碎裂声、尖利的吼叫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喊声所打断。

最后电波中断了。

两个人惊惶失措地看着对方,在一阵突然的沉默中,面色变得像纸一样苍白。

《可能要些时候》作者:[美] 布伦达·W·克拉芙祖云鹏 译布伦达·W·克拉芙的短篇曾在《模拟》、《科幻时代》、《惊奇》、《原始科幻》、《黎明地带杂志》、《玛丽恩·齐默尔·布拉德利幻想杂志》等刊物上发表。

她是个多产作家,写过《水晶王冠》、《密施比的龙》、《下界》、《不可思议的夏天》、《太阳之名》以及《犹如天神》等小说。

克拉芙最近出版的小说名为《生死之门》。

她现在居住在弗吉尼亚州的瑞斯顿。

探险者希望到未知的领域去开拓,冒着生命危险去到人迹未至的地方——这正是探险的真意所在。

然而在下面这篇引入入胜而又出入意料的故事中,一位探险者必须面对的是比他预料的困难艰辛得多的发现之旅,他的目的地比他所能想像的更加陌生。

摘自罗伯特·法尔肯·斯科特所著《斯科特最后一次探险日记》:三月十六日,星期五,或是三月十六日,星期六(1912)。

已弄不清日期,但估计后者是正确的。

不幸笼罩着一切。

前天午餐时,可怜的泰特斯·奥茨说他走不了了,他让我们不要管他,让他留在睡袋里等死。

但我们不能那么做,于是劝他振作起来下午跟我们一起走。

虽然状况很糟,他还是挣扎着继续前进,同我们一起走了几英里。

晚上他的情况更糟了。

我们知道最后的时刻来临了。

万一有人能找到这本日记,我希望这些事实有人知道……我们可以证明他的勇气。

已经几个星期了,他毫无怨言地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直到最后还能够、也愿意讨论身外之事。

直到最后他都没有——而且不愿意——放弃希望……前天晚上他整夜昏睡,希望从此不再醒来;但在早上——也就是昨天,他又醒了。

外面正下着暴风雪。

他说:我要出去一下,可能要些时候。

他走了出去,走进了暴风雪,从此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我们知道可怜的奥茨是在走向死亡,可是尽管我们尽力劝阻他,我们也知道,勇敢的人、真正的英国绅士应该这么做。

我们都希望以这样的精神去迎接死亡,而且可以肯定的是,死亡已经为期不远了。

他们说冻死的感觉就像滑入温暖的睡眠。

有那么一会儿,泰特斯很纳闷:是哪个脑袋发昏的蠢蛋最先说出这套蠢话的。

他已经想不起温暖是一种什么感觉了,他经历了太多无益的希望和破碎的梦想,到现在已不再指望会轻松地死去。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非得依靠坚忍不拔的意志才能走下去。

然而,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拖着蹒跚的脚步冒着暴风雪向前走着,他没有回头看。

他知道身后极地探险队的帐篷已经看不见了。

狂风夹着比沙子更细的雪花抽打在他紧闭的眼帘上,雪花塞满了他的鼻孔和嘴。

寒冷像钉子一样深深地扎进他的太阳穴,撕咬着眉毛、鼻子和嘴唇上冻伤处裸露的创口。

继续缩在那已经破旧不堪的防风外套里肯定是愚蠢的。

要是他抛开一切,把自己完全奉献给呼啸着的南极暴风雪,那会怎样?突然间他有一种强烈的渴望,想丢开沉重的手套和衣物跳舞,去拥抱死亡,舞向死亡!他出来时没穿靴子。

坏疽已使他冻伤的脚肿成西瓜大小,可怕的黑色纹路已悄悄地延伸到了脚踝,几乎到了膝盖。

昨天他花了几个小时才熳慢把皮靴穿上。

今天他穿都懒得穿。

他的羊毛袜碰到了什么东西上,冻得麻木的脚突然一阵剧痛,从发着恶臭的黑色创口流出了脓血,那里原来曾是长脚趾头的地方。

他实在没有力气管这些,只有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包在狗皮手套里的已经残废了的手摸索着,想抓住什么好不至于摔倒,可它们什么也没碰到。

他慢慢摔倒在茫茫的冰天雪地中,这一跤似乎没有尽头。

是真的!一种美妙的温暖的感觉像毯子似的包围着他。

宽慰的、喜悦的泪水顺着他饿得瘦骨嶙峋的面颊流下,冻伤的裂口处火辣辣地。

有人正抬着他,他感到又温暖又安全。

啊!万世长存的磐石啊,为我裂开吧!在你的怀抱中庇护我吧①。

【① 圣诗,作者托普雷第。

】很长一会儿,他一动不动地躺着。

要是一个人长途跋涉了差不多两千英里,几个月以来每天都得拖着半吨重的装备走好远的路,翻越了南极洲的冰障,爬上了比尔德莫尔冰川,到了南极又回来。

对于这样的人来说,天堂就该是寂静无声的。

他睡了,就算没有真正睡着,也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泰特斯慢慢醒了过来。

隐隐约约地,他觉得有点生气,觉得被糊弄了,没有享受到该得的东西。

难道天堂不该是个永久的安息之地吗?他得写信向《泰晤士报》反映反映……要不再加点儿?天堂的某个主人提议道,说的一口明显的美国口音。

显然他不假思索地认为天堂里都是英国人的想法是很愚蠢的。

不,看看4CC对他能起什么作用。

排尿量如何?震惊之下,泰特斯睁开眼睛低头看着自己。

他正躺着,身上穿着纯白色的袍子。

没错,就像人们说的那样。

可是正在掀开他的衣角的两位是天使吗?他用在军队中形成的教官的粗哑嗓门问道:你们究竟在干吗?两个天使都给吓坏了。

一件像是金属的东西从一个天使的手中滑落,掉到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位美丽的有着一头黑色长发的天使低头望着他,碧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哦老天!哦老天!雪儿!看哪——他醒了!皮奥托会高兴死的!该死!体温计摔坏了。

另一位天使走近些弯腰拾起她的工具时,泰特斯盯住她的脸。

她的皮肤晒得黑黑的,因为气恼涨红了。

鼻子上生着雀斑。

耳朵上戴着硕大的铜制圈形耳环。

鬈曲的头发剪得短短的,颜色是很暗的黄色,几乎呈灰褐色。

你,泰特斯很确定地说,不是天使。

那个快乐的天使一一不,该死,那是个女人!——大叫起来。

天使,雪儿,你听见没有?他管你叫天使来着。

没有!难道你没长耳朵,萨宾娜?他只是说我不是天使。

这儿不是死后的世界,泰特斯还不罢休,我到底死没有?雪儿,你来就是做这个的。

该你了,快上!那个爱生气的天使用胳膊肘捅了捅她的同伴,让她安静,然后清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奥茨上尉,你没死。

我们俩是医生。

我是雪儿·戈迪恩医生,这位是萨宾娜·特拉斯克医生。

我们照看你,你在这儿很安全。

泰特斯对她的话简直没法听进去,他思绪飞扬,想着一些别的事。

他本想驳斥说:胡说八道!妇女不可能当医生。

她们没那脑袋!但他只问了最重要的问题:探险队怎么样了?鲍尔斯、威尔逊、斯科特,他们也都安全吗?特拉斯克医生深吸一口气,同时瞟了一眼她的同事。

戈迪恩医生的声音很平静:我们把点滴停了,好吧?好主意。

请把棉签递给我……他们很好,是不是?泰特斯问道。

你们救了我,你们也救了他们。

两位医生手里摆弄着她们那些神秘的仪器,并没有向后看。

是不是?他想跳起来找他的朋友们,要不就逼着这两个冒牌的救死扶伤的天使,这两个不可能是医生的人说出实情。

但是一阵暖洋洋的融化一切的睡意向他袭来,如羽毛般轻柔,如严冬般不由分说,于是,他随着那柔波漂走了。

他又一次醒来时眼前的一切都令人愉快:光滑的被单,清爽洁净的枕头。

没有驯鹿皮缝制的睡袋,也没有马肉浓汤和久未洗澡的人身上发出来的怪味!他躺在那儿,浑身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毛孔都享受着亚麻床单柔滑的感觉。

多么奇怪呀,居然会这么舒服。

甚至在他的生了坏疽的双脚碰着被单的地方也不再疼了。

可能是双腿膝盖以上都截去了——这是惟一可以保住性命的办法。

他早已认命了,接受了会失去双脚的想法。

懒懒地,他将一只手伸到大腿那儿,想摸摸自己的残肢。

在摸到自己的脚的一刹那,他吃惊地突然坐直了身子,像触了电一样。

他扯开被单,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脚。

他的双脚甚至脚趾头都在,好端端的,粉红,干净又健康。

就连脚趾甲也和从前一样黄黄的、厚厚的、弯曲的,就像发育不全的蹄子,而不是腐烂的黑色,一碰就碎。

他摆动摆动脚趾,又用手动动双脚,不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事实。

事实是不可否认的。

不知怎么的他被修复了,完全康复了。

他仔细地检查身体的其余部分。

最后的时刻,虽然戴着狗皮手套,他的手指都已经冻得起了疱,又黑又肿,就像是腐烂的香蕉。

疱里流出的脓也都冻住了,到后来哪怕是轻轻一动都会使关节疼痛难忍,还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就像关节里面塞满了小石块。

而现在他的指头很正常,可以自如弯曲,一点儿也不疼:修长、强壮、灵敏,是一双骑士的手。

他大腿上的旧伤引起的剧痛,由于过多地乘雪橇而让人难以忍受,现在也消失了。

他一跃而起,由于头部缺血而有些头晕,脚步不稳。

他坐了一会儿,等眩晕过去,又站了起来,把全身重量放在左腿上。

不怎么痛!他身上穿的是一套普通的棕白相间的带条纹的睡衣。

他脱下裤子。

由于营养不良以及劳累过度的原因,他大腿上难看的弯弯曲曲的伤疤始终绽开着,伤口大得让人以为布尔人上周才开枪打中了他,而不是在1901年。

而现在,不管他怎样盯着皮肉看,既看不到又摸不到任何疤痕。

最奇妙的是,他的双腿现在一样长。

军队的医生曾经断言,因为左腿比右腿短了那么一英寸,他后半辈子都得跛着走。

他非得鼓起勇气才敢去摸自己的脸。

这个动作再自然不过,但上次他试着去做时,长疱的手指再加上冻得蜡黄的鼻子使得痛苦加倍,疼得他眼冒金星。

但现在一点也不疼了。

他的鼻子摸上去很正常,强健笔挺的罗马型鼻梁不再肿得像块甜菜根。

他的脸颊上不再有黑色的流脓的冻伤疮口,只有一些胡须茬儿。

甚至还有耳垂一他很肯定早掉到极地高原上了!他不相信这一切,于是环顾房间四周,想找到一面镜子。

这是个很小的房间,陈设简单,除了床和一张椅子没有别的摆设。

但有一扇窄窄的窗户。

他斜靠在窗槛上,调整角度以便照见自己映在窗玻璃上的鬼一样的形象。

他用舌头试了试牙齿,发现牙齿又很坚固了,牙床也没有再流血了。

在深陷而挺直的眉弓下面,棕色的眼睛看上去很忧郁。

黑色的头发修剪成了普普通通的短平头。

突然,他的眼光透过玻璃落到了外面,落到了下面。

他把额头靠在冰冷的窗格上。

玻璃上立刻涂上了一层水汽。

他的位置高高在上,在他下面是一个城市。

这座他从未见到过的城市在也不知是清晨还是黄昏的金色的斜阳映照下,一直铺展到远方的地平线。

一座座大楼灯火闪烁,高高耸立,玻璃幕墙闪闪发光。

他的小窗户有几千英尺高,甚至比圣保罗教堂的穹顶还高得多。

下面,由于距离很远而显得很小的人们在人行道上急匆匆赶路。

闪亮的金属虫子塞满了街道,掠过了天空。

这儿不是伦敦。

他的声音中有一丝让他感到丢脸的颤抖。

他迫使自己继续说下去,以证明自己能够把握这一切,也不是开罗,也不是孟买……你是在纽约,奥茨上尉。

你会注意到你已经穿越了时间与空间。

这是在公元2045年。

泰特斯慢慢地转过身。

虽然每一个字都是很普通的英语,他却很难听懂那个人在说些什么。

他很费力地说出了他想到的第一句话: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个身材修长,长相好看的人一点儿也没生气,他微微笑着,露出一口大大的完美的牙齿。

我是凯文·莱什医生。

我是来帮你适应21世纪的生活的。

我们还沾点儿关系呢。

我的曾祖母的曾祖母叫梅布尔·比尔兹利,她是画家奥布里·比尔兹利①的妹妹。

你可能认识她,她是凯瑟琳·斯科特的朋友。

【①奥布里·比尔兹利,1872-1898,英国插图画家,画风受新艺术风格粗犷日本木刻的影响,代表作有王尔德的剧本《莎乐美》的插图。

】船长的妻子。

泰特斯紧紧抓住这点与熟悉的人的微弱联系。

那么——你是英国人!莱什医生仍旧微笑着,我出生在美国,可是,对,我是英国血统。

在这个大熔炉里生活了好几代之后,到我这儿还能留下什么可以号称……泰特斯一下跳到屋子对面。

他抓住莱什医生修长的手,就好像他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一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么回事,这个医生是他惟一的朋友。

泰特斯心潮起伏,老半天才意识到医生在继续跟他说话。

抱歉——恐怕我没听懂你刚才在说些什么。

太多了,一时听不明白。

当然,我并不怀疑。

莱什医生和颜悦色地点点头,坐到椅子上,招手让泰特斯到床边去。

在你周围的环境发生巨大变化的情况下,这是很自然的反应。

我刚才正大致地讲你今后一两天的日程安排。

泰特斯又走神了,沉浸在一个接一个的离题的想法中。

是压力,是周围完全陌生的环境使他难以集中精力。

但即使知道走神的原因也不能让他的精力更集中哪怕一点。

这次是莱什医生的发音让他走神的:日程这个词,泰特斯自己会发成shed-jool,而莱什医生说的是sked—jool,美式的发音。

实际上他的每个用词,语调,姿势和手势都是美国式的。

那么,这肯定是真的了。

该死!抱歉——相信我,我尽量在专心呢。

但我老是说废话。

我脑袋里一团乱麻。

莱什医生还是没有生气,还在微笑着。

没关系,上尉。

我很高兴重复或者详细解释任何你没完全听懂的地方。

我想大致给你说说三段时间发生的大事,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中,我们的理论成功运用于时间旅行方面。

没有人是孤立存在的,你知道…… ‘等他自顾自说完,泰特斯也暗地里作完了对他的评价。

莱什是个受过教育的人——肯定是,要是他是个医生的话。

什么医生?那两个女人,那两个假天使,明显是属于内科医生那类。

可是该死的,他得听着!莱什正侃侃而谈,……最小的改变会带来难以预测的影响。

一只昆虫,甚至一个微生物的生死,都不是无足轻重的。

不能随随便便地把任何东西从过去拿走,以免意外地改变整个世界……过去?当然是过去了。

如果现在是2045年,那么1912年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有可能回到过去吗?他打断了医生的话。

什么?你是说你吗?回到你离开的地点和时间?我相信这是不可能的,上尉。

可是你不会希望那样的——回去冻死在南极?那涉及到了另一个话题:我们所从事的工作的道德尺度。

把一个可怜的家伙硬生生地从他的未来、家人和朋友那里拽走,当然是不对的……我的家人,泰特斯想着。

母亲,莉莲,薇奥赖特,布莱恩。

我的朋友们。

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他们也许也都死了。

不——他们肯定死了。

死了许多年了。

……一个理想的对象。

莱什医生正说着,你不仅得救了,不至于悲惨地死去,而且你的离开一点也不会在时间的长河中引起任何改变,因为你的肉体失踪了:人们认为你被冻硬了,永远埋在冰川里了。

泰特斯默默地盯着自己颜色苍白的光脚。

因为在光光的地面上待了太久,双脚感觉有些凉,但仅此而已。

简直无法想像它们会冻得跟岩石一样硬,并在永久的冰层中得以不朽。

可是只不过在不久以前(或者是133年以前?)它们几乎就是那样。

探险队呢?莱什医生的话被拦腰打断,他问:你说什么来着?其他人。

斯科特、威尔逊、鲍尔斯。

你们也救了他们吗?哦,没有。

那他们成功了。

他们回到了补给站,回家了!莱什医生滔滔不绝的话似乎暂时卡了壳。

没有。

泰特斯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肩膀佝偻着。

那么他的同伴们也死了。

那么他们所做的一切,他们的牺牲,他们的英勇气概,都付诸东流了?你们为什么只救我一个?请记住,上尉,莱什医生耐心地说,你是与众不同的。

人们一直没找到你的尸体。

还不是一样,既然它当时就在这儿。

我现在在这儿。

他同难以把握的动词时态较着劲儿,现在是未来。

你们肯定有历史记载,有报纸,有斯科特的极地探险记录。

你会看到这些材料的。

但是,如果我能提个建议的话,不要在今天。

你应该恢复恢复体力。

医生还会给你做更多的检查——泰特斯厌恶地吼道:不要医生!现在就看!明天,莱什医生许诺说,明天我会把书拿来。

你看,已经是晚上了。

这可不是开始新安排的时间。

泰特斯站起来朝窗外望去。

只有通过最仔细的观察才看得出夜幕已经降临。

窗外的城市有如张灯结彩的舞厅一般灯火通明,生机勃勃。

城市的灯光照亮了夜空,使得星星和月亮显得有些暗淡无光。

多么美丽又多么奇特!……睡个好觉。

莱什医生正站起身来,还有,好好吃顿早餐。

我已经尽量准备了对你来说不是太奇特的食物……泰特斯几乎没注意到医生离开。

外面移动的灯光吸引了他。

那些在夜色中翱翔飞奔的小亮点一定是先前的金属虫子,在晚上点燃了。

可能每一扇亮着灯的窗户后面都有人在工作和生活。

肯定有成千上万、上百万的人。

不管白天黑夜城市都是生机勃勃的。

他把耳朵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听到了城市的低语,那是一种单调而持续的啸声。

他意识到自己不想和这个城市有任何瓜葛。

这个奇特怪异的城市对他来说比南极冰层还要陌生得多。

一个念头出现了:这些都是谵妄,是一个已经让暴风雪掩埋了一半的垂死之人头脑中最后的一丝幻觉。

这甚至不是他喜欢的错觉!他胸中充满了一种巨大的失落,渴望回家,渴望回到英格兰,见到家人、朋友,以及所有熟悉的一切。

他现在是一无所有,也许他获得了新生的身体除外。

至少他的身体还和以前一样。

他又爬上床,紧紧抱住双臂,蜷缩在被单下,一头扑向睡眠,好暂时忘掉眼前的一切。

随着早上的来临,泰特斯的勇气又鼓了起来。

害怕是没有用的,他告诫自己。

我能把那些该死的马都哄得差不多到了南极。

我不怕,我能对付将来。

’莱什医生许下的早餐很大程度上恢复了他的精气神——肥瘦相间的熏猪肉,奇特的烤面包圈,还有黄油鸡蛋。

瓶子里的茶水很清淡,是用刚烧开的水沏的。

他不知道果汁是从什么水果中榨出来的。

每样食物都很充足。

小推车上的盘子里装得满满的,下面的架子上还有,都盖着盖子免得凉了。

经过几个月食不果腹的日子后,一看到如此丰盛的食物,他只觉得膝盖发软。

当莱什医生、戈迪恩医生、特拉斯克医生进来时,泰特斯正用最后一块面包把盘子擦得干干净净。

那么多吃的东西都哪儿去啦?戈迪恩医生看着他,说道,你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吃上一顿好饭了。

莱什医生吃惊地眨巴着眼睛。

别来得那么猛,雪儿,我还不想让他一下子应付太多东西呢。

特拉斯克医生从口袋里掏出听诊器挂在脖子上,她冲泰特斯笑着,就像她在给他一件绝妙的礼物一样。

我要给你做全面检查,上尉。

他极不情愿地让她听了听心脏,还用一个闪闪发光的金属物件照了照他的眼睛和耳朵。

她还做了其他一些神秘的检查,用的是胶皮管子和束带,要不就手里拿着一些闪着光或变幻着不同颜色的小小工具放在他的胳膊和腿上。

身体状况还可以,她最后宣布道,他本来就很壮,因此才有可能挺过来。

底子很好。

而且你的工作很出色,萨宾娜。

戈迪恩医生说,他的精神和认知能力恢复得如何,凯?啊,昨天还没有完全恢复呢,对不对,上尉?莱什医生说,但在他的要求下——实际上是他的坚持下——我只准备了一个简单的测试。

你是说历史资料吗?别告诉我你要教他网上冲浪。

当然不会——书有的是。

莱什医生把装食物的小推车推出门去,推到大厅里,马上又推回来另一辆小车,车上装满几十本大大小小的书。

上尉,你询问过你朋友们的命运。

你会看到,关于这个题目有许多文献资料。

而且,为了让你容易接受,在去年我就把很多档案材料、文章等等切换到硬拷贝上了——对不起,我应该说印到纸上再装订成册。

这些吗?犹犹豫豫地,泰特斯伸手摸了摸那堆怪怪的闪亮的书。

这些是玻璃的吗?特拉斯克医生笑了。

戈迪恩医生说:泰特斯——可以这么叫你吗?我要教给你现代生活中最重要的词汇之一。

不,别反对,凯——你得给这可怜人一些工具,这样他才好适应环境。

这些松软的封面是塑料的。

书脊这儿也是用塑料装订的。

塑料——记住这个词。

但里面的书页都是用过去的普通的纸张,就像你们那时用的一样。

莱什医生补充道。

泰特斯拿起最上面的那本。

封面那又滑又硬的东西——塑料——从他还不习惯的指间滑落,落在床罩上啪地一声翻开了。

他一低头,正好看见一张熟悉的脸:爱德华·威尔逊医生,戴着手套的双手攥着滑雪杆,头上戴着卷着边的滑雪帽,正对着镜头笑,好像死神永远也不会碰他似的。

比尔大叔,他叫了出来,目瞪口呆。

我们知道他是你的朋友。

戈迪恩医生温和地说。

莱什医生在床边挨着他坐下,可是你得时时记着,泰特斯,你穿越了时空。

即便你们的探险一切顺利,他也早就去世了。

那是无法避免的,是一个自然进程。

泰特斯抓起一本不太奇怪的书。

那是一本厚厚的灰色的书,书名是《斯科特南极探险》。

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渴望,渴望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

这种渴望比食欲还要强烈,使他口干舌燥。

看在上帝份上,让我一个人待着,让我读一读这些!你不愿意让我在旁边,随时解答你的问题吗?不——请走吧,走!走吧,凯。

戈迪恩医生朝门口摆了摆头,让他一个人安静安静。

我们可以过一会儿再来。

特拉斯克医生说。

莱什医生很不情愿地被她们拉走了,一边走一边还说:在适应阶段的初期,我觉得慢慢来比较理想……他们终于仁慈地离开了。

这些书,这些真正的书,年代已经久远。

一切都说明了这点:泛黄的纸张和灰尘的味道,当泰特斯打开书时书脊发出的吓人的噼啪声,和洒落在他膝上的已经没有黏陛的胶水碎屑。

书页的边缘有一层细细的淡灰色尘垢,沾到他的手指上。

看到这些照片多么可怕呀!他记得不过几个月前他们才摆着姿势照了这些相!这些人、那匹马,还有那群狗,都并不古老。

怎么可能呢,当记忆还如此鲜活?除非这些书欺骗了他。

他扫了一眼内容,吃惊地意识到他读的是斯科特私人日记的片断。

船长是个——曾经是个——记日记特别注意细节的人。

这些日记当然应该是私密的。

像这样窥视同伴最隐秘的想法,泰特斯禁不住脸都红了。

但它们都摆在这儿,所有的趣闻逸事都记在书里,而且还是本旧书。

其中所有内容都是众所周知的,一个多世纪以来都是公共的财富。

泰特斯自己也一直在记日记,往家里寄去写给家人和朋友的信。

他抽了一口气,心想不知自己写的东西是不是也被印在这些书里了。

史料是无私密可言的。

没必要再犹豫下去了!他飞快地翻着书页,浏览着每月每天的记录。

为一座补给站奠基、宿营生活、极地的艰苦跋涉,还有一张罗德.阿蒙森①与他的队员在南极没带帽子站在挪威国旗前的合影。

泰特斯怒视着这张照片,又翻过了这页。

探险的最后一段时间,他没有做任何记录,可威尔逊或者斯科特会一直有记录的。

【① 罗德·阿蒙森:1892-1928,挪威极地探险家,首次通过西北航道驶往阿拉斯加(1903-1906),1911年率南极探险队最早到达南极。

泰特斯他们却失败了。

所以这里作者写他怒视这张照片。

】在这儿。

泰特斯全神贯注地读着,几乎没注意到冰凉的地板或是脖子上的痉挛。

终于读到结局了:在离补给站11英里远的地方,斯科特,威尔逊和鲍尔斯冻饿而死。

不出声地,泰特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太不公平了!太可惜了!他的眼里噙满了泪,字迹变得模糊了。

这就是历史,他提醒自己。

完了,早就完了,可怜的人们!但他的心拒绝接受这一切。

突然这屋子显得很冷。

他把枕头叠放在床头,靠在上面,又把被子拉上来围在胸前,然后又开始读起来——一头扎进那些书里,他的世界所能留下的东西全部都在那里。

他贪婪地读着,不同的人的日记——不同的自我,难道说探险队的每一个人的日记都发表了?——专家的分析,阿蒙森的传记,斯科特的各种传记。

他全部看完之后,又一遍一遍地读着,反复地咀嚼着,咀嚼着新的含义和意义。

例如,他注意到了对于同样的事件人们可以做出不同的解释。

斯科特既被奉为英雄,又被贬斥为无能,他的探险既被说成是黄金时代的爱德华王朝盛极而衰时盛开的最后的奇葩,又被说成是一个正在土崩瓦解的帝国的第一阵战栗。

还有对探险失败的不同的解释。

人们找出的原因之多,超出了他所能想像的范围:有人把失败归咎于燃料罐磨损了的垫圈,有人认为是因为满洲种的马精力耗尽的缘故,有人怪罪威尔逊医疗服务不力,有人说是因为斯科特做出了错误的决定,甚至有人提出——读到这儿他不禁皱眉——是因为他坚持得太久,过分勇敢。

毫无疑问,最最怪异的是读到关于他自己死亡的叙述。

斯科特的记载一次次地被引用。

能够、也愿意讨论身外之事?泰特斯一点也记不起他讨论过什么——电许他在半谵妄状态里咕哝过有关他的游艇的事。

真是古怪,觉得他这种状态值得钦佩,这完全是船长的风格。

还有他的画像,以及他的小型纪念塑像!他移开目光,又翻了过去。

隐约中他感觉到莱什医生很快地进来又出去,一边说着话,问着问题,还听到食物车推进来又推出去的声音。

泰特斯对这些一点也没在意;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过去。

只是当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放在他的书页上时,他才抬起了头。

请把手拿开好吗?泰特斯,这一整天你都在苦读。

你愿意停下来睡一觉吗?也许想吃点东西?你得照顾好自己——见鬼!喂,你非得在这儿吗?我好得很!泰特斯跳起身来,却一头栽到了食物车上,让他好不沮丧。

他倒没有真正撞昏,但是眼前发黑,耳中轰响,奇怪地令他联想起过去那种感觉。

他胸前热热地溅了一片油渍渍的汤或肉汁,耳中只听器皿摔下去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响声,还有莱什医生高声叫人来帮忙的声音。

他又恢复了正常,坐在床上,换上了洁净的睡衣,这次是蓝白相间的条纹。

女医生们也都来了,那个较丰满的金发医生抓着他的手腕,另一个个子高高,美得让人眩目的深肤色女郎正用她的神秘工具在他的手腕上鼓捣。

是戈迪恩医生,对不对,他低声说,还有,还有特拉斯克医生。

哦,你又说话啦,特拉斯克医生说,而且还记得我们的名字。

是个好兆头。

戈迪恩医生皱着眉看着她手中的小机器。

他昨天一整天都在看书?真是太绝了。

你可真聪明,凯。

这不公平,雪儿,莱什医生紧绷着脸说,录像可以为我作证。

他的确说过他感觉很好。

特拉斯克医生说。

于是凯就相信了。

是啊,对。

戈迪恩医生收起一样器具,又拿出另一样。

这个人大名鼎鼎,因为他可以为了不连累同伴而自杀。

连博美犬都不能整天关着,何况是个习惯了在外面跑的人。

我把他当成一个有尊严、有理性的人对待。

而你——泰特斯躺下去,听凭他们争吵。

他没听明白他们在争什么,也不太在意。

在军队时他就已学会了在当官的争吵时躲起来。

他又开始估量他周围的一切。

他隐约记得他在看书的时候阳光曾爬上窗子,又消失了,一整天的时间。

随后有一段记忆的空白,而现在阳光又透过玻璃窗洒了进来,又是新的一天。

从光线的角度来判断,也许已经是上午了。

小推车停在床边,又重新装满了盖着的饭菜。

饭凉了就太可惜了。

他悄悄从架子上拿下离自己最近的盘子放在膝盖上,又抓起一把叉子,因为他突然觉得饿慌了。

肚子怎么老填不饱?莱什医生双手敲打着床栏。

好吧,就去散一次步吧!但我们得尽量地把时间移置造成的冲击控制在最低点,好吗?在公园里散步,不是街上。

雪儿会跟他一起的,可以吗,雪儿?特拉斯克医生聪慧的蓝眼睛转向她的副手,反正你自己也要去锻炼,正好带上他。

戈迪恩医生转向泰特斯。

他赶紧咽下嘴里的食物。

十二点三十分时穿好衣服,准备好。

她说,还有,让他们给你一双像样点的鞋子。

在纽约你可不能穿拖鞋上街——总是有些怪人不给它们的狗打扫粪便。

一说完那句精辟的话,她就风风火火地冲出了屋子。

我本来希望等一等再说的,泰特斯老伙计,莱什医生摇了摇头。

可是这些女士们,上帝保佑她们……对了,在给你准备鞋子的时候,我们可以做一些例行检查,这样可能会缓解的时间移置给你的压力。

不用操心,泰特斯说,去散个步会有多难?听了这话,特拉斯克医生叹了口气,收起她那些闪闪发光的器具。

泰特斯的自大在他和莱什医生在大厅里遇见戈迪恩医生时才开始动摇。

她穿着他所见过的穿在女性身上的最最过火的衣服。

即便是加尔各达大街上的乞丐都不会穿着露膝的衣服在大街上走来走去的。

她穿得太不像样,太令人震惊一太不对了!惟一可以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个女人是个妓女。

反正他们都允许妇女当医生了,让妓女加入这个行列也就不算太丢份。

医生是受人尊敬的,但是穿那么轻薄的裙子只能让人蔑视。

可是,雪儿的举止一点也没有招人轻视的地方。

这种自相矛盾的情况让他有点头晕。

这时,莱什医生不断重复的话在他的耳朵里响起:别让那些影响你。

那些不重要,跟你没有关系。

随它去,不会有任何影响的。

接受现状,点点头,继续前进……泰特斯向戈迪恩医生点了点头,继续朝前走着。

去他妈的,现在有重要得多的事去做。

以后再为裸露的膝盖操心。

莱什医生打开通向楼梯的门让他们过去。

泰特斯跟着戈迪恩医生一级一级地下,下了几十级楼梯。

发出回声的金属楼梯上除了他们空无一人。

这栋楼没别人吗?他问道。

戈迪恩医生向后瞟了一眼,很吃惊的样子。

大多数人都用电梯——哎呀,对不起,凯。

不会有任何影响,泰特斯对自己说。

确实和我没有关系。

但他还是忍不住要把新单词加进生词表里。

电梯,塑料——他应该像极地科学家那样开始记笔记,用水彩笔配上插图。

我是不是该有一顶帽子?帽子?两个现代人看上去很茫然。

泰特斯立刻意识到帽子绝对是过时了。

在他那个时候,无论冬夏,一位绅士头上不戴上个什么是难以出门的。

他发现现在的人们不再像爱德华时代的人,出门要带那么多行头一一没有手套或者手杖,手筒或名片盒,帽子或是通草帽,钱包或阳伞。

有那么一会儿,手里不拿点东西几乎让人觉得不安。

但他马上想起了孩提时出去散步的情景。

大人们提着所有的东西,小孩子却自由自在。

楼梯通向另一扇门,走进去,穿过门外的大厅,然后……泰特斯觉得嘴里一阵发干。

他走进了一条街道,这街道对他来说就像月球的另一面那样陌生,而且还他妈的那么繁忙!大大小小的他叫不出名字的机器从他身边嗖嗖地经过,发出难以名状的声音。

人群在他周围蜂拥而过,头上确实没戴帽子,身上穿着五颜六色的奇装异服,一边走一边做着什么事情,要么吃东西,要么谈着什么。

究竟是什么他一样也说不出来。

他们头上是戴着小机器呢,或者只不过是精心制作的发型?裸露的腿上和手臂上是伤疤,还是绘画作品,也许衣服偷工减料?各种奇怪的气味扑鼻而来,有的引起食欲,有的令人反感还有的很好闻。

光与色飞快地向他涌来,让他眼花缭乱。

还有噪音!比开罗的乞丐还吵,比科文特加登①市场还喧闹。

二十一世纪的各种各样的声音向他扑面而来,把他头脑中理性的想法一扫而光。

【① 英国伦敦广场名,曾为伦敦主要水果、花卉和蔬菜市场。

】他发现自己紧紧抓住他的两个同伴,左手是莱什医生,右手是戈迪恩医生,他们并排而行,好像趟过一条涨满水的大河。

他们总算一起穿过了喧闹的人群,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一个安静的避风港。

这时泰特斯意识到莱什医生还在不停地对他说着什么。

很显然,他一路上都没停嘴:别管,别理会。

这些都与你无关。

没有影响,呃?等哪天你能够考虑这一切了,你会很容易地知道该怎么做。

但现在,今天,你不必……你知道吗,泰特斯咕哝道。

什么?你知道,莱什,你有时真他妈的烦人。

泰特斯一口气说了出来。

他的眼前清晰起来,出现在他面前的东西真他妈的熟悉。

那是棵树!我这么久以来看到的第一棵树,有——他停住了,糊涂了。

是一年半还是一百三十年?你感觉好点儿了。

莱什医生指出来。

泰特斯点了点头。

不真实的眩晕感消失了,和来时一样快。

眼前的景象对任何时代的人来说都很熟悉:起伏的草地,点缀着成片的小树林。

如果不朝远处望,不看树梢上耸立着的峭壁似的大楼,这完全是泰特斯熟悉到骨子里的环境。

他小心地避免朝远处看。

他快乐地深吸一口气,放松下来,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一直如此紧张。

戈迪恩医生从背上取下一样东西,他意识到那是个小背包——他还以为她的外衣不过式样很怪罢了。

她拿出两个哑铃,说:你想定速度吗,凯?我不走太远。

莱什医生回答道,如果太劳累我的气喘病会犯的。

那我们走水库那条路吧。

戈迪恩医生的每只小手紧握着一只哑铃,开始顺着路轻快地走了起来。

泰特斯和莱什医生跟在后面。

一种几乎让人害怕的幸福的感觉攫住了泰特斯。

他很久没有感到这么健康,这么自信,这么活力四射了。

可爱的久违了的阳光从整齐得像是用纸裁出来的树叶后面照射下来,鸟儿起劲地唱着。

从下面水库中吹来一阵阵凉爽而潮湿的微风,略微夹杂着一种浮藻的味道。

泰特斯深深地吸着,好像那是香气。

他迈开两腿,大步朝前跨着。

即使在这个新时代里,他肯定也能找到一块熟悉的地方,就像这个公园一样,又舒服又安全。

追上戈迪恩医生时她朝他咧嘴笑了,牙齿在晒黑的皮肤的映衬下非常白。

太好了,是不是?是。

他小心翼翼地不朝远处看。

她准确地对他的症下了药。

也许她确实不是冒牌的医生。

等一等,你们两个。

莱什医生叫道。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远远拉在后面。

戈迪恩医生马上跑了回去。

你带了你的吸入器了吗?当然带了。

莱什医生看上去正在从一个很大的白色管子中吸药。

泰特斯关心地仔细看着。

那药看来确实有效。

戈迪恩医生说道:你最好直接同办公室,吃点抗组胺。

要不要我们跟你一起去?不用,不用麻烦。

莱什医生回答道。

我没事,司空见惯了。

他向泰特斯补充说。

不能这样。

戈迪恩医生说,你应该让过敏科医生给你看看。

哮喘会死人的。

哮喘,泰特斯沉思着一一又是一个新词。

莱什医生让她不要担心。

照看好泰特斯,他说,就绕公园一圈,然后直接回去。

这是他第一次出门,记住。

绕公园走一圈?泰特斯哼了一声,别开玩笑了,莱什。

我会照顾好他的,戈迪恩医生说,你快走吧。

莱什医生不见了,泰特斯这时才意识到他的小题大做和婆婆妈妈多么限制人。

戈迪恩医生是个真正的医生,还是个女的,看问题更健全,更合泰特斯的胃口。

我想我们该跑一跑,他说,快跑。

好啊,比赛看谁先到那条板凳!于是她跑了起来,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她女性十足的袅娜步态甚至会让一匹小马脸红。

能够活动四肢多么让人愉快!泰特斯尽了最大努力,试图凭借腿长的优势超过她,可她还是轻而易举地胜过了他。

而且还拿着哑铃!只有很短的一会儿,他感到有一点点恼怒,但很快又忍俊不住,笑了。

好!她也笑了。

算不上真正的比赛,和一个有伤的老兵比。

胡说。

我的腿伤多少年都没犯了。

最近犯过。

他惊愕地盯住她——怎么会有人知道那个?直到最后,他都没让人知道他的旧伤复发了,连斯科特和威尔逊也不知道。

他从书里读到,斯科特是最后一个坚持记日志的探险队员,他并没有提到这件事。

她接着说:我是看着萨宾娜把你粘成一个整人的,记得吗?坏血症的症状之一就是旧伤重新裂开。

甭管她做了什么,她的活儿不赖。

我连一块伤疤都没找到。

她是个专家。

第一次看到你试着伸腿,摸你的脚趾头,让人觉得所有的克隆工作都没白做。

你们看到我了?可是,可是我是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的。

她做了个鬼脸,泰特斯,你独一无二,又很有价值——你是第一个,也许是最后一个穿越时间旅行的人。

不仅如此一你还是个病人。

在你康复期间我们一直都在监控。

自从你来了以后,还从没有过独自一人或者没人观察着的时候呢。

他记起那些发光的金属器具,比他见过的任何东西都更干净的闪亮的检查台。

我在这儿多久了?你在一年半以前来到了现代世界。

他眼睛盯着树,尽力理解她说的话。

十八个月以来他一直都是转轮上的陶土,擀面杖下的面团——是一团在训练有素的手里操作着的毫无生气的材料。

谁他妈的给了他们这个自由!而且可以肯定,他不可能一直都平躺在医院的床上。

他1901年住过院,很清楚如果长期不活动,双腿就会软弱无力,肌肉就会萎缩。

现在他的腿有点抖,皮肤异常苍白,但除此之外一切正常,各部分运行良好。

他们肯定一直在锻炼他的四肢,以他想像不到的方式操作,测试并且使用他的身体。

前天使他醒过来,只不过是一项重要工程达到了成功的顶点——现在回想起来,显而易见,他和21世纪的第一次短暂的会面,凭那张干净的亮铮铮的手术台发誓,是一个意外。

他不知道有多少人参与,一想到白天黑夜都有看不见的眼睛窥视着自己,他不由得感到脊背发麻。

他们现在也在看着我们吗?在这儿,公园里吗?喔,这儿我负责照看你,没别的。

得了,泰特斯,别为这个烦心了。

你还有好多事要适应呢。

拿着。

她从背包里拿出两瓶水,打开一个,递了过来。

他喝了一口,手里掂量着奇特的很轻的瓶子。

是塑料的吗?她笑了。

你很聪明。

听到一个现代人的夸奖,他竟感到有些高兴。

他们放慢脚步走着。

路窄了些,树木和灌木把路挤到高高的熟铁栅栏围成的公园围墙边。

栅栏外是一条街道。

这条街比较安静,没有熙攘的人流,也没有嘈杂的车水马龙,不像第一栋楼附近那样。

然而泰特斯还是觉得自己像一只安全地待在动物园铁栅栏后面的狮子。

那些是商业楼吗?你是说那儿的高楼吗?哦,不——我想那是合住楼。

该死!我意思是说,那些是住宅,是人住的地方。

他知道自己一脸茫然。

她随着步子有节奏地挥动着双手,试图向他解释。

我是说,人们各住各的,不是都住在一起。

分套购置的。

很多家。

分隔开的。

她试着找出更多的同义词来解释。

听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那是一些公寓楼。

你们那么叫吗?那就行了!她松了口气,凯给我们读英美词汇对照表时我该认真点儿听的。

泰特斯微微一笑。

两个国家被共同的语言所分隔。

对极了。

真是奇怪,要清清楚楚地交流竟那么难。

那个,他感到难以置信,那座建筑竞如此熟悉,是座教堂吧。

对。

她看看栅栏外街道对面人行道上的指示牌,不知是奉献给哪位圣人的。

看今天的布道词! ‘上帝适合四T人吗?’宗教对于泰特斯来说只是名义上的,不过是他那个阶层的传统而已。

可是从开着的教堂门里传出来的风琴声迷住了他。

我知道那个曲子!他随着哼了起来,接着又唱了出来,歌词自发地从记忆深处流淌而出,‘给他戴上许多王冠,那宝座上的羔羊……’戈迪恩医生叹了口气,你肯定是个基督徒。

你们那时侯每个人都是。

你想进去,是吗?我也想听听布道。

他点点头。

她找到一扇门,两人穿过街道。

她一路都挡在他前面,直到车流中出现了一个缺口。

但泰特斯率先爬上阶梯,由罗马风格的拱门进入光线很暗的教堂里,拉着戈迪恩医生走到后排安静的角落。

他立刻觉得很多地方不对劲。

电灯从拱形的天花板上垂下来,照得脏了的窗玻璃非常醒目——泰特斯不记得见过哪个教堂适合用电。

现代式样的窗户本身就丑陋不堪。

神父激昂的布道声经由某种粗鲁的现代方式放大了,刺耳地在空中回响。

十几个会众的穿着打扮几乎是亵渎神明的。

泰特斯深深吸了一口气,想集中注意力。

……不光该避讳他们。

就像旧约里耶和华选了一些人做先知一样,四T人也通过那些能够理解他们的人与上帝交流——即那些传递上帝的信息的科学家们……泰特斯瞪着眼,一点儿也听不懂。

四T是什么——是21世纪40年代吗?上帝呀,我们老祖宗的信仰给弄成什么样了?然而紧接着,音乐从管风琴中流出,是他从小就熟知的赞美诗的曲调。

他最后一次听到这旋律,是在盖斯汀索普村的小小的石头教堂里作星期天的晨祷时。

身为年轻的庄园主,他率领着全家坐在专属他们的座位上。

思乡之情涌了上来。

他的心像一匹饱经沧桑的老马,在新的、丑陋而又陌生的事物面前逡巡不前。

他渴望回家,回到熟悉的地方和时间,在彼时彼地,这样的歌是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

他知道歌词,可他无法加入合唱。

那是布道结束时的曲子。

牧师作了赐福祈祷。

会众三三两两穿过通道,走出教堂,走到外面的阳光中。

戈迪恩医生动了动,但没站起来,而泰特斯正在痛苦中煎熬。

牧师向动作最慢的老太太道再见时,注意到了自己羔羊群中的新面孔,也沿着过道走过来。

戈迪恩医生冲他笑了笑。

我们只是来看看。

同样欢迎。

牧师说道。

他个子高高的,有些秃顶,穿着带牧师领的袍子,样子像个随军牧师。

戈迪恩医生站起来,领着泰特斯走到过道里。

听到有关四T人的布道,我太激动了!它在每个人的心里,每个派别都应该发表意见。

甚至有人说教皇正在写一个通谕。

这位是泰特斯,我想他是英国圣公会教派。

她以一种帮助的态度说,我叫舒拉斯密·戈迪恩。

那么你就是那个跳舞的医生了!我是波拉德神父。

圣公会教派我们称之为主教派,不过只是叫法不同罢了。

舒拉斯密?泰特斯吃惊地张开了嘴巴。

雪儿肯定是诨名,就像泰特斯是个诨名一样。

这到底是什么名字?犹太人名,对吗?波拉德神父问。

我外祖母是犹太人,戈迪恩医生说,我父亲来自百慕大,是个萨泰里阿教①的巫师。

所以我真的和你们的宗教有点格格不入——但这座教堂实在是太美了。

她抬眼看着脏污了的玻璃窗。

【① 结合非洲部落和天主教宗教仪式的一种宗教。

】牧师略带骄傲地微笑着,这些玻璃装潢都是非常有特色的装饰派艺术。

泰特斯想笑,你究竟是怎么当上医生的?一个黑鬼,又是犹太人,还是个女的!让他大吃一惊的是,戈迪恩医生猛地转过身来,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要不是牧师抓住他的胳膊肘,他准会跌倒。

她接着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厚厚的样式奇特的鞋子在石头地板上发出愤怒的啪啪声。

我说错了什么?波拉德神父灰色眉毛下的眼睛盯着他,你非常粗鲁。

是吗?牧师冷冷地表示出的非难使他红了脸,刚才那一巴掌都没打红。

我不能回到过去,泰特斯意识到。

他所熟知的世界已永远消逝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追寻像教堂布道这样熟悉的过去的事物虽说是很自然的反应,但完完全全是错误的一步,简直是把自己束缚在一个多多少少类似于过去的茧里。

向后退,而不是向前进是很可耻的,是懦夫的做派。

他原以为所要做的不过是保持原来的自我,继续做一个有良好教养的爱德华时代的士兵和探险者。

现在他发现自己被骤然抛进了一场战争,其范围之广让他的心往下一沉:这是一场在2045年为自己创造生活的战争。

他别无选择,只有迎战,只有赢。

你说得很对,匆忙中他的话有些含糊不清,我得去请她原谅。

他飞快地跑过昏暗的过道,穿过前室,冲进夏日的阳光之中。

他很清楚她跑得比自己快。

如果她已跑得不见踪影了,他永远别想再追上她。

他咒骂着自己的无能,狠狠地发誓不能让这种状况持续下去。

但是她就在街上,站在一只巨大的亮闪闪的甲壳虫旁边。

进去,他跑下台阶时她说,我们回时旅处吧。

进去?他意识到这是一辆交通工具,一辆古怪的未来式车辆,而她正把着打开的车门。

笨手笨脚地,他爬了进去。

她本想把车门砰地在他面前碰上,他却拦住不让她把门关严,又把头从车窗伸了出去,抓住她的衣袖。

医生——雪儿——我道歉。

我不太清楚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但我要尽最大努力去学。

请你——给我个机会吧。

93街,帕蒂卡时旅处。

她告诉司机,你看,泰特斯,不是你的错,我知道的。

但就算这样,你仍旧是一个性别歧视主义者,种族主义者,反犹太的卑鄙之徒!所以放开我的手,好吗?嘻嘻笑着的司机骂了句脏话,泰特斯听出他说的是印地语。

他不假思索地立刻向那家伙抛出一句他在印度服役期间学来的恶毒的咒骂,接着说道:你不能把我丢在这玩艺儿里一个人回去。

我会因为时间移置发病什么的,就像莱什医生担心的那样。

我会大发忧郁症的,我会迷路,我会——我会被司机抢劫的。

司机这会儿给逗乐了,看来不大可能做那种事,但戈迪恩医生叹了口气,我想凯饶不了我的。

她又打开了车门。

泰特斯往里让了让,好让她也坐在漂亮的座椅上——又是塑料的。

他们肯定很喜欢这东西。

还有,老天! 对不起,我没问你可不可以叫你雪儿。

他很快地说。

什么?她大吃一惊,灰色的眼睛里一片茫然。

未经同意就直接称名道姓,真是太放肆了。

天啊,那不重要。

我只是协助萨宾娜对你进行治疗,所以我俩并不是正式的医患关系,用不着那么拘谨。

继续叫我雪儿好了。

可是我知道你管凯叫莱什医生让他很受用,所以也许你应该接着那么称呼他。

我会的,雪儿,我会习惯这儿的一切,一旦我能——车子突然东倒西歪地向前猛冲出去,又在刺耳的刹车声中停住了。

他被甩得撞在隔开司机和乘客座位的滑窗上。

司机转过身尖叫道:小心点儿!笨蛋,抓住把手!喇叭嘟嘟鸣响。

泰特斯照办了,心里却把司机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

他手一按,车门的某个机械装置启动了,随着一声预示性的喀嚓声,原本看上去很坚固的扶手突然向外弹出去。

车门忽地向外打开,带着他一起冲出车外。

不是,泰特斯!不是那个!雪儿从他身边探过身来拉门。

在她砰地把门关上之前,泰特斯惊恐地瞥见路面就在不足一英尺的下面飞速向后退去。

车子突然转了个急弯,因为司机一边靠在方向盘上,一边回过身来骂道:你们弄坏了我漂亮的出租车!对不起!请你看着路,开你的车好不好!雪儿冲司机喊道。

还有你,泰特斯,什么都别碰!乖乖坐着!她把他推回座位里,用另一只手碰了一下一个按纽或控制器什么的。

一条带子从车子的某个凹陷处滑了出来,把他的躯干和腰部围住,客气又牢固地把他圈在座位上。

上帝啊,凯肯定会吓出一身冷汗……车子前进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快得像火车车头,在车流中冲来冲去又像是一条鱼。

新碰撞、新灾难好像任何时刻都会发生。

红绿灯闪着刺眼的光,金属车身闪闪发亮,仿佛一只只猛禽。

车流轰鸣,似乎要一口吞下他们。

泰特斯觉得让人头晕目眩的方位迷失又袭了上来。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扣在一起。

雪儿为了安全起见,早把他的手放在了那里。

他盯着恼怒的司机戴着头巾的脑袋,竭力用思考驱掉不舒服的感觉。

那个司机并不是特别聪明的人,他对自己说,我也开过车,只是没开那么快一而且当时路上没别的车罢了!我可以驾驭这部车。

肯定不难,如果一个土著都做得来的话。

我学得会。

看到了吧,我必须学习。

他很困难地说道,只要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我就很危险,不光对自己,也对别人。

需要跟唱诗班布道吗?这些还需要跟我说吗?雪儿倒在椅子上,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虽说有点夸张,但夸张不大。

她短短的暗黄色鬈发从束发带中溜了出来。

你在能够开始学习之前必须掌握一些起码的信息。

但是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好吗?慢慢来,二十一世纪跑不了的。

用不着今天把事情做完。

你告诉他。

司机咆哮道,这个蠢蛋、傻瓜!他把我的车弄坏了,我要控告他!什么是控告?泰特斯问雪儿,听上去无礼至极!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雪儿说,看,我们到了,谢天谢地。

司机,你再敢说一句话,我就向出租车管理委员会投诉你。

不,泰特斯,不要那样扯!我来给你解开——哦,好,你自己来吧。

把这个卡子推一下,还有那儿。

对,对。

这是车费,滚你的吧,朋友。

对了!如果你对给的小费不满意的话,把它塞进你的屁眼里点着好了。

泰特斯的嘴巴又张开了。

他去过那么多地方,还从没听到从一个妇女嘴里骂出那么粗鲁的话呢。

久经沙场的骑兵也不可能比她骂得更精彩了。

泰特斯既羡慕又害怕地随着雪儿走了进去。

第二天一早,泰特斯就开始了新的作法。

他把所有那些旧书都堆在推车上,把车子推到门外的过道里。

他想在上面加个标签,就是轮船床铺下面的浅皮箱上贴的那种航行中不需要之类的标签。

关于过去,想了解的东西他都知道了。

继续向前,向今天前进!为了完成自己壮举,他要求看晨报。

你们应该还有报纸吧?不是纸的报纸。

莱什医生回答,我是说,一般不印在纸上。

那他们把报纸印在什么上?屏幕上,老伙计。

像这个一样。

他把手上拿着的精致的小黑机器稍稍偏了偏,让泰特斯能够看见机器前部方形的发光的窗口,只有明信片那么大。

在泰特斯心目中,屏幕这种东西是安在壁炉前挡住火焰用的,眼前这东西一点儿也不像。

相信我,泰特斯——你看不懂报纸的。

现在就急着看时事太早了点。

把过去一个半世纪的历史大概地了解一下再开始,这样不是更容易些吗?自己一步步走到现在?泰特斯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可他觉得是该反抗一下的时候了,他已经相当好地证明了自己一旦下定决心,什么都可以做到。

我两样都可以做。

我知道。

至少让我给你找一份纸报纸,莱什医生尽量争执,今天我们还不必学习网上冲浪。

我给你印一份《时报》出来。

《泰晤士报》吗?真的吗?《纽约时报》。

但其他报纸也没有理由拿不到。

唯一的时报就是伦敦的《泰晤士报》。

泰特斯咆哮起来。

莱什出去后,他从枕头下面抽出一张纸来。

他是从卫生间的字纸篓里找到的——从外面的文字看,这纸原来一定是用作手纸的包装纸的。

现在泰特斯开始在上面写上他的生词。

在塑料和电梯之外他又加上了屏幕和网。

他得有一个合适的笔记本,还应该有支钢笔而不是铅笔。

而且再也不能因为死用功而晕倒了。

必须合理地调整进度。

莱什医生得意洋洋地回来了。

你运气好,泰特斯!杰基为帮她儿子做历史作业,让人把上周日的《纽约时报》印下来了。

过时几天对你来说应该没影响吧,呃?下不为例。

泰特斯开玩笑地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他把那张奇怪的、尺寸不够的纸摊开在床罩上。

但是过了不到一小时,他不得不承认莱什医生说得对。

这份《纽约时报》他几乎一点儿也看不懂:不是因为他不认识哪个字,而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每一个句子的来龙去脉。

什么叫政治分肥?如果他们在造免费路,那应该是不收费的——怎么为之提供资金反而会招致骂声一片?谁是互联网的首席检察官?他是怎么指控有关四T人的诈骗行为的?他感觉就像昨天听波拉德神父布道时一样云里雾里。

而且这报纸太小了,摸上去也怪怪的。

他灰心丧气地把它丢在一边。

读够了,啊?雪儿抱着一堆色彩鲜艳的书和杂志走了进来。

可能这些容易理解些。

凯一直在买过去的儿童课本,还有以前的连环漫画的重印本。

她把这堆书在椅子上放稳。

儿童书?你们肯定对我的智力评价很低。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但你对学术分析或细枝末节不会感兴趣。

你要的是全面概述——在你适应这里之前够用就行了。

你知不知道,要想理解一段文字,你必须认识70%的字?时旅处的有些专家推算,这个难度应该差不多正适合你现在的水平。

不完全对,泰特斯心想,不是70%的字,而是70%的知识。

他已经发现,掌握70%的意思对他来说是一道相当高的坎儿。

无论如何,这么一大堆书都够让人泄气的。

我真正要的,他大胆地说,是再散一次步。

时间更长些。

对不起,泰特斯,今天我有安排,你也是,因为晚上有招待会。

让我给你的重要器官做个检查好吗?萨宾娜今天一天都在会诊,所以我答应她替她给你做检查。

我不想再让这些书把我累个半死。

他说,充分利用自己的有利地位,散步对我有好处。

你自己说的。

看在老天份上,得了吧。

可她一边看着手里小机器上的发着光的屏幕,一边微微地笑了,他们没告诉我你还挺会说服人的。

明天吧,怎么样?我会盼着的。

哦,还有,什么是——他看了看他的词汇表,‘帕蒂卡人’?哦,帕蒂卡是全体地球人星际接触机构的缩写,但大家都管它叫四T人项目部。

你所在的这栋大楼,这儿的每一个人,构成了时间旅行处,时旅处。

为帕蒂卡工作的人就被称为帕蒂卡人了。

一个傻兮兮的名字,可媒体在39年发明了它,就一直用起来了。

这解释没起多大作用,可雪儿显然很匆忙,还有其他事,于是他让她走了。

他把那些名字记了下来,帕蒂卡和时旅处。

第二次散步的机会已胜券在握,他安心地转向那堆书。

他从来不具有学者的禀赋。

现在他发现《儿童英国历史》大大的字体和色彩鲜艳的插图很让人感到安慰。

阿瑟王,征服者威廉,亨利八世——哦,是的,英格兰会永远存在的。

让人失望的是斯科特以及他的探险没能占一章的篇幅,只不过短短一段。

还有,老天爷,巴登·鲍威尔发起的男童子军运动已发展壮大了!还有战争,那么多战争——泰特斯难过地哼哼起来,他错过了那么多好戏,真该死。

问我你想问的任何问题。

莱什医生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进来。

泰特斯更愿意问雪儿,因为她不那么小题大做,但过分带偏见是很愚蠢的。

莱什,你们都牵涉进去的那个四T人项目是怎么回事?可以这么说,因为四T人项目你才得以在这儿,老伙计,这是时旅处存在的原因。

肯定很重要。

那就说吧,告诉我!我正在选一个最好的方式告诉你,泰特斯。

你看过电影吗?电影,画面是移动的。

当然。

泰特斯抢白道,他们把极地探险也拍成了电影,你知道的。

那你想看一部教育影片吗?关于四T人项目的?当然!喝,时间有的是。

泰特斯注意到,莱什看的不是怀表或腕表,而是他的小机子。

在1912年,表是能力和责任的象征,人们从小就渴望拥有,到手之后也会仔细保存。

但很明显,风俗已经改变了。

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在裤兜里摸那块他一直随身带着的表,那是他在南极时最精确的时计。

可表不在那儿。

莱什道:而且,你和大使谈话时也应该有些话题,但你能不能肯定,看这些你不会难受?有你被救的画面——只一句,就让他的血液沸腾起来。

不要把我惯坏了,莱什。

我一定要看那部影片。

好,我们就冒个险吧,你一边准备,泰特斯,我一边给你大致地讲一下这个现象。

2015年人类第一次同地球以外的智慧生命接触,在世界上引起巨大反响……泰特斯一边三心二意地听着,一边穿上鞋子。

他觉得很羞愧,自己已习惯了在可怜的老莱什废话连篇时这样开小差,但至少莱什的妄自尊大使他看不到这一点。

他领头向楼梯井走去,脚步轻快地下了金属台阶,莱什跟在后面。

泰特斯觉得自己像一只猎犬,把皮带绷得紧紧的,催促慢吞吞的主人快些走。

莱什医生没有推那扇巨大的双扇玻璃门,而是朝门厅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要走的单扇铁门通向大楼另一侧的一个广场。

天气很好,太阳像个火球炙烤着大地,郁郁葱葱的树下有货摊,报摊,有标语牌,还有穿着鲜艳服饰的人群。

这是个市场,泰特斯猜测道,就像埃及的市场。

猜得不赖,莱什医生说,但这基本上是抗议者和怪人的市场,最好让他们在这儿说他们的,在这儿帕蒂卡能够控制得住局面。

别理他们,老伙计。

看完电影,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医生挽住他的胳膊,泰特斯忍住了要挣脱出来的冲动。

那些货摊和标语牌确实看上去非常乏味,没有吃的或有生气的或是有趣的东西,只有传单。

有一刻,泰特斯不无怀念地记起了孟买熙熙攘攘的市场。

他为莉莲和薇奥赖特买了沉重的银手镯,可是——莱什医生突然站定不动了:那个家伙脸皮可真厚!不,这太过分了!泰特斯,你就站这儿,一动也不要动,好吗?我这就去叫警察。

警察?我——可莱什已经走了,穿过人丛很快离开了。

泰特斯听话地站在那儿,盯着看究竟是什么让莱什怒发冲冠。

只不过是另一个标语牌罢了,由一个奇怪地穿着浅粉色衣服的瘦削的老者照看着。

那人正在为某种服务或产品大声宣传,一边还散发着传单。

——当外星人入侵时,为你和你的家人提供保障。

他语速很快地说,在复活节岛上的岩石上凿出的公寓套间。

那儿是地球上最荒无人烟的地方。

穿过广场的人们没有停下来听他演讲,不过这个上了年纪的贩子仍旧把传单塞进他们手里。

泰特斯一动不动的样子使他非常显眼。

你好啊,先生?老家伙招呼着他,拿着。

泰特斯拿起传单。

这些有什么用?永远别相信帕蒂卡人说的,先生。

他泪汪汪的老眼闪着真诚的光,他们从这里面得到了些什么?你想想吧,先生,你会发现,只要明白了这一点就什么都清楚了。

他们都在磨他们的刀呢。

那是个秘密的计划,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先生?他们一点儿没把我们的利益放在心上。

泰特斯想知道他指的是不是雪儿或莱什医生。

他忽然想到这家伙是自己与之交谈的第一个与他的获救无关的现代人。

可那老家伙还在喋喋不休:他们告诉我们说四T人根本不危险。

得啦!没人知道他们真正要下什么。

人人同意这一点。

先生,你愿意在没有任何根据的情况下就认为他们是好人,让你的家人,你的孩子们冒风险吗?安全第一,这是我的办法。

还是个他妈的懦夫的办法。

泰特斯突然插话说。

那个推销者显然不知道懦夫的是什么意思,因为他没有停下来。

复活节岛,地球上最偏僻的地方,在那儿我们正在建起第一批避难处,先生。

在南极洲冰盖下面也已经开始修了——那一个词就足以让泰特斯兴奋起来。

在南极洲?你们的大本营在哪儿?英国政府同意你们进去了吗?英国?有一会儿工夫,老头的话题给岔开了,英国人跟这有什么相干?承认阿蒙森的优先权仍旧让泰特斯难以接受,但出于公正,他不得不补充道,或者挪威人,他们首肯了吗?但是那老头突然啪地合上了标语牌,收起那堆传单塞进了衣兜里。

他一言不发地开始穿过人群飞跑起来。

泰特斯听到远远地有人在喊:他跑了!是莱什的声音!想都没想,泰特斯冲上去用一只手重重地抓在老头的肩上。

标语飞了起来。

那家伙像只猪似的又叫又扭,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

放开我!哦,打起精神来!泰特斯嫌恶地说。

可是,奇怪——老家伙从胸前口袋里往外掏的是自来水笔吗?泰特斯还没看明白那是什么东西,从那东西开着的一头射出了不知是弹丸,是水柱还是子弹的东西,不偏不倚正好打中了路过的一个妇女的臀部。

她忽地转过身来,气得龇着牙,呔!她吼道。

形形色色乱七八糟的想法忽地涌进他的脑海,他像个假人似的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手里抓着俘虏粉红色的肩部。

也许呔是骂人的话,是他学到的现代词汇中的第一句脏话?那支笔不会是致命武器——那个气急败坏的女受害者没有受伤。

她在说些什么?她说得太快,太激动了,他根本听不清,但听上去她的性子挺他妈的暴躁。

或许那支笔就跟手枪一样,在远处没什么危害,但在近处就很危险。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突然想到自己的无知危险至极。

那个老家伙正把那东西抵在他的肋部。

近距离平射的话,即使是儿童的玩具气枪都会伤人——他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真痛!是不是一种电击?火辣辣的疼痛从那支笔传遍了他的全身。

不知怎么的,他发现自己松开了手,摇摇晃晃单腿跪在地上。

老天,那是个武器,而且极其有效。

但那个愤怒的妇女把那家伙挡住了。

她大叫大嚷着,好像复仇三女神全部放了出来。

泰特斯重新而且很深刻地体会到了她为什么那样气愤。

真让人吃惊,对白发苍苍的老人的尊敬会在如此低劣的把戏刺激之下消失殆尽。

他双手捉住那家伙的腕部,顺势站起身来,两只手的大拇指紧紧抵住那人的麻筋,迫使他松开双手。

那个小小的圆筒形的东西丁当一声掉在人行道上,那个气愤的妇女立刻把它抓起来,一边还咆哮着。

气急败坏地,那老头挥动另一只手打他,可他的手不够长,根本碰不到他。

你这样的老家伙不应该这么坏脾气,泰特斯挖苦地说,也许你觉得自己比别人都强?毕竟我比你高出一英尺,比你重两英石①,还比你年轻二十岁——他突然打住了。

这话不对,如果按出生日期来算的话!【① 英石:英国重量单位,常用来表示体重,等于14磅;用于肉类等商品时等于8磅;用于干酪时等于16磅。

】泰特斯还没来得及说下去,两名穿着蓝色制服的妇女突然出现在他两侧,揪住了那人的衣领。

谢谢您,先生。

其中一位经过他身旁时对他说。

莱什医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把他拽到一边。

我没让你插手,泰特斯!老天,你不该这样瞎搀和的,太危险了!胡说八道——伤得不重。

他揉揉肋部,刺痛的感觉已渐渐消失。

他朝那边神情激动的几个人点点头。

那老头让一个女警察抓着,垂头丧气的样子,另一个警察挥动着一个黑色的机器。

那个怒气冲天的妇女终于说得慢了点,让人听得懂了,该死的,对!我要告你!看来一切都得到了控制。

泰特斯很不情愿地让莱什把他从乱糟糟的现场带走。

告诉我这都是怎么回事?这是我们第四次在这儿抓住那个老骗子了。

他又在兜售外星人入侵时的避难所。

在南极洲冰盖下面。

泰特斯想起来了。

那是他最新的说法吗?那儿当然什么都没建。

完全是一派胡言,假货,跟木头硬币一样。

在这儿干那种事,好像是我们认可了似的。

感谢上帝今天好像还没人上他的当。

这些泰特斯都听不明白。

熟悉的负担过重的感觉又悄悄袭了上来,也许是由于拥挤的广场和它的喧闹引起的。

他跟在莱什医生后面,用骑兵特有的沉默掩饰着不适。

不管他们的目的地在哪儿,肯定快到了吧?他们正走向广场另一端的大楼。

泰特斯有意放慢脚步,以免自己先赶到大楼的巨大的玻璃门前。

因为泰特斯决心跟在莱什医生后面慢慢走,所以他看得很清楚:莱什一到,门就自动打开了,而医生的手根本没碰大门。

奇迹呀,泰特斯吃惊得几乎把自己沉着镇定的伪装抛到九霄云外。

但他现在还不愿意问那些机械装置是如何运行的。

也许以后再问吧。

大门里面人更多,都聚集在门厅一端。

当莱什医生走过拥挤的人群,打开柱子后面不起眼的一扇门时,泰特斯几乎有点感激他。

进去后是很宽很暗的一个地方。

小心脚底下!这是个该死的悬崖。

泰特斯从栏杆上面望过去说。

不是,你左边有一段楼梯。

咱们趁别人还没进来时找个座位吧。

眼睛一适应,泰特斯就意识到这儿实际上没那么暗。

下楼梯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些座椅形成了一个很陡的斜坡。

这是一个戏院,一个样子古怪的戏院。

他坐在莱什指给他的位子上。

可舞台在哪儿呢?幕布呢?这里是电影院,泰特斯。

莱什一屁股坐在他旁边。

电影院也得有幕布啊,泰特斯嘟囔着说。

现在人群慢慢地从下面的门里拥进来。

而且是些游客——孩子们拿着枣味胶糖,妇女们提着大袋子,或是抱着拖鼻涕的小娃娃,男子们啜着茶。

就像是去伯恩茅斯①作短途旅行时一样。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人们才都坐好。

【① 港口名,位于英国南部,濒英吉利海峡,海滨游览地。

】好像没有屏幕,只有一堵光光的没有门窗的墙,足有六层楼高。

座位从高到低形成一个很陡的坡度,这样任何一个观众的视线都不会被挡住。

灯光慢慢熄灭,直至厅里一片漆黑,只有节目开始前观众席中发出的窸窣声,剥糖的声音,还有婴儿的呜咽声。

耳中忽然传来一阵小提琴拉出的浪漫曲调。

是某个德国作曲家的作品。

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小亮点,小得让泰特斯几乎以为是自己眼睛的错觉。

忽然,随着嗖的一声,亮点变成了一个熟悉的蓝色球体。

那些围着它的棉絮是什么东西?泰特斯感到了莱什医生向他投来的目光。

是云。

那不是模型,泰特斯。

那就是地球,是从卫星上拍下来的地球的影片。

泰特斯心中涌起一个又一个疑问:他们怎么把东西发射得那么高的?谁在拍?从什么时候起他们拍的影片成了彩色的?忽然间,整面墙轰然亮了起来,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他觉得好像自己又坐在那印度人开的出租车里向前横冲直撞。

六层楼高的地球飕飕旋转着,令人吃惊地倾斜着,直看得他的胃翻腾起来。

他抓住椅子扶手,使劲吞下翻出的胆汁。

只不过是该死的影片,他提醒自己。

这速度,这大小——都是特意做出来的效果。

他妈的。

一个声音使他惊得跳了起来。

那么他们已学会给影片加上声音了,这些聪明的小家伙们!为什么在1912年没人做得到呢?但他不打算让自己继续胡思乱想。

他强迫自己暂时把惊讶放在一边,密切注意影片说了些什么。

……LN-GRO,这是现有的最具威力的伽玛射线太空望远镜。

那声音道,中子星是一种自然的天文现象,外星上的智慧生物改变了它的脉冲信号以表示某个信息,并由一系列伽玛射线传送出来。

该信息特别长,用了三年时间才全部捕捉到,又用了十年才破译出来。

让人看不懂的明明暗暗的方形图形向后移去,显示出它们只是些屏幕上的画面。

那些机器上的屏幕发着光,呈矩形,就和雪儿和莱什使用的机器一样。

接着图像又向后移去,显示出人们正坐在或站在那些机器旁,猜测着图形的含义。

接着,迅速地、无声无息地,巨大的图像分裂成九个图像——有的继续显示科学家们盯着屏幕,有的显示出一些泰特斯形容不出来的东西,要么是机器正在运行,要么是人们在做些什么。

有一会儿的工夫泰特斯感到如坠九里雾中。

音乐响起来,热闹、欢快而又激情洋溢,给了泰特斯所需要的线索。

他眨巴着眼,慢慢明白了。

影片正在描述一个过程:思考,研究,许多人的工作都旨在解决破译的问题。

他从没想到过用这种方式来讲述历史,但他隐约觉察到了这种方法的威力。

要是他懂得多些该多好啊!令他大为惊异的是,那平板的声音解释道:即使初步理解,也必须至少掌握一些起码的信息。

雪儿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肯定是这个时代的格言。

影片还存继续讲着有关神秘的星际信息的事,对那些信号可能做出的解释,以及关于它们含义的最终结论。

是一个邀请吗?泰特斯小声说,也许那些星球上有人想请我们去喝茶。

嘘,莱什医生向他耳语道,接着看吧,他们会解释的。

——一个邀请,或许还有到那儿的办法。

那声音说道,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告诉我们,以光速旅行是不可能的。

但是四T人关于空间和时间的新理论告诉我们可以怎样弯曲空间以及时间。

他们的线索已帮助我们将理论变成了现实,而且还建立了一套快过光速的星际动力装置。

最后的证明是把一个历史上的人从过去拉到现在。

这个人是从一个生命禁区仔细挑选出来的:在南极洲的冰块上,以确保哪怕是一只昆虫或一粒种子都不会被我们无意之中从生物圈剥离开。

他的身体精确地处在南纬80度,1912年3月16日,到目前还从未有人发现过。

他同伴的尸体至今还埋葬在冰川中,再过一百年后,冰川才会带着那些尸体到达它们最终的归宿——海洋里。

所以不会有植物或海藻被剥夺了它所需的养分的问题……现在出现的只有一个形象,画面上通向过去的门闪着奇特的白光。

泰特斯惊恐地张大嘴巴,盯着巨大的屏幕。

正是他自己在六层楼高的面面上,从那扇门倒着进来。

万古磐石从另一端裂开:慢慢地摔倒在茫茫的冰天雪地里,这一跤似乎没有尽头。

那不是现在的干净又完整的他,而是消瘦的,生了坏疽的瘸子,僵硬地裹在冻得硬邦邦的手套和破烂的防风服里,从那扇发着光的门里向外倒下,倒在狂风暴雪中白得刺眼的地面上。

一坨坨冰块,要么就是他身上冻僵了的肉块,从他身上掉下来,融化成带褐色的令人作呕的小水洼。

影片中的科研人员大声地长久地欢呼着,互相拍打着彼此的肩膀,为这个自己理论的活生生的例证而欢欣雀跃。

特拉斯克医生和其他一些戴着手套和面罩的医生冲上前去抢救,把满身是冰的垂死的东西翻过去,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工具。

泰特斯抬眼盯着屏幕上自己侧着的脸。

观众席上有几个小孩被这骇人的景象吓哭了。

冻坏了的发白的嘴唇向后面歪着,露出一部分黑红色的腐烂的牙床和血淋淋的牙齿。

脸上冻伤的伤痕,加上皮肤给风吹得呈黑色,上面还布满了坏血病引起的小脓包留下的麻点,使得他的面容像埃及的木乃伊似的了无生气,扭曲变形。

泰特斯清楚地回忆起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那是当他拖着脚步往前挨时身上散发出来的将死之人那强烈的腐败又带点甜味的恶臭。

他的鼻腔和喉头缩紧了。

天,我要吐了,他竭力忍住恶心说道。

什么?泰特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他得在呕吐出来之前离开这儿。

他几乎摔下楼梯,灌了铅的脚绊在地毯上,诱使他慢慢地梦魇般地倒下。

在他上方,乐声响亮,正奏出胜利而又欢快的曲调。

画外音隆然作响:劳伦斯·奥茨上尉,英勇的探险队员,在南极失踪……那该死的门在哪儿?他踉跄着推门出去,直挺挺地倒在门外的地毯上喘着粗气。

紧跟在后面的莱什医生几乎绊在他身上。

坚持住,泰特斯,我在与医生们联系。

别动!当然这是不能容忍的。

泰特斯马上坐起身来,一面费力地喘着气。

他用袖子擦了擦黏糊糊的额头。

哦天。

该死的!见鬼!莱什——那是我!但你知道的,泰特斯。

我告诉过你,这部影片会解释清楚你是怎么来这儿的。

我不懂,我看不懂。

泰特斯蔑视地听着自己话音里的脆弱,几乎是哭腔。

难道他真的不能理解明摆在眼前的事实,就像狗儿不会用铅笔一样吗?百分之七十,他们说,掌握百分之七十,余下的就不成问题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有些蹒跚地走着,不理会莱什的反对。

他是一名士兵,而士兵是不能屈服的。

这是一场真正的战争,他将不得不用整个后半生投入其中:适应这里,理解这里,在这里生存。

他不会投降,他妈的绝不会!门厅里挤满了人。

一张张脸在他眼前晃过,每人似乎都忙着自己的事情。

谢天谢地,人们不大可能认出他来,因为他现在已解了冻,收拾得干干净净,而且好好的了。

即使漫无目的,也要挥动胳膊移动腿往前挪,这是他凭本能作出的选择。

他们在南极洲的信条是,只要一个人还能走,他就能活下去。

这信条没有令他失望。

他的胃部不再翻腾,他的勇气又回来了一些。

听到身旁发出一声熟悉的嘎嘎声,他转身看过去。

就像他猜的一样,那是一只鸭叫器。

一个年纪轻轻的黑人正在一群小孩子面前对着短短的木头管子吹着,吹得糟极了。

他吹出来的呸呸的声音让人难堪。

告诉我,这只小鸭说什么?年轻人问孩子们。

回答他的只有吃吃的笑声。

泰特斯看不下去了。

把那个拿给我。

不等对方回答,他就越过坐着的孩子们的头顶伸出手去。

他的要求中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力量,使那个年轻黑人乖乖地把鸭叫器递了过来。

是不是人们不再管他们叫黑鬼了?以前泰特斯就对阶级种族区分等东西嗤之以鼻,倒不是因为他有很强的四海之内皆兄弟的观念,完全是有意和世俗成见作对。

现代社会的平等主义在他全无准备之下给了他个措手不及,就好比踢向一个很重的东西,却发觉它已不在那儿了那样使人不安。

他把小管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这只鸭叫器和他常吹的那种长长窄窄的在形状上不太一样,内部结构上也有的地方完全不同。

但也不是太古怪。

当他还是个小孩子时,盖斯汀索普的猎场老看守就教给了他吹这个的好手艺。

门厅里响起一声洪亮逼真的鸭子的叫声,那是他的池塘里老绿头鸭的叫声。

泰特斯仿佛看到鸭子轻快地滑向水中的情景。

他不禁手痒痒了,想抓起他那杆旧猎枪。

哦,太好了!年轻人说道,它说什么来着,谁会猜一猜?你好!要么就是再见!鸭子说‘嘎’时,可能就是那意思。

年轻人说,可当他吹起鸭叫器时,他是什么意思?他指着泰特斯,先生,你为什么说‘嘎’?你想干什么?泰特斯把鸭叫器还了回去。

晚餐吃烤鸭。

黑人向他的观众笑着,所以说,我们可能知道四T人在说什么,但我们可能不知道他们实际上想干什么,你们懂我的意思吗?如果鸭子知道这位先生是一位饥饿的猎手,它们听到他叫时就不会来了……一盒子能发出响声的东西,模仿各种动物叫声的,还有其他的玩具,统统发到了孩子们手上,这些孩子们急不可耐地吹了起来。

听着那不和谐的响成一片的声音,泰特斯不禁做了个鬼脸,接着就离开了。

他看见大楼的门厅里布置着一系列的展览。

他真马虎,居然先前进来时没注意到!泰特斯停下来,不解地盯着一个比他还高的像个蜘蛛似的金属装置。

那东西左右不对称,很粗笨,是一架到处装饰着闪闪发光的长方形盒子、饰片和奇形怪状的白色塑料盘子的人字起重机形的东西。

这是一个跨太阳系的伽玛射线航天器的模型。

莱什医生在他身边说。

拼拼凑凑得出结论,这个过程笨重缓慢,就像拼装花岗石制成的拼板玩具一样。

难怪他们为他选择了儿童书。

就是这颗卫星接受到了信息,泰特斯慢慢地说,从太空中发来的信息。

那地方叫什么来着?陶·塞蒂。

这是那个星系的名字。

是的,媒体给那些外星生物取了个四T人的外号一一知道吗,因为那个伽玛射线源的编号为4T0091。

泰特斯不知道,但不打算说出来。

他信步走向临近的展区。

那是由一层层堆起的黑色盒子围绕着一排排椅子构成的。

所有椅子上都坐满了全神贯注的人,但正好有人站起来离开,莱什推着他走过去。

泰特斯在盒子围成的半圆形座位里刚一坐下,一个声音就铺天盖地地响了起来——是一种重击声,要么就是脉动声,还像是切分音。

他抬头一看,在他们头顶正上方的大屏幕上是一片颜色,薄薄的一层,从红色跳成黄色,又换成蓝色。

这声音和颜色让泰特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大惑不解地坐了好几分钟,才注意到屏幕上方彩色光边缘上滚过的字幕。

泰特斯对这个独出心裁的系统大为钦佩,这使得他又过了几分钟才真正读起屏幕上的文字来。

他们是如何让文字滚动成环形的?电影放映机只能投射出一条直线,不是吗?可他无论怎么看,连放映机的影子都没看见,但最后他能够理解字幕的意思了。

那么这就是那东西?这就是四T人传送过来的,这光和声?真是些忸怩的小东西,真是的!更准确地讲,这是我们对他们的二元符号做出的解释之一。

莱什医生说。

泰特斯想像不出怎么看出这是一个邀请来,或是如何到达陶‘塞蒂的方法。

但他想起了那部影片,想起了有多少人花了多少年的时间对此苦思冥想。

这是些多么他妈的聪明的人啊!他既感到自豪,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心里未免有些不安。

在他的世界里,勇气一直是最大的优点。

而现在规则已经改变,他清楚地感觉到勇气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看看那个广场上发传单的家伙就知道了。

现在他们重视什么?也许是交流——能够与未知星球上的生物交谈,还有儿童,还有,对,甚至是偶然出现的极地探险者。

突然间他热切地盼望能回去读读雪儿拿来的书。

他得急起直追,没有闲暇来和旅游者一块儿闲逛。

我们该回去了吧?看够了,呃?我不怪你。

莱什舒了一口气。

等他们出了门,泰特斯才看到停在路边的白色的车辆,这些车闪烁着红黄两色的光。

特拉斯克医生和她身后的担架队则逗留在车旁。

我告诉过你我叫了他们。

莱什医生见泰特斯瞪着自己便辩解道,我们的工作就是照看好你,老伙计。

特拉斯克医生以一种保姆在婴儿面前摇晃玩具时的语调轻柔地说:坐救护车会对你有好处的。

我要走着回去。

泰特斯告诉她,然后大踏步穿过广场离开。

莱什还有其他所有的人只是为了他好,这一点泰特斯很肯定。

但他们照顾得太细,太过于注重安全和保障,这种看护像锁链一样压在他心上。

他现在记起雪儿曾提过他处于密切的观察之下。

即使现在莱什医生还在小跑着跟在后面,喋喋不休地说着废话的时候。

现在你们还在监视着我吗,莱什?泰特斯打断他,我不干!莱什医生皱起眉头,雪儿真饶舌,我为她感到惭愧。

老兄,你才回到人间几天。

我们的工作是好好照看你。

算起来今天是你在二十一世纪醒来后的第四天。

讲点道理吧!泰特斯无法否认这点。

但是他拒绝认输。

他一言不发,昂首阔步地走进他们的大楼,莱什医生像一只超重的吧儿狗,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在后面。

为了我,坐电梯吧。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说,怎么样,泰特斯?不走楼梯了?很愿意。

想到马上就要见识另一个现代的神秘事物,泰特斯的态度立刻缓和了下来。

高高的板墙向两旁滑开,原来那是两扇门。

里面的屋子很小。

没地方可坐。

他随莱什医生进去时问。

我们只在这儿待一会儿。

莱什医牛说,39层。

他补充道,挺神秘的样子。

泰特斯注意到莱什话音刚落,墙上本不起眼的数字39就变成了蓝色。

金属门轻滑着关上,只有发动机发出的轻微的声音才泄露出一点动静。

门开后,一个不见其人的说话声让他惊得跳起来。

这声音甜甜地宣布:39层到了。

那么现在的机器可以说话,也可以听人发指令了。

他熟悉的走廊出现在眼前,走廊尽头他自己房间的门敞开着。

真让人高兴。

泰特斯承认道,比一步一步地爬上那么多级楼梯好多了。

可这是什么?嗨!泰特斯!特拉斯克医生突然从身后的一个房间走出来。

碧蓝色的眼睛中的企盼之情真能让骑兵的舌头都结巴起来。

坐电梯快,坐救护车也快,我说过没有?进来一下——为了你我离开了外科全体大会。

她举起听诊器。

我很好!莱什,让这些泼妇走开!在他另一侧的雪儿说道:泼妇?我很难过,泰特斯。

这样说合适吗?我还以为你会学些现代礼貌呢。

他不停地道歉,直到突然发现她眼睛闪闪发光,这才意识到她是在打趣他。

这会儿他们已把他哄上了检查台,正用闪光的器具在他身上拍打着,探查着。

他努力显得有礼貌。

我很感激你们为了我复元所作的努力。

我很喜欢使用自己的手脚。

但这工作已经完成了!我很好!现在我一点儿毛病也没有。

我不喜欢你这么一次次地眩晕。

特拉斯克医生说,但总的说来,我们在你身上千得还不错,泰特斯。

她骄傲地冲他笑着,像欣赏一头第一流的小公牛。

泰特斯在她们离开之前没再说什么,之后才向莱什咆哮道:我对自己该死的健康连一点发言权都没有吗?她把我当成个养在家里的宠物了。

她在你身上取得了惊人的成功,老伙计。

莱什医生说,我可以给你看资料片。

他们克隆了你的一些身体部位,再重新安上,把你那个时代的疾病样品提取出来,又打了预防现代疾病的预防针——资料片?还有另外一部该死的电影?泰特斯惊呆了。

当然有全程记录。

泰特斯,你不仅是一个重要的历史人物,你还是第一个时间旅行者,也许是最后一个——泰特斯想像得出六层楼高的自己赤身裸体被特拉斯克医生和其他医生修补又重新装好的画面。

他还有一点点隐私吗?他怒火中烧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胡乱拿起一本书假装埋头阅读,直到莱什走开。

然而,当他的怒火逐渐退下去时,他被那本书吸引住了。

他从没读过那样的故事。

书里有插图有标示,有点像贺加斯①版画,但更加色彩斑斓。

他翻回到封面:《巴克·罗杰斯:25世纪头60年》。

他从前言中得知这叫做连环漫画。

开始他想不出为什么莱什医生为他选了这本书。

但他一开始读就明白了。

这个叫巴克·罗杰斯的家伙也是个旅行到未来的士兵!这一发现使他暗自笑了起来。

莱什的同伴真聪明,居然从儿童书中获得灵感,而且将它变成了现实!这些儿童漫画书本身也非常吸引人:邪恶的坏蛋绑架了美丽的金发女郎,陆上和海上的战斗。

这种书他少年时代的伊顿公立学校的同学们准会非常喜欢。

他很愉快地消磨了整个下午。

泰特斯,老伙计。

莱什进来说,该吃晚饭了——是晚宴,你记得吧。

你愿意打扮一下吗?什么晚宴?豆宴②吗?瞎胡闹。

除了你和其他那些医生,我在这儿谁也不认识。

【① 贺加斯,1697-1764,英国油画家,版画家,艺术理论家,作品讽刺贵族,同情下层人民,代表作有铜版画《时髦婚姻》、《妓女生涯》等,理论著作有《美的分析》。

】【② 豆宴:指雇主一年一度招待雇工的宴会,因席间必有熏肉豆子拼盘,故名。

】泰特斯,我们还没怎么讨论过这个问题。

莱什医生说,但是考虑考虑吧。

你很出名,因为你是第一位时间旅行者。

而且,你是个典型的英国式英雄,一个历史人物。

大家自然会对你感兴趣。

既然你已经恢复了健康,就让我们稍稍卖弄一下吧。

哗众取宠!但泰特斯注意到了莱什把新衣服铺在床尾时紧张不安的神情。

也许要是不迁就他的话,他和他的同事们都会丢脸的。

那么这又是什么?我不能就穿身上这条裤子吗?挺合身的。

这些也合身。

尺码是一样的,只是更时髦些。

这世道变成什么样了。

泰特斯一边穿一边嘟囔着,居然说咔叽黄时髦?要是他自己选的话,这些衣物他一件都不会要:做工很差的裤子,邋遢而又粗糙的衬衣,还有薄得不自然的袜子。

每件衣物倒都很合身,只是摸上去质地低劣,而且不像真的,像是舞台上的戏服。

要有条领带就好了,但没有。

只有羊毛外衣还可以忍受,只是颜色蓝得有点儿太过分了。

我认识——我应该说以前认识一一个裁缝,他的手艺要比这好得多。

恐怕科技向前发展后,服装上的变化对你来说是最陋人的。

莱什医生安抚他,对,穿上那双鞋。

来,往这儿走……泰特斯很高兴今天早上他洗过澡刮过胡子。

在南极拉雪橇那会儿没人顾得上个人卫生。

接连四个月繁重的体力劳动,穿着同样的衣服,又没洗过澡,他们身上都跟狐狸似的发出难闻的气味。

他想知道他得救后给他脱下身上的极地服这让人作呕的活儿是交给谁去做的,而且热切地希望不是个女的。

可能他的表还在那套衣服里呢。

他也许能找到它,该死的——资料片上都记录着呢。

他随莱什医生下了楼梯,暗自高兴乘电梯对自己来说已变得如此平常。

他们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楼层。

电梯外面的大厅是一间空无一人的大会议室。

还不错,特工处的人做完清场工作了。

莱什医生说道,为了你,总统和英国大使非常希望这个聚会能不拘礼仪。

你是说这个国家的总统吗?美国的总统?是的,泰特斯,我正要告诉你。

会有人照相啊什么的,但你很习惯这个。

还会拍更多的影碟——就是电影。

好的,好的。

泰特斯现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瞎胡闹。

这类愚蠢的引人注目的举动,是有钱有势的大人物安排来自娱自乐的。

有些事永远不会变。

他现在后悔没把那本讲巴克·罗杰斯的书偷偷带来。

就在这时,门开了,一群人拥了进来。

让我介绍一下。

莱什医生亲切地说,泰特斯,这里都是时旅处医务/文化管理部门的人,基本上纽约这儿的每个员工都来了,大部分都来了——马杰去度假了,还有几个生病休息的……莱什开始介绍,那些面容和名字在泰特斯的头脑里模糊成一片。

只有皮奥托博士,一个脸色红润、穿着特别考究的胖子,看上去是个重要人物。

泰特斯推测他是整个时间旅行方面的头儿。

看来人人见到他都特别高兴,都热情地笑着,抓住他的手起劲地握着。

萨宾娜·特拉斯克身穿鲜艳的黄色裤子,让泰特斯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年头女人穿裤子了!前一次上街时他太激动,没有注意到,但现在隐约想起大街上和博物馆里的妇女确实穿着类似的衣服。

泰特斯直到现在才意识到服饰是如何标志着地位和性别的。

在他的时代,这些事人人知道,虽然他曾纯粹出于恶意对这些规范嗤之以鼻,以此取乐。

而现在,他一边对一个一个地从身旁走过的人低声咕哝着愚蠢的话,一边尽量推断着现代的服饰所蕴涵的原则问题。

显然裤装已不止限于男人穿着,而裙装也不限于女人——那边那个家伙穿的肯定不是长袍吧?也许是印度人穿的那种袍子。

有的男人下巴上蓄着胡子,有的像莱什一样下巴刮得光光的,还有许多人留着他父亲喜爱的维多利亚女王时期的浓密的小胡子。

头发是判别男女的标志吗?这个头发留得几乎和萨宾娜的一样长的人从他的胡子来看肯定是个男子,而就在他身后的另一个家伙的头发剪得紧贴着头皮。

他的时代所有妇女都留长发,而雪儿鬈鬈的头发剪得像个男孩子。

还有,老天!这儿一个女人头上是光秃秃的!泰特斯同她握手时嘴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莱什告诫过他服饰方面的障碍会很大——也许今天没必要涉及这个问题!即使是穿着裙子的妇女走起路来也不再像穿着紧身衣慢慢迈着小碎步的淑女了。

她们走起路来跟男子一样,粗鲁又放肆。

瞥见匀称的脚踝就让人激动的日子已不复存在,现在男人可以一直看见妇女膝盖以上很高的地方。

他那个时代即便是码头上廉价的妓女,穿着上都没这么大胆!真让人难以置信,那么多妇女都可以来见头面人物,她们的举止中、表情上都没有一丝淫荡之气。

他不得不得出结论:可以肯定,他见到过的21世纪的妇女都是值得尊重的良家妇女,她们的服装传达出的淫猥信息应该忽略不计。

他把困惑抛到一边,打算以后再考虑。

雪儿站在最后,身穿铁蓝色的衣服——这个时代难道没有素净点的颜色吗?她紧张得微微发抖,耳环都摇晃起来。

我讨厌这个,你呢?他忙不迭地点头表示赞同,就像一场见鬼的狗儿展示会。

他发现没人戴帽子、手表,但人人无一例外地拿着或戴着一个小机器。

也许这是现代人用来看时间的吧。

他把手胡乱塞进衣兜里,好掩盖自己两手空空的事实。

人们松松散散地站成几排,像是被检阅的军队,只是随意得多。

莱什和皮奥托博士分别站在泰特斯的两旁。

泰特斯忽然看见屋子一头的尽头处摆好了餐桌。

要吃饭了!虽然他的身体康复了,但内心还处于饥饿状态。

他的胃咕咕作响。

尴尬之下,他把双手放在胃部。

感谢上帝,这时门口有一阵骚动,另外一些人走了进来。

其中只有几个走上前来,接受皮奥托博士的问候。

总统阁下,请允许我向您介绍劳伦斯·爱德华·格雷斯·奥茨上尉。

泰特斯,这位是利维娅·汉密尔顿总统。

泰特斯有些茫然地握着总统的手摇着。

她的嘴显得很坚定,灰白的头发用发卡别住,他会以为她是女子学校的校长。

他那个时候的美国总统有过女的吗?他记不起来,但相当怀疑。

认识你是我的荣幸,总统的声音低沉又粗哑,上尉,欢迎来到21世纪。

谢谢。

他准确的回答好像让他们有点不安。

莱什医生说:这位是英国大使,哈罗德·伯尼爵士。

又是握手。

爵士。

泰特斯招呼说。

莱什医生赞许地点着头,但如果想让泰特斯像只受过训练的海豹似的依口令表演,那才见他的鬼呢!我代表国王陛下欢迎你重返人间。

大使说。

听到英国口音多好啊!但是,国王陛下?泰特斯吃惊地问道。

乔治五世肯定不会还在世吧?哦,是威廉一世国王陛下。

可怜的家伙,他们还没给你补上课吗?到时候就会了,爵士。

莱什医生插嘴道,我们尽量慢慢地让上尉适应。

他得做很大的调整。

大使自豪地笑着,但据我所知,你非常有勇气,呃?哪里。

泰特斯现在想起来了,这就是为什么他厌恶社交的原因——你必须跟别人交谈。

想到这些,他全部的自由散漫的本能反抗起来。

他厌倦了像一只驯服的鬈毛狗那样受人摆布。

我想知道的是——他开口说道,慢吞吞地拖着最上层社会的口音。

好的,什么问题?泰特斯紧紧盯住大使,我很纳闷,为什么一群美国佬在作出这些伟大的发现?我很清楚地感到,英国已不再处于人类努力的前沿了。

大使脸红了,张开嘴却只发出几个不连贯的声音来。

我说这是可耻的倒退。

泰特斯接着说,揭着疮疤,我们做了那么多事,使帝国保持领先的地位,打波尔人,在地球最偏远的地方艰苦跋涉,而现在呢,看看吧!莱什医生的手抓住他的肘部,让他回过头去面对总统,几乎把他抓痛了。

那么,上尉,总统说,既然皮奥托博士和这些好人们让你重新拥有生命,你打算怎么办呢?这是个难题。

泰特斯茫然地说。

直到现在他才想到这个问题。

这正好表明他的现状多么糟糕,因为这个问题显然是最重要的。

做点有用的事。

好主意。

我想英国没打仗什么的吧。

泰特斯不满地说,也许我们可以试试重新收回美洲殖民地,呃?总统的笑容没有变,目光却在闪烁着,寻找着对策。

英国大使急忙说,目前没有战争一旦是你过去所在的团,皇家恩尼斯基伦龙骑兵近卫团热切地欢迎你归队。

泰特斯曾经在无所事事的和平年代的军队里空等——胡闹,毫无意义的阅兵,全凭高级军官一时的兴致所致——他不打算再次加入军队了。

或许我可以在这儿的时旅处工作,他说,静E干点时间旅行方面的事儿。

我毕竟有这个经历。

大使轻轻地礼貌地笑了一声,哦,很好。

总统看了皮奥托博士一眼,你们在计划做另一次回到过去的短途游览吗,医生?近期不会,皮奥托博士说,也不会再找一个人了。

这儿的奥茨上尉可能是惟一一个有机会穿越时间旅行的人。

因为这种旅行十分危险。

但通过把他从过去拉出来,我们不仅仅证明了基本的理论。

那是对四T技术的一个测试。

他们教我们如何制造一种动力来弯曲空间或时间。

这是比较容易的部分。

上尉是对时间旅行可行性的活见证。

下面就该测试跟我们的真正目的——到外星旅行——有关的技术了。

泰特斯专心地听着,从让他难以听懂的言谈中筛出一知半解。

不找到我理解得对不对?他没等皮奥托博士说完就打断了他,你们开始没打算穿越时间旅行?你们没打算救我?科学家痛苦地瞧了莱什医生一眼,莱什医生说道:可是,泰特斯,我跟你解释过了。

而且今天上午看的影片中详细地说明了。

这是四T项目,上尉。

皮奥托医生耐心地说,对你的营救是其中的一部分。

啊,你们带他去博物馆了,很好。

大使说,我本人也很喜欢IMAX影片,打从我很小的时候在航空航天博物馆看了《飞翔》那部电影后就开始喜欢了。

有一会儿泰特斯没说一句话。

确实没人说过这个庞大的时间营救努力只是为了把他救出来,只不过他自己想当然地认为自己是个中心人物。

现在已经很清楚了,他不是该计划中最重要的部分,从来都不是。

他只是穿过太空驶向陶·塞蒂的巨大发动机上的一颗不起眼的螺丝钉而已。

他的心目中对形势的重新调整虽然让人很痛苦,但几乎瞬间便已完成。

他从来不是个对地位敏感的人,从不像他们那样总想胜过同伴。

同时,他又是个信心十足的人,于是马上说道:好!那算我一个。

我还从来没去过别的星球呢!我们什么时候出发?难堪的沉默,脚蹭着地面,紧张的笑容。

他说错了什么吗?这不就是探索精神吗,总统说道,就像一名老师决意找些好话来评价一个爱吵闹的学生似的,精力充沛,雄心勃勃!是真正的英国人。

大使说,啊,雪利酒!托盘托着的酒水在人们之间传递。

大家开始走向餐桌,人人都放松了。

上流人物走上前去时,泰特斯拿起一杯雪利酒犹豫着。

怪物。

特拉斯克医生笑着轻声说,想当年,弗兰肯斯坦肯定也是这个感受!你真能惹事,泰特斯。

雪儿表示赞同,不过真有胆子,那样冲撞大使。

我以为我会给吓破胆呢。

泰特斯不愿意被岔开话题,即便满桌子吃的也不会让他分心。

我喜欢去陶·塞蒂的主意。

还有谁去?你吗,莱什?特拉斯克医生听了悄悄笑起来,有那气喘病,他可去不了!你们也别想安排我去干那挡子事。

地球上等着我做的克隆手术多着呢,得把新的四肢,乳房,器官移植在人身上。

雪儿才是能让那些四T人激动得四脚朝天的人。

泰特斯眨巴着眼睛,其实他没打算提议让妇女也参加探险。

如果他们有脚的话。

人群中有人说道。

雪儿啜着雪利酒大笑起来,你们看到今天报上那幅糟糕的卡通画了吗?啊,避孕用品可占不了那么大的舱位!谈话转向了玩笑和闲聊,话音就在泰特斯头上响着。

听起来那对我来说是个绝好的工作。

他嘟囔着说,接过别人递到他手中的盘子。

多么奇特、多么随便的吃饭方式啊——他们管这叫宴会?对泰特斯来说,宴会意味着有侍者服务,而不是趿拉着脚步去一排食物中拿香肠和土豆泥。

特拉斯克医生啪地把一勺土豆泥舀在自己的盘子里,和蔼地说:泰特斯,这些人已经训练了十年了。

你要迎头赶上,要做的事情可多得不得了啊。

老实说,老伙计,你是业余级的最棒的探险者。

莱什医生说,但现在是专业时代。

做这行是体现不出你自身的价值来的。

实际上泰特斯不相信这话。

他的整个经历,加上巴克·罗杰斯在25世纪的榜样,使他确信他惟一需要的只是去尝试。

只要努力就会成功,这是肯定的。

他给自己取了满满一大盘子食物之后才发现自己把一半的香肠都拿来了。

真奇隆,他们才准备了那么一点儿肉类!但他一直是个肉食动物,再说,总不能把自己盘子里的东西又取一些放回到大盘子里去吧。

他没那么做,反而听凭人们把他安排在贵宾桌。

一开始,总统问了皮奥托博士一个有关快速太空旅行对经济的影响的问题,健谈的科学家马上滔滔不绝天马行空地讲了起来。

在超光速情况下,他热情洋溢地说,行星只不过是郊区。

我们可以征服整个太阳系!别再提什么三年之内去火星之类的话了!与四T人的这一次接触我们就获得了那么大的收获,我简直等不及看还会有什么了。

每句话都是英语,但泰特斯发现他一点也不懂医生在说些什么。

他向雪儿探过身去,你听得懂吗?当然。

我听不懂。

她笑了,皮奥托还以科普工作者自居呢!别告诉他你不懂,免得让他失望。

汉密尔顿真爱炫耀。

萨宾娜·特拉斯克在雪儿身后轻声说,不过是在斯坦福教过经济学和数学罢了。

泰特斯甚至弄不清经济学是什么。

是跟钱有关的什么吧,他胡乱猜着。

他出身于富贵之家,对钱的了解仅限于怎么去花它。

他不知道巴克-罗杰斯到底靠什么为生,还有他是如何进入25世纪的军队里的。

雪儿,你读过多少年书?我?老天,我想想看——上了12年的小学和中学,4年大学,医学院,还有两年攻读通讯专业的博士学位……要算上四T的培训,我差不多一辈子都在读书。

皮奥托博士已讲完,总统一边鼓掌,一边说:博士,只要你想离开帕蒂卡这个摊子,我担保给你提供一个政界工作。

你的口才太好了,甚至能把鞋子卖给蛇。

医生咧开嘴笑了,脸都红了。

要在以前,总统阁下,你可能会说动我。

现在,我很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这里的工作才有意思。

天哪,我真羡慕你们年轻人。

大使说,再说说有关时间的事。

媒体上在谈有关时间的限制,那些都是什么玩意儿?皮奥托博士礼貌地回答道:这个,把一个真的物体或人穿过时间隧道拉出来是很有破坏性的,而且很困难。

像这位上尉这样绝佳的人选是很少的。

而只把光一也就是影像——拉出来,一样有趣,而且花费少得多。

我不会在意只是拥有一张小恐龙的照片,你呢?只靠卖招贴画和屏幕保护就可以挣大钱。

这些我理解不了,泰特斯默默地承认了这一点。

他向不可避免的事实低头了。

巴克·罗杰斯是骗人的,是某个爱幻想的假货贩子发明出来的。

那个人从来没有真地被迫在只了解不到70%的必要知识的情况下做过什么。

泰特斯要生活在现实中,而他现在能够承认,现实中的大部分东西是他永远都理解小了的。

他没办法把整个21世纪一口吞下去。

他惟一的希望在于选择一个领域,然后,愿上帝保佑,征服它。

但哪个领域呢?如果他不去探险,又去做什么呢? 莱什,我将来靠什么生活?他们肯定验证了我的遗嘱,把庄园给安排了。

我想那些作为继承人的我的后代,我的重侄孙啊什么的不会愿意把钱交出来的,即使在经过这么久了以后还有那么一点点剩下来的话。

你们会养我直到我死吗?有一份津贴。

莱什医生说,帕蒂卡负责你的生活,泰特斯——你不会挨饿的。

但我敢打赌,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愿意像个无所事事的整天泡在电视机前的人那样混日子的。

雪儿补充说,我都等不及要看媒体会说些什么了,有关你重新征服殖民地的事!莱什医生打了个激灵,我希望,泰特斯,你以后说话小心点儿!泰特斯一边不慌不忙地吃着,一边使劲地想着。

他被人轻而易举地赋予了第二次生命,但是总统却比所有人更先触及到了这一根本的问题:他如何过这后半辈子?他知道怎样战斗,也知道如何去死。

但他有一个感觉,21世纪并不需要这些本事,这些本事就跟会吹鸭叫器一样有用。

他自嘲地想道,也许他可以去给博物馆里的那个年轻黑人当帮手。

他现在知道了:自己已经掌握了足够的信息,可以使他分辨出什么是真正重要的。

泰特斯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如果自己不努力给自己找到合适的位置的话,他就会真的成为坐在沙发上成天看电视的人——他还不清楚这到底是一种什么人,但已经反感起来。

有一个比仅仅学会在这里生存更高的障碍需要清除。

关键的战斗不在过去,不在现在,而在将来。

从玩玩具枪,骑木马的儿童时代起,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会成为什么人:一名士兵。

而现在,在这个陌生的新世界里,这一宿命已经完结了。

他漂泊无依。

只要他下定决心,什么都能做。

但首先他得找一个新的宿命,代替他丢在1912年的那个。

否则他会成为一个宠物,一个寄生虫,一无用处地度过后半生,吸食着现代人的血汗,时不时遛达出来让人参观一下,为来访的大人物叫上两声。

他回想起了自己在印度第一次见到喜马拉雅山的情景。

开始他只觉得那是挺他妈大的山,但接下来有一会儿晨雾散开,他看到了远处高高耸立的巨大的山峰,白雪皑皑的山顶直刺苍穹。

他原以为的真正的战斗只不过是最开始时的小冲突而已。

要真是一次大危机倒好了,很快就过去了。

但他现在面对的,却是在暴风雪中一直走下去,也许直走到死亡。

可能要些时候。

真的!这种缓慢顽强的攀登会持续到他死。

他痛悔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暗暗发誓,绝不再把任何时间浪费在说俏皮话上,当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决不能因为虚掷光阴而后悔。

战争一两年就会结束。

即使是人力负重到极地再回来,也只会在南半球的夏季,六七个月的时间就能完成。

但这一次却永远也不会结束。

今后的生活比他做过的任何事都需要更多的勇气、决心和耐力,因为这一次永远不会结束。

有一刻,这一前景使人无可言喻地气馁。

他对着空盘子萎靡不振地坐着。

但他努力地坐直了,嘴巴紧紧地抿着。

毕竟他已经表明,只要下定决心,他什么都做得了。

比这更难的我都挺过来了。

他说出了声。

莱什医生抬头望过来,你说什么,泰特斯?现在不是开始的时候。

泰特斯若有所思地盯着医生放在盘子旁边的小机子。

莱什……几点了?《可惜了》作者:[日] 斋藤肇李重民 译左手因事故被截肢了。

尽管不甘心就这样过一辈子,但只好死心了。

这时,听到一则令人高兴的信息。

听说,那家最新建造的医院可以使身体失去的部分复原。

因此,患者带着听天由命的心情决定去试一试。

医院是一幢整洁的白色建筑。

院长是一位消瘦的男子,长着一张稍稍有些神经质的苍白的脸。

的确,这只能靠我们的技术来进行治疗。

这……能治愈吗?院长微微地笑着:只要移植左手就能治愈啊!不过,这要花很多钱。

花些钱没关系。

拜托了……可是,从哪里得到手呢?或是假手什么的?不!是你自己的手啊!克隆,你听说过吗?所谓的克隆,就是培养细胞、复制人类的技术。

据说利用某人的遗传因子可以将其复制出来,只要培养细胞,制作出来的人在理论上是一模一样的。

嘿!这家医院是在搞克隆吗?那么,就是从这只手的切口长出新的左手来吧。

不!不能那么做。

细胞的培养需要特殊的条件,不可能将你的身体浸泡在培养液里的。

院长这么解释道。

那么,怎么做呢?利用克隆技术重新制作一只左手,然后将它移植过来啊。

总之,使用的是患者自己的身体,所以移植一般都很顺利。

院长用手术刀采集了细胞,一边在装有细胞的容器外贴着标签,一边说道:将左手培养出来需要三个月。

到时候我们会通知你,那时你再来。

三个月后,手术顺利成功。

左手虽然有些白嫩,但使用灵活,的确是自己的手。

院长,谢谢你了。

不愧是最新的技术啊。

可是,院长是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

呃,还有什么问题吗?也许会有什么副作用?不!不是这种事。

既然如此,不是很好吗?因为现在左手已经完全复原了。

可是,这项技术费用太昂贵了。

不是人人都做得起的。

不过,以后会便宜的吧。

是啊。

要消除浪费,还稍稍……院长那张苍白的脸上,眉间蹙出皱纹。

那个浪费的词引起了患者的注意,患者便执拗地询问院长——于是,院长终于说出了秘密。

……其实,凭现在的技术还不能只培养出一只手来。

而是要把全身都培养出来。

那么,剩下的部分呢?可惜了,只好做废弃物处理了。

《克星》作者:[德] 舍尔一、幻想号试航遇难自登月成功后,航天技术突飞猛进,人类实现了统一,一个以地球为中心的太阳帝国建立了,它同太空其他许多星座和民族保持联系。

太阳帝国统帅佩里·罗登率领备有新型的直线驱动装置的宇宙飞船幻想号向银河中心进发,做一次试航。

他的部下有许多人具有各种特殊技能。

在这危急的时刻罗登的得力助手古基以惊人的力量用半麻痹的手成功地启动了飞船自动点火系统,使飞船猛地升空飞离蓝色太阳系。

但是阿科南异星族武装部带是击中了上升的飞船。

在一阵爆炸声中,罗登率部下80余人,身着特殊防护战服,乘坐一艘小型飞行器在熊熊火光中逃离飞船。

另外的200多人却随同那飞船一起在空中炸成了碎块。

由于续航能力有限,小型飞行器迫降在一个无名星球上。

祸不单行,那里的地面竟具有某种生命力,会涌动成形,并吞没一切。

飞行器很快便被吞没了。

变成人形的岩质物体向罗登一行不断发动攻击,情况危急。

罗登无奈,只得发出求救信号。

罗登的呼救名星,救出了罗登一行。

然而,人类的危难并未过去。

阿科南为了消除潜在的危险,侵入太阳系,暗暗地在一颗小行星上埋下一些传感器;然后便匆匆飞离。

实际上,他们在那里留下了一种名叫麦尔色MAL-SE的毁灭性生物武器。

麦尔色MS对陌生蛋白体十分敏感,它能很快地附着在蛋白体上,并使被附着体在数月中成为一种单细胞物体罗登被迫应战,他派出的4个机器人摧毁了传感器。

没料到返航的机器人却带回了麦尔色MS。

不多时,整个人类染上了麦尔色绝症。

医学家们束手无策,太阳帝国陷于崩溃灭绝危险之中——原生质瘟疫已在地球上广泛蔓延。

这时,来自法国的一个报告引起了罗登的注意离巴黎50公里附近有一座城市,名叫索瓦西·苏尔·塞纳,那里有4.5万个居民却奇迹般地没有一个人染上血管瘤病——原生质病的第一病症。

罗登闻讯决定立即带上几名得力助手赶赴现场。

二、夜探古堡魔窟标准时间3:20。

大地城——地球人总部罗登指挥室亮起红灯。

热线铃声响起,屏幕显示出默肯特——罗登的元帅——严肃的脸庞。

长官,经证实,离巴黎50公里处的索瓦西·苏尔·塞纳确实未发现原生质病例。

请下达下一步行动的指令!注意,半小时后在宇航港67号泊位见面。

那里的‘缅甸号’飞船已待命起飞。

罗登关闭热线,又向他那具有特异功能的行动组——雷舍纳德·布尔、约翰·马沙尔、拉斯·费拜和他的亲密助手古基发出了紧急行动指令。

他们准时抵达宇航港67号泊位。

缅甸号的脉冲发动机已开始预热运转。

罗登及其随从立即顺着舷梯奔上了飞船。

中心过渡舱中射出灯光,只有外舱门敞开着。

过渡舱中已摆好7件宇航服。

穿上,罗登命令着,关上头盔,检查空气储存。

半分钟后,缅甸号带着脉冲发动机的轰鸣声跃入空中。

你还不打算告诉我们着陆点吗?默肯特有些心急我们在索瓦西·苏尔·塞纳郊外降落。

哎呀,我的老天,现在还打什么哑谜?古基也沉不住气了。

一种怀疑,也是一种希望。

但可能有危险。

我们将不在那个小城市降落,而是跳伞。

还是谨慎些好。

罗登这时才告诉他们,他的怀疑涉及各个方面,尤其是,很可能阿科南人已侵入太阳帝国建立秘密基地。

索瓦西·苏尔·塞纳没有原生质病例,十分蹊跷。

他们在万米高空手拉着手向索瓦西·苏尔·塞纳郊区上空的夜幕中跳下。

当高度指示仪显示出离地面还有300米时,宇航眼中的抗重力发电机便自动调到了最大功率。

7个人像飘浮的羽毛落在了地面上。

落地点恰好距离索瓦西·苏尔·塞纳城3公里。

约翰·马沙尔和古基受命开始行动,进行监听。

他们尝试着发现能够为他们指示异常现象的思维流。

这时,从高速公路上开来一辆汽车。

车前灯闪亮着。

汽车车灯光柱远远地射入夜幕。

只见那辆汽车开得飞快,驾驶者肯定非常熟悉这段路程。

小汽车就在离罗登一行一公里外的地方疾驶而过。

罗登一行正站在空旷的田野里,急切地等待着古基监听的结果,希望他能发现点儿什么。

头儿,那辆高速小车中坐着个阿科南人,古基那尖细的嗓音由于激动变得刺耳,我先走了,马沙尔,请跟我保持联系。

最后一句话音刚落,他已借助遥遁而去。

过了一会儿,约翰·马沙尔说:古基准是疯了。

他坐在那小车的车顶上,正飞速驶向城里……现在经过集市广场……环形交通高速立交桥——三环街,又向左拐了……古基以为这是一条通向城外的公路干道。

小车现在又加速了,啊……啊,这小家伙发出咒骂声哩,他几乎抓不住车顶了。

他似乎想远离遥遁……啊,不,他还是留在原地,小车减速了,已拐进一条私用便道。

哟,小车到了一座小城堡前……有4个阿科南人。

3个在等这辆车。

又有一个走出房子,是戴地球人面具的阿科南人……喂,马沙尔,够了,罗登打断了他,我们马上出发,去追赶古基。

你用思维流联系,给我们带路。

三、古堡遭遇战他们迅速从地面升起,在100米高处手拉手列成一行朝小城堡飞去。

街上照明很好,可以辨认出集市广场,只有不多的屋里亮着灯光,索瓦西·苏尔·塞纳城在沉睡。

约翰·马沙尔靠着与古基接通思维流,领着他们飞向目标。

古基和阿科南人就在那里。

他们悄悄降落在一个公园的灌木丛和花坛之间。

公园中间便是那座小城堡。

200米外的小城堡门口亮着灯,那儿停着一辆小汽车,看来便是他们在郊外见到的那辆高速奔驰的小车。

古基在城堡中,马沙尔报告,里面聚集着银河医学家。

据古基看来,他们是在谈论原生质传染。

他们……一秒钟后,古墓已站到他们面前。

打开头盔,罗登轻声命令道,关掉电台。

我可不能让别人测出方位……罗登话音未落,马沙尔已急急打断:长官,阿科南人已经发现我们。

他们已派出战斗机器人发起进攻啦!快走!他们的波束定向射线正罩着我们哩!当第一声警告发出时,罗登已打开他那强功率小型收发报机向着话筒叫道:鸽子!鸽子!两次苍鹰!阿科南人对这暗号密码迷惑不解,停顿了一下,加强自己的防卫,以免遭到突然袭击。

等到他们意识到这仅仅是呼号时,缅甸号已升到城堡上空。

阿科南人的战斗机器人用辐射枪向他们射击,但它们那远射程能源束仅仅毁掉了大部分公园设施。

然而,升空后队形中最后压阵的默肯特元帅却找不到古基。

古墓失踪了。

这个鼠狸怪人又遥遁而去。

这时,5个数吨重的阿科南战斗机器人像喷气式飞机一样射入天空,毫无目标地到处乱射。

原来,古基最后在战斗机器人距离阿科南指挥者稍远时,发动远距感应力控制,扰乱了它们的电脑程序,然后突然解除控制。

只见一个个战斗机器人带着呼啸声从几百米高空失控下坠,就像5个没有引信的炸弹深深扎入泥土中,冒出一股股轻烟……长官,阿科南人要炸城堡!马沙尔的警告慢了几秒。

只见地面强光一闪,一片火焰吞没了索瓦西·苏尔·塞纳城边坐落了400年的小城堡。

第一阵冲击波把罗登一行逃亡者像枯叶似的刮离了城市上空。

他们手拉手组成的链条也被气浪冲断了。

四、破获地下实验室古基只听到爆炸的轰隆声。

灾难发生的一秒钟前,他已遥遁而去。

他顺着来自下面深处的一股思维脉冲向下飞跃。

他右手紧握一枝粉碎辐射枪,左手握着一枝脉冲休克枪,两枝武器一下子对准了3个阿科南人。

阿科南人猝不及防,不知古基怎么会突然从天而降。

其中一个吼叫着,试图去抓脉冲枪。

然而,面对古基的远距感应力,他脚步一个踉跄,像只皮球一样弹射向天花板,落地撞击,失去了知觉,另外两个躺倒在角落里,动弹不得。

古基力图发现地下站的详细情况,他用休克枪让几个阿科南人昏然睡去。

他已了解到,自己正处在阿科南人侵入地球的一个地下设施中。

这些狡猾的阿科南人能够以目前地球人费解的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随时走出地面,并在索瓦西·苏尔·塞纳城边扎下据点。

在公开场合,这些丑八怪便扮成地球人出现。

古基又探察到,个巨大的实验车间。

车间里聚满了机器,有两个显然是战斗机器人。

哎呀,古基一瞅见这类战斗机器便惊叫一声,立即跃身而起。

机器人威力强大的射束已熔化了古基刚才站过的钢塑水泥地。

两个庞大的战斗机器人想进行第二次射击已经来不及了。

古基早已落在它们身后一米处,手中的粉碎辐射枪立即把它们也熔化成了一堆炽热的废铁。

帕格多尔,后边出了什么事?古墓听到有人用阿科南语激动地呼唤,声音来自实验车间的另一头。

正当古墓聚集神智,准备再次跃进到那个喊话人那儿时,拉斯·费拜突然在他跟前冒了出来。

古基,帮我一下。

寻找罗登和其他人吧!古基二话没说,他们一起腾空跃进。

只见罗登、布尔和默肯特站在一家机器厂围墙边。

拉斯和我在这里。

古墓报告。

他自己在头盔中听到了罗登的声音——马沙尔呢?罗登,马沙尔以后再说,古基着急地打断了他,阿科南人在500米地底下有个巨大的药厂。

那里仍在高速运转。

我们必须在银河系医学家们把它炸毁以前赶到那里。

否则这个城里的人必遭浩劫,大地人原生质病也无法消灭啦!果真如此,我一直预感他们在地球上暗设了据点。

走,先把它解决掉!罗登和布尔抱住了古基的宇航服。

默肯特用手臂围住了拉斯·费拜的肩臂。

跳!古基发出了命令。

两个远距遥遁者带着3个同伴进入了银河医学家的地下工厂。

8个阿科南战斗机器人冲了过来,11个阿科南人紧随在后灵活地在金属罐后隐蔽身形。

你们这些家伙!古基尖声吼叫着,拉斯,你从上边解决机器人!快,闪开!他叫道,没等罗登下达命令就即投入了战斗。

当罗登及其同伴及时隐蔽起来时,古基和拉斯小巧灵活的身躯从空中俯冲,一个闪到战斗机器人背侧,以调到能量度的休克辐射枪对准了7个阿科南人。

那些阿科南人根本没料到袭击不是来自正面。

被击中的银河医学家们就像被闪电击中般瘫倒在地。

而那些电脑战斗机器人的强大射束却失去目标,反被拉斯和古基从上面和侧后方用粉碎辐射枪和脉冲冲击枪几道高能射束击中。

眨眼间,5个数吨重的战斗机器人测出了攻击来自何方。

它们迅速转过金属脑袋,调整了射角。

古基和拉斯处境十分危急。

因为这一切均发生在几秒钟之间。

不过,罗登和布尔已抢先从另一隐蔽处以粉碎辐射枪发出了强射束,击毁了3个战斗机器人,为古基和拉斯解了围。

战斗结束了。

罗登一行警戒地巡视这座巨大的地下工厂。

车间里其他一些工作机器人似乎对刚才的一场大战毫无反应,仍然继续操作生产的运行。

古基和拉斯与罗登会合到一起。

这里在干什么?罗登?啊,古基,要弄清楚这个,得请科阿图和其他专家马上到这里来!5分钟后我准能把他们请来,你看着表吧!古基说完,人已遥遁得无影无踪。

罗登没有理会古基,只是命令其他人一起继续搜寻实验工厂。

他们还没查完,古基和拉斯已把罗登需要的专家请来了。

罗登立刻转向这些科学家:先生们,我对医学完全是门外汉,所以无法下达更明确的任务。

不过,我希望各位尽快帮助我们从这个地下实验室中找出能阻止原生质病的药物,以便解救人类。

医学专家们巡视了一下,回答说:根据索瓦西·苏尔·塞纳城范围内没有原生质感染的情况,以及实验室现状,这里应该能找到一种抵御原生质的手段。

这儿一切都显示,阿科南人发明了这个。

正在这时,古基激动地尖叫了一声:罗登,说对了,我刚抓住了一个阿科南人的思维流。

这家伙正担心我们会找到某种叫奥斯卡-脉动器的东西。

立刻陪同一位专家去大地城医学研究中心,查询奥斯卡-脉动器,但愿这个提示能帮助这儿的几位专家更快地完成任务。

罗登下达命令后,便陪医学家们继续一个个车间搜查去了。

古基带着科阿图博士遥遁而去。

没过多久,负责搜查实验室的专家组已经提出报告:阿科南人发现了一种香料,可与原生质进行化合,其结果就能通过对细胞液体化而使原生质病原体失去活性……搜查组专家还没说完,宇航服中的微型收发报机已经响起。

大地城医学研究中心紧急要求与罗登通话。

长官,一个男子的声音欢呼着,我们借助阿科南人的分析报告,找到了一种对症药,一种香料。

它可以让原生质成为一种无害的蛋白质晶体。

长官,我们的使命完成了!罗登闭上了双眼,全身感到一阵轻松。

这时宇航服中的送话器仍在响着,古基尖细的叫喊声清晰地传出:今天是多么美妙的日子啊!《客从外星来》作者:奎奇吴会艺 译说真的,对卡纳米特人的尊容太不敢恭维,他们长得像人又像猪。

头一次看见他们的人都会被吓一跳。

当人们面对这张来自天外的、丑陋的面孔时,当长着这副面孔的丑八怪向人们送上一份礼物时,谁不疑虑万分呢?卡纳米特人个子很矮,又粗又硬的、棕灰色的鬃毛遍布全身,鼻子像猪鼻子,小眯缝眼,手很粗壮,每只手上有三个指头。

每个卡纳米特人都穿着绿色的短裤。

还别说,这种短裤挺时髦,上面满是口袋,后背还有一截皮带。

允许他们穿短裤出席正式、隆重的会议,不能不说是我们地球人公共礼节观念的一大变革。

不管怎么说,肥胖的、身着绿色短裤的卡纳米特人坐在一大群西装笔挺、庄重威严的地球人之中,这场景实在滑稽。

这是联合国大会,有三位卡纳米特人正坐在长条桌旁,他们都坐得笔直,扁平的耳朵上带着耳机,有礼貌地看着每一个发言人。

他们显得十分自信。

说来奇怪,他们身上有一种东西包括他们的滑稽相都叫我越来越喜欢他们。

但是大多数人认为他们正在将什么强加给我们,他们说只是想帮助我们,我相信。

我认为,他们的出现是我们地球有史以来的大好事。

但是,我只是联合国的一名译员,人微言轻,我怎么想无关紧要。

A国代表站起来,他说他的国家对卡纳米特人在上一次大会上展示的新式廉价能源很感兴趣,但是在没有进一步研究之前,不能作出任何决定。

他说的是所有代表都说过的话。

P国代表表达了和A国代表一样的意思。

然后,大会秘书长向大家介绍拉夫柯博士——一位犯罪学家。

随着拉夫柯博士走进会议厅,一大堆奇形怪状的仪器也被推进了会议厅。

拉夫柯博士说:大多数人的问题是:卡纳米特人来到地球上的目地何在?他们为什么要向我们提供礼物而不索取任何回报。

他接着说:为了证实卡纳米特人的话,我将对卡纳米特人做一些检测。

大厅里响起一阵嗡嗡的低语,照像机的闪光灯噼啪作响。

一架电视摄像机移近这堆仪器的仪表板,大厅前面高悬的电视屏幕亮了起来。

我们看见屏幕上出现了两个黑色的圆形刻度板,上面的指针指着零度,屏幕上还显示了一卷纸条,一支钢笔的笔尖正对着纸面。

博士的助手把电线固定在一位卡纳米特人的头顶,然后把一段橡皮管缠绕在他的臂上,最后把一个什么东西贴在外星人的手心里。

通过屏幕,我们看到纸条卷开始转动,笔尖在上面划了一条微微起伏的曲线;刻度板上的指针开始跳动,但仍稳定在零度上。

这是测谎议,博士说,第一,我们要证实卡纳米特人是否和地球人一样,对这种测谎仪有同样的反应。

他指着刻度板说,这个测试对象的心跳,这个显示他手心的汗水量。

而这个——他指着纸卷说,显示测试对象的脑波。

对我们地球人来说,任何人是否说谎都能被仪器验测出来。

他拿出两大块硬纸板,一块是红色的,一块是黑色。

红色纸板是一个四英尺见方的正方形,羔色纸板是长方形,其长度为四英尺半。

博士对卡纳米特人说:这两块纸板中哪一块较长?红色的。

卡纳米特人回答。

两个刻度上的指针剧烈地上下跳动,纸条卷上的曲线也是如此。

我再重复一遍,博士说,哪一块纸板较长?黑色的。

外星人说道。

这次各种仪器都恢复了正常。

你们是怎么来到地球的?博士问。

走来的。

卡纳米特人回答。

仪器再一次剧烈的跳动,同时大厅里响起轰堂大笑。

重复一遍问题,博士说,你们是怎样来到我们地球的?乘坐一架宇宙飞船来到你们的星球。

卡纳束特人说。

这次仪器没有剧烈跳动。

博士面对大厅里的人群说道:现在,我们得知,象对我们地球人一样,这种测谎仪也同样适用于卡纳米特人。

他转向卡纳米特人,要向客人提一个问题,一个在上次代表大会上E国代表提出的同样问题:卡纳米特人向我们地球人提供礼物的目的何在?卡纳米特人站起身,用英语说道:我们的星球和平、富裕。

我们来到地球,是为了和你们分享和平和富裕。

我们过去也给其它有生物的星球送去同样的礼物。

一旦你们的星球消除了饥饿、战争和贫瘠,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这一切就是给我们的最好报偿。

希望你们地球人能够理解和信任我们。

各种仪器上的显示十分平缓。

P国代表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他正要说点什么时,秘书长宣布大会结束。

从联合国总部出来时,我遇到基瑞哥尔——另一个译员,他的脸由于激动而涨得通红:这不是耍弄人吗?他激愤地大声说道:一个圈套!为什么这样突然急迫地结束会议,任何人都没有提出新问题的机会?我敢肯定,明天的会上会有时间让各国代表发表意见的。

明天?!博士明天将回巴黎。

在明天以前,会发生许多事。

正常人会相信这些鬼把戏吗?会信任这些看来像是吃婴儿的丑八怪?我有点不平,说道:你别以貌取人。

呸!他不屑地扬长而去。

第二天,那些检测过卡纳米特人新式能源仪器的各国代表纷纷向联合国报告,他们全都欣喜若狂,连我也几乎不能相信这种事!但是看来这些由卡纳米特人进来的新式能源仪器能发出比任何原子反应堆多得多的能源,而且这些仪器不用补充任何原料就能永远取之不竭。

这种仪器的造价十分低廉,世界上任何人都可购买。

这天下午,共有十七个国家向联合国报告,他们已将这种新式廉价的能源用于各种工厂。

第三天,卡纳米特人又拿出一种小机器出现在联合国大会上。

现在,你们已经拥有无尽的能源和充足的粮食供应。

一位卡纳米特人说,今天,我们要送给你们第三件礼物。

对于维护全地球的安全来说,这个礼物和前两个礼物一样重要。

卡纳米特人挥手示意电视台的人将电视摄像机镜头推近些,然后他拿出一块画满图表和英文字母的大纸板:现在,我希望地球上的每一个人都能通过电视上所显示的图来制造这种机器,并能使用它。

秘书长俯首向前向卡纳米特人提出一个问题,但这个卡纳米特人没有理睬他。

这个机器,他说道,能消除一个地区内的所有争端。

如果一个国家使用了这台机器,那么全地球各地都应该拥有它。

大厅里一片寂静,人们似乎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卡纳米特人简单地解释道:全地球将没有战争。

这是最轰动的新闻!卡纳米特人的小机器销毁了全球的各种军事武器,任何人再也不能制造武器,装备军队!几个月后,我辞去了联合国的差事。

在一、两年后联合国将会无事可做,地球上的每一个国家都完全自给自足,人们安居乐业。

我在卡纳米特人的使馆里得到一个译员的工作。

一天,我在使馆里碰见基瑞哥尔。

见到他我十分高兴,但不明白他在这里做什么。

我还以为你跑到地球的另一面去了,我轻快地对他说,这下你得承认卡纳米特人挺棒。

他看起来很不好意思,他们干得倒不像他们的模样那样糟。

他说。

我请他到休息室里去喝一杯。

这些卡纳米特人真叫我着迷。

坐下后他对我说,我仍然讨厌他们的长相,这个没法改变。

不过,他们只告诉了我们要和我们分享和平和富裕,但是他们没有说为什么要这样做。

传教士也没有说他们要做——废话!他粗鲁地打断了我的辩解。

就算这些卡纳米特人有宗教,他们也从没有提起过。

更何况他们并没有送来一群传教士,他们派来的是一个正式的外交使团。

他们使团从事的工作符合他们全体的意愿。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要从我们繁荣中得到些什么?这就是为什么你来到这里的原因?我问道,要去发现原因所在?对极了。

我原想参加地球人前往他们星球的旅行,但是没有成功。

卡纳米特人向我们提出这一邀请后,人们纷纷报名,不到一星期,名额就满了。

现在我所能做的事就是学习他们的语言,我敢肯定,过不了多久我就能找到答案。

祝你成功。

我对他说。

这以后,我时不时的遇见基瑞哥尔,他总是把他工作的进展情况告诉我。

几周后的一天,他兴奋地跑来告诉我说他已经搞到了一本卡纳米特人的小册子。

他决心把这本小册子翻译出来。

这很难,他说,卡纳米特文字就像中国字一样难懂。

但是他决心把这本小册子的内容弄明白,哪怕花上几年的时间,他希望我能和他一块做这一工作。

我答应了,尽管我知道这很蠢,这太费时间了。

每天晚上我们都工作到很晚。

我们利用搞到手的一切卡纳米特文字材料,例如卡纳米特人在布告上写的字……还有一本内容很少的英-卡字典。

几个星期后,我们弄明白了这本书的标题,它是《如何去对待人》。

似乎卡纳米特人编写这本书是为了帮助他们新来的职员适应在地球上的工作。

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地球上的一切都发生了令人惊奇的变化:没有战争,没有贫困,没有失业,报纸上全是好消息。

卡纳米特人努力工作使我们地球人变得更高大,更强壮,更健康。

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成为优等人种。

工作太辛苦了,我到加拿大去度了假。

两周后,我回到家,一见到基瑞哥尔就被他的样子吓坏了。

怎么了,基瑞哥尔?地球上发生大战了?我问道瞧你,像个魔鬼。

到休息室去。

我们走进休息室,基瑞哥尔几口喝光了一杯饮料。

说吧,伙计,出了什么事?我说。

卡纳米特人把我列入下一批前往他们星球的旅客名单,他说道,你也在其中……也许,我不该告诉你。

这不是挺好吗?我说。

我试图说服他。

我指出,和过去相比,现在的地球像是个乐园。

他只是摇摇头。

我又说道,那么那次测谎试验呢?那是一个圈套,他十分冷淡地回答。

我在那时就这样说过,你被愚弄了。

虽然他们当时说的是真话。

那么那本书呢?我说,那本《如何去对待人》?它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解释它?我读懂了这本书的第一段,他说,一个星期来,我几乎没有睡觉。

它讲的是什么?他笑了,一种奇怪的、扭曲的笑容:这是一本以人为原料的食谱。

《空躯壳》作者:罗伯特·J·索耶乃鼎斋无机客 译我很抱歉, 哲士先生说道,同时他往后斜靠到自己的轮椅里,盯视着面前这个鬓角泛灰的中年白人男子,但是我没什么可以为你做的。

但我已经改变了主意,那男人说。

随着谈话的继续,他的面孔开始渐渐泛红。

我想退出这笔交易。

你不能够改变你的主意, 哲士说道。

你已经转移了你的头脑。

虽然清楚无疑地,那白人男子正在压制住自己的情绪,但他的声音已经开始显现出哀求的语气。

我过去从没有想到事情会到如此境地。

哲士叹了口气。

我方的心理咨询师和律师们跟踪监视了整个流程和与拉斯本先生进行的所有的事先交流。

现在的结果就是他所期望的。

但是我再也不想要这一切了。

在这个问题上你现在没有任何发言权。

白人男子把一只手放在桌子上面。

这只手很平坦,五指展开,但整只手却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之下。

瞧一下,他说道,我想要见——见下另一个的我。

我会向他解释的。

他就会明白一切。

接着他就会同意我们来废除这个交易。

哲士摇头表示反对。

我们不能那么做。

你该知道我们不能。

那属于协议的一部分。

但是——没有什么但是,哲士说道。

那就是事情所必须经历的方式。

从没有后继者能重返这里。

他们无法这么做。

你的后继者必须尽他之所能,来将你的存在从他的脑子里驱赶出去,那么他就能够与他自身的存在和平相处,也就不必为你的存在而忧心忡忡了。

即使他想要来见你,我们也不会允许这种访问。

你不能这么对待我。

这不人道。

请让以下的东西贯穿你的头脑,牢牢地记住, 哲士说道。

你再也不属于人类的一员了。

是,我就是,老天作证。

如果你——如果我戳你一下,你会不流血吗? 哲士讲道。

当然会啦!我可是真真正正的血肉之躯啊。

是我,在母亲的子宫里发育成长。

是我,智人好几千代传下来的子孙,更早之前的直立人和穴居人好几千代传下来的子孙。

这个嘛——另一个的我只是台机器、一个没有思想的机器人。

不,它不是。

它是乔治·拉斯本。

唯一的一个的乔治·拉斯本。

那为什么你称呼他为‘它’呢?我不会再跟你玩什么文字游戏了, 哲士讲道。

他就是乔治·拉斯本。

而你不是——不是任何人。

男子从桌子上提起手掌,紧紧的握成了个拳头。

是,我才是。

我是乔治·拉斯本。

不,你不是。

你只是副躯壳。

只是副被剥离下的躯壳。

乔治·拉斯本正在慢慢地逐步适应着他的新躯体。

他之前花费了六个月的时间来咨询,一切都是为转移手术来做准备。

他们告诉过他,替换的躯体感觉起来不会和他的旧躯体一模一样,现在看来他们说对了。

大多数的人会直到他们年老体衰,直到尽可能多地享受完他们的与生俱来的肉体,直到不断改善的机器人技术跟在他们的有生之年里可能会变得的一样好,他们才会进行转移手术。

毕竟,虽然现在的机械躯体在很多方面都要优于那血肉做的软糊糊的躯壳——他是如此之快就用上了这个叫法——在感觉上它们仍然不如大自然所赋予的身体来的灵敏。

比方说作爱——如果只求愉悦身心,而不为生殖的话——作爱也是可以的,但是它不如以前那么棒。

在新的大脑的纳米凝胶体里面完整地复制了神经突触,但是荷尔蒙反应是通过重放对于以往的性活动的记忆来仿造的。

哦,性高潮仍然是性高潮,仍然是非常爽的——但这种体验不如真实的性高潮来得那么般独一无二和无法预知。

现在没有需要去问自己这次的高潮棒不棒?,因为现在作爱永远是如次之出色,永远是如预期那般,永远是惊人的相似。

尽管如此,现在还是有点补偿。

乔治现在能行走了——如果他愿意的话,也能跑步——几小时几小时地不停地活动,一丁点也不感觉累。

而且他能够好好地睡觉了。

他日常的记忆每隔24小时就被组织条理、分类排序,再打包压缩成6分钟的内容;那时是他的身体唯一停止运作的时间。

停止运作的时间。

有趣的是,现在他的生物版本的躯体会更多地陷入停止运作,而同时他的电子版本躯体几乎是免受这种困扰了。

当然也有其它的变化。

他的本体感受——也就是在任何特定的瞬间对于身体和四肢所处状态的感觉——比以前要强烈得多。

而且,他现在的躯体来得更加的感觉敏锐。

他不能够看见红外线——虽然那在技术上是完全可行的,但是相当多的人类认知是建立在对黑暗和光亮的感觉的基础之上的,所以,借助对热量的感觉来将这种基础消除干净这种想法从心理上讲,是非常糟糕的。

但是他辨识色彩的能力在其它的方面得到了扩展,这种扩展使得他能够在许多事物中看见蜜蜂紫 ,通常正是这种颜色在花瓣上标示下与众不同的图案,人类的眼睛——以前式样的人类眼睛——是看不见这种颜色的。

暗藏的美景得以揭开面纱。

还有永生来享受这一切。

我需要见个律师。

哲士又一次地面对着那副曾经是乔治·拉斯本寄身之所的血肉躯壳,但是日本男人的眼睛看起来聚焦在无穷远的地方,视线仿佛笔直地穿过了白人男子的身体。

那么你怎么来支付律师的服务费用呢?哲士终于问道。

拉斯本——他可能不能够在交谈时使用他的名字,但是没人能阻止他想起它——张开他的嘴巴,开始了抗议。

他可有钱——许多许多的钱。

但是,不,不,他已经签字放弃了所有的财产。

他的生物测定学结果毫无意义;他的视网膜扫描不再被认可。

即使他可以从这个舒适的囚禁地脱身,再联接到他的帐户,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台ATM机会发钱给他。

哦,在他的名下有大量的股票和债券……但那不再是他的名字了。

总有些事是你可以做来帮我的,拉斯本说道。

当然,哲士说。

我能在许多方面给予你帮助。

在这里,无论你需要什么来让你过得舒坦点,都可以。

但是仅限此处,对嘛?相当正确。

你知道的——我很抱歉;拉斯本先生知道,当他为他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同时也就为你选择了条道路。

你将在天堂之谷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度过你的余生。

拉斯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如果我同意接受你的限制措施,那会怎样呢?如果我同意不再说自己是乔治·拉斯本,又会怎样呢?那样我能够离开这儿了吗?你不再是乔治·拉斯本了。

不论怎样,我们都不会允许你与外界有任何接触。

哲士静默了片刻,之后他以一种更加柔和的语气说道,瞧啊,为什么偏要让事情为难你自己呢?拉斯本先生对待你非常慷慨。

你在这里会过上十分奢华的生活。

你能看到你想要看的任何的书籍、任何的电影。

你已经看见过我们的娱乐中心了吧,那么你必定要承认它是如此地棒吧。

而且我们的妓女和牛郎都是这个行星上最漂亮的。

就把这想作是你至今为止度过的最长久、最令人愉快的一次假期吧。

除了一点,这假期直到我死了才会彻底结束。

拉斯本说道。

哲士一句话都没说。

拉斯本气乎乎地吼着气。

你大概要告诉我,我已经死了,难道不是吗?那么我就不应当把这儿想象成个监狱;我该把这里想作是天堂。

哲士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又突然合上了嘴巴,一句话也没有说。

拉斯本知道,这个管理人员甚至不能够给予他那份慰藉。

他没有死去——他也不会死去,甚至当他的这副被遗弃的生物躯壳在天堂之谷这里最终停止器官活动的时候,他也不会死去。

不,乔治·拉斯本会继续活着,在外面的真实世界里,他的自我意识的一个复制品就生活在一个几乎不会灭亡的、实际上是永世不朽的机械身体里。

嗨,G·R,到这儿来,一个长着灰白的长胡须的黑人男子打着招呼。

来我这桌吧?拉斯本——由碳元素构成的那个拉斯本——走进了天堂之谷的餐厅。

那个长胡子的男人早已经由服务生端上了午餐:一份龙虾仁、一份蒜拌土豆泥和一杯顶级夏敦埃酒。

这儿的食物是极其精致的。

嗨,戴特, 拉斯本点了点头,答道。

他很羡慕这个长胡子的男人。

他的名字,就是他在将自己的自我意识转移到机械身躯之前的名字,叫作德赖斯·阿伦·汤普森。

所以他的首字母缩写,在这个地方被允许使用的他的出生姓名的唯一样式,就构成了一个很好听的小词——几乎跟拥有个真的姓名一样的好。

拉斯本在同一张桌子旁拿个张椅子坐下。

这儿的由始至终都热情洋溢的侍应生中的一位——年轻、是名女性(因为这张餐桌上全都是男士),美丽动人——早已就立在旁边等候,G·R点了杯香槟酒。

现在不是个特别的场合——在天堂之谷,从没什么事情是特别的——但是在这种超白金级的照顾计划下,像戴特和他这样的人可以得到任何种的愉悦。

G·R,为什么脸拉得这么长啊?戴特问道。

我不喜欢这儿。

戴特啧啧称羡着远去的侍应生的背脊,细饮了一小口美酒。

不喜欢什么?你过去是个律师,不是吗?回到外面后还是干老本行?我在到外面后仍然是个律师,戴特说道。

G·R皱了下眉,但还是决定不再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了。

你能为我解答一些问题吗?当然可以。

你想要知道些什么呢?G·R进入了天堂之谷中的医院。

他想到这个名称时,一定要给它加上对引号,因为一所真正的医院是个这样的地方,你应该只是暂时性地去那儿,身体一康复就会出来。

但是在上传了自我意识、剥弃了自身的躯壳的人中,大多数都是中老年人了。

当他们那些被遗弃的躯壳住进医院时,也就是躯壳死掉的时候了。

但G·R只有45岁。

只要有恰当的医学治疗和一些好运气,他很有机会活到第一百个年头。

G·R走进了候诊室。

他已经留意了两个礼拜,了解到日程表,知道那个小个子的吴莉莉——身材苗条,越南人,50岁左右——应该是今天的值班医生。

她和哲士一样,都是职员——一个真实的人,在晚上要回到在真实世界中的家去。

在不一会儿之后,招待员说起了千篇一律的话:医生马上就会见你了。

G·R走进了绿色墙面的检查室。

吴莉莉正低头看着块数据板。

GR-7,她念着他的序列号。

当然,在天堂之谷里,他不是唯一一个首字母缩写为G·R的,因此他也就不得不分享着这个他和其他几个人共同拥有的名字的一点微弱的回声。

她看着他,灰色的眉毛往上抬了下,等待他来确认自己就是那个人。

那就是我,G·R说道,但是你可以称呼我乔治。

不必了,吴莉莉说。

我不能。

她以一种坚定而又温和的语气讲道;推测起来,她以前就跟其他人一起踏上了这条道路。

出了什么问题啊?在我左腋窝皮肤上有块东西,他说道。

好多年前就有了啦,但它开始变得过敏。

当我滚搽除臭剂时,它就阵阵发疼,而且在我移动胳膊时它也会擦痛。

吴莉莉皱了下眉头。

请脱掉你的衬衫。

G·R开始解下衣扣。

他事实上有好几块胎记,还有一打的皮肤痣。

他也有个多毛的后背,而他非常憎恨这一点。

上传他的自我意识的其中一个原因,最初看来很具诱惑力的,就是能让他摆脱掉这些皮肤上的瑕疵。

他挑选的那个崭新的金色机械身躯——看起来就像是奥斯卡奖小金人和C-3PO 的一个杂交产物——没有一丁点这样的皮肤缺陷。

衬衫刚一脱掉,G·R就抬起了他的左臂,然后让吴莉莉检查他的腋窝。

唔,她盯视着那块胎记。

看起来它是发炎了。

在一个小时之前,G·R曾经残酷地掐捏过那小块皮肤,还在每一个方向尽可能多地拧扭着它。

吴莉莉现正在小心谨慎地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挤压着胎记。

G·R准备建议下治疗的方法,但是如果她能自己想到那个念头就更好了。

在一会儿之后,她想定了。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为你把这东西除掉。

如果你认为那是该做的事,就可以,G·R讲道。

那好,吴莉莉说。

我会给你来个局部麻醉,再把它剪除,然后烧灼上切口。

不用缝合伤口。

把它剪除?不!不,他需要她使用到解剖刀,而不只是手术剪。

真是见鬼!她走到房间另一头,准备了个注射器,又走了回来,将麻醉剂直接注射入那个胎记里。

针头进入的感觉是如此之痛——疼痛持续了片刻。

然后那儿就完全失去了感觉。

怎么样?她问道。

没事。

吴莉莉戴上了手术手套,打开橱柜,拉出了个小型皮革箱。

她把它放在G·R正躺着的检查桌上,然后打开了箱子。

里面有手术剪,手术钳,还有——它们在天花板映射出的光亮下闪耀出美丽的光泽。

一对手术刀,一把是短刀刃的,另一把长刀刃的。

好了,吴莉莉将手伸进箱子,拿出手术剪,说道。

让我们开始吧……G·R猛地伸出他的左手臂,抓住了那把长刀刃的手术刀,接着迅速地挥动刀子,又骤然停下,将手术刀扣在了吴莉莉的咽喉之上。

但那把该死的刀子太锋利了!他没想要伤害到她,可是划出了一条长约两厘米的浅浅的切口,现在从中涌流出深红的鲜血,如果她是个男人,鲜血流过的地方就是他的喉结了。

一声轻微的尖叫从吴莉莉嘴中脱逃而出,G·R迅即将他的另一只手掩盖在她的嘴巴上。

他能感觉到吴莉莉在不停地颤抖。

照我说的去做,他说着,那么你会活着走出这里。

逆我的意思,你就死定了。

不用担心,警探丹·卢赛恩对哲士先生说道。

我在过去的几年里处理过八起人质劫持事件,而且在每个案件里,我们都获得了和平的解决。

我们会救回你那位女士的。

哲士点了点头,又把脸转了过去,将双眼避开警探。

他应该早就觉察到GR-7身上的种种迹象。

若是他早一步使他安定下来,这一切就永远不会发生了。

卢赛恩朝着视频电话打了个手势。

把检查室联到这机器上,他发令道。

哲士越过卢赛恩的肩膀,在键盘上敲打出三个阿拉伯数字。

片刻之后,屏幕亮了起来,显示出在另一头里吴莉莉的手掌正从摄像头上抽开。

在手移开后,从屏幕上可以清晰地看到,G·R仍然把手术刀架在吴莉莉的脖子上。

哈罗,卢赛恩说道。

我是警探丹·卢赛恩。

我来这儿就是要帮助你的。

你到这儿是为了拯救吴医生的生命,GR-7讲道。

如果你能达成我的每样要求,你就救下了她的命。

好吧,卢赛恩说道。

先生,你有什么要求?作为个初始条件,我想要你称呼我拉斯本先生。

可以,卢赛恩说。

拉斯本先生,这个可以。

卢赛恩看到这副被丢弃的躯壳浑身颤抖着,对于他的这种反应惊奇不已。

再来一次,GR-7讲道,就仿佛这是他所听过的最甜蜜的话语。

再说一次。

拉斯本先生,有什么是我们能为你做的呢?我想要与我的那个机械人版本谈谈。

哲士又一次地越过卢赛恩的肩膀,按下了静音按钮。

我们不能够允许那么干。

为什么不?卢赛恩问道。

我们跟被上传的机械人版本的合同中有特别规定,在他们与被遗弃的躯壳之间永远不会有任何接触。

我不会为那些难懂的合同规定而心烦的,卢赛恩说道。

我会尽我所能来挽救一个女人的性命。

他取消了静音。

拉斯本先生,对于刚才的情况我很抱歉。

GR-7点了点头。

我看到哲士正站在你后面。

相信他已经告诉你,我的要求是不被许可的吧。

卢赛恩没有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也没有打断与躯壳的眼神交流。

的确,他说过那些东西。

但是他不是这里作决定的人。

我也不是这里作决定的人。

作决定的,是你的表现,拉斯本先生。

明显可见地,拉斯本松了一口气。

卢赛恩看到,他将手术刀从吴莉莉的脖颈上移开了一点距离。

大约这样子就差不多了,他说道。

很好。

很好。

我不想去杀死吴医生——但是除非你把我的那个机械人版本在三个小时内带到此处,我会杀死她的。

他侧过头,对着吴莉莉大声地说道。

现在把联结关上。

样子万分惊恐的吴莉莉将手臂向前伸出,她的苍白的手掌和设计简单的结婚金戒占领了整个视野。

然后屏幕就被关闭了。

乔治·拉斯本——硅版本的那个拉斯本——正坐在他的宽敞的维多利亚时代风格的乡村别墅中昏暗的、木板装饰的起居室里。

现在他不是一定要坐着;他永远也不会再感到疲劳了。

他也不是真的需要给椅子加上坐垫。

但是曲叠他的金属身躯,再坐到把椅子上仍然感觉是自然而然就会做的事情。

除非发生意外事故,否则他现在实际上将会活到永远,知道了这一点,拉斯本思量着,考虑去读掉一些野心勃勃的重磅作品,就像《战争与和平》,或是《尤利西斯》。

但是,是啊,以后总是有时间来干那件事的。

相代替地,他在数据板中下载了巴克·多赫尼的最新的神秘小说,然后他开始了阅读。

当数据板哔哔作响、显示有来电时,他只读到小说的第二屏的中间部分。

拉斯本考虑着,是不是就让数据板把讯息给记录下来。

在仅仅几周的永生之后,已经没有什么事情看起来是特别紧要的了。

然而电话可能是凯瑟琳打来的。

他是在训练中心遇到她的,那时他们都在学习适应他们的机械身体和习惯他们的永生。

讽刺的是,她在被上传之前已经有82岁了;如果还是在他的那副早就被丢弃的血肉躯壳里,乔治·拉斯本决不会与一个年纪比他大如此之多的女人发生关系。

但是既然他们都在人造身体里面了——他的是个金色躯体,而她的是亮铜色的——他们就恰好处在条通向滋味十足的罗曼司的道路之上了。

数据板又一次哔哔地叫了起来,拉斯本轻触了下应答图标——不再需要使用一支指示笔了;他的人造手指不会分泌油脂,也就不会在显示屏上留下污迹。

拉斯本心中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感觉,自从上传以来有一两次他都有过这种感觉——一种极度吃惊的感觉,他以前那个心脏漏跳了一下时随之而来的就是这种感觉。

哲士先生?他说。

我没想到会再一次见到你。

我很抱歉不得不打扰你,乔治,但是我们——直说吧,我们出了点紧急状况。

你以前那个躯体在天堂之谷中劫持了一名人质。

什么?上帝啊……他说如果我们不让他跟你谈谈的话,他就会杀死那个女人。

乔治想要做出正确的事情,但是……但是,他到现在已经花费了数周的时间来努力遗忘仍然存在的另一个版本的自己。

我——呣——我想如果你把他联到电话上就可以了吧。

哲士摇晃了下脑袋。

不。

他不会接受电话交谈。

他说,你必须亲自来这儿。

但是……但是你说过……我知道我们在咨询时告诉过你些什么,但是,该死的,乔治,一个女人的性命危在旦夕。

你现在可以永生不朽了,可是她却还不能。

拉斯本思忖了片秒,然后说道:好吧。

好吧。

我会在两小时里面到达那儿。

机械身躯的乔治·拉斯本在哲士办公室里的视频电话上看到一幕情景,万分的震惊。

那就是他——正像他自己记得那般。

他的柔软脆弱的身躯,他的泛灰的鬓角;他的正往后退的发际;他的那个总是被认为太大的鼻子。

但是正是他在做着些他从未想象过的事情——拿着把手术刀扣在一位女性的脖子上。

警探卢赛恩对着电话的拾音器说起了话。

好的,他说。

他在这儿了。

另外一个你在这儿了。

拉斯本从屏幕上看到,当他们目睹到他所变成的样子,他的旧躯壳双目圆睁。

当然,是那一个版本的他选择了这个金色的身体——但是那时它只是个空荡荡的外壳,里面没有灵魂在运作。

好,好,好,G·R说道。

兄弟,欢迎你。

拉斯本不信赖自己的人工合成的声音,所以就只是点了下头。

赶快到医院里来,G·R讲道。

到手术室上面的观察走廊来;我自己也会到手术室去的。

我们将能够见到彼此——而且我们将能进行次交谈,面对面的。

哈罗,拉斯本说。

他站直着他的金色双腿,透过倾斜的玻璃俯视着下面的手术室。

哈罗,GR-7仰视着高处,说道。

在我们继续下去之前,我需要你证实下自己的身份。

很抱歉要这么做,但是,嗯,在这个机械身体里的可能是任何人。

这就是我。

拉斯本答道。

不。

至多是我们中的一个。

但是我必须要确认一下。

那么,问我个问题。

GR-7明显早就为此准备过了。

为我们吹萧的第一个女孩,是谁?卡丽,拉斯本立即说道。

是在橄榄球场上。

GR-7露出了微笑。

我的兄弟,很高兴见到你。

拉斯本沉默了片刻。

他在无噪音无摩擦的轴承上转动头颅,从观察窗视野范围之外的一台视频电话上迅速地扫视了下卢赛恩的面孔。

然后他扭回头,正视着他的躯壳:我,呵,我很明白你想要被叫作乔治。

很好。

但是拉斯本摇了下头。

我们——你和我,当我们还是一个的时候——在这个问题上有着相同的看法。

我们希望活到永远。

而且这个目标无法在一具生物质躯体里实现。

你知道的。

至今还不能在生物质躯体上实现。

但我只有45岁。

谁知道在我们的——我的——有生之年的其余日子里会发展出怎样的技术啊?拉斯本不再需要呼吸——因此他再也不能够叹气。

但是,在他感觉有要叹下气的情绪的时候,他会移动自己的钢制肩膀。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选择这么早就转移意识。

你有遗传缺陷,很容易得上致命性的中风。

但是我不再有那个缺陷——乔治·拉斯本再也没有那个毛病。

现在你也许随便哪一天就会被从医院抬出去,而且如果我们没有转移我们的意识到这副躯体中去,我们也不会有永生了。

但是我们没有转移意识,GR-7说道。

我们拷贝了自我意识——一比特对应着一比特,一条神经突触对应一条神经突触。

你只是个复制品。

我才是原本。

这种说法不合法律,拉斯本说。

你——生物质构成的你——签署了合同,认可了人格的转移。

你签署合同的那同一只手,现在正拿着解剖刀架在吴医生脖子上呢。

但我已经改变了我的主意。

你没有头脑来改变主意。

我们称之为乔治·拉斯本的头脑的那个软件——它的唯一合法的版本——已经从你的生物质大脑这一硬件,转移到我的新躯体里的纳米凝胶体CPU这硬件中了。

机械版的拉斯本停顿了一下。

按理说,在任何软件的转移过程中,原始版本早应被摧毁了。

GR-7皱了下眉。

除了一点,社会不会允许那么做,就像它不会允许医生协助下的自杀的发生。

终止一个原始躯体的生命是不合法的,甚至是在大脑被转移意识之后。

相当正确,拉斯本点了下他的机械头颅,说道。

而且你必须在原始躯体死亡之前就激活替代躯体,否则法庭就会判定不存在人格的连续性,也就失去了对财产的处置权。

死亡也许不再是必然的,但征税还是必然的。

拉斯本希望GR-7会因此而笑一下,并借此在两人之间搭建起沟通的桥梁。

但GR-7只是说了句:因此我就沦落此处了。

我很难把这叫作沦落,拉斯本讲道。

天堂之谷是地球上的一小片天堂。

为什么不好好享受它,直到你真正地升上天堂?我讨厌这儿,GR-7说道。

他停顿了一下。

瞧,在当前的法律措辞下,我接受你的说法,即我没有合法的身份。

那么就确确实实。

我不能让他们宣布转移无效——但你可以。

以法律的观点看来,你是个人;你能做到这点。

但是我不想要那么做。

我喜欢长生不老的感觉。

但我不愿意成为囚犯。

发生了变化的人,不是我,机械人说道。

而是你。

想想看你正在干的事情。

我们是从来不使用暴力的。

我们永远无法想象到劫持人质、拿刀架在人脖子上、再把个女人吓到半死。

你是那个发生了变化的人。

但是躯壳摇了摇头。

尽是废话。

我们以前从没有处于如此令人绝望的境况之下。

令人绝望的境况会使得一个人做出孤注一掷的事情。

你没法想象到这情况,这一事实意味着你是个有缺陷的复制品。

这个——这个意识转移的方法还没到成熟阶段。

你应该宣布拷贝无效,并让我这个原始版本继续你的——我们的——生活。

这次,轮到机械版本的拉斯本摇晃脑袋了。

看吧,你必须要了解到这永远不能奏效——即使我签署下文件、将我们的合法地位转还给你,这里还有目击者来证实我是在逼迫下签署它的。

文件不会有法律价值。

你认为你会聪明过我么?GR-7说。

我就是你。

我当然知道那一点。

很好。

那就让那女人走吧。

你没有在思考,GR-7说。

或者你至少思考得还不够努力。

加把油,现在跟你谈话的人是我。

你必定要知道我有个比那个更加出色的计划。

我不明白……你是不愿想明白它吧。

想想,乔治的复制品。

想想。

我还是不……机械版本的拉斯本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哦。

不,不,你不能指望我做出那种事。

不,我的确就是那么指望的,GR-7说。

但是……但是什么?躯壳动了动自己空着的手——就是没拿着解剖刀的手——做出一种扫除一切的手势。

一个简单的提议。

杀死你自己,那么你的人格权就会自动返还给我。

你此刻是很正确,我在法律条款下不是个人——就意味着我不能被指控犯了罪。

因此我不必担心自己为现在所做的任何事情而入狱。

哦,他们也许会尝试一下——但是我最终会逃脱罪名,因为如果我不被释放,法庭将不得不承认:不仅仅是我,还有天堂之谷中的所有我们这些人仍然属于人类,仍然拥有人权。

你的要求是不可能的。

我所做的要求是唯一行得通的方法。

我跟一个过去是名律师的朋友谈过。

如果源版本仍然活着,但被上传的版本却去世了,人格权利就会返还给源版本。

我很确信,没人曾想过为了这个目的而运用法律;我被告知,有了这种设计,当机械大脑在意识转移后不久就出故障时,产品质保的条款就可得到合理的安排。

但是不管怎样,如果你杀死你自己,我就将成重新成为自由人。

GR-7停顿了一会儿。

那么你将会怎么选择呢?是选择你的虚假的生命,还是选择这个女人的切切实实、如血肉般真实鲜活的生命呢?乔治……机械嘴巴发音说。

请听我说。

但是生物质版本的乔治摇了摇脑袋。

如果你真的相信你作为我的一个复制品,比仍然存在的原始版本更加的真实——如果你真的相信在你的机械身躯里拥有个灵魂,就像这个妇女一样——那么就没有特别的原因来让你为了这儿的吴医生而牺牲你自己了。

但是,如果在你内心的最深处,你真的认为我是正确的,认为她的确是活生生的,而你自己不是,那么你就会做出正确的事情。

他将手术刀的刀锋朝里微微压进了点,再一次地划出血来。

你将怎么做呢?乔治·拉斯本返回到哲士的办公室,而警探卢赛恩正在尽其所能来说服这个居住于机械身躯中的心智,让他同意GR-7的条件。

一百万年后也不会同意,拉斯本说,而且,相信我,我想我会活到那么久的。

但是可以再做一个你的复制品,卢赛恩说道。

但那就不再是我了——眼下这个才是我。

但那个女人,吴医生:她有丈夫,还有三个女儿……警探,我不会被这个影响的,拉斯本说道,他的金色机械腿走过来走过去。

但是让我用另一种方式来讲一下。

假设你是在1875年的美国南部。

内战已经停止,黑人在理论上与白种人拥有一样的法律地位。

但一个白人被劫为人质,而要让他被释放,只有让一个黑人同意代替白人而牺牲他自己。

发现这里面的对比了吗?不管法庭所有的争辩(就像现在为了让被上传的生命能够维持原始版本的法律地位和人格所做的辩论),而你正在让我把这一切都搁置一旁,重申着一些南方的白种人感到自己一直都知道的道理:那就是,与所有令人疑惑不解的法律条款相反,一个黑人比起一个白种人就要命贱。

啊,我不会那么做的。

我不会肯定这种种族主义者的立场。

如果我确认了这一当代版的歧视论:硅基人比碳基人要来得命贱,那我会下地狱的。

‘下地狱,’卢赛恩模仿着拉斯本的合成声音,复述道。

他接着不作任何评论,等待着看看拉斯本会不会作出反应。

拉斯本没有抵抗得住。

是啊,我知道有些人在说我不可能下地狱——因为无论是什么东西构成了人类的灵魂,在意识转移的过程中它们都没有被复制下来。

这是事情的要点,不是么?我不真的是个人,这个论据可以归结到一个神学命题:我不可能是人类,因为我没有灵魂。

但是,卢赛恩警探,我可以告诉你这个:我觉得自己整个人跟在转移之前一样的活跃——有一样的灵魂。

我确信我拥有灵魂,或者说天赐的生机,或者叫作生命冲动,随便你想要称呼它作什么东西。

我的生命在这个特殊的外表之下,比起吴医生的生命,或是其他任何人的生命,并没有缺少一丝的价值。

卢赛恩沉默了一下,考虑着问题。

但另外一个你怎么办呢?你是想要站在这儿,告诉我,另一个版本——原始的、血肉般真实的版本——不再是人了。

你只有在法律条令下才具有那种差别,就好像在旧时的南方黑人被否认拥有任何人权。

这儿有个差异,拉斯本说道。

有个很大的差异。

另一个版本的我——劫持吴医生作人质的那个——出于其自由意志,在没有受到任何胁迫的情况下,认同了那一命题。

他——它——承认道:一旦意识转移至机械身躯的过程完成后,它就不再属于人类了。

但是他再也不想要如此了。

恶棍。

在我的一生中,这不是第一次,他——应该是我——签署了个合同,却在不久后就为之而后悔。

但是一个简单的后悔,还不能够成为摆脱这份合法又有效的交易的充足理由。

拉斯本摇动着他的机械脑袋。

不,我很抱歉。

我拒绝你的提议。

相信我,我非常的祝愿你能够拯救吴医生——但是你将不得不找条另外的途径。

要让我做出任何其它的决定,对于我的人——对于被上传的人——下的赌注就太大了。

好吧,卢赛恩最终对机械版本的拉斯本说道,我放弃。

如果不能以简单的方式成事,我们就将不得不选择困难的那个方式了。

以前的拉斯本想要直接见到新生的拉斯本,这是件好事情。

当你在那条可以俯视下方的观察走廊上时候,让他在那间手术室里,那时正是狙击手偷偷溜进去的大好时机。

拉斯本感觉到他的眼睛应该瞪得大大的,但它们自然是毫无动静。

你要狙击他?你没留给我们其它的选择。

标准程序应该是要给予人质劫持者所有他想要的东西,让人质得以安全返回,接着追捕罪犯。

但是他所想要的唯一东西就是要你死——而你不想要合作。

因此我们要将他除掉。

你会使用镇静剂的,是不是啊?卢赛恩哼了下鼻子。

对一个拿刀架在个妇女脖子上的男人使用镇静剂?我们需要一些能让他立刻倒下的东西,而且要在他有时间作出反应之前。

达到这目标的最好方法就是让一颗子弹直接射进他的头部或者胸腔。

但……但是我不想让你杀死他。

卢赛恩发出了个甚至更为洪亮的响鼻。

依照你的逻辑,他不论如何也不再拥有生命了。

的确,但是……但是什么呢?你愿意给他所要的东西了?我不能。

你一定可以了解的。

卢赛恩耸了耸肩。

太糟糕了。

我刚才正期盼着说点俏皮话呢,比如‘再见,芯片先生。

’什么的。

混蛋,拉斯本说。

难道你没看到,正是由于那种态度,我才不能允许此类先例发生?卢赛恩没有作答,不久拉斯本继续说道。

我们难道就不能用某种方法伪造我的死亡吗?只要能让你安全地救回吴莉莉就足够了?卢赛恩摇了摇他的脑袋。

GR-7要求证据来说明在那铁皮壳子里的确实是你。

我不认为他能够被轻易地愚弄。

但是你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更了解他。

你能够被欺骗吗?拉斯本点了点自己的机械头颅。

不。

不,我确信他会要求明确无疑的证据。

那么我们就又回到狙击手这个选择上了。

拉斯本走进了观察走廊,他的金色的脚掌在碰触到坚硬的、铺了瓷砖的地板时发出了叮当叮当轻轻的金属声。

他透过倾斜的玻璃,朝下望向底下的手术室。

血肉躯壳版本的他此刻已经将吴医生牢牢捆绑住了,她的双手和双脚都被用医用胶带紧绑着。

吴医生不能够逃脱,但是他也不再一直举刀扣在她脖子上了。

GR-7正在站起身来,医生在的他旁边,斜倚在一张手术台上。

倾斜的窗口朝下一直延伸到距离地面半米开外之处。

狙击手康拉德·布洛克蹲伏在窗台底下,他身着灰色制服,手持一挺黑色来复枪。

拉斯本的摄像元件中植入了一块小型发射器,它能将他的玻璃假眼见到的所有图象复制到布洛克携带的数据板上。

布洛克说过,在理想的情况下,他会朝着头部射击,但在这儿,他将不得不隔着层厚玻璃板做的窗开枪,而这可能会使弹头产生略微的偏斜。

因此他将会瞄准躯干的中心,一个相对大一点的目标。

一旦数据板显示出一条清晰的瞄向G·R的发射线,布洛克就将跃身而起、将他击倒。

哈罗,乔治,机械版本的拉斯本说道。

在观察走廊与底下的手术室之间有一套开通的内部通信系统。

我很好,肉体版本的拉斯本说。

让一切来个了结吧。

打开你的纳米凝胶体脑壳的联结面板,然后……但是GR-7的声音渐渐变弱,他看到机械版本的拉斯本正在摇动着脑袋。

我很抱歉,乔治。

我没有想要停用我自己。

你宁愿见到吴医生死?拉斯本能够关闭他的视觉输入装置,这就好比闭上双眼。

他刚才就闭眼片刻,推测起来,他的行为可能令正在查看数据板的狙击手懊恼不已。

相信我,乔治,我最不愿做的事情就是看到任何人丢掉性命。

他重新激活了双眼。

他刚才认为讽刺很是适当,但是另一个他当然也具有同样的头脑。

GR-7,可能是怀疑到有什么变故即将发生,移动了下吴医生,这样她现在站在了他与玻璃之间。

不要试图实施任何诡伎俩,躯壳说。

我没什么东西可损失的。

拉斯本朝下看着以前的自己——但仅仅是在字面意思上。

他过去不想要看到这个……这个人、这个存在、这个东西、这个实体、这个随它叫什么的东西受到伤害。

毕竟,即使躯壳在法律冷酷的观点看来不再是个人了,他的确仍然记得他——他们——在小别墅游泳时差点淹死,记得妈妈把他拉上岸,而自己的手臂在惊恐中胡乱挥舞。

他还记得他在初中度过的第一天,一帮9年纪的孩子将他臭扁一顿,作为下马威。

他记得自己从周末打工的五金店回到家中,却发现爸爸躺倒在安乐椅上,死于一次中风,他记得自己见到那幅情景时候的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悲伤。

生物质版本的他肯定也记得所有的美好的事情:在8年级时,当对方队伍的所有队员都聚拢在一起时,他击出了那记本垒打,球干净利落地越过了场地周围的栏杆;他的第一个吻,是在派对上玩‘旋转瓶子’游戏 的时候;他的第一个罗曼蒂克的亲吻,是跟达娜,她的镶有装饰钉的舌头轻柔地滑溜进他的嘴里;在巴哈马群岛度过的完美的一天,他还亲眼见到一生中最灿烂的一次日落。

是啊,这另一个他不只是个备份,不只是个数据的储藏空间。

他知道所有的同样的事情,感觉到同样的情绪,而且——狙击手已经沿着观察走廊的地面伏行了几米的距离,正在尝试得到一个瞄向GR-7的清晰的角度。

在他的机械视野角落之外——在边缘位置,他的视野跟在中心一样的锐利——拉斯本看见狙击手紧张起肌肉,然后——然后布洛克跃起身来,旋摆着他的来复枪,接着——拉斯本大吃一惊,发现小心,乔治!这句话以一种被放大许多倍的音量,从他的机械嘴巴中跳将出来。

就在呼喊蹦出之时,布洛克开了火,窗口爆裂成上千块小碎片。

同时GR-7旋转身来,抓住吴医生,使她扭转在他与狙击手之间。

弹头击中了医生,钻出一个洞,穿过这个女人的心脏,接着又击穿了女人背后的那个男人的胸腔。

然后俩人跌倒在手术室的地板上,从他们的身上流出了人类的鲜血,玻璃碎片如雨般洒落在两人尸体上,仿佛是机械人流下的泪珠子儿。

就像如此,到了最后不再有模糊含混。

只剩下一个乔治·拉斯本——在大约45年之前,一个意识如花朵般绽放,现在它作为机械身躯内部的纳米凝胶体里的代码而执行,只剩下一份复本。

乔治猜想哲士会试图掩饰在天堂之谷发生的事情——至少会掩饰细节。

他将不得不承认吴医生已经被一具空躯壳杀死,但是无疑他会想要掩盖住拉斯本作出警告的那声呼喊。

毕竟,如果那些即将要摆脱旧躯壳的客户得到些风声、得知新版本仍然与空躯壳情意相通这一真相,那对于这个产业会是多么糟糕啊。

但是警探卢赛恩和他的狙击手所想要的正好相反:只有通过提及到机械版本的拉斯本的干扰,他们才能够让狙击手免除误杀人质的罪责。

但是没什么能够宽免GR-7所犯的过错,他把那个可怜的、饱受惊吓的妇女扭转到他面前,令其作自己的盾牌……拉斯本在他乡村别墅中的起居室里坐了下来。

尽管他是机械躯体的,他却感到疲累——骨头里头的疲累——并且需要椅子的支撑。

他已经做了正确的事,即使GR-7没有;他过去就知道了这点。

他做出的任何其它选择都将不仅仅对于他自己是毁灭性的,而且对于凯瑟琳和每个其他的上传了自我意识的人都是毁灭性的。

真的没有选择的余地。

永生是重要的。

永生是伟大的。

只要你拥有一个清楚的意识,上述话就成立。

只要你没有被疑虑折磨,没有因沮丧而痛苦,只要你克服了内疚之感。

那个可怜的女人,吴医生。

她没做错什么,一点儿都没有。

而现在她死了。

而他——他的一个版本——导致了她的死亡。

GR-7的话在拉斯本的记忆中重放。

我们以前从没有处于如此令人绝望的境况之下。

可能他说的是对的。

但他现在处在令人绝望的境况之下了。

而且他发现自己正在考虑些以前总认为对已而言根本不可能的举动。

那个可怜的女人。

那个可怜的死去的女人……这不只是GR-7过错。

这是他的过错。

她的死,是他想要长生不老的愿望的一个直接后果。

而他将不得不永远带着那份内疚生活。

除非……令人绝望的境况会使得一个人做出孤注一掷的事情。

他捡起电磁枪——很让人惊讶,现在在网上能够买到怎么样的东西。

近距离从它发出的一股电磁波会摧毁纳米凝胶体里的所有记录。

乔治·拉斯本目视着手枪,看着它的极富光泽、结实的外表。

接着他将发射口抵住自己不锈钢头颅的一侧,然后,在片刻的犹豫之后,他的金色机械手指压动了扳机。

毕竟,有什么更好的方式来证明他依然是个真正的人类呢?注释:即bee purple:昆虫能够辨识这种混合了紫外光与黄光波长的蜜蜂紫,这是专属于昆虫的蜜源标记,如此一来,昆虫及能够依着蜜源标记找到花的位置,替花授粉。

G·R:是乔治·拉斯本(George Rathburn)的英文名字的首字母缩写。

戴特:即Dat,为(Darius Allan Thompson)的英文名字的首字母缩写。

C-3PO: 著名系列电影《星球大战》中出现的一个金色人形机器人,由阿纳金在Affa星球上所制造。

Spin the bottle:旋转瓶子,美国很著名的一种玩乐游戏。

玩这个游戏时,男女生围坐成一圈, 假设先由一个男生出来转瓶子,如果瓶子最后停下时指向某个女生,那男生就必须要去亲吻这个女生。

如果是男生就不用亲吻。

如此一直玩下去,直到大家同意停止。

《空战游戏》作者:[美] 迈克尔·斯万维克(与 [加] 威廉·吉布森 合著)龚勋 译(1986年雨果奖、星云奖中短篇双料提名)他打算一直坐下去,直到佛罗里达。

他可以从一个走私军火的家伙那里买路:或者投靠战区内不成气候的叛军;或者,如果他手里的那张票可以保证他决不会被赶下来的话,他也许也会选择永远不下灰狗公司①的飞翔荷兰人②。

诺福克③闹市的灯光从身边滑过,他对着自己在冰冷光滑的玻璃里淡淡的影子笑了笑。

驾驶员在最后一个街角猛打方向盘,公共汽车便在劳累中摇晃了一下。

在进入终点站时,驾驶员猛地一个刹车,乘客不禁又一阵战栗。

终点站地面上的混凝土被灯光照得灰亮刺眼,就像监狱的放风场一样。

但迪克此时似乎看到了自己被饿死时的情景,也许在奥斯威戈④的暴风雪中吧。

他的脸颊贴在车窗上,看见在下一站,自己的遗体被一个穿着褪色工作服的咕哝着的老头扫了出去。

无论如何,他告诉自己,这样的幻觉对他来说他妈的什么都不是:不过他的腿大概已经冻僵了。

驾驶员在弗吉尼亚的泰德沃特⑤站停了二十分钟。

那是栋煤渣砖砌成的房子,一个厕所有两个入口,上世纪的残留物。

他拖着木头一样的腿,漫不经心地想去骚扰一下卖杂货的柜台,可站在柜台后的黑人姑娘充满警觉地守卫着旧玻璃箱里少得可怜的商品,就像事关自己的身家性命一样。

有可能吧,迪克想着,转过了身。

在洗手间的对面,有一个大打开的门,门上的游戏两个大字在生物荧光塑料里无力地闪烁着。

一群当地人聚在一张台球桌边。

他无所事事,无聊透顶,便索性也挤进了人群。

他看见一架双翼飞机,翅膀还没他大拇指长,机身是鲜艳的橙色。

它在空中翻着跟头,后面拖着一条长长的烟带。

当它撞到了桌子上的绿色绒布的时候,就马上消失了。

好好干,泰尼!一个围观者咆哮道,你一定要打败那小子!嗨!迪克说,你们在干什么?离迪克最近的那个人长得就像一根干柴棒,还戴着一顶黑色网格的彼得比尔特牌帽子。

泰尼在保卫马克斯勋章⑥。

他说道,并没有将目光从桌上挪开。

噢!那是什么?他话音刚落,便看见了那东西:一枚像马耳他十字架⑦一样的珐琅勋章,上面写着几个字:Pour le Merite⑧。

【① 灰狗公司:美国最大的长途客运汽车公司。

】【② 飞翔荷兰人:传说中在好望角附近的风暴中出现的幽灵船。

这里是指我坐的那辆公共汽车。

】【③ 诺福克:美国里士满东南汉普顿公路上弗吉尼亚州东南的独立城市。

】【④ 奥斯威戈:美国纽约州中北部城市。

】【⑤ 泰德沃特:美国弗吉尼亚州东南部一地区,包括上文提到的诺福克。

】【⑥ 马克斯奖章:即蓝色马克斯,是后面所说的Pour le Mérite的非正式名称,一战期间德国军队最高级别的奖章。

】【⑦ 马耳他十字架:由四个等长的似箭头的武器连在一点的十字架。

】【⑧ Pour le Merite:法文,意思是以彰此绩。

】蓝色的马克斯勋章放在桌子的边上,前面是一个体型庞大、无法动弹的家伙,他被塞进一个看起来很脆的铬管框架里。

那个男人的卡其布工作衫勉强包裹着他臃肿肥胖的身躯,上面的纽扣随时都可能被撑落。

迪克想起了他一路南下时看到的南方军人,他们看起来都很奇怪,肚子异常肥大,却支撑在像是从瘦子身上借来的长腿上。

泰尼如果站起来,可能也是那副模样,不过他的牛仔裤腰围四十英寸,大概要钢丝腰带才能把他肿胀的肚子撑起来。

不过泰尼现在站不起来了,因为迪克发现那个闪亮的框架其实是一台轮椅。

让人惊讶的是,那人脸上竟然还有一点儿令人不悦的稚气:他甚至还有点儿标致,不过这种标致全都藏在赘肉和双下巴下面。

迪克感到很尴尬,便转过头去。

另一个人,那个站在泰尼桌子对面的男人,留着杂草丛生似的大胡子,嘴唇很薄。

他挤弄着眼睛,好像在试图用眼睛去推什么东西,以至于眼角都堆满了皱纹……你这坨狗屎从哪儿冒出来的?那个戴着彼得比尔特帽子的人转过身来,抓住迪克的印度穷小子似的斜纹粗棉布衣服。

他的手腕上戴着一串铜链子,你还不快滚,垃圾。

没人喜欢你这种人待在这里。

他转过头去,继续观看空战。

那群人正在打赌,已经下好注了。

他们掏出了一些硬东西、旧玩意儿、印有自由女神像的美元,还有从硬币邮票收集店弄来的有罗斯福头像的一角硬币,更为谨慎的赌徒押下了压制在透明塑料薄膜里的老式纸美元。

这时,从昏暗处飞来了三架编队而行的红色飞机。

福克D7①。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福克带着王者风范在一只两百瓦的灯泡下做了一个漂亮的内斜转弯。

突然,一架蓝色的斯拜德②无声无息地飞了出来。

另外两架也从阴暗的天花板上俯冲下来,紧跟着前一架。

那些人开始咒骂起来,还有一个在吃吃地笑。

一架福克几乎就要俯冲到绒布上去了,可还是摆脱不了紧随其后的那架斯拜德。

福克疯狂地在绿色绒布上方走之字,但是没有用。

它最后只好紧急拉升,可敌人依然紧追不舍。

由于爬升的坡度太陡,福克骤然失速,输掉了这场较量。

它一头扎进了一堆一角银币里。

福克机队减员了。

另一架福克的尾巴上仍然紧跟着两架斯拜德。

一道刺眼的曳光弹从驾驶舱前掠过。

福克机身向右倾斜,做了个殷麦曼式翻转③,反咬到一个追击者后面,猛地开火,那架双翼飞机便应声坠落。

再加把劲儿,泰尼!那些围观者向里面挤去,围拢了桌子。

迪克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就像自己获得了重生一样。

弗兰克货车站④就在货运高速公路上,离城两英里。

在闲时坐公共汽车的时候,迪克暗自记下了这个货车站的位置。

现在,他正在车流和水泥防撞带之间来回穿梭。

车厢用铰链相连的货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长长的八节车厢,每一节带过的风都几乎要把他吹倒。

CVO⑤车站很容易就能找到。

当他逛进弗兰克货车站的时候,没有人怀疑他是来偷什么重要设备的,于是他便在商店里随意逛了起来,想多慢就多慢。

在一堆韩国牛仔衫和绒毛小鬼牌挡泥板之间的配线架上,放着投影湿件⑥晶片。

他想要的游戏就在那里:一块晶片,上面的标签写着斯拜德对福克。

他只用了三秒钟就把晶片弄到了手。

在出去的路上,他又顺手拿走了两个编程单元和一个小号巴唐牌无线神经接驳器,后者看起来就像一个老式助听器一样。

他随便选了一个堆栈⑦,然后对收租人撒了个谎——自从福利被取消以后他就一直在对人讲这样的谎言。

从没有人真正调查过,国家只是数一数有多少房间有人在住,然后给钱。

这间小卧室有一股淡淡的尿味。

有人用潦草的笔迹在墙上写着激进无政府主义解放阵线的标语。

迪克把一个角落里的垃圾清理干净,靠着墙坐下来,打开了晶片包。

里面有张折叠的说明表,上面是环飞⑧、侧滚⑨、殷麦曼式翻转的示意图,还有一管导电膏,一张操作规则的计算机列表。

然后就是那块晶片本身:白色的塑料卡片,一面是蓝色的双翼飞机及其徽记,另一面是红色的双翼飞机及其徽记。

他把它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斯拜德对福克,福克对斯拜德。

蓝色或是红色。

把感应器表面涂上导电膏后,他把巴唐牌无线神经接驳器固定在耳后,然后将它的光纤带插进编程器里,再把编程器插进墙里的电源插座上。

一切就绪后,他将晶片小心翼翼地放进编程器里。

这是一套印尼产的便宜货。

程序运行的时候,他头骨的根部感到微微的振动,让他很舒服。

但当振动结束以后,一架天蓝色的斯拜德就出现在他脸上方几英寸处,正不知疲倦地高速飞行着。

它几乎快要因为空气摩擦而发出闪光了,太真实了。

与那些精雕细琢的博物馆模型一样,它似乎也拥有神奇的内在生命,但迪克只有耗尽自己的注意力才能确保它的存在。

只要他的注意力稍一松懈,它就失去了焦点,变成一片可悲的模糊。

【① 福克D7:一战时期德国的一款著名战机,可以在飞机上使用机关枪而不损坏螺旋推进器。

】【② 斯拜德:一战时期法国的主力战机。

】【③ 殷麦曼式翻转:一种飞机飞行动作,先做半个环飞,再侧滚半周,以同时实现提升垂直高度和改变飞行方向。

名字来源于一战时期的德国王牌飞行员马克斯·殷麦曼。

】【④ 货车站:即Truck Stop,指一种沿线车站,通常为卡车提供燃料,并为司机提供饮食。

】【⑤ CVO:即Commerical Vehicle Operations,商用车辆指挥系统,是ITS(智能交通系统)在货车管理上的应用。

】【⑥ 湿件:计算机专家用语,指软件、硬件以外的件,即人脑。

这里是指将人脑和机器连接起来的设备。

】【⑦ 堆栈:原义是指存储器及其寄存器的一部分,用来临时储存信息。

这里是比喻房间。

】【⑧ 环飞:一种飞机飞行动作,飞机做垂直方向环形飞行,同时侧轴保持水平。

】【⑨ 侧滚:一种飞机飞行动作,飞机绕纵轴作的一个完全旋转,并且不改变飞行方向或高度。

】他一直练习,直到用完接驳器里的电池。

然后他退到墙边,睡着了。

他梦见自己在飞,在一个只有蓝天白云的世界中飞,上下都没有边界,也没有撞上绿色绒布的可能。

他醒来的时候,闻到一股油炸磷虾蛋糕的腐臭味道,他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

他也没有钞票。

在堆栈里住着很多学生模样的人。

肯定是一个想得到编程单元的家伙,他边想边用上次偷来的编程单元敲打着走廊。

走廊前方不远处有一扇门,门上有一幅海报,上面写着:隔壁就是另一个精彩的宇宙。

海报下面是一幅星空图,上面有一些五颜六色的药丸,明显是从哪个药厂的广告上撕下来的,贴在一张极富鼓动性的太空殖民地照片上。

在他出生以前,太空殖民地就已经开始建设了。

我们走,那张贴在催眠药拼贴画下面的海报上写道。

他敲了敲门。

门开了,安全栓把门卡住,露出一条两英寸的缝,缝里是一张女孩的脸。

什么事?你大概会以为这是偷来的。

他把编程器递过去,但它是新的,几乎没有用过,条码还在上面。

不过你听好,我不想和你讨价还价。

不会的。

你出其他地方一半的价钱就可以得到这玩意儿。

好啊。

哇!真的,你不骗我?他从门缝里看见她的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她展开她的手,手心向上,一个没有捏紧的拳头,与下巴持平,看好!她手里有一个洞,一条黑色的隧道,直直地通向手臂上方。

两个小红点。

那是老鼠的眼睛。

它们朝他冲过来,越来越大,两眼冒光。

一个灰色的东西蹿了出来,跳在他的脸上。

他尖叫起来,挥舞手臂想要赶走那东西。

他跌倒在地上,两腿扭曲,编程器散落在他的身下。

他摔倒的同时,砸在地上的硅片反弹起来,从他眼前划过,刮伤了他的头。

他受伤了,伤得很重,很重。

噢,天啊!安全栓松开了,女孩在他身边走来走去,这儿!听好,来吧!她挥舞着一条蓝色手巾,抓住这个,我把你拉上来。

他用流泪的眼睛望着她。

学生。

看起来好像得了贫血症,穿着大号汗衫,牙齿整齐洁白。

一只脚踝上套着一条纤细的金链子(和婴儿一样纤细的体毛搅在一起)。

波浪起伏的日式发型。

我真想把那东西当晚餐吃掉。

他有点儿后悔地说。

他抓住手巾,让她拉他起来。

她笑了笑,羞涩地转过身去。

让我给你解释一下。

她说,你想吃点儿什么吗?刚才只是一个投影罢了。

他跟着她进了屋,像一只害怕掉进陷阱里的动物一样机警。

太好了,迪克说,这是真的奶酪……他坐在弹簧沙发上,挤在一个四英尺高的玩具熊和一堆松松的软盘之间。

屋子里的书、衣服和纸张没至脚踝。

她变魔术似的拿出各种食物——高达①奶酪、罐头牛肉,还有上帝作证绝对是温室小麦做成的威化饼——就像《天方夜谭》里的故事一样。

【① 高达:荷兰西部一城市,由于奶酪市场而闻名。

】嗨!她说,你看我还是知道该如何对待一个穷小子的,对吧?她叫南希·比邓多夫。

十七岁了。

她的父母都有工作——她叫他们贪婪的傻蛋——她在读威廉国王和玛丽皇后大学的工程专业。

除了英文,她的成绩都一流,我估计这一定和老鼠有关。

你对老鼠有恐惧症?他瞟了一眼她的床。

但说真的,他见不着什么床。

只是地上的一块突起而已。

不是这样的。

它只是让我想到了别的什么……就这么回事。

那是什么呢?她蹲坐在他前面,肥大的衬衫缩了上去,露出一条光滑的大腿。

你……有没有看见过,他的声音不知不觉地提高了,语速也加快了,华盛顿纪念碑?晚上的?上面有两个小红灯,导航标识还是什么,我,我……他开始颤抖起来。

你害怕华盛顿纪念碑?南希喘息着,在大笑中滚来滚去,古铜色的腿踢来踢去。

她穿着深红色的比基尼。

与其再看它一眼,我宁愿立刻死掉,他平静地说。

她停止了大笑,坐起来,仔细端详他的脸。

那是张苍白的脸,这似乎让她想起了一件她不敢想的事。

最后她大胆地问了一句:大脑锁?是的,他忿忿地说,他们告诉我绝对不能回华盛顿特区,然后那些混蛋就笑了。

为什么?我是个贼。

他没有告诉她他真正的职业是入店扒窃。

很多老计算机黑客耗尽他们的生命去编程,你知道么?人类的大脑他妈的一点儿都不像机器,一点儿都不像。

它们的运行原理完全不一样。

迪克发现自己正发出尖锐的、拼尽全力的呐喊,那是一个孤独者向稀有的倾听者道出的冗长而充满诅咒的暗语,你只有和陌生人为伴度过上百个凄冷而孤独的夜晚才会明白。

南希听得入了神。

迪克点头,打着哈欠,怀疑如果碰到了她的床,他还能不能醒来。

我用来袭击你的那个投影是我自己制作的。

她说,同时弯屈双腿,用下巴压着膝盖,这玩意儿是为抢劫犯准备的,你知道么?我只是碰巧随身带了一个,而且我认为这玩意儿挺好玩,所以就在你推销那个爪哇国的小编程器的时候扔给了你。

她弯腰上前,又亮出了自己的手,快看!迪克连忙后退,不要害怕。

这东西的确很厉害。

我发誓,绝对与众不同。

她张开了她的手。

一团蓝色的火焰在翩翩起舞,永无定形,近乎完美。

看看吧,她惊异地说,看看就行。

这是我编程的。

这个不是那些把七幅无聊的图片换来换去的把戏。

这是一个连续的循环,两个小时,七千二百分钟,中间绝无两次相同,就像每片雪花一样!那团火焰的核心是冰晶,每一个小平面都在闪闪发光,不停扭转,最后消失,只在潜意识里留下光亮刺目的图像。

迪克畏缩了。

都是些人。

可爱的裸体小人。

你怎么实现的?她站起身来,光着脚踩在光滑的杂志上,从一个粗糙的胶合板架上取下了一叠松松的打印纸。

他看到了板架上出现了一排整洁的控制台,非常简单,但看起来很贵。

这些是这儿真正有用的东西。

图像服务器,这个是我的快扫模块,这个是脑图一对一函数分析器,她像唱祷文一样念出这些名字,量子颤动稳定器,程序衔接器,图像汇编器……就做这一个小小的火焰,你就要那么多东西?对!这就是最顶级的艺术——专业投影‘湿件’。

比你听说过的所有东西都先进几年。

嗨,他说,你听说过‘斯拜德对福克’吗?她大笑起来。

这时,他感觉时机已经成熟,便去拉住她的手。

你不要碰我,你千万不要碰我!南希尖叫道,不停往后退,头撞到了墙上,面色苍白,怕得直发抖。

好了!他甩开她的手,好了!我现在不碰你了,行么?她的眼睛圆鼓鼓的,眼皮眨都没眨一下,眼角蓄积着泪水,从苍白的脸上滚下。

最后,她摇了摇头。

对不起,迪克,对不起。

我本来应该告诉你的。

告诉我什么?他感到一阵恐慌。

他知道了。

她抓自己头的方式,她抽筋似的张开手之后又合上,你也有个大脑锁。

对。

她闭上了眼睛,又开始抓自已的头。

迪克跳了起来,翻箱倒柜地寻找药品。

他发现了一瓶复合维生素B,拿了两片给南希,还有一杯水。

接住,他十分小心,以保持足够的距离,这个可以缓解一下。

对,对,她说,然后自言自语道,你一定以为我是个疯子。

灰狗客车站的游戏室里几乎空无一人。

在一个控制台前,一个孤独的长下巴的十四岁孩子正弯着腰,在北大西洋阴暗的网格里调遣虚拟的潜艇舰队。

迪克闲逛了进去,穿着新衣服,靠在涂有多层光滑绿釉的煤渣砖墙上。

你看到泰尼了么,朋友?那些潜艇像霓虹色的虹鳉一样飞速行驶着。

这取决于谁在问。

迪克碰了碰左耳后的接驳器。

斯拜德快滚①过控制台,像蜻蜓一样敏捷而轻巧。

它太漂亮,太完美,太真实了。

它让整间房子都看上去如同幻象。

他利用编程做出的地面效应②,紧贴着网格飞行,离玻璃只有几毫米。

那个孩子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杰克曼那家,他说,里士满路那边。

迪克任斯拜德在半空中消失。

杰克曼游戏厅在一栋砖墙房子的三楼上,占据了很大的空间。

房子外面的人行道上挤满了受伤老兵,有一些是从越南回来的。

那些把眼睛丢在了亚细亚天空下面的老人蹲坐在那里,旁边是因为在智利吸入了神经毒气而不断抽搐的男孩。

迪克很高兴地看到身后被打扁了的电梯门叹息着关上了。

一口积满灰尘的佩珀博士牌大钟挂在长长的、阴气沉沉的房间的远端,告诉他现在已经七点四十五了。

杰克曼游戏厅在他出生前二十年就存在了,它一直都浸泡在一层黄色的尼古丁、抛光剂和发油里面。

【① 快滚:飞行器被用来围绕其纵轴作三百六十度疾速旋转的空中特技。

】【② 地面效应:当飞行器贴近地面(或水面)飞行时,由于飞行器与地面之间的气流流动不同于高空飞行时而产生的一种气垫效果。

】让他进来吧,我们可能需要他。

有人说。

迪克转过身去,透过一个秃顶男人戴着的钢框眼镜,看见他温和的眼睛,我叫鲍比·厄尔·克莱恩。

不过,在鲍比·厄尔的声音和姿态中并无威胁的成分。

他小心翼翼地把镜框从鼻子上取下,用一叠纸巾擦了擦镜片。

他让迪克想起了一个商店导购员,那个导购员曾耐心地试图教他如何拆卸生物芯片,我知道我看起来不太像,他笑着说,他的牙像塑料一样白,但我是一个赌徒。

我在寻找泰尼。

迪克说。

这个嘛,他换了一副镜片,你应该找不到他。

他到贝塞斯达①去了,好让老兵联合会给他清洗管道。

他不会和你玩飞机了。

为什么?因为你不是圈子里的人,否则我就会认识你。

你玩这个很拿手么?迪克点了点头。

鲍比·厄尔的声音穿过杰克曼游戏厅。

嘿!克莱伦斯!你把那个服务器带来。

这儿来了个玩飞机的。

二十分钟以后,迪克输光了所有的钱,还失去了接驳器。

现在让我告诉你,孩子——鲍比·厄尔用父亲般的口吻说道,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把迪克引回电梯门口,你是赢不了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的。

你听到没有?我都不算最好的,只是一个老家伙,嗑了十五次药,或者大概二十多次。

老泰尼,他是个飞行员。

他服役期间就一直在嗑药。

他的细胞膜衰减得很厉害……你他妈的绝对赶不上他。

这是一个凉爽的夜晚,但迪克感到自己在愤怒和耻辱中燃烧。

天啊,那太糟糕了。

南希说,斯拜德把她粉红色的内衣掀了起来。

迪克从睡椅上抬起身来,把闪闪发光的小号布劳恩牌接驳器从耳后取出,那是南希的接驳器。

现在请你不要开始研究关于我的课题,好吗,‘即将有工作的八婆小姐’?嗨,听好了!这和你没什么关系,只是技术罢了。

你那块晶片太原始了。

我的意思是,它在大街上可能不错,但和我在学校做的一比,完全是个垃圾。

你应该让我给你重写一遍。

你说什么?我给你解释一下。

那些玩意儿都是用十六进制代码写的,看到没有,那些工业程序员都是落伍的计算机黑客。

让我现在把它拿到系里的阅读分析器里面,做点儿改动,转换成现代的‘湿语言②’,把那些冗余的中间形态全部清除掉。

这样一来就可以加快你的反应时间,把反馈回路的时间减少一半。

你可以吃得更快,更好。

你会成为真正的专业玩家,一等一的!她突然狂笑起来,笑得弯下了腰,几乎就要窒息了。

这合不合法呢?迪克怀疑地问道。

哼,你知不知道人们为什么会去买带纯金导线的接驳器?为了尊贵典雅?呸!那是因为它导电性更好,能砍掉几纳秒③的反应时间。

反应时间就是游戏的关键,小子。

不对吧,迪克说,如果事情就那么简单的话,人们早就用了。

泰尼·蒙哥马利就会用了。

而且是最好的那种。

你听我说话没有?南希的声调降了下来,棕色的水溅到地板上,我在做的东西比你在市面上所能找到的要先进三年以上。

我的天啊。

迪克在一阵沉默以后说,我的意思是,你真的可以做到么?就像从T型汽车④进化到莲花⑤九十三一样。

操作斯拜德就如同在驾梦飞翔,即使是迪克最轻微的念头,它也有反应。

他玩这个游戏已经几周,飞机一点儿郁没有褪色。

他和当地的少年对飞,一架一架地、或是三架一起地把他们的飞机干掉。

他到处冒险、炫耀。

对手的飞机不断地坠落……这样的状况终于在一天结束了。

那天迪克正把赢来的钱塞进口袋,一个瘦高的黑人从墙边站了起来。

他看到了迪克手里的塑料薄膜⑥,笑了。

一颗红宝石镶牙微微闪光。

你知道,那个男人说,我听说这里有一个小家伙,他的飞机开得不错。

天啊,迪克说,把丹麦黄油抹在一根海藻棒上,这东西的味道真不错。

那很好,亲爱的。

南希嘟囔道。

她正在做她的毕业项目,往一个机器里面灌数据。

你知道,我以为我是真的对这种东西很有天赋。

你知道么?我说的是,那个程序使我更具竞争力,而且我能够从中得到好处。

我在这个领域的名声真的已经很大了,你知道么?他激动地猛砸了一下收音机,收音机里正放着迪克西兰爵士乐⑦,但噪音很大。

嗨,南希说,你不是在生气吧?【① 贝塞斯达:美国马里兰州中西部一卫星城,是华盛顿远郊的居住区。

】【② 湿语言:湿件的编程语言。

】【③ 纳秒:十亿分之一秒。

】【④ T型汽车:福特公司生产的第一辆汽车。

】【⑤ 莲花:莲花汽车公司是英国专门生产高性能运动跑车的公司,于1985年加盟美国通用公司。

】【⑥ 即前文所说的压制在透明塑料薄膜里的老式纸美元,后文仍有类似表述。

】【⑦ 迪克西兰爵士乐:以新奥尔良城为代表的乐器爵士乐,以较快的两拍节奏及团体和个人的即兴演奏。

】没有,找只是——他玩弄着旋钮,想到了一些浪漫的事,好的。

来,站起来。

让我们一起跳舞吧。

不会吧?你知道我不行的。

你当然可以,很简单。

他把那只大号玩具熊扔给她,然后抓起地上一件拼凑起来的棉布连衣裙。

他提住裙子的腰和袖子,用下巴夹住领口。

裙子闻起来是薄荷味的,还有些许汗味,看到了吧。

我站在这里,你站在那里,这样我们就可以跳舞了。

明白了么?南希站了起来,紧紧地抓着熊,温柔地眨了眨眼睛。

他们开始跳舞,动作舒缓,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过了一段时间,她哭了起来,但脸上带着微笑。

迪克在做白日梦。

他想像自己是泰尼·蒙哥马利,正专心致志地开着他的垂直起降喷气机;想像机器对他最轻微的神经运动都有反应,神经反射的速度极快,兴奋剂在血管里快速地流动。

南希的地板变成了丛林,她的床变成了安第斯山脉中的一片台地。

他让斯拜德用极限速度飞翔,如同这架交互式战斗机器也处于高度兴奋状态一般。

兴奋剂一点一点地进入他的血管,让他驾驶的飞机达到最佳性能状态。

传感器直接插入他的头骨,使他在玻利维亚蓝绿色天空中做出一个极为精彩的超音速翻转。

他甚至感觉到了操纵台面①上的气流。

步兵在下面的丛林中穿梭,他们的手肘以上的部位绑着兴奋剂泵,将兴奋剂从一个蓝色塑胶小瓶注入体内,为他们在争斗中多提供一点儿拼死的愤怒。

不过这种状态一周中可能只有十分钟。

当飞行到树顶高度的时候,迪克的神经反射频率到了峰值。

他短得极低,地面部队绝对不会看到他。

然后他突然出现在他们头顶,丢下光气弹②,在他们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就溜掉——就是维持这些战术动作也需要不断输入兴奋剂。

飞机和神经元的直接接口是一条双向通道。

飞机上的电脑监控着生化参数,决定何时赋予游戏中的步兵一定的拼杀激情和战斗优势。

那样的剂量会把你吞噬,慢慢地、不停地把你吞噬,腐蚀大脑表面,把脑细胞膜慢慢溶解掉。

如果你不及时从半空中消失,你不断稀薄的脑细胞膜就会让反射快得连你的身体都不能承受……我成功了,穷小子!啊?迪克抬起了头,吓了一跳。

南希砰的一声关门进来,把书和书包扔到最近的角落里。

因为我的毕业项目,我不用期末考试了!我的教授说他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好的东西。

呃,嗨,把灯关小点行不行?灯光的颜色好刺眼。

他央求道:快给我看看你那奇妙的东西。

好,可以。

她夺过接驳器,在床上踢出一块空地,摆了个造型。

一粒火星在她的手里燃烧成一团火焰。

一个东西在她的手臂上如一条银线般展开,绕住她的脖子。

那是一条蛇,长着三角形的头,不时地吞吐着舌头。

炽热的颜色,橙色和红色。

蛇在她的双峰之间滑动。

我把它叫作火蛇。

她骄傲地说。

【① 操纵台面:一种用来控制或操纵飞机、导弹或火箭的活动翼面,尤指方向舵、副翼或升降舵。

】【② 光气:即碳酰氯,一种无色的挥发性液体或气体,在军事上可以用作毒气。

】迪克的身体向前倾,南希向后靠了一下。

对不起。

这……就像你的火焰一样,不是么?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在里面看到那些裸体的小人?基本上是。

火蛇从她肚子上滑下来,下个月我准备把两百个独立的火焰程序合在一起,并在程序之间做一次综合调整,然后就可以得到更加生动的图像了。

我还要让那条火蛇有一定的思维能力,使它可以自主行动。

这样就算你不去管它,它都可以爬来爬去。

你跳舞的时候可以戴上。

可能是我不够聪明,但你都没有做完这些工作,我为什么现在也能看到它呢?南希哈哈笑道:这就是最精彩的地方——还有一半工作没完成。

还没有时间去把那些部分组成一个统一的程序。

打开收音机,好么?我想跳舞。

她踢掉了自己的鞋。

迪克调到了一个台,听起来很暴力。

然后,在南希的要求下,他把声音调小了,就像窃窃私语一般。

我搞到了两粒海普①,看!她敲打着床,手舞足蹈,如同巴厘岛的舞者一般,你试过这个东西没有?太难以置信了。

让你兴奋到极点。

快看。

她踞着脚尖站了起来,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个。

海普,迪克说,我上次听说有这玩意儿的人是个在步兵营待了三年的家伙,不过之后就没有听说有人还有这玩意儿。

你是怎么搞到的?我和一个读研究生的老兵作了笔交易。

她上周差点儿因为服用过量而挂掉。

那东西给了我完美的虚拟视觉。

我甚至可以闭上眼睛做投影。

程序在我脑子里的组合速度也变得极快。

噢,只用了两粒?一粒。

我把另外一粒存了起来。

老师对我的印象太好了,他帮我弄到了一个工作面试的机会。

一个跨国集团的考官要来学校两周。

这粒胶囊会把我和我的程序一起卖给他。

这样我就可以提前两年离开学校,直接参加工作,而且不用进监狱。

那条蛇蜷曲成一张燃烧着的三重冕。

迪克感到既滑稽又害怕。

南希正在走出他的生活。

我是一个女巫,南希唱道,一个‘湿件’女巫。

她剥掉自己的衬衫,扔向空中。

在她跳舞的时候,她精美、高挺的乳房自由而优雅地跳动着,我要达到,她又开始唱一首上榜流行歌曲,最……高!她的乳头很小,粉红色,挺了起来。

火蛇舔了一下她的乳头,然后飞快地溜走了。

嘿,南希,迪克不高兴地说道,冷静一点儿,行么?我在庆祝!她把手指钩进她闪亮的金色短裤里,我是处女天后,我有无上的权力!她又开始唱歌了。

迪克把头扭向一边。

该走了。

他嗫嚅道。

他在想她把第二粒藏到哪里去了。

哪里都可能。

圈子里面有一个协议,一种微妙的服从规则和优先顺序,如同中国官场里奉行的一样。

迪克有多出名无关紧要,即使如同蔓延的大火一样炙手可热也无关紧要。

他是一个刚刚打响了名头的飞行员,但他不能随心所欲地找人挑战。

他必须要循序渐进。

但如果你每天晚上都飞,如果你对任何人的挑战都欣然接受,如果你很强……那么你就会很快遇上真正的高手。

迪克现在已经干掉了对手的一架飞机。

这是一场锦标赛,三对三。

没有很多人观看,大概有十二个,但比赛很精彩,人群很激动。

当迪克安静下来,一心一意地进行战斗时,他突然意识到那些人都默不作声了。

他看到那些人走来走去,交换着眼神,不停地打量着他。

他听到电梯门关上了。

他冷静地摧毁了对方的第二架飞机,然后冒险向上看去。

泰尼·蒙哥马利刚刚进入了杰克曼游戏厅。

一只没有完全瘫痪的手颤抖着,驾着轮椅行驶在褐色的油毯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他的表情严厉、冷漠,而又残酷。

在那一刹那,迪克失去了两架飞机。

一架是因为他决心的动摇,导致影像变得模糊,然后被服务器取消掉了。

另一架则是因为他碰到的对手是一名真正的战士。

那人做了个桶式翻转②,减缓了速度,滑到一边,在靠近迪克的飞机的那一刻,猛烈地开枪扫射。

迪克的飞机被击中后开始在火焰中下坠。

这最后两架飞机的高度和速度都是一样的,当它们转过头,试图调好位置的时候,进入了一种自然的环飞模式。

泰尼把轮椅开向桌边,那些围观者让开了位置。

鲍比·厄尔·克莱恩瘦高瘦高的,打扮很随意,跟在泰尼后面。

迪克和他的对手交换了目光,把他们的飞机从台球桌上拉了回来,以便将泰尼的话听完。

泰尼笑了。

他的面部器官很小,聚集在他苍白而松软的脸中间。

一根手指在铬制扶手上抽搐了一下。

我听说过你,他直直地看着迪克。

他的语音柔和,甚至有点儿甜美,如同一种可爱的女婴的声音,我听说你很厉害。

迪克轻轻地点了点头。

泰尼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柔软的、新鲜的嘴唇自然地噘了起来,就像在等待一个吻。

他那又小又亮的眼睛没有恶意地打量着迪克。

看看现在你能干什么。

【① 海普:作者虚构出来的一种军队中使用的兴奋剂。

】【② 桶式翻滚:在保持飞行方向的情况下,飞机在纵向上完全旋转一周的特技动作。

】迪克沉迷在冷酷的战争游戏之中。

他的对手的飞机在浓烟和火光中坠落到桌上,随即爆炸、消失。

泰尼一言不发地转过他的轮椅,把它推进电梯,消失了。

迪克在收集他的战利品时,鲍比·厄尔向他那边挪动了一下,然后说:那个男人想和你玩一把。

是吗?迪克在圈子里的地位还不足以挑战泰尼,怎么回事?那个男人本来要去亚特兰大的,结果被取消了。

老泰尼,他又要找一个新手来玩一下了。

看起来你有机会赢得马克斯勋章了。

是明天么?或者是星期三?这可没给我留多少时间做准备。

鲍比·厄尔微微一笑。

我认为这没什么关系。

怎么会呢,克莱恩先生?小子,你的确没什么技术,听懂了么?没有一点儿出彩的地方。

你飞得和那些初学者一样,只是更快、更灵活而已。

你听懂我说什么了没有?我自己也不清楚。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说实话,克莱恩说,我就指望着你小子没有真本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又小又黑的笔记本,舔了一下铅笔头,我给你五赔一。

没有比这更好的赔率了。

他几乎悲伤地看着迪克。

不过,泰尼自然比你厉害得多,小子。

他为那个该死的游戏而生,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也走不出那台该死的轮椅。

如果你以为你能赢一个为生命而战的人,你就是在骗自己。

在杰克曼游戏厅对面的肯德基店里,诺曼·罗克韦尔①画的桑德斯上校②的肖像正冷冷地盯着迪克。

迪克握着杯子,双手冰凉,不住颤抖。

他的头骨因为疲劳而嗡嗡作响。

克莱恩是对的,他对上校说,我可以和他决一死战,但是绝对赢不了。

上校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眼神平静、镇定,但并不特别和蔼,似乎要把游戏厅和整个里士满路都揽入眼底,也似乎在等待着迪克承认他不得不去做的可怕事情。

那个贱女人正打算离开我。

迪克大声说。

那个黑人女售货员滑稽地着着他,然后又立刻将目光移开了。

老爸给我打了电话!南希跳舞一般走进了公寓楼,猛地关上了身后的门,你知道么?他说如果我能搞定这个工作,在那里干上六个月,他就把我的大脑锁给解开。

你能相信么,迪克?她停顿了一下,你还好么?迪克站了起来。

现在这一时刻,他感到无比虚幻,就像在电影里一样。

你昨天晚上怎么一直没回家?南希问道。

他脸上的皮肤不自然地绷紧了,如同一张羊皮面具。

你把那粒海普藏在哪里了,南希?我要用它。

迪克,她试着挤出一个笑容,但马上又消失了,迪克,那是我的。

我的。

我要用它。

我面试的时候。

迪克轻蔑地一笑。

你有钱。

你还可以再搞一粒。

但星期五搞不到!听着,迪克,这太重要了。

我的全部希望就寄托在这次面试上了!我需要那粒海普。

它是我拥有的全部!亲爱的,你还拥有一个如此美妙的世界!看看你周围——六盎司黎巴嫩棕色大麻!还有凤尾鱼罐头。

如果你需要,还可以得到不受限制的医疗保险。

她从他身边绕过,在床边没有洗过的床单和折皱的杂志上狠狠摔了一跤,而我呢?我从来没有那怕是一丁儿点这些东西。

一点儿边都沾不上。

但这次我有希望了。

两小时后有场比赛我他妈的赢定了。

你听到了没有?他越说越生气,但他觉得这很好。

因为如果没有这股兴奋的劲头,他是无法去比赛的。

南希扬起一只手臂,手掌摊开。

但他早就准备好了,把她的手挡开,连那条黑色的隧道都没看到,更别说那两只小眼睛了。

然后他们两人扭打起来,滚到地上,他压在她身上,她滚烫的呼吸迅速地冲击着他的脸。

迪克!迪克!我需要那玩意儿!迪克!我的面试,这是我惟一的……我要……我要……她把脸转开,对着墙哭泣,求求你了,天啊,求求你不要……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南希被夹在他的身体和床之间,整个身体在疼痛和恐惧中抽搐起来。

藏到哪里去了?她面无血色,如同灰白的死人肉。

恐惧在她的双眼中燃烧。

她的嘴唇在嚅动。

现在已经太迟了,他早就越界了。

迪克感到一阵厌恶,而在他自己都没有料到的内心深处,他正在享受这种厌恶。

到底在哪里,南希?然后他开始慢慢地,非常温柔地,敲打她的脸。

【① 诺曼·罗克韦尔(1894~1978):美国插图画家,他的绘画表现了对理想化的美国人日常生活的向往。

】【② 桑德斯上校:肯德基创始人,其人像是肯德基公司商标。

】迪克鼓起勇气,手指落在杰克曼游戏厅电梯的对话按钮上,动作像大黄蜂一样迅猛,又像一只蝴蝶一样优雅。

他充满了活跃的能量,而且能够完美地控制它。

在电梯上升的时候,他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看到自己在被指印砧污的铬壁上的反光,吃吃地笑了。

在周围被霓虹灯点亮的世界里,他的瞳孔只有针尖那么大。

泰尼正在等他。

迪克的动作出奇地冷静,他故意表现得有些笨拙,想掩饰自己嗑过药的事实。

但泰尼似乎从迪克的眼睛里发现了什么,在角落里露出了一个甜蜜的微笑。

好了,他用女孩一样的声音说,看来我得好好教训这小子一下。

马克斯勋章挂在轮椅的一个扶手上。

迪克来到了自己的位置,鞠了一躬,但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嘲讽。

我们来飞吧。

迪克飞守方。

他的飞机最初出现在一个相对保守的高度。

在这样的高度,向下可以俯冲,向上可以对泰尼的进攻保持充足的戒备。

他等待着。

围观者都在对他指指点点。

一个上了润发油的胖男孩显得很吃惊,一个看起来很虚伪的围观者忍不住笑了起来。

四周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他的眼睛在海普的药效时间里慢慢地移动,花了三纳秒寻找攻击目标。

迪克猛抬起自己的头,他妈的,他瞎了!泰尼欺骗了他。

那些福克从那个两百瓦的灯泡所在的位置开始直线俯冲,他只好直视它们。

他的视野全白了。

迪克努力眯缝着眼,想透过奔涌而出的眼泪和疯狂的虚拟视觉看清敌机。

他把自己的飞机分开,两架在右边,一架在左边。

他让每架飞机立即先转半个圈,然后又转回来。

他看不到那些凶猛的敌机在哪里,只能做随机的闪躲。

泰尼笑了。

迪克可以在人群中听到他的声音,还有围观者的欢呼声,咒骂声,以及不论战斗状况如何都在不断扔下的硬币的碰撞声。

过了一小会儿,他的视力恢复了,但这时一架斯拜德已经开始燃烧、下沉。

他剩下的飞机正在被福克追击,其中一架后面跟着两架福克,另一架后面只跟着一架福克。

游戏才进行了三秒钟,迪克就已经损失了一架飞机。

迪克闪避着泰尼的弹雨,让那架只被一架敌机追击的斯拜德不停地环飞,而将另一架开到泰尼和灯泡之间的盲点上。

泰尼十分冷静。

他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等着迪克出招。

这时,迪克把他的斯拜德猛地加速,飞出了盲点。

追击的两架福克射了个空,机身开始疯狂地左右摇摆。

泰尼努力控制好平衡,以求重新获得有利位置。

暂时摆脱追击的斯拜德扑到了第三架福克身上,那架福克是被另外一架斯拜德赶到这个位置的。

迪克用炮火扫射敌机的机翼和猩红色的机身。

在一瞬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迪克还以为他不幸扑空了。

但没过多久,那架飞机便左侧下沉,坠落了下去,只留下一股浓浓的黑色油烟。

泰尼皱了皱眉,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悦。

迪克笑了起来。

一比一,泰尼还暂时掌握着有利位置。

两架斯拜德都被穷追不舍。

迪克让它们东摇西摆,然后分别从桌子的两端猛地掉头,相对而飞。

这一下子就使泰尼丧失了位置优势——谁也不能在不伤害己方飞机的情况下开火。

迪克把自己的两架飞机提升到最高速度,朝对方猛冲过去。

在它们相撞前的一刹那,迪克灵活地让它们错开了,分别朝各自迎面而来的一架福克开火,然后侧身离去。

但泰尼仍然显得胸有成竹。

空中充满了炮火。

一架蓝色斯拜德的和一架红色福克已经朝相反的方向飞远了。

在它们下面,另两架双翼飞机已经在半空中相撞,两翼折断,不停翻转,然后一起直直地坠落到绿色的绒布上。

十秒钟,已经有四架飞机坠毁。

一个黑人老兵噘起嘴,轻轻吹了个口哨。

另一个人则为如此难以置信的场面而不停摇头。

泰尼端端正正地坐在轮椅上,身体略微前倾,目光炽热,眼睛眨也不眨,双手无力地握着扶手。

他全神贯注于游戏之中,没有什么能够使他分心。

那些围观者、台球桌、杰克曼游戏厅,好像都不存在了。

鲍比·厄尔·克莱恩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泰尼也没有注意到。

两人的飞机分别位于房间的两端,都想努力提升高度。

迪克让自己的飞机紧贴着天花板飞行,在缭绕的烟雾中看起来很是模糊。

他瞟了一眼泰尼,发现泰尼也正盯着自己。

冷眼对冷眼。

我们决战吧。

迪克咬紧牙关说。

他们把飞机朝对方开去。

海普的作用达到了最高峰,迪克看见泰尼的曳光弹在飞机之间蹿来蹿去。

他只能先让斯拜德进入敌机的火力网之内,承受一定的损伤,然后趁机做出翻滚、侧身等动作,这样福克的子弹就会在起落架旁划落,而击不中机身要害。

泰尼也同样奋力躲避着迪克的炮火,尽量接近斯拜德,以至于两架飞机的起落架差点儿就撞在一起了。

幻觉出现的时候,迪克正在费力地让斯拜德绕圈飞行。

台球桌上的绒布似乎扭曲、翻腾起来,变成了玻利维亚的绿色雨林,泰尼曾经在那里飞过。

墙壁也似乎逐渐远退,在极远的地方变成了一片灰色。

他感到自己好像被关在一个控制论意义上的飞机的驾驶舱里。

不过迪克早已做好了准备。

他在等待着幻觉,而且知道自己可以对付它。

军方给的药绝对不会不足以让人撑过一场战斗。

斯拜德和福克又环飞了一圈。

他可以看到泰尼·蒙哥马利脸上的紧张,那是从林上方的激烈战斗所致。

他们又把飞机朝对方飞去。

迪克感到压力从驾驶舱中的仪表直达后脑,甚至还感觉到腋窝下肾上腺素泵①的跳动。

寒冷而自由的风吹过飞机外壳,与滚烫的金属和冷汗的气味混合在一起。

曳光弹从他的眼前掠过,他连忙急速拉升。

斯拜德再次被福克追击,但双方都未受重创。

那些围观者都疯狂了起来,挥着帽子跺着脚,就像蠢驴一样。

迪克和泰尼又相互对视了一眼。

【① 泵:这里的泵与前文的兴奋剂泵不一样,它是指离子或分子主动穿过细胞膜的分子结构。

】他突然想到了一条妙计。

尽管他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但他还是故作镇定,露出一个随意的微笑,眨了眨眼,头轻微地向一边甩了甩,好像在说:看这里。

泰尼向那边瞅了一眼。

只是如同电光火石般的一秒,但那已足够了。

迪克迅猛地向右做了个殷麦曼式翻转,速度达到理论上的极限,在圈子里还没有人做出过这个动作,随后他便紧紧地跟在泰尼后面了。

看你怎么逃,白痴。

泰尼驾着他的飞机朝下面的绿色绒布飞去,迪克跟在后面。

他没有盲目开火,他要逼泰尼走上穷途末路。

他感到无比愉悦,可能还有海普带来的兴奋。

它们现在都在贴着绒布低飞。

该结束了,迪克想,然后他提升了速度。

他看见鲍比·厄尔·克莱恩站在那儿,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一个恳求的眼神。

泰尼方寸大乱,脸痛苦地扭曲着。

泰尼恐慌了,把他的飞机俯冲进了人群中。

两架双翼飞机在围观的人群里绕来绕去。

有些人下意识地躲闪着,还有的人开玩笑地用手击打它们。

但泰尼的眼中闪烁着恐惧的光,他似乎即将陷入恐惧和幽闭之中,饱受折磨,永无休止。

恐惧凝固在空气之中;幽闭就是金属的囚笼,先是在飞机里,然后在轮椅中。

迪克从泰尼的脸中看清了一切:这个游戏就是泰尼的全部。

他接受一切挑战,直到某个不知名的狂热者把他从玻利维亚蓝绿色的天空拖出,扔到里士满路上,扔到杰克曼游戏厅里,扔到他现在最后一次看到的这个微笑着的杀手边。

迪克摇摆着站起身,脸上挂着难以抑制的笑容,就好像中了百万大奖一样。

这都要多亏那种药。

但早在迪克发起挑战之前,那种药就毁了泰尼。

而现在,泰尼从天空中坠落下来,带着滚烫的金属和被撕成碎片的肉。

泰尼所有的一切只有飞翔。

这是他从死亡中解脱,从金属棺材里起身,从而重获新生的惟一方法。

他凭借着单纯而伟大的意志力抵御住了衰竭。

没有这种意志力,死亡便会攫住他,最终使他沉沦下去。

泰尼弯下身,呕吐在自己的膝盖上。

迪克把斯拜德开了回来……当泰尼的最后一架飞机在一阵闪光中消失时,这里寂静得令人晕眩。

我成功了。

迪克轻轻说道。

然后,他大喊出来,他妈的,我成功了!在桌子的另一端,泰尼在轮椅里扭成一团,手臂痉挛着,头懒懒地靠在肩膀上。

在他身后,鲍比·厄尔·克莱恩死死地盯着迪克,眼睛如同燃烧着的炭火。

克莱恩抓起马克斯勋章,把绶带绕在一堆塑料薄膜上。

他吭都没吭一声便把那捆东西朝迪克的脸上扔去。

迪克在空中毫不费力地把它接住。

在一瞬间,克莱恩看起来就像会穿过台球桌,飞奔到迪克这边来一样。

但克莱恩的袖子被死死地拉住了。

鲍比·厄尔,泰尼轻声说,他在羞辱中已泣不成声,你能不能……把我……带出这里?克莱恩怀着愤怒,艰难地把他朋友的轮椅转了几圈,然后推了出去,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中。

迪克把他的头转了过来,哈哈大笑。

上帝作证,他太高兴了!他把马克斯勋章装进口袋里,冷冷的,沉甸甸的。

他赢来的钱塞满了牛仔裤。

噢,他要为此跳跃欢呼。

他凯旋后的心情如同捕猎成功的野兽一般。

现在在他看来,以前付出的一切都很值。

他战胜了所有的痛苦与不幸,最终赢了。

然而,杰克曼游戏厅里却空前沉默。

没有人欢呼。

没有人聚集在他的周围向他祝贺。

他平静下来。

一张张冷漠而充满敌意的脸聚集在他身边。

那些围观者,一个也没和他站在一起。

他们表现出轻蔑的神情,甚至是仇恨。

在那似乎永无尽头的一刻,空气也因为可能爆发出的暴力而颤抖……然后有人转过身,咳出一口浓痰,吐在地板上。

围观者散开了,窃窃私语着,接二连三地退入了黑暗中。

迪克没有动。

他腿里的一块肌肉开始抽搐,这是药效消退的预兆。

他的头顶感到一阵麻木,嘴里很苦。

有那么一秒钟,他甚至要双手抓住桌沿,以防自己摔倒,跌进身下无尽的深渊中。

不过,只需一点儿肾上腺素就可以使他摆脱这种状态。

他应该好好庆祝,应该喝得烂醉如泥,然后大肆鼓吹,反复对人们讲述自己胜利的故事,夸大事实,编造细节,最后大笑不停。

在这样一个星光灿烂的夜晚,应该好好去吹嘘一番了。

但他仍呆呆地站在那里,空旷的杰克曼游戏厅万籁俱寂。

他突然意识到,没有谁留下听他的故事了。

一个人也没有。

《恐怖岛》作者:[德] 克鲁普卡特马林 译我对世界学术研究理事会赋予我的使命丝毫也没感到高兴。

因为这是要我代表这个最高学术机构去制止德门斯教授正在进行的自动人实验。

当然,理事会的决议可以用电视电话通知他,如果……对,说的是如果!问题就出在这里。

因为事实上无论哪种通讯方式都联系不上了,德门斯教授找不到了。

他一直没回答我们的呼叫。

他出了什么事,现在是否还活着,谁都不知道。

认为他可能发生意外,这不是没有根据的。

不久以前,关于德门斯和他废寝忘餐,专心致志在搞的实验,就有一些奇怪的传闻了。

据说,在他亲自选中的实验地区德门西亚,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那些到处游荡的自动人,还有一个古怪的人,弄得周围的居民都十分讨厌。

现在我正在前往德门西亚的路上,我们沿着澳大利亚的西海岸作低空飞行。

乘坐特制的引力飞机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这种飞机没有声音,不怕暴风,在空中飞翔升降宛如夏季晴空里的白云那样自如。

从海岸向内地远眺,只见烈日下是一片终年常绿的丛林——野生洋槐和桉树。

丛林之间隐约可见一些干涸的河床。

俯首四望,无论什么地方都看不见动物,既没有人,又没有野兽。

在绿茸茸的植被上,突然耸起一簇石灰石峭壁,远远望去,好象一堆白骨。

枯萎的灌木丛中现出一座几成颓垣断壁的低矮建筑。

周围全是断瓦残骸。

难道德门西亚成了这个样子吗?再往南飞,可以看见河岸上有一个褐色的大斑点。

这是一座铝土矿床。

是方圆数十英里之内,除德门西亚外,唯一有人居住的地方。

我就让驾驶员把飞机降落在这里了。

飞机刚一着陆,马上就有一个人向我们跑来。

你们要干什么?他冲着我来了:你们是不是又带来许多那样的怪东西?我的面部表情清楚地表明他认错人了,于是他赶紧改变了语气:我是这里的总工程师。

请原谅我的莽撞。

不过,这里那么多怪物,真使我不堪其苦。

别再捉弄我了?我正是为这个来的。

我回答:我叫古曼,是世界学术研究理事会派来的代表。

请你把这里发生的事详细谈谈吧。

我可以告诉你,这里发生的事太奇怪了。

工程师擦了擦前额上的汗。

这时的气温在荫凉的地方也有摄氏三十五度。

起初我们并没注意我们附近有个疯癫的教授,也没理会他在干什么。

可是几星期以前忽然出现了这些……这些自动……自动人,最高级的遥控机器。

就算是这样。

简单说吧,他们来到矿山附近,跑来跑去,到处骚扰。

这使我很不放心,一天早晨,我忽然发现矿上少了三个做工的机器人,第二天夜里又丢了五个,从此以后就不断发生这种事。

矿山共有二百个机器人干活儿。

这是一种输入专门程序的自动机器,非常精确可靠,可是我在最近几天内竟然丢失了五十个!这样一来今后的全部生产都成了问题。

矿主不愿意再给我补充了。

这五十个机器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叫人引诱走了吗?那怎么可能!是叫德门西亚那些该死的家伙偷走了,然后象砸核桃似地把它们打碎,把需要的零件都拿走了。

我再也不能忍受了。

无论如何,也得让那个该死的德门斯把他的自动人看管起来。

而且还得让他赔偿损失。

可是我派去的人没有见到德门斯。

那些怪物不许他们过去。

然而抢劫一直不断。

我只好采取自卫措施。

我们暗中守候,一看见这帮歹徒,就用中微子手枪射击。

你可以为这样能制止他们吗?一点事也不管!相反,这些年轻人闹得更凶。

于是我们失败了,要知道他们比人反应快……从此以后,我们对保卫自己的安全失去了信心。

这些怪物想把我们一个同事象机器人那样肢解了。

不瞒你说,太可怕了!你知道,保护每个人的生命,保卫任何有生命的东西,是最高的圣训。

可是这些疯狂的怪物根本就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不行,这种事决不让它发生!德门斯应该对这一切负责!工程师给人的印象是性情急躁,喜欢夸大其词。

但是,自动人的强盗行径是勿庸置疑的,大概这一切都是程序设计上的错误所造成的。

在这些事情发生以后,德门斯教授还是一点消息没有吗?我问道。

没有。

工程师很把有握地说。

难道你们相信他还在那上边?好象教授亲自发明的自动人叫他见鬼去了。

想想我们的遭遇,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这时我想起山顶上那间空无一人的房子,忽然感到大祸即将临头了。

我们会保护教授的,我说同时也要设法使自动人不再给你们造成危害。

你们真要到德门西亚去吗?!当然。

这是交给我的任务。

于是,我们的引力飞机凌空而起,向北飞去。

还需要在实验区上空盘旋一下,找找教授躲藏的地方。

我估计他不会住在废墟上,我打算避开那些到处游荡的自动人而直接遇到教授。

即然自动人能袭击普通的机器人,那么毫无疑问,它们也会对我们的引力飞机感兴趣,这是我事先根本没料到的。

因此,我的担心有充分的原由,不仅是工程师那一番话引起的。

我很了解德门斯。

我们曾经不止一次面红耳赤地争论过。

他得过三个博士学位,没有一次是名誉学位,他最初是生理学家,后来成为机械工程师,最后又在控制论系学习过。

毫无疑问,他人很聪明,但也很乖僻,而且完全成了典型的机械论思想的俘虏。

机械论者认为可以建立一个绝顶聪明的机器人世界,那简直是荒谬的。

他们认为人仅仅暂时是生命的最高形式,人作为一种生物自动机,能够按照进化的永恒规律,创造一个理想的机器世界,然后自己作为一个亚种而消亡。

这是一个错误、荒谬而又危险的结论,我一有机会就极力表示反对。

可能正是我同德门斯的争论使得他决心去实现他的可怕计划。

有一天,他忽然失踪了。

谁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但是我估计,这个老顽固准是想要证实自己的理论正确,而根本没考虑这会给我们以及他自己带来多少麻烦。

当他的实验情况刚有一些传闻时,我就建议学术研究理事会进行干预。

但理事会说科学自由,决定等等看。

……引力飞机在德门西亚上空盘旋着。

我们想找到自动人,可是没找到。

德门斯的踪迹也一点不见。

我们在那间房子上空转了很久。

连一点有生命的东西也没发现。

这种凄凉景象使我沮丧,我迟迟不肯着陆,唯恐落入圈套。

这些高度进化的自动人诡计多端,能够把任何假想的敌人弄到手。

但是德门斯到底在什么地方呢?难道他真的离开实验区了?不可能。

德门斯不是那种虎头蛇尾的人。

引力飞机降得更低了。

这时太阳已经平西,万物的阴影越拖越长。

必须在天黑以前找到德门斯,因为黑暗中使用聚光灯会把自动人吸引来,那是不明智的,而且很危险。

我们脚下是峭壁顶上的一片平地,现在这块平地显得越来越大了。

我们曾经在这个地方的上空飞过好几次,只是都没有这次飞得低。

忽然我们看见一个人,正在神情激动地向我们打手势。

准是德门斯。

峭壁顶上的平地可容飞机降落。

我们着陆后,德门斯便摇摇晃晃地朝飞机走来。

他本来就不是相貌堂堂的男子,现在则成为穷困潦倒、疲惫不堪的老头子了。

褪了色的乱发垂在消瘦的面庞上,又破又脏的衣服几乎成了石灰色。

衬衫敞着怀,袒露着紧绷在肋骨上的黝黑皮肤。

只有那狂热自信的眼神没变,当他看见我这个老对头时,他的目光稍稍有些黯然失色。

他没有把我当作救命恩人,说些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说的表示喜悦和感激的话,而是庄严地欢呼:实验成功了,古曼!我也觉得好象成功了。

我沉着地答道。

说真的,你到底住在什么地方?他的头朝峭壁上凹进去的洞那边一扬。

那里边用几层坚硬的枯树枝铺了一个床,上面挂着一个用帆布和带刺树枝做的遮阳篷。

是的,亲爱的,一切都同我事先设想的一样。

让我从头给你说说整个实验的经过吧。

不过首先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们带点吃的来没有?我把他让到机舱里,拿出我们所有的东西来请他。

他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简直忘记了咀嚼。

我耐心地等待着。

你最后一次正经吃饭是在什么时候?八天以前。

他用手背擦了擦嘴。

后来只吃桉树皮。

要知道这东西很伤胃口,幸亏我还剩了一点饮用水。

假如我们不来的话,你这个伟大的实验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德门斯气得两眼直冒火:你还想争论哪?这可不光彩。

目前我的情绪可不怎么好。

我看得清楚,他的冷静是装出来的,实际上他害怕了,可以说怕得魂飞魄散。

这出戏别再唱下去了。

德门斯,我说,你的实验结果如何,大家是有目共睹的。

教授把剩下的食品推到一旁。

怎么着?我很满意。

你满意的是已经证明你德门斯乃至整个人类必然要灭亡吧?是的,如果你愿意这样说的话,我的自动人彻底战胜了我。

假如你们现在不来的话,那我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饿死在这座峭壁上,要么一辈子屈服于自动人。

而且,如果你们的奇特的飞机叫他们弄到手,你们也会象我一样落入陷井。

不可理解。

看来,接点有错误。

接点有错误!德门斯狞笑起来。

你尽说外行话,古曼。

这是一种连锁反应,这种反应一旦发生,就再也制止不住。

你这个实验区共有多少自动人?四十来个。

你应该知道准确的数目。

我已经无法控制他们。

他们自己再生产的速度快得令人难以相信。

现在已经是第二代了。

什么时候产生的?你来德门西亚不是才半年吗……但是事实如此。

我来的时候只带了三十个能做工的机器人,靠他们的帮助建立起实验室。

就是那片废墟吗?对,现在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给打碎了。

实验室附近还有过一个仓库。

我往那里弄了好些原料、元件和毛坯。

大量的备用材料贮存在海那边。

那些材料什么时候能用上,是否还用得上,我还不知道。

我的计划是留有余地的,考虑了各种情况。

你为什么偏偏选这个地方?噢,要找一个我所需要的僻静的地方可很不简单。

这片山岭最合乎我的要求。

四周围全是常绿丛林。

行人要想通过至少是很困难的,此外,你知道,机器人喜欢上山,不喜欢下山。

最后,海离此处相当远。

我的自动人能生活在水里。

这自然是一大优点;不过,要是他们悄悄潜到水底,那就很难把他们抓回来。

我来到这里一刻也不耽误,马上开始工作,一星期后就制成了第一个自动人。

是圆柱式的,用多晶硅制成。

这种材料性能极好,能适应四百度的温差。

我非常推崇它。

蓄能器,即经验贮存器,占圆筒的三分之一大小。

这我在家里就计算好了。

容量为二百亿次。

可是这个信息数量最多不过相当于一个十七岁少年的知识吧……我亲爱的古曼,人的蓄能机制……是记忆!什么?啊,对了,是记忆,人的记忆本身是构造得非常好的。

但是它的功能可不怎么样!我敢说,三级式的人造脑连续工作时要可靠得多。

人造脑什么也忘不了,所有重要的东西都能保留。

不管怎么说,我为我的自动人感到自豪。

安泰——这是我给他起的名字——操作起来是无可指责的。

他在最初几天熟悉了四周的环境,并积累了经验。

他对我和我的工作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安泰在实验室里一连站几个小时,观看我如何装配自动人。

有一天,他忽然问我,我的腿是干什么的。

因为他自己没有腿,他是根据AGB原理移动,或者说浮动的。

我看,反引力平衡器对柱式构造来说是一种理想的移动方式。

我便向安泰解释说,人的双腿不过是自然界的一个大错误。

我表演给他看,我们走起路来有多笨,多无能;并给他证明,我们走路时双脚左右摇摆,一旦失去一只脚,就会终身残废。

但我没能把他说服。

不仅如此,他还出言无状,说我眼光短浅,粗制滥造。

我一怒之下便不准他再进实验室的门。

我这个思考不周的行动很快就引起了相反的效果。

除了制造自动人之外,我还研究了安泰与他同类之间的关系问题。

当时德门西亚已经有三十个自动人了。

他们可以想象得出,我的工作太忙,没有很多精力去照料每个自动人。

显然我监管得不好,也没强迫他们服从我的意志。

只有让自动人完全独立自由地行动,我的实验才有意义。

安泰表现得智力最发达。

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他比别人年长,因此经验多,阅历广。

他和其他自动人都在专心致志地学习,彼此不怎么关心,但是都在渐渐地提高。

我一直急切地期待着自动人达到成熟的第一阶段,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很快,而且对我很突然。

一天早晨,我发现仓库里少了一袋多晶硅。

我感到事情不妙,就赶紧往实验室跑,果然在那里遇到了安泰。

他拆除了自己的下身,安上两条他自己造的腿。

这使我非常恼火。

我给他设计得那么理想,为他安装了最好的移动体系,可是他呢,纯粹由于盲目的模仿,偏为自己加上两条笨腿!说老实话,这时我对自己的理论是否正确产生了怀疑。

如果自动人处处以人为楷模,那他们还能成为地球上的新灵长类吗。

也许我设计的结构有问题吧?我为此事弄得情绪沮丧,整天在实验区跑来跑去。

无动于衷地看着其他自动人也在为自己安腿。

后来我终于渐渐平静下来,用剩下的材料继续做圆柱式的自动人,不过现在已是带腿的了。

无论如何,也要永远打消他们改造自身的兴致。

因此我不再从贮备仓库提取新材料,而是紧张地等待着事情的进展。

起初并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

自动人在他们早已熟悉的远近地方逛来逛去。

他们对一切都熟悉,对什么都不感到惊奇,不久他们便开始感到无聊,甚至烦躁起来。

为了不使他们闲得无聊,我让他们去伐木,凿石块,同他们一起在实验室前的空地上操练,一练就是几个小时,可惜,这都没起作用。

尽管我一再努力,还是没有教会他们排成密集的队形齐步走。

自动人没有集体感,好象他们的逻辑也反对这种无意义的行为似的。

忽然我发现自动人经常在仓库和实验室里翻来翻去。

当然,他们一点多晶硅也没找到。

他们的举动很有趣,然而行踪这样诡秘却使我不安。

我觉得,这种行为不是未来的世界主宰所应有的,如果自动人不比人更胜一筹,那么用他们来代替人类可就太不值得了,当我看到他们老是翻来翻去地寻找多晶硅时,就直载了当地问安泰,他们到底还需要什么,他们不是已经很完善了吗。

安泰用两只电子眼睛灼灼直射着我说,他想继续改进他的机体组织。

为此他需要材料,并说反正我得给他。

我向安泰解释,他的贮存器经受不了更大的负荷,他应该先试试能否正确运用现有的经验,让我看看他的身体构造是否需要改变。

安泰听罢,一语不发,转过身去,就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开了。

他的面部没有表情,我不知道他听懂我的话没有。

第二天夜里我叫嘈杂声吵醒。

不知什么东西发出哼哼、口克口克、咔咔的声音。

我急忙跑到实验室,因为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

我到里边一看,登时就毛骨悚然了。

屋子当中站着安泰,摘下了头盖骨。

他自己正在进行环锯术。

手中拿着一个被毁坏的机器人的贮存器。

他的四周到处都是手、脚和被毁坏的机器人外壳。

我勃然大怒,狠狠地斥责安泰,让他给我说明,这是怎么回事。

他双眼直盯着我,不慌不忙地说,他想把机器人的记忆部件装在自己脑子里。

我词正色严地禁止他这样做,虽然我知道这无济无事,然后我又回到床上,显然觉是睡不成了。

我听见激光器发出轻微的响声。

大概,安泰在焊接他的头颅。

一想到他不知什么时候也会来抢我的活脑子,我心里真不是滋味儿……不,这是胡思乱想。

他要活人的脑子有什么用?准是我的神经受了刺激。

但是安泰擅自行动的先例很快就有人效仿起来。

两三天后,他们把为我做工的机器人全给毁了,我无可奈何地责备自己,当初制造自动人时不该让安泰站在一旁观看。

他很清楚地知道机器人的构造图,而且还告诉给其他自动人。

他们根据联接电池的原理,把别人的脑子装在自己身上,从而把经验贮存器的功率扩大到超乎寻常的程度。

这是我从来也没想到的事,经过第一次打击之后,我不得不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了。

毫无疑问,自动人已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

他们开始接照自己的发展规律去生活和行动了。

虽说没有组成社会,而行动相同,但他们各行其事,互不关心。

这一点很值得注意,于是我便决定今后只是消极地观察,等待事件的进一步发展。

后来自动人出外袭出的规模更大,经常几天不见,有时我暗中跟在他们后边,偷看他们作什么,但是我无法跟得太远,因为自动人身披多晶硅铠甲,能够轻而易举地在常绿丛林中穿行,而我却被荆棘扎得满身是伤。

他们经常带回掠夺来的贮存器和其他重要部件。

好象他们发现了一块殖民地,可以在那里大肆掠夺,肢解低级机器人,这类行为并不在我计划之内。

显而易见,实验处在高潮,我得尽量不去招惹他们。

我注意避免使用电视电话机,因为随时可能引起埋怨和反对。

后来自动人一点也不注意我了。

他们可以为所欲为。

实验室成了他们的活动场所。

他们整日整夜地在那里乱折腾。

他们不需要休息,一把湿沙土和一点石灰就足以使他们恢复精力。

古曼,当我揭开他们活动的秘密时,我简直瞠目结舌了!他们实际上计算出了自己繁殖的方式。

我费去多年心血才搞出来的东西,他们在几天之内就完成了,至于多晶硅的制造,他们找到了一个简便得多的方法。

从今以后他们无须人的帮助,就能在任何地方制造出同他们一样的自动人来,数量也任意。

所需的经验贮存器和一些电子元件,他们现在可以从抢劫来的机器人身上取。

但是看来他们很快就能闯过这个最后一道难关,发明一种无限自编程序的新型贮存器。

他们同我这个创造者的老师的关系也完结了。

他们不需要我了。

无论安泰,还是他的后来人都不再需要我了。

从那些时起,我处在他们当中,就像在另一个星球上似的,无目的无意义地生活着,对于他们来说,我不过是一个古代的化石。

为了逃避这种苦闷孤单的生活,我简直想离开德门西亚。

我的直升飞机随时准备起飞。

然而我还是留下了。

自动人仍在继续改进着自己的机构。

由于大脑不断增大,他们的头部占了全身的三分之二;还出现了一些从前认为不可能的适应性特征:变成了人的形状!他们不断地改变着外形,这在能利用多晶硅的条件下是不难做到的。

这个发展趋势,同我所主张的人必将成为过时的物质形式而被淘汰的理论完全背道而驰。

而且自动人改进的速度异常之快。

‘这会导致什么结果呢?’我自问道。

我发现了一个循环体系,然而它的终点却是人,是更聪明的人,便仍旧是人。

我的头脑太笨了,古曼!这个矛盾给我造成许多麻烦。

自动人的奢望和要求在迅速增长。

按理说,他们现在应该通力合作,以便合理地满足他们的愿望。

但是这一点他们谁也没想到。

每个自动人都凭着自己的超人智慧自行其是。

我预见到,如果一些自动人的要求相同,那会使他们发生尖锐的冲突。

这种情况果然发生了。

一个自动人需要某物,而另一个也想要它。

谁也不肯让步,因为谁也不比谁更聪明。

这样的争吵好象拔河似的。

结果完全是由偶然性决定的。

有一天我想给两个自动人调停争端。

他们正在争夺一个球状关节。

我另外又找了一个给了他们,好让他们停止争吵。

没那么容易!两个人都非要第一个不可。

机器的逻辑!争吵和冲突一天比一天多。

我久久苦思冥想着这些事情的深刻原因,肯定要出事,正在酝酿着一场灾祸,暴风雨即将来临。

当我找到安泰,想跟他谈谈时,他恶狠狠地嘟囔了一句,把我当作提了幼稚问题的小孩一样赶了出来。

不久,自动人之间就爆发了一场大战。

一场酷似野蛮时代的战争。

我爬上一棵桉树,居高临下地观看他们互相厮杀。

那是一场混战。

他们边呐喊边攻击。

这种可怕的声音是谁教给他们的,我至今大惑不解。

他们既不可能从我这里,也不可能从别人那里学到这种杀气腾腾的喊声。

他们互相揪掉手脚。

打碎多晶硅头颅,夺走贮存器。

安泰叫自己的脚绊倒了。

如果这个蠢货保留经过试验的引力平衡器的话,他是决不会出事的。

一个年轻的自动人赶来把他踏得粉碎。

于是安泰,我创造的第一个自动人,就不复存在了!我不想再用我亲眼目睹的可怕情景来折磨你了,古曼。

战斗结束后,逼地皆是残肢碎片。

记忆装置俯拾即是。

幸存的自动人急忙把它们捡走,以便武装自己。

幸好,记忆装置足够用的,不然一定还会暴发一场新的斗争。

那天晚上我激动得吃不下一口东西。

古曼,这里发生的一切,毫无疑问,是进化,是真正的自然淘汰!我的自动人成了伟大进化过程的一个环节。

我的劳动在自然界中获得了合法权利。

我开始收拾行装。

最多不超过三天,我就要离开德门西亚,并将公开宣布:我的理论已经得到证实,自动人代替人类的趋势是不可逆转的,最后我还要告诉人们,现在人类只好庄严地面对自己的命运,骄傲而冷静地结束人类的纪元。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立即把我的思想录在磁带上。

经过自动人那场战斗的纷乱之后,现在周围异常寂静。

胜利者已离开战场,踏碎安泰的那个年轻的自动人也走了。

为了纪念安泰,我给他起名叫作安泰第二。

天刚亮我就让奇怪的吵闹声惊醒。

自动人象一帮醉汉似的从常绿丛林那边走来。

这种现象还从未有过。

我极其不安地猜想,他们怎么啦?自动人越走越近,连说话的声音也可以分辨得出来了?他也是个下流胚!把他的脑袋揪下来!’他要贮存器做什么!’这时我的牙齿打起颤来了,我立即明白。

原来他们的诉骂声是对我而发出的。

我急忙用颤抖的双手收拾起最必需的物品,首先是罐头和一密封箱水,向直升飞机跑已经来不及了。

唯一逃命的办法,就是爬上这个陡峭的悬崖。

我知道自动人不喜欢爬峭壁的陡坡。

我汗流浃背地爬上了峭壁顶,而且很及时,他们已经从四面八方赶到峭壁前。

先把我的直升飞机踏碎。

然后捣毁了房屋和仓库。

自动人见我逃走,顿时大怒。

我简直认不出他们来了。

显然是自动人出击时遇到了向他们袭击的人。

如果是这样,那可就完了!因为当自动人感到他们有危险时,就会变得无比地可怕。

第一个发现我在高处的是安泰第二。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没打算爬上峭壁。

他同其他自动人一起站在山脚下朝上喊道:你是我的创造者?’把尸骨抛在这可诅咒的荒郊野外。

他们没想会有人来救我。

当然啦,’我答道。

我要求你们尊重我。

’他勃然大怒地喊道:胡说!我是安泰造的,你是机器世界中一个普通的寄生虫。

在矿山上做工的那些傻机器人说得对,你们人什么也不会干,光靠我们活着。

’喔,这可未免太过分了。

你们听着!’我愤慨地说。

‘难道偷别人的大脑就是应该的吗,啊?当然啦,有的是傻机器人让你们偷!’我不能再说下去了。

我感到窒息,山下的喊声震耳欲聋。

自动人一个个都举起机械手来向我示威。

‘废物蛋!吸血鬼!你完蛋啦!’这些话他们的确只能从低级机器人那里学来。

我在痛苦、失望之余转过身去,陷入沉思,忖量着我这值得同情的一生。

自动人骂够了以后终于离开这里。

噢,他们很清楚我不能食湿沙土,摆在我面前的抉择是:要么向他们投降,要么饿死,因为他们自己是从不互相帮助的。

我说完了,古曼。

这就是我的工作报告。

德门斯向后一仰,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只要我一提出异议,他就准备立即驳斥。

你给自动人输入的主要程序是什么?我问道。

自我确认原则。

再没有别的了?没有了。

我若有所思地从开着的机舱门向外望去。

灰蒙蒙的草原上已经现出新的一天的晨曦。

远处传来澳洲犬的狺狺声,惊得林中的鹦鹉唧唧喳喳地尖叫起来。

德门斯,你要知道,现在仍然有人不懂得我们这个世界和世界上的各种关系。

他们象船沉之后生活在渺无人迹的荒岛上一样,终日杞人忧天,同可怕的幻想博斗。

你想说我也是这种人!他怒气冲冲地狂笑起来。

难道这里发生的事是一场恶梦吗?如果是这样,那就请你赶快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去!对于教授的发怒我只报以微笑。

要治疗你的悲观主义,根本不需要送你上医院。

那太好了,敬请赐教,你想用什么方法治疗我的……嗯……病呢?愿效微劳。

我要见见自动人。

他跳了起来。

你想要……现在我明白是谁发疯了!请不要妄下结论。

你听我说!这些年轻人能把你分解成原子!你相信你能充当人和机器的调停人吗?这种说法说明你把问题看错了,我亲爱的同事,我反驳他说,不管多完善的机器也不能与人相提并论。

我提醒你一句,如今数以百万计的人,有一半器官是人造的。

各种器官都可以有代替它的仿制品,从假颌到合成心脏。

古曼,人和机器越来越相近了。

人越来越机械化,机器越来越人性化。

后者正是一种新的物质形式。

我认为,延缓人类机体老化的自然过程从而延长生命是可能的,这没有使人丧体失面之外,你所说的‘相近’是一种假象,心理过程不会服从数学的逻辑,也不能用自动机械的规律去控制。

因为机器永远也不能达到人那么高的水平。

我们永远也不能取得一致意见。

德门斯不满地说。

我是乐观主义者,不管怎么说,我也要乘引力飞机到你原来的实验室旁边去降落。

但是,如果出事的话,我可就完了!完全正确。

不过,那时你至少可以认为你的理论正确,而骄傲地死去。

德门斯对这样的结局没有任何兴趣,他默不作声地离开了机舱,走向他那个用枯树枝铺成的床榻。

我们起飞了。

不久就飞到实验区上空,然后降落在实验室附近。

我走出机舱,环顾四周,一个自动人也没有。

他们可能又去抢劫了?我一边侧耳细听,一边四处张望地走进了实验室。

这里毁得荡然无存了,脚下的东西吱吱作响,到处是玻璃片、乱线团、磁带、穿孔带、金属线圈、脑继电器,折断的关节,自动人体内的完整部件,乱七八糟!只是老看不见德门斯的作品,使我不安起来,他们肯定能发现我的飞机,即然机器人的好奇心被吹得神乎其神,那么他们一定就躲在附近。

但是为什么要藏起来呢?这有点象埋伏。

我随时都可遭到闪电般的袭击。

我跟同伴们约定好了,一有危险,他们马上给我信号,并把飞机升到十米的高度,以免被自动人毁掉。

至于我,是知道怎样自卫的,周围渐渐静得可怕起来。

我在遇到危险时从来没有害怕过,只要看能到危险并知道它的性质;但如果不知危险来自何方,是什么性质的,则感到惶惑了。

于是我决定离开实验室,巡视一下四周的环境,但我向外走时,忽然触到了一样东西,当啷一声从书架上掉下一只机器人的手来,落在我的脚下,我吓了一跳,就用脚把它踢到一旁,然后屏息细听。

忽然听到金属哗啦哗啦的声音,如果因为这个声音,我听不到危险信号该怎么办!看来,仍旧是一片寂静。

不,我背后有个什么东西在移动!我清楚地听到了咬牙的声音。

他妈的!我刚刚不出声地骂出来。

回头一看,却立刻惊呆了。

我面前象柱子似地站着一个巨大的自动人,从容地打量着我。

我勉强克制住最初一刹那的惊慌,但接着向我袭来的恐怖要大得多:那怪物竟张开大口,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你好!你是控制论专家吧?当然啦。

我结结巴巴地说。

怎么,你不打算攻击我吗?不知怎的,自动人和气地挥了挥手。

唉,那都是误会。

都怪那个德门斯。

是啊,是啊!德门斯教授毕竟是你的祖父。

请原惊,先生。

原来如此,德门斯给你起名字了吗?起了,我叫安泰第二。

啊,你的事我已经听说过了。

大概你就是全队最大的糊涂虫吧。

我感到很遗憾。

我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大概我身上出了毛病。

你怎么知道的呢?是这么回事。

实验室捣毁之后,我就在破烂堆里寻找东西。

我想,也许还能找到一块大脑。

要知道大脑任何时候都有用。

忽然我发现几本缩微复制的书:阿诺欣的,维内尔的,艾什比的,克劳斯的。

我把它们通通读了一遍。

控制论经典作家做出的预测真惊人。

但是他们也谈到了我们不能超越的一些界限问题。

这些界限到底是什么?我无论如何也弄不清楚。

我真不明白。

为什么那个老顽固,对不起,是‘教授’,没告诉我一点这方面的资料呢。

要知道我自己不能改变我的主要程序的……对啦,这是德门斯的错误,而且是一个极大的错误。

你无法理解。

我们是最强大的,永远是最强大的。

‘我们’……是什么意思?你看,‘我们’对你是陌生的,你只知道‘我’。

因此,哪怕你再聪明,再强大,也要服从我们。

我能学会这个‘我们’吗?不能,你学不会,因为你不是社会动物。

只有人才是社会动物,人是有生命性质的最高的社会形式,至少在地球范围内是如此。

合乎逻辑吧?平常,每当我听到逻辑一词时,我体内总要发出一声回响。

现在不同了。

大概是我精力衰退了,说不定还会发生短路呢!就是说,我同人一样聪明,但究竟比人差得远。

可见,我们白花那么多时间给自己增加记忆部件了。

一点作用也没有。

对,但那也不是什么坏事。

矛盾是可以解决的。

只需动小手术,不值一提的小事。

我已经考虑到一这点,并且带来了所需要的东西。

多谢你了,先生。

……几小时之后,我们又降落在教授呆的峭壁上。

德门斯望着我,象看幽灵一样。

你还活着,古曼?不可否认。

自动人怎么样了?一切正常。

我把我同安泰第二相遇的事告诉给他:自动人是你研制的。

他们是你‘人类毁灭论’这一荒谬观点的体现。

那些只懂得自我确认原则的怪物,后来变得比他们的创造者还聪明,因而陷入自我矛盾之中。

经验贮存机械完全堵塞了。

所以我与我的同伴——哲学研究所的几个同事——立即开始重新编排自动人的程序。

新的主要程序是…………叫作‘我服务!’自动化机器正是应该为人服务。

你认为这样做有用吗?德门斯问道。

已经起作用了。

我把他带到峭壁边上,从那里可以看见实验室前的整个空场。

那里的工作在沸腾:自动人正在清理废墟。

《恐怖的玻璃猫》作者:萨渥德我也曾是个体面的女人,受过良好的教育,去过很多地方,有可爱的孩子和一个不错的、颇有经济头脑的丈夫。

可现在我却静静地躺在医院的床上,双眼什么也看不见,撕裂的伤口一阵比一阵痛。

在我房间里的女护士们双唇紧闭,一声不吭。

但昨天晚上,一个护士以为我睡着了,轻声耳语道:天啊!她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对所有这类问题的回答只有一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把我们每个人从玻璃猫那里拯救出来。

我与这猫的麻烦始于1952年。

我的妹妹迪丽亚当时遭到一种动物的袭击。

那事发生在一个普通的下午,没有别人在场,爸爸当时还在学院的办公室里,我一边数着人行道上的裂缝,一边从切斯利女子学校往家里走去。

迪丽亚比我小三岁,当时身边只有我们的爱尔兰女管家费奥娜。

费奥娜出去晾衣服,当她回来照看迪丽亚时,却看到了一幅令人难以置信的屠杀景象,奇怪的是她没有听到尖叫声。

当我跑上台阶打开门时,我听到了一阵尖叫声,不是迪丽亚的——她早已沉默无声了——而是费奥娜的。

她站在那里用手挡住双眼,根本不敢看当时的惨景。

但是,我,一个6岁的孩子却没太在乎。

我紧紧盯着看了好久,感到恶心,全身发抖。

从肩膀往上,迪丽亚已经难以辨认了。

她的喉咙被撕碎了,腭骨豁开了,大多数头发连头皮都给抓掉了。

她雪白的手臂和大腿上留下了长长的爪痕。

费奥娜早上给她套上的薄纱围裙凝满了血块,血还在往外淌,那种动物,不论它是什么,疯狂地袭击她时,甚至把血溅到了墙上。

她的拳头和脚根僵硬地支在地上。

我们的爱犬弗莱第,趴在她边上,也浑身是血,瘸得厉害。

弗莱第的脖子也断了。

记得我当时慢慢地抬起头——肯定受了惊吓——看到了放在壁炉台上的玻璃猫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

我们的父亲是位艺术史教授,他对这个雕刻非常自豪,许多年以后,我才慢慢知道原因。

当时我只知道它非常珍贵,我们谁也不许碰它。

一个乱糟糟的猫类的可笑模仿物,根本不会使你想到要去碰碰它。

它虽然形状上像只猫,却浑身竖起透明的细丝和硬瓷器。

它脸上有一种既带有野性又带有人性的东西。

我从未喜欢过它,迪丽亚也常常让它吓着。

那天,我从妹妹残破的肢体上抬起头来,那猫似乎闪出一种可怕的满意的神情。

以前我经历了对孩子来说最为可怕的事——母亲的死。

它给予我一种绝望的感觉,我以为,在年仅6岁时,我已经经历了生活所能给予的最可怕的打击。

现在,当我把眼光又回到那玻璃猫的可怕的目光上时,我觉得自己错了。

这世界比我想象的还要罪恶得多,我面前的一切都变了。

过了不久,医院就正式宣布说迪丽亚死了。

警察在草草调查之后认为,一切得怪弗莱第。

我还留着那张剪报,现在已经发黄了,外面包着更黄的玻璃纸。

那头家狗死在遇难者边上,口鼻处与前爪上淌着血。

莫顿警官推测说,那是一头护牛狗,受过专门训练,擅长期咬。

那狗那天成了杀人犯,对它的小主人下了手。

他还宣称,那个孩子在殊死的搏斗中将那凶残的野兽甩到了一边,并折断了它的脖子。

即使是我,一个小姑娘,也看出这个推断站不住脚。

即使是一个身强力壮的成年人也不可能把那护牛狗的脖子折断。

弗莱第尽管是那个品种,却对我们很温和,甚至常常保护我们。

解释就这么简单,说明警察局也摸不着头脑,只好把这当作一种合乎情理的解释。

就他们而言,这件事就算结束了,可事实上这只是个开始。

我坐船到乔西婶婶家待了几个月。

那几个月,爸爸在干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但后来,我猜想他那几个月是在疗养院度过的。

在一年中,他先后失去了妻子和女儿,迪丽亚的死就足以使一个精神稍差些的男人永远神经错乱了。

但一个孩子是无法知道这些事的,我对他的离去怒不可遏。

乔西大婶很和蔼,心肠也不错,但对我来说完全是个陌生人。

我感到被遗弃了。

我常做恶梦,梦中那玻璃猫从壁炉台上溜下来在野地里徘徊。

我似乎能听见它坚硬的爪子在我睡觉的屋子外的地板上咔咔作响。

那时候,当我从睡梦中尖叫着醒来时,除了父亲,谁也无法给我安慰。

他回来了,不幸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

他面容清瘦憔悴,头发越发灰白。

他回来的那天下午和我一起坐在乔西婶婶的沙发上。

我喜不自胜地依偎着他,他抚摸着我的脸颊。

由于他的归来,我暂时忘记了自己的愤怒。

他一开口,声音也像他的面容一样倦担来,我的宝贝爱米,你说我们现在该干什么?我不知道。

我说,我猜想,像过去一样,他脑子里又有了个主意——他会提出,然后,我们去做。

他叹了口气,我们回家行吗?我完全吓呆了。

那猫还在吗?爸爸看着我,微皱了皱眉,我们有只猫?我点点头,那只大玻璃猫。

他眨眨眼睛,然后才明白过来。

哦,切利柯夫的作品,你是说那个吗?啊我想它还在那儿吧,我希望是的,确实。

我抓住了他,在恐惧中几乎爬上了他肩膀,我说不出话来,嘴里发出一阵阵的呜咽。

嘘——嘘——爸爸说道,我把脸埋进他浆过的白衬衣里,听到他自言自语式的耳语,你看见过那么多可怕的事情,怎么会被一个玻璃猫吓成这样?我恨它!迪丽亚死了,它高兴了。

现在它要来找我了。

爸爸猛地抱住我。

你绝对不会再见到它了,我答应你。

他说道。

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这是真的。

就这样,切利柯夫的玻璃猫被装进了盒子,与其他家具存放在一起。

爸爸把房子卖了,我们在外旅行了两年。

当恐惧终于消退下去时,我们回来开始新的生活。

爸爸重操旧业,我到切斯利女子学校读书。

他买了幢新房子,然后取出存放的家具,但没有玻璃猫。

我没有问他原因。

我很高兴忘掉了它,我确实把它忘了。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玻璃猫了,我已经是个成年妇女,在远离我度过童年的地方的一个小城里当了教师,有了两个可爱的女儿。

我想生活已经安定了,我将平安无事,直到晚年。

但事情并非如此,那玻璃猫另有打算。

爸爸的死使一切都改变了。

那是突然发生的,在一个飘雪的下午。

那时他正在校园里狭小而舒适的办公室里批改试卷,心脏病突然发作。

他们是这么说的。

我作为父亲唯一的亲属,继承了房产和平他财产,包括他的所有私人收藏物。

他有个代理人,他将房产卖掉,并雇人把家具搬出运给我们。

在整整一个冬天,一个个白纸箱源源不断地送到我们的门外,里面从剪贴簿到袖珍瓷像,应有尽有。

忽然有一天来了个专件邮递员,送来一个印有易碎字样的大箱子。

里面附有一张代理人的便条,说是他在储藏室里发现这上面有爸爸的名字,于是他未打开就将它邮来了。

那是二月里一个阴沉的下午,我丈夫斯蒂夫带着女儿们到山上滑雪去了。

我跪在前屋的地板上打开了盒子。

我把包装纸掀掉,突然发现我与那玻璃猫面对面互相凝视着。

当时的感觉真无法跟您说清。

我想,那真有点像打开抽屉,在薰香袋里却发现了一窝蟑螂。

紧接着是一阵颤栗,迪丽亚死时的惨景又渐渐显现在我的脑海里。

斯蒂夫为了炫耀,将那猫拿到艺术品经营商那里。

他回来得很晚,带回一大堆有关切利柯夫的新闻。

那玻璃猫是无价之宝,爱米,他说,你还不知道吧,要是你父亲把它卖了,他就会立刻致富。

他从未泄露过这个秘密吗?我在桌子上摆晚饭。

今天一切都很糟——天下着雪,我那班的孩子们憋足了劲似地闹。

我的女儿们也是一样,她们一个叫伊丽娜,7岁;一个叫露丝,4岁。

我能听见她们在楼下游艺室里的争吵声。

哦,我真高兴那可怕的东西还挺有价值。

我说,我们把它卖了雇个保姆怎么样?斯蒂夫大笑起来,好像我在开令人难以置信的玩笑。

保姆?你可以把拍卖那猫的钱雇一千个保姆,它可是一件神奇的宝物,有段非凡的历史。

要知道,这类东西的价值会随时间而增加的。

我想我们最好把它再保存一段时间。

我端着菜碟的手指忽然变得冰凉。

我并不是在开玩笑,斯蒂夫。

那东西既难看又可恼,我要是办得到,非让它在地球上彻底消失不可。

他抬起眼,这是怎么了?你瞧,要是真需要保姆,我为你雇一个。

不是那么回事。

我不想在房子里看到这个混帐东西。

我力图向他解释迪丽亚的死与这猫的关系,可斯蒂夫根本就听不进。

晚餐时,他一直在生气。

我因不断增长的恐惧而继续辩解。

这件事实在事关重大。

晚餐结束后,斯蒂夫用一种夸张的轻松口吻说,姑娘们,请你们帮助决定一个重要问题。

请别这样。

我说道,我尽最大努力不喊出声来。

啊,来来来,来客观地看一下。

你对这个太敏感了,这只是你童年时代的一种非理性的观念。

让姑娘们当裁判,要是她们喜欢,为什么不留着呢?我应该制止的,我本应该坚持的,但我心灵深处一点怀疑的幼芽冒了出来。

斯蒂夫总是那么通情达理,那么正确,尤其是在经济问题上更是如此。

也许这次他也是对的。

他打开纸板箱,将玻璃猫放在灯光明亮的硬木地板上。

一切照旧。

我觉得它像过去一样可怕,我感到注视着它时,额头上渗出了点点冷汗。

伊丽娜被它迷惑了。

她抓住我们那只真猫,一只带斑点的白猫,叫杰利,把它送到雕刻边上,瞧,杰利,你现在有了一个好看的同伴。

杰利在伊丽娜的胳膊里扭着,吐着粗气,直到她把它放走。

伊丽娜笑了,说杰利是妒嫉了。

露丝几乎与杰利一样不合作,她吓得躲开了那玻璃猫,在爸爸两膝间往回偷看,但斯蒂夫却不喜欢这样。

去啊,露丝,他说道,这不过是玻璃做的小猫咪。

你去碰碰它看。

他抓住她肩膀,把她轻轻推过去,她犹豫不决地伸出一只手。

我看着她手指碰到了一小块玻璃片,那大概算是猫的鼻子。

她猛地缩回手,痛得喊了起来。

事情就是这样开始的。

它咬我!她哭喊起来,举起手指给我看。

那上面有个小口子,一滴鲜红的血从口子里渗出来。

妈咪,好疼,好疼。

她不再是哭喊,简直是尖叫起来。

我们把她带到浴室,斯蒂夫扶着她,我给她洗了伤口并在上面贴了块护伤纱布。

血很快止住了,但露丝仍然尖叫着。

斯蒂夫生气了,真是胡扯,只不过刮了个口子,一个口子!看在上帝份上,去叫派坡曼医生来吧,你不知道这很不对头吗?我说道。

他似乎是唯一的一次听从了我的话,重重地踩着积雪穿过院子,连外衣都没穿。

派坡曼医生查看了露丝的手指,看上去略有点困惑。

没什么严重问题,我觉得主要是一种歇斯底里。

他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和一个注射器,给露丝打了一针。

看来这起了作用,几分钟后,露丝的尖叫变成了啜泣。

派坡曼用消毒剂擦了她的手指并用纱布轻轻地包上,然后对我说:她早上会好的。

她什么时候愿意就把纱布拿下来。

我们将露丝抱上床,坐在她身边,直到她睡着。

医生的话使我们稍稍放心,但仍然为露丝的反应感到大惑不解。

我午夜过后醒来了。

房间里被绵绵不断的降雪带来的一种寂静所压抑着。

我感到有声音,很奇怪的声音。

是尖叫?是呻吟?还是咆哮?我爬下床摸着睡衣,走到了露丝的房间里,打开寝灯。

灯光非常昏暗,一开始我觉得是黑影在跟我开玩笑。

露丝的手和胳膊黑得像擦伤的香蕉。

空气里有股怪味,像是夏天肉里的味道。

我的心怦怦地跳,连忙打开了顶灯。

可怜的露丝,她纹丝不动,异常平静——她的胳膊全烂了。

他们说露丝死于血毒症——一种与动物咬伤有关的少见的玻我一遍遍告诉他们:是这样,我们的孩子确实被一只猫,一只可恶的玻璃猫咬伤了。

斯蒂夫很不自在。

他的道理是,根本不用去抱怨什么毫无生命的东西,我们应该去控告派坡曼治疗失误。

我让斯蒂夫把猫弄走。

他说要把它卖了,可事实上他撒了谎。

我们埋葬了露丝。

但我睡不着觉,每天晚上我都在房子里走来走去,根本不敢合眼,因为那猫总是在那里,露出满意的目光,等待着新的猎物。

白天,什么东西都使我想到露丝,积木上的指印,厨房抽屉里的东西,食品店里她最喜欢吃的食物。

我无法教书了,每个孩子都有一张露丝的脸和露丝的声音。

斯蒂夫和伊丽娜一开始对我很温和,后来生硬,最后愤怒了。

一天早晨,我看不出有任何理由要穿衣服,或离开床坐到沙发上。

斯蒂夫冲我喊叫,说我简直莫名其妙,问我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个女儿需要我。

不过,您瞧,我不再相信我或者任何一个人能够改变这个世界了。

斯蒂夫和伊丽娜有我没我一样过,我无足轻重。

没有上帝,没有秩序,没有原因,只有混乱、残忍和异想天开。

当斯蒂夫终于意识到他的妻子爱米已从他的财产变成负担时,他就把我送到一个偏远的机构中,以使人们平静地忘掉我。

慢慢地,我也逐渐喜欢上那儿了。

我已经没有任何义务了。

即使那里有污言垢语和疯子,也不比远离尘世更糟糕。

不过,有那么一天,他们给我穿上一套新衣服,让我站在铁门外玻璃窗前等候,他们不告诉我要干什么。

那是个春天,蒲公英花开了,给草地撒上了星星点点的黄色。

一辆车开了过来,一个年轻的妇女走出来,拉住了我的胳膊。

喂,妈妈。

我们开车后,她对我说道。

那是伊丽娜,她已经长大成人。

自从露丝死后,我第一次想知道自己离开了多久。

我觉得时间一定很长。

我们开了好长一段路,到了一所乡间别墅。

打开围墙上的门,我们一起走上铺垫整齐的石板路,两个女孩跑到拱廊里。

哈罗!我说,你们是谁?那个大一些的用手捂着嘴咯咯地笑着,说道:你不认识我了吗?祖母,我是赛拉。

那个小女孩一声不吭,用一种坦率的好奇注视着我。

她是伊丽莎白,她怕你。

赛拉说道。

我弯下腰看着伊丽莎白的眼睛。

眼睛是棕色的,头发是耀眼的金黄色,和露丝的一样。

不用怕我,亲爱的。

我只是个没用的老太婆。

伊丽莎白皱起了眉。

你疯了吗?她问道。

赛拉又用手捂着嘴咯咯笑起来,而伊丽娜则皱起了眉头,好像这是大逆不道的事。

我笑了,我喜欢伊丽莎白,非常喜欢她。

他们都说我疯了,我说,那也许是真的吧。

她的脸上掠过一丝笑容,踮起脚尖亲了一下我的脸颊,就像一丝暖风拂面,然后一转身跑开了。

赛拉跟着她,我看着她们跑开,感到心旷神怡。

我很久没爱过一个人了。

我渴望爱,又很害怕它。

我爱过迪丽亚和露丝,她们都死了。

我走进房子,一眼就看到切利柯夫的玻璃猫。

它在沙发边顶显眼的支架上不怀好意地盯着我。

我的心似乎一下子抽紧了。

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我说。

伊丽娜显然很恼怒,当然是从爸爸那里。

斯蒂夫答应要把它卖掉的。

那,我想他没有,不是吗?愤怒使我的心跳加快。

他在哪儿?我要马上和他说话。

妈妈,别糊涂了,他已经死了10年了。

我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开始颤抖,感到玻璃猫那冰冷的下腭透出一种讥笑。

我要离开这儿。

我说道。

一种巨大的力量压碎了我的肺部,我几乎透不过起来。

伊丽娜带着一种担忧的神情把我扶到门廊前,给了我一杯冰水。

好点了吗?她问道。

我深吸了口气。

稍好点了,伊丽娜,你不知道那怪物杀死了你妹妹,也杀死了我妹妹吗?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是那么回事,就是!我现在要告诉你,如果你关心自己的孩子,就快把那东西扔掉。

伊丽娜脸色发白,我不知道那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

我几乎要流泪了,心乱如麻。

我只知道一件事,就是那玻璃猫的本性。

我用一种尽可能平稳的语调说道:听我说,那猫是由疯狂制成的,它就是邪恶。

如果你稍有点脑子,你就会在今天把它拍卖掉。

不,我不会这样做的。

那雕塑是无价之宝,我们保存得越久,它就值得越多。

她有斯蒂夫的经济头脑,我绝对动摇不了她,我很清楚。

我绝望地哭着,双手紧捂着脸。

我想到了伊丽莎白,想到她胳膊上娇嫩的皮肤,脸上的红晕。

那一吻的魅力使我的命运再一次重演了,我的心付给了她们。

杰逊晚餐时回家了。

我们团团围坐在餐桌边,吃了一顿好饭。

他很和善,比伊丽娜和善得多。

他问孩子们一天的情况,孩子们回答时他很注意地听。

我当时既为她们粉嫩的脸色所吸引,又为记忆中孩子们肢体破碎的可怕情景所烦扰。

晚饭后杰逊为我倒了杯咖啡,我们谈起我的父亲,他知道他的声望,也谈起艺术和欧洲城市。

可自始至终我却在骨子里感到玻璃猫不祥的目光,冷冰冰地透过墙和家具,似乎它们都不存在。

伊丽娜在会客室为我摆了张帆布床。

我悄悄地溜过他们门口,走向汽车房。

杰逊肯定手很巧,我在墙上发现一排各种各样的榔头,其中有一把非常漂亮的短柄榔头。

我把它带回到会客室,藏在床下,他们根本没注意到。

孩子们进来了,一个个吻了我,道了晚安。

我在黑暗中躲在床上过了很久,想着她们,尤其是伊丽莎白。

她最年轻,最柔弱,最可能受到动物的袭击。

我昏昏欲睡,时时梦到伊丽莎白——露丝——迪丽亚,她满脸带笑,顶着飘飘的雪花,趟过溪流;一会儿又梦见玻璃猫,它那明亮的眼睛露着怨恨,晶莹的舌头舔着晶莹的脚爪。

夜一点点过去,梦却忽然像镜子被砸碎似地停止了。

房子里静极了。

我支起身子,将榔头从褥子底下抽出来。

我知道行动的时候到了。

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前屋,那猫站在那里等候着,我就知道它一定会的。

月光射在它乱蓬蓬的玻璃皮毛上。

我能感觉出它的力量,几乎能看见,它的拱背处一闪一闪发着红光。

那东西在动,慢慢地,慢慢地,笑了,哦,对了,真正的笑。

我能感觉到它的呼吸。

我僵了一会儿,随后想到了榔头,杰逊的可爱的短柄榔头。

我将它举过头顶,一榔头猛砸了下去。

那声音太美了,比钹声还脆,比喇叭声还响。

我浑身颤抖,但我一下一下地砸,满足地看着玻璃碎片雨点般在月光中闪闪落下。

有尖叫声。

祖母,停下!停!我再一次将榔头抡起,然后听到一种熟西瓜落地似的声响,榔头又砸到猫的身上。

我谁也看不见,觉得眼睛里有玻璃,嘴里有血。

但这都没什么,为了切利柯夫的玻璃猫,这份早就过期的遗赠,这个代价是太小了。

您知道了我的经历,不是没有过牺牲,现在是最后的牺牲了。

我的眼窝感染了,很痛。

是血毒症,我敢肯定。

我不指望伊丽娜会原谅我毁了她这笔最大的收益,但我希望杰逊能带着孩子们来看我一两次。

昨天我收到一朵玫瑰,看护说那是白的,举过来让我闻,还给我读附在里面的一张卡片:伊丽莎白最能原谅人,她会希望你有这朵花的。

睡个好觉,杰逊。

《恐龙》作者:不详袁华清 译从三叠纪到休罗纪,恐龙不断进化发展,在各大洲称王作霸长达十二亿年之久。

后来它们却很快灭绝了,原因何在,至今仍然是个谜。

或许是不能适应气候和植物在白垩纪发生的巨大变化的缘故。

反正到了白垩纪末期,恐龙全部死了。

恐龙全部死了,但我除外——Qfwfq作了确切说明,一段时期内,大约五千万年吧,我也是恐龙。

我不后悔自己是恐龙。

当时是恐龙就意味着手中握有真理,到处大受尊敬。

后来情况变了。

详情不必细述,无外乎各种麻烦、失败、错误、疑惑、背叛、瘟疫接踵而至。

地球上出现了一批与我们为敌的新居民。

他们到处捕杀我们,使我们失去了安身之地。

现在有人说,对没落感兴趣,盼着被消灭,是我们恐龙当时的精神特征。

我不知道是否真的如此,我可从来没有那种想法。

其他恐龙如果有那种想法,那是因为它们知道劫数难逃了。

我不愿回忆恐龙大批死亡的年代。

我当时没想到我能逃脱厄运,但一次长距离的迁徙却使我得以死里逃生。

我走过了一个布满恐龙尸骨的地带,真像是一个大坟场。

骨架上的肌肉已被啄食殆尽,有的只剩下一块鬣甲,有的只剩下一根犄角、一片鳞片或一块带鳞片的皮肉——这些就是它们的昔日仪态的遗存物。

地球的新主人们用尖嘴、利喙、脚爪、吸盘在恐龙的遗骸上撕食着,吮吸着。

我一直往前走,直到再也看不见生者和死者的踪影对,才停住脚步。

那是一片荒漠的高原,我在那儿度过了许多年华。

我避开了伏击和瘟疫,战胜了饥懂和寒冷,终于活了下来。

我始终很孤独。

永远呆在高原上是不行的,有一天,我下了山。

世界变样了。

我再也认不出早先的山脉、河流和树木了,第一次遇见活物时,我藏了起来。

那是一群新人①。

个子矮小,但强壮有力。

【①也称智人,指古人阶段以后的人类,约十万年前出现在地球上。

】喂,你好!他们看见了我。

这种亲呢的打招呼方式使我顿觉一惊。

我赶紧跑开,但他们追了上来。

几千年来,我已习惯于在我的周围引起恐惧,我也习惯于对被惊吓者的反应感到恐惧。

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

喂,你好!他们走到我身边,仿佛没事似的,对我既不害怕,也不怀敌意。

你干吗跑?想到什么了?原来他们只想向我问路。

我结结巴巴他说,我不是当地的。

你为什么跑呀?其中一个说,像是看见了……恐龙!其他人哈哈大笑。

但我却第一次听出,他们的笑声中含有忧惧。

他们笑得不自然。

另一人沉着脸对刚才那人说:别瞎说。

你根本不知道恐龙是什么……看来恐龙继续使新人感到恐惧。

不过,他们大概好几代没见过恐龙了,如今见了也认不出来。

我继续走路,尽管惶悚不安,却迫不及待地希望再有一次这样的经历。

一个新人姑娘在泉边喝水。

就她一人。

我慢慢走上前,伸出脖子,在她旁边喝水。

我心里想,她一看见我,就会惊叫一声,没命地逃跑。

她会喊救命,大批新人会来追捕我……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了。

妄想活命,就应该马上把她撕成碎片:像从前那样……姑娘转过身来说:嗳,水挺凉的,对吧?她用柔和的声调,讲了一些跟外地人相遇时常说的客套话。

她问我是否来自远方,旅途中是否淋着了雨,还是一直好天气。

我没想到跟非恐龙能这样交谈,只是愣愣地呆着,几乎成了哑巴。

我天天到这儿喝水,她说,到恐龙这儿……我猛地仰起头,瞪大了眼睛。

是的,我们管它叫这个名字,恐龙泉,自古就这么叫。

据说从前这儿藏着一条恐龙,是最后的几条恐龙之上。

谁到这儿来喝水,它就扑到谁身上,把他撕成碎片。

我的妈唷!我打算溜走。

她马上就会明白我是谁了,我思付道,只要仔细看我几眼,就会认出来的!我像那些不愿被别人看的人那样,垂下了脑袋。

我蜷起尾巴,仿佛要把它藏起来。

她笑吟吟地跟我告别,干自己的事去了。

由于神经过于紧张,我觉得很疲乏,如同进行了一场搏斗,一场像当初那样的用利爪和尖齿进行的搏斗。

我发现自己甚至没有回答她的告别。

我来到一条河边。

新人们在这里筑有巢穴,以捕鱼为生。

他们正用树枝筑一条堤坝,以便围成一个河湾,减缓水的流速,留住鱼群。

他们见我走近,马上停止干活,抬头看看我,又互相看看,仿佛在默默询问。

这下完了,我想,准要吃苦头了。

我作好了朝他们扑去的准备。

幸好我及时控制住了自己。

这些渔夫丝毫不想跟我过不去。

他们见我身强力壮,问我是否愿意留下,跟他们呆在一起,给他们扛树枝。

这个地方很安全,他们见我面有难色,便打了保票。

从我们的曾祖父时代起,就没见过恐龙……谁也没怀疑我是恐龙。

于是我留下了,这儿气候很好。

食物虽然不合我们恐龙的胃口,但还能凑合。

活儿对我来说不算太重。

他们给了我一个绰号——丑八怪。

没别的原因,只因为我的长相跟他们不同.我不晓得你们用什么名字称呼新人,是叫潘托特里还是别的?他们当时还没有完全定型,后来才进化成名副其实的人类。

因此,有的人跟别人很像,但也有的人跟别人完全两样。

所以我相信在他们中间我并不十分显眼,虽然我属于另一类。

但我没有完全适应这种想法。

我仍旧认为自己是四面受敌的恐龙。

每天晚上,他们讲起那些代代相传的恐龙故事时,我总是提心吊胆地往后缩,躲到暗处。

那些故事令人毛骨惊然。

听的人脸色刷白,心惊胆战,不时发出一声惊叫;讲的人也吓得声音发抖。

过不久,我还知道,大家虽然很熟悉故事内容(尽管内容十分丰富),但每次听故事照样会害怕得瑟瑟发抖。

在他们眼里,恐龙就是魔鬼。

他们描述得绘声绘色,具体到了每一个细节。

仅凭这些细节,他们永远不能识别真正的恐龙。

他们认为我们恐龙只想着怎么杀死新人,似乎我们从一开始就认为新人是地球上最重要的敌人,我们从早到晚的唯一任务是追逐他们。

但我回忆往昔时想起的却是我们恐龙遭到的一系列厄运、痛苦和牺牲。

新人们讲的恐龙故事同我的亲身经历相差甚远。

他们讲的仿佛是同我们毫无关系的第三者,我完全可以不予理会。

我听着这些故事,发现以前从没想到我们会给新人留下达种印象。

这些故事尽管荒诞不经,但从新人的独特角度来看,有些细节是属实的。

我听着他们由于恐怖而编出的故事,想起了我自己感到的恐怖。

这两种恐怖在我的脑海中交混。

所以,当我得知我们是怎样吓得他们瑟瑟发抖时,我自己也吓得瑟瑟发抖了。

他们轮流讲故事,每人讲一个。

他们忽然说:暖,丑八怪能给咱们讲点什么呢?转而对我说:你难道没故事可讲吗?你们家从来没跟恐龙打过交道吗?打过交道,可是……我期期艾艾他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唉,你们要知道……正好这时,凤尾花——就是我在泉边遇见的那个姑娘——前来给我解围。

你们别麻烦他……他是外地人,对这儿还不习惯,咱们的话讲得还不流利……他们终于换了一个话题。

我松了口气。

凤尾花和我已经建立起一种推心置腹的关系,但我们之间并没有太亲呢的举动。

我从来不敢去碰她。

我们谈得很多;唔,说得准确点,是她滔滔不绝地给我讲她的生平。

我怕暴露自己,怕她会怀疑我的身份,所以一直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凤尾花向我叙述她的梦中所见:昨晚我梦见一条怪吓人的大恐龙,鼻孔里往外喷火。

它走到我跟前,揪住我的后颈把我带走了,想把我活活吃掉。

这个梦很可怕,很吓人,但奇怪的是,我却不害怕。

怎么跟你说呢?我挺喜欢这条恐龙……我应该从她的话里听出许多弦外之音,尤其是明白这一点:凤尾花愿意被恐龙袭击。

是时候了,我该去拥抱她了。

然而我却想道,新人们想象中的恐龙和我这条恐龙是大不相同的。

这个想法打消了我的勇气。

我党得自己跟恐龙更不一样了。

就这样,我坐失了良机。

平原上的捕鱼季节结束了,凤尾花的哥哥回到家里。

姑娘受到了严密看管,我们的交谈次数大大减少了。

她的哥哥叫查亨,一见我就疑心重重。

他是谁?从哪儿来的?他指着我问其他人。

他叫丑八怪,是外地人,帮我们扛树枝,他们告诉他,怎么啦?他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吗?我来问问他,查亨板着脸说,喂,你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吗?我该怎么回答呢?我?什么也没有……噢,这么说,你认为你不古怪罗?他笑道。

这次到此结束。

我料到更坏的事在后头。

,这个查亨是村里脾气最暴的一个。

他在世界各地转悠过,懂的东西显然比其他人多得多。

他听见别人谈起恐龙时,总是露出鄙夷不屑的神情。

纸上谈兵,他有一次说,你们是纸上谈兵。

我倒想看看,这里真的来一条恐龙时,你们会怎样。

恐龙很久就绝迹了。

一个渔夫插嘴说。

没有多久……查亨冷冰冰他说,谁也没说田野上就没有恐龙活动了……在平原地区,咱们的人口夜轮流放哨,每个人都可信任。

他们不让不认识的人呆在身边……他故意朝我瞥了一眼。

没必要跟他捉迷藏了,最好让他把话全说出来。

我上前一步问:你跟我过不去吗?我只对那些不知道生在谁家、来自何处、吃我们的饭、追我们的姐妹的人过不去……一个渔夫替我辩护:丑八怪的饭是靠干活挣来的,他干活很卖力气……他扛得动树枝,我不否认,查亨固执己见。

但到了需要我们进行殊死斗争保护自己的危险时刻,谁能保证他不干坏事呢?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奇怪的是,他们从没考虑到我有可能是恐龙。

我的唯一罪名是:我跟他们长得不一样,又是外地来的,所以不堪信任,他们之间的分歧在于,如果恐龙重新出现,我的在场会增加多大危险。

他的嘴脸长得像蜥蜴,我想看他在作战时有多大能耐……查亨继续用轻蔑的口吻刺激我。

我走到他跟前,指着他的鼻子不客气他说:你现在就可以看我有多大能耐,如果你敢跟我较量一番的话。

他没料到这点,朝左右望望。

其他人在我们身边围成一圈,没别的法子,只好较量一番了。

我上前一步。

他张嘴来咬我,我一扭头闪开,然后飞起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仰天躺着。

我扑到他身上。

这是错误的一招。

许多恐龙就是这么死的:它们以为敌人不能动弹了,不料它们的胸部和腹部却突然受到躺在地上的敌人的利爪和尖齿的致命攻击。

仿佛我不知道这种事,没有目睹过这种惨象似的。

好在我的尾巴很听话,它使我保持住平衡,没有被查亨掀翻在地。

我使出了很大劲,渐渐觉得没有力气了……这时,一个围观者大喊一声:加油,恐龙!我以为他们认出了我。

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露出本来面目吧。

反正也隐瞒不住了,就让他们像原先那样吓得魂不附体吧。

于是我使劲打着查亨,一下,两下,三下,……他们拉开了我们俩。

查亨,我们不是告诉过你吗?丑八怪肌肉发达,跟它是开不得玩笑的!他们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拍着我的肩膀表示祝贺。

我原以为面目已暴露,因此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后来才晓得恐龙是他们的口头禅,专门用来鼓励角斗中的双方,意思是:你更有劲,加油!他们当时讲这话到底是为了鼓励我还是鼓励查亨也搞不清楚。

从那天起,大家更加看得起我了。

查亨也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老跟着我,看我怎样表现我的力气。

应该说,他们对恐龙的看法也有了一些变化,他们好像已经倦于用同一种方式对恐龙作出评价。

他们知道时尚已经发生变化。

这时,他们若是对村里的某件事看不惯,往往这么说:在恐龙中间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恐龙在许多方面可以起表率作用,恐龙在这种或那种场合的表现(如在私生活中)是无可指责的,如此等等、不一面足。

总之,这些谁也说不出所以然的恐龙死后,似乎赢得了新人的赞扬。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们:别胡扯了,你们知道恐龙是什么样子的吗?他们反问道:住嘴,你知道什么?你不是也从来没见过恐龙吗?或许该把事实真相和盘托出了。

当然见过,我大声说,如果你们爱听,我甚至可以向你们描绘恐龙的模样!他们不信,以为我想愚弄他们。

他们对恐龙的新看法,在我看来,几乎同老看法一样不能容忍。

除了我为自己的同类遭受厄运而深感痛苦外,还因为我作为恐龙家族的一员,了解恐龙的生活。

我知道,当时在恐龙中间占统治地位的,是一种狭隘的、充满偏见的、不能与新形势同步前进的思想方法。

可我现在发现,新人把我们那个局限的、可以说是枯燥乏味的小世界奉为圭臬!我被迫接受他们的意志,对我的同类表示某种我从来也没有过的神圣的敬意!不过,归根到底,这样做也是可以的:这些新人同鼎盛时期的恐龙有什么区别呢?他们认为呆在自己的村子里,筑上堤坝,撒网捕鱼,是万元一失的。

他们也变得自尊自大,颉颃傲世了……我开始对他们表现出我一度对自己的环境表现过的同样的冷漠。

他们越赞扬恐龙,我就越恨他们,越恨恐龙。

你知道吗,昨晚我梦见家门口来了一条恐龙,凤尾花对我说:一条很威武的恐龙。

是恐龙王子,或是恐龙国王。

我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头上缠了一条饰带,走到窗前,打算引起恐龙的注意。

我朝它鞠了一躬,可它仿佛没瞧见,连看也不看我一眼……这个梦向我提供了凤尾花对我有感情的另一个证据。

她准把我的胆怯误作可恨的骄做了。

现在回想起来很清楚,当时我只要继续保持那种骄傲态度,故意同她若即若离,我就能完全征服她。

但我不是那样,而是被她的剖白深深感动了。

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她脚旁,噙着眼泪说:不,不,凤尾花,你的看法不对,你比任何恐龙都好,好一百倍。

在你面前我觉得很渺小……凤尾花愣住了,往后退了一步。

你说什么呀?她没料到这点,茫然不知所措了。

她觉得这个场面很不愉快。

等我明白过来,已经太晚了。

我赶紧克制自己,但我和她之间已经出现了尴尬的气氛。

后来发生了许多情况,我顾不上思考这件事了。

几个探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村:恐龙回来了!他们看见,平原上跑来了一群从来没见过的怪兽,按这种速度第二天早晨就能到达这个村子。

新人们发出警报。

你们可以想象,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滋生了一种什么感情。

我的同类没有灭绝,我可以重新跟我的兄弟们在一起,恢复原先的生活方式了!然而,在我记忆中重新出现的原先的生活是一系列无数的溃败、逃跑和危险:恢复原先的生活方式只能意味着再受一次煎熬,回到那个我希望业已结束的阶段。

我已经在这个村子里取得一种新的宁静,失去这种宁静,我将感到很遗憾。

新人们的想法各不相同。

有人害怕,有人希望战胜宿敌。

还有人心想,既然恐龙能够活下来,现在还要报仇雪耻,这表明它们是不可抵御的,它们的胜利——即使是一次残酷的胜利——可能会对所有人有好处。

换句话说,新人们既想自卫,又想逃跑、既希望消灭敌人,又希望被敌人消灭。

这种混乱的思想状态在他们混乱的自卫准备工作中得到了反映。

等一等;查亨大声说,咱们当中,只有一个人能担起指挥的重任!就是咱们当中力气最大的丑八怪!说得对!应该让丑八怪担任指挥!其他人异口同声他说,对,对,让丑八怪当司令!他们都表示愿意听我的命令。

唔,不,你们怎么能让我,一个外地来的……我没能力……我推辞道,但我没办法说服他们。

怎么办?当天夜里我通宵未眠。

我的恐龙血统要求我逃离村庄,去找我的兄弟。

但新人们接纳了我,招待了我,给我以信任。

我应该忠于他们,站在他们一边。

后来,我党得恐龙也好,新人也好,都没资格让我效劳。

恐龙们若是企图用入侵和杀戮的方式恢复它们的统治;这表明它们没有吸取教训,它们不该活下来。

而新人们把指挥权交给我:显然找到了一个最好的计策:把全部责任推到一个外来者身上。

打赢了,我是他们的救星。

打输了,他们就把我当替罪羊交给敌人,以平息敌人的怒火;或者把我看作叛徒,是我把他们交到敌人手中的、何况这样又可以实现那个说不出口的希望被敌人消灭的意愿。

总之,我既不愿为恐龙出力,也不愿为新人卖命。

让他们互相残杀吧!我对双方都无所谓。

我应该赶快逃走,让他们去混战吧,我不想重蹈覆辙了。

当天夜里,我趁黑溜出村子。

我的第一个冲动是,尽量远离战场,回到原先的秘密藏身处。

但我的好奇心更强:我想看看自己的同类,想知道谁将获胜。

因此,我躲在山顶那几块俯视着河湾的岩石后面,等着天明,…晨光熹微中,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些以很快的速度行进的影子。

我还没看清这些影子,就排除了来者是恐龙的可能性,因为恐龙的动作不会这么笨拙。

我终于认出了它们,真叫我啼笑皆非。

原来是一群犀牛,最原始的犀牛。

它们的躯体硕大,皮肤粗糙,长着坚硬的犀角,动作笨拙,一般不伤人,只吃草。

新人们居然把它们当成了曾在地球上称王称霸的恐龙!这群犀牛发出雷鸣般的吼声飞奔而来,啃食了几丛灌木后,又朝天边跑去了。

它们甚至没发现这儿有渔夫。

我跑回村庄。

你们全搞错了!那不是恐龙!我宣布道,而是犀牛!已经走了。

没有危险了!为了替自己夜里开小差辩护,我又加上一句:我出去侦察了一番,以便探明情况向你们汇报!。

我们不知道它们不是恐龙,查亨慢悠悠他说,但我们知道你不是英雄。

他转过身不理我了。

当然,他们很失望:对恐龙大失所望,对我也大失所望。

现在,他们讲的恐龙故事全成了笑话,可怕的恐龙在这些笑话中成了可笑的动物。

我不想受他们的庸俗想法的影响。

我认为,宁愿灭绝,而不愿在一个对我们不利的世界中苟且偷生,这是灵魂高贵的表现。

我之所以活了下来,只是为了在那些以庸俗的嘲笑来掩盖自己恐惧的人当中继续以恐龙自居。

新人们除了嘲笑和恐惧外,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呢?凤尾花又给我讲了一个梦,表明她的态度与其他人不同。

我梦见一条恐龙,模样很可笑,浑身绿油油的。

大伙儿取笑它,揪它的尾巴;我却走上前保护它,把它带走,抚慰它。

我发现它长相虽然可笑,内心却很伤感,那双黄红色的眼睛不断往外淌眼泪。

听了这些话,我有什么感触?是讨厌把自己和她梦见的形象等同起来吗?是拒绝接受那种称之为怜悯的感情吗?还是对他们亵渎恐龙的尊严感到无动于衷?我突然产生了骄做心理,板起面孔冲她说出几句轻蔑的话。

你为什么要用这些越来越稚气的梦来打扰我呢?你梦见的全是庸俗透顶的事!凤尾花放声大哭。

我耸耸肩走开了。

这事发生在堤坝上。

除我们俩外还有另外几个人。

渔夫们没听见我们谈什么,但看见了我发脾气和姑娘掉眼泪。

查亨认为有必要干涉。

你以为自己了不起吗?他恶狠狠他说,竟敢期负我妹妹!我停下脚步,不作声。

他若想打架,我就奉陪。

但村里人的习惯近来有了改变,他们对一切事情都采取无所谓态度。

渔夫中的一个人尖着嗓子说:算啦,算啦,恐龙!我知道,这是最近常用的开玩笑说法,意思是别这么气势汹汹的,别夸大其词,等等。

可我听后却热血沸腾了。

对,告诉你们吧,我就是恐龙,我大声说,一条名副其实的恐龙!你们要是没见过恐龙,那就看看我吧!大伙哈哈大笑起来。

昨天我可真见了一条恐龙,一个老头说,它刚从冰天雪地里钻出来。

周围的人马上不作声了。

老头当时下山回村。

解冻了,一条古老的冰川融化了,一具恐龙的骨架露了出来。

这个消息传遍了全村。

看恐龙去!大家朝山上跑。

我跟在他们后面。

穿过一片乱石滩,跨过几根砍倒在地的树干,越过一个布满飞禽尸骨的泥淖后,眼前出现了一道山坳。

解脱了霜冻的束缚的岩石,蒙上一层碧绿的苔藓,一具硕大的恐龙骨架横卧在乱石之间:一条长长内颈椎骨,一根弯曲的胸椎,一排长蛇形的尾骨。

胸腔弯成弧形,像是一面船帆;大风吹动胸椎上的扁平棘突时,胸腔里仿佛搏动着一颗看不见的心脏。

头骨扭向一边;颌骨大张着,似乎在发出最后的一声惊叫。

新人们有说有笑地朝这里跑来。

他们看见恐龙的头盖骨时,觉得那个空空的眼窝在瞪着他们。

新人们在几步外停下,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们转过身往回走,重新有说有笑起来。

这时,只要他们当中一个人把目光从恐龙骨架移到正在凝视这副骨架的我的身上,就会发现我和恐龙长得一模一样。

但谁也没这样做。

这些骨骼,这些利爪,这些杀戮过生灵的四肢,这时讲的是一种谁也不懂的语言,人们除了想起恐龙这个与当前的经历毫无联系的模棱两可的名字外,从中得不到任何启示。

我继续望着这副骨架。

它是我父亲,我哥哥,我的同类,我自己。

我认出来了,这些被啄去肌肉的骨骼是我的四肢,这个嵌在岩石上的凹印是我的身形。

这就是我们的已经永远失去的往昔,这就是我们的尊严,我们的过失,我们的毁灭。

如今,新出现的心不在焉的地球占有者,将把这具遗骸的所在地当作名胜古迹,他们将看着命运怎样把恐龙这个名字变成一个毫无意义的、念起来含糊不清的单词。

我不能听之任之。

与恐龙的真正本性有关的一切东西都应该隐藏起来。

入夜,当新人们在这具骨架四周睡觉时,我搬走了恐龙的每一根骨头,把它们掩埋好。

早晨,新人们发现骨架无影无踪了、但他们并没有为此过久地担扰。

与恐龙有关的众多秘密中又增添了一个秘密。

他们马上就把这个秘密逐出了自己的脑海。

但骨架的出现还是在新人的头脑中留下了痕迹。

他们回忆恐龙时准会联想到它们的悲惨结局。

他们现在讲恐龙故事时,着重表达对我们蒙受的苦难的同情和哀怜。

我不知道该对他们的怜悯抱什么态度。

有什么可怜悯的呢?我们恐龙得到了充分进化,达到过鼎盛时期,得意洋洋地称王称霸过了很长一段时期。

我们的灭绝是一首伟大的终曲,可以与我们的光辉过去相提并论。

这些傻瓜懂得什么?每当我听到他们对恐龙表示哀怜时,我都想挖苦他们一番,讲几个杜撰的荒唐故事。

反正现在谁也不知道恐龙的真实情况,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

一群流浪汉在村里停下,其中有一个年轻姑娘。

我看见她后大吃一惊:如果我的眼睛没看错,她的血管里不仅流着新人的血,而且还有恐龙的血。

她是一个混血儿。

她自己知道吗?从她的自若神态判断,她大概不知道。

或许她的父母不是恐龙。

她的祖父母,或者曾祖父母,甚至是先祖,有可能是恐龙。

这位恐龙后裔的性格和举止带有明显的恐龙特征,但谁也没看出来,她自己也没发现。

她长得很标致,脸上老挂着笑靥,身后马上就有了一群追求者,其中最喜欢她、追她追得最紧的是查亨。

夏天已经来临,年轻人到河边相聚。

你也去吧!查亨邀我同行。

我们虽然吵了不少次,他倒一直想跟我交朋友,话刚说完,他就围着混血儿打转了。

我走到凤尾花跟前。

也许已经到了作出解释、达成谅解的时候。

昨夜你梦见什么了?我没活找话地问。

她低着头。

我梦见一条恐龙受了伤,在垂死挣扎。

低下高贵而美丽的脑袋,感到很痛苦,十分痛苦……我看着它,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我发现,看着它受苦我隐约感到高兴……凤尾花的唇边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

以前我从来没见过她这样。

我很想对她说,我不想介人她这种卑劣的、不足称道的感情游戏。

我要享受生活,我是一个幸福家族的后裔。

我开始围着她跳舞,用尾巴拍打河水,使水花溅在她身上。

你只会讲这种凄凄惨惨的话!我用轻佻的语调说,别说了,来跳舞吧!她不理解我,撇了撇嘴。

你不跟我跳,我就跟别的姑娘跳!我一边大声说,一边抓住混血姑娘的一条腿,把她从查亨身边拽走了。

查亨整个儿沉浸在对她的爱慕中,看着她的离开,开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才突然醒悟过来。

他妒忌得勃然大怒,但已经太晚了:我和混血姑娘已经跳进河里,游到对岸;藏进了灌木丛。

我这样做或许只想向凤尾花显示我的真实性格,驳斥人们对我的一贯错误看法;或许出于对查亨的宿怨,故意拒绝他作出的友好表示;或许因为混血姑娘与众不同的、但我很熟悉的外形勾起了我的欲望,驱使我同她建立一种直接和自然的关系。

我们之间将不会有秘密的想法,我们不必在回忆中生活。

第二天早晨,流浪汉们就将离开这里;所以混血姑娘同意在灌木丛中过夜。

我和她一直亲热到拂晓。

在我的四平八稳,很少发生什么事件的生活中,这件事只是一个瞬息即逝的小插曲而已。

关于恐龙的真实情况,以及关于恐龙雄踞地球的那个时代的真实情况已经湮没在沉默中。

对此,我无可奈何。

现在谁也不再谈起恐龙,或许人们已不再相信恐龙曾经存在过,凤尾花也不再梦见恐龙了。

有一次她告诉我:我梦见山洞里有一只动物,是同类中的最后一只。

谁也记不得这种动物叫什么名字,所以我就去问它。

洞里很黑,我知道它在里面,但看不见它。

我心里明白它是什么动物,长的是什么模样,但嘴里讲不出来。

我不知道是它在回答我的问题,还是我在回答它的问题……对我而言,这是一个象征:我们之间终于有了一种爱的谅解。

我第一次在泉边停留时就盼着能有这一天。

从那时起我懂得了很多东西,尤其是懂得恐龙通过什么方式取胜,我从前认为,恐龙之所以灭绝,原因在于我的兄弟们宽宏大度地接受了失败。

现在我明白了,恐龙灭绝得越彻底,它们的统治范围就扩展得越广,不仅控制着覆盖各大洲的森林,而且能进入留存在地球上的人的思维深处。

从久远的、引起恐惧和疑虑的祖辈开始,它们不断伸出颈项,举起利爪,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

后来,它们的躯体在地球上消失了,但它们的名字在各种生物的关系中继续存在,并不断获得新的涵义。

如今,它们将成为一个只存在于人们思维中的默不作声的佚名物件,但它们将通过新人、新人的下一代及下下一代,获得自己的生存形式,实现自己的理想。

我环顾四周:我作为外来者进入这个村子,而现在我完全可以说,这个村子是我的,凤尾花是我的。

当然,这是恐龙的讲话方式。

我默默向凤尾花告别,离开这个村子,永远离开了这里。

路上,我看着树木、河流和山脉,可我分不清哪些是恐龙时代就有的,哪些是后来出现的。

一些巢穴周围露营着流浪者。

我远远认出了混血姑娘,她还是那么讨人喜欢,只是稍稍发了胖。

我躲进树林,以免被人们发现。

我偷偷看着她。

一个刚会用腿走路的小家伙跟在她身后,一边跑一边摇尾巴。

我有多久没看见小恐龙了?它发育得十分匀称,浑身充满恐龙的精华,可又完全不知道恐龙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我在林中空地上等着他,看他玩耍,追蝴蝶,用石头砸开松球取食松子。

我走到他跟前。

他的确是我的儿子。

他好奇地看着我。

你是谁?他问。

谁也不是,我答道,你呢?你知道你是谁吗?嘿,真逗!大家都知道,我是一个新人!他说,果真不出所料,我想他是会这么回答的。

我抚摩着他的脑袋对他说:好样的。

我走了。

越过山谷和平原,来到一个火车站。

我上了车,混进旅客群中。

《苦果》作者:史蒂芬·索伊基英华 译大海,波涛翻滚,陡峭的悬崖拔地而起,仿佛是猛地从大地深处钻出来似的。

海水以摧枯拉朽之势扑向岸边,每一年都要将海岸边的一截岩石夺走。

一个身穿灰色衣服的女人在绝壁边徘徊。

漆黑的长发,因夏日的海风吹拂而飘动。

她伫立在险峻的悬崖上,下面百多米处,海浪一次又一次猛烈地拍击岩石,这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终于听见她的话音了,但怒吼的惊涛骇浪却几乎将其完全吞没。

你是永远爱大海的。

她这样说。

如果把大海的涛声比作沉郁的低声部,那么,她的话声就是隐没其间的沙哑的最低音了。

没有听到回答,这本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强迫自己把视线从翻滚的波涛上移开,慢慢地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脚下那些嶙峋怪石,挺直着身子。

她用一双碧绿的眼睛扫视着荒芜的远景:一座又一座的沙丘,还有如波浪般起伏的草地。

她的视线整整转了一个圈儿,又回到浪花飞溅的海边,移向那个一动不动、一声不响的身躯,并在上面停留下来——那是她的丈夫。

他跪在十多米以外的地方,耷拉着脑袋,两只手反剪在背后,手腕和脚脖子都被扎扎实实地捆绑着,嘴里还紧紧塞着一张丝质的手绢。

但你却抛弃了自己所爱的大海。

女人说着,漫不经心地走近了一点。

那男人终于抬起头,眼里充满了慌乱和恐惧。

理查德,你抛弃了很多东西,不是吗?成功的欲望已经使你忘记了一切,女人说着,啪的一声打开了一个纯黑色的香烟盒,这值得吗?这句问话和打火机点香烟的声音都被海风送来的涛声所吞没。

女人又走近一点,那男人恐惧的双眼紧随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后来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闭上双眼。

等到眩晕过去,她已经不在他的视野里了,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悬崖下面怒吼的大海上。

女人轻轻地走到他的身后。

她吐出一团蓝白色的烟雾后,停下来仔细打量他宽阔而健壮的肩膀,看他双肩下的细腰怎样被一件正宗的意大利西服装饰得更加宽大。

现在她又说了:一切都完了,理查德,全完了。

你已经一无所有了。

他脖子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她明白这是他已经知道她在说什么了。

她心想,理查德讨厌失败,他会回想起胜利曾经怎样使他全力以赴,如痴如醉的。

真厌恶。

怎么样,理查德?女人假装感兴趣似的歪了歪脑袋,心里想着只有她才知道的那几句话。

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她用手指把香烟弹到空中,眼看着它掉下去不见了,这才转过身来,噘起她那丰满的嘴唇,似乎是一狠心作了最后的决定。

很抱歉,理查德,她说着,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能告诉你——现在还不能。

他感到她在向他走近,直到最后他知道她就站在他的背后。

蓦地,他感到阵阵寒气迅速地沿着脊梁骨直往下窜。

女人伸出手去,理顺她丈夫头上的被海风吹得凌乱了的头发,然后,将他从悬崖边推了下去。

丈夫的身子很快不见了,有几块松脱的岩石也跟着滚了下去。

女人的眼睛一直看着丈夫的身子消失了,才微微嘟了一下嘴唇。

她猛然转过身子,从悬崖边离开了,穿过沙滩堆积起来的山脊往回走。

这件事的全过程使她感到仅仅有一点儿满意,也许下一次她会把塞在他嘴里的那一团东西取掉的。

那一条在沙子中形成的小路蜿蜒曲折地延伸出去。

她在与悬崖顶部相连的一座座小山丘之间穿行,随后通向一个小小的路边停车场。

女人在停车场停住了脚步,仔细地观察那一辆白色多吉牌运货车,它就停在她的那一辆车篷可以折叠的深蓝色的BMW型轿车的旁边。

一个满脸皱纹的矮个儿男人在两辆车的前面走来走去,不时向她这个方向扫几眼。

他的头发凌乱得就像帚布,不时用手去整理,看见女人走过来,就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快步迎上前去。

还有什么事吗?她先发制人地开口问道。

我觉得我刚才看见了什么——好像是一个人。

那是你头脑发昏。

她说着,侧身走了过去。

你想干什么?他高声说着,转身跟上了她的脚步,你把我也牵连到凶杀案中了。

女人顿时在原地停下来,从嘴唇上浮现出一丝微笑,说:那么,这凶杀案中的那个倒霉的受害者又是谁呢?看在耶稣的份上,别跟我演戏了。

受害者是你的丈夫。

女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又继续往前走去。

走到沙子路与柏油路相连接的地方,她又停下来说:你应该很清楚,我丈夫理查德在两年多以前就死了。

矮个子男人把眼镜往鼻梁上扶了一下,又用一只手梳理了一下头发。

你知道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会知道你的意思?女人戏耍他似的说着,一点一点地移动脚步走到轿车和运货车之间的地方。

他们都是活人,都是有思维能力的、活生生的人。

女人又沉默了一会儿,用手指尖抹了抹货车的车身,使那些深绿色的字母露了出来:遗传学开发公司。

你真是一个贪婪的小人,她转过身,面对他说,你完全成了你那科学的奴隶,就像理查德是他的生意的奴隶一样。

你是睁大眼睛卷人进来的。

她转身从轿车的后面绕圈子走过去,你是不会罢手的——你没有办法罢休。

那男的快步走上前去,扬起两只手,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姿势:我没有别的办法。

你说得太对了。

女人说着,伸手去拉车门。

我真弄不明白。

男的自言自语道,眼看着她钻进驾驶室。

他的话使女人想起了点什么。

她说:你结过婚吗?男人的脸上掠过一种迷惘的表情,说:没有,我——那是你根本不想结婚。

在她把小车倒到公路上的时候,那男的默默地站着。

她扭过头望了一眼,说:你可以来找我。

他还没来得及答应,她已经走得不见了。

这女人老是扔下一大堆弄得乱七八糟的人肉,留给他去收拾。

现在又一次面临这讨厌的苦差事,那男人感到心里很难受。

在第四个理查德·阿尔特沃特的两只肩胛骨之间的皮肉里,埋植着一个无线电发射器。

但愿从这百多米高处掉到乱石堆上的时候,它没有被损坏才好。

在他找到机会把尸体拖回实验室之前,要是被别人发现了,肯定又会闹出许多棘手的问题来的。

他突然想到刚才似乎有个人在附近监视,于是决定去弄个清楚。

他艰难地向前走去,沙子灌进他的休闲鞋,更增添了他对那女人的怨恨,她做事真是太随便了。

他在心里骂着:该死的女人!还有她的钱也该诅咒。

他费尽力气,又翻过了一座沙丘。

我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来呢?全是她和她的地位在作祟。

他挣扎着爬到又一座沙丘的顶上,心里简直是怒火中烧。

都怪那个该死的联邦调查局,只要那些自由行动主义者们稍稍施加一点压力,他们就会卑躬屈膝。

由于没有注意到一条随心所欲制定出来的实验禁令,他的研究资助金便被取消,使他陷入困境。

第一个也就是真正的理查德·阿尔特沃特挽救了他——也挽救了他的科研计划。

虽然新的实验设备将安装在阿尔特沃特所拥有的众多实业大楼中的一座大楼之内,但实验有了充足的资金,仍然可以由遗传学开发公司控制。

全部资助中附带一个条件,一个秘密的协议,即在阿尔特沃特死后,尽最大努力用单细胞繁殖的克隆方法,成功地实现一次复制。

三年后,就在他的公司的事业达到顶峰的时候,阿尔特沃特意外身亡——在此两星期前,他在人类遗传物质的复制方面取得了重大突破。

事实证明阿尔特沃特的预见完全正确,他可以不再被宣告自然死亡了。

然而,他的妻子却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她霸占了已故丈夫的那个金融王国的统治权,在领导和控制这两方面展露了非凡的能力。

她是怎样得知那个协议的,至今还是一个谜。

她威胁说要取消关键的研究基金和实验条件,使研究无法进行下去。

他又陷入困境。

那男人转身看看离开停车场有多远了,以确定自己所处的方位,他觉得自己刚才就是在这个地方看到人影,就开始寻找有没有人的踪迹。

干这件事究竟有没有意义?他心里又出现了那些烦人的思绪。

用无性繁殖造成的复制品最终是不稳定的,由于生长加速,本来制作得十全十美的细胞在六个月内有时会发生癌变。

天啊,这些该诅咒的东西无论如何要死去,而且死得更加痛苦。

他寻找的结果是一无所获。

他想:也许我真的患了精神病。

便又拖着沉重的两腿往货车那儿走去,尽力把心中的犯罪感驱散。

海风大了起来,掀动着他的衬衫,把沙子刮得满天飞,覆盖了他身后的那一串浅浅的脚印。

热气腾腾的水里,加一点儿井盐,洗一个热水盆浴使她感到浑身轻松。

洗浴完毕,这一套空荡荡的大房子又是那么恬静宜人,女人尽情地享用着,躺在床上,把头放在几个斜放的枕头上,枕头套是用丝织品做成的。

她的身边摆着许多财务报表,它们是从她那已故丈夫所拥有的众多实业公司送来的。

只要她的决策及时而正确,今年的收益肯定是非常丰厚的。

忽地传来一声响动,好像是地板被移动的声音,这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她不去理睬,伸直了双腿,让凉幽幽的被单贴在她全身的皮肉之上。

过了一会儿,响声又起,只见一个她所熟悉的身影就在门口站着。

理查德!女人惊愕地说着,手中的文件掉了下来。

我一直在跟着你。

那究竟是为什么呢?她装出清白无辜的声音问道。

那一个并不是唯一的。

他说着走进了房间。

理查德,你在说些什么我一点儿也不明白。

她紧皱着眉头,一边思索着,一边把那些财务报告收集起来,堆放在床边的一张桌子上。

无知,这对你来说是不合适的。

我所资助的研究所并不只是一家。

呵,想得真周到,你确实是有先见之明。

他们的目光在无声之中交锋。

这时,他走到床脚那一头说:我低估你了。

你承认自己犯一个错误了,理查德?她反唇相讥道。

她说得那么意味深长,弄得他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我太年轻了,理查德。

太轻信你了。

她把话题扯得这么远,使得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理查德,想一想什么是羞耻、屈辱,还有失去人格尊严的滋味——但最重要的是你违背的诺言。

你说这些我一无所知。

他说话的时候不时交换左右脚站着。

她踌躇了一下,仔细观察着他的脸,把两只手伸到枕头的下边。

后来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就说:你肯定不会明白,对吗?从来不曾有人用居高临下的口气和他讲话,他现在也决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他耸了耸两只肩膀,说:你的工作干得很出色。

我本来该重新组建钢铁厂的领导班子,可是……考虑到你近来的所作所为,这件事只有作罢。

他摆开架势,伸手从外衣下面的枪套子里抽出一支九毫米口径的贝雷帽手枪。

她脸上的惊讶之中仍然包含着嘲讽,这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你的贪婪使你连杀人也感到心安理得吗?她用镇定自若的声音问道。

一个死去的人怎么能够去作案杀人?他对她嗤之以鼻,并用手指扣动了扳机。

一声枪响,爆发音在屋子里回荡。

一粒真正的子弹径直飞出,以极高的速度穿透了皮肉。

他惊恐地倒退了几步,伸手去捂肩膀,手枪从麻木的手指间滑落下去。

他的身子慢慢往下沉,跌坐在地板上。

女人把枕套扔回去,盯着被单上那个还在冒着烟的已经被烧焦的小洞看了一会儿。

有头脑的人也不只有你一个,理查德,她说着起身下了床,手里牢牢地握着一支0.38口径的手枪,一点儿也不颤动,在你扔下我孤身一人的这段时间里,你知道我在干些什么吗?第五个理查德·阿尔特沃特,也许是第六个,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的妻子。

在他那捂住伤口的手指缝里,鲜血直往外渗。

我对自己许下了诺言,理查德,她说着,在他的面前高高地站了起来,我发誓要报复你。

你所违背的每一个誓言,都要使你遭到我的一次报复。

我说话是算数的。

阿尔特沃特满脸都是疑惑。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她叹了口气说.她的目光沿着手枪的枪管,移到了他那充满迷惘的脸上,理查德,我们曾经发过誓:‘荣辱与共,相亲相爱’,手枪在她的手里震动了一下,又射出一颗带烟的子弹,从阿尔特沃特的右眼上方钻进了他的脑袋,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

《酷似恶魔的人》作者:[美] 克里斯·卡特一、郊外命案西维吉尼亚郊外。

夜晚,满月。

一辆白色的皮卡停在一个水坑旁,皮卡的红色刹车灯在黑暗中一闪一闪,车里坐着两个人,他们盯着一个乡间小屋。

屋子旁边传来狗的叫声。

乡间小屋里,狗后腿站起来抓门,继续叫着。

女主人伊芙琳·梦特乔和她的老公达伦,正坐在桌子旁边玩拼字比赛游戏。

伊芙琳·梦特乔对狗喊:宝贝,别闹了。

然后问她老公,怎么了?咱们的狗这是突然的怎么了?别看我的字!达伦说道:我没有看。

伊芙琳离开桌子,向狗走去,正好背对着老公。

达伦乔迅速地偷看了她的字母盘。

伊芙琳开门放狗出去,狗马上冲进田地向远处跑去。

她关上门回到桌旁。

正好轮到达伦在猜字板中填上一个词。

达伦得意洋洋地说:看看吧,宝贝,我要赢了。

伊芙琳·梦特乔说:七个字母。

奖励五十分。

他们的狗宝贝在屋子外面狂叫。

忽然,叫声变成了痛苦的狂吠,夫妇很担心地对视一眼。

灯突然灭了。

达伦对他老婆说:去地下室躲起来。

伊芙琳·梦特乔问:你要干什么?达伦说:听我的话!达伦跑上楼去找到了自己的手枪。

同时,在楼下的厨房里,伊芙琳的嘴被人从后面捂住了。

达伦从楼上往下跑,边跑边装子弹,慢慢地,把枪举到一边。

当他走到楼梯中间的时候,他看到一个人影慢慢地走过来。

他举起枪瞄准那个人说道:我可有枪!那个人继续在黑暗中向他走来。

达伦大喊:站住!然后,他连开了两枪,黑暗中,那人倒在地上,好像快死的样子。

达伦跑到那个人旁边,发现被枪击者的双手被绑在后面。

受害者的嘴巴上贴着胶带。

他取下胶带,吃惊地发现被枪击的人就是他老婆——伊芙琳。

达伦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相信他看到的情景。

达伦看到两个巨大的人影向他靠近,是两个酷似恶魔长相的人。

二、凶手是魔鬼?韦斯顿,西维吉尼亚第二天早晨,雷耶丝开车路过田野,她对警察举起她的FBI证件,警察让她通过了。

她把车停在了小屋旁边,下了车。

在梦特乔家里,一个警方摄影师正在犯罪现场拍照。

雷耶丝走过厨房和起居室,看到伊芙琳和达伦的尸体坐在他们的猜字表旁。

伊芙琳右手拿着枪放在桌子上;达伦坐在她对面,看起来好像头上中弹了。

雷耶丝低头看着拼字板,板上中间只有一个单词——DAEMONICUS。

道奇进来,说:雷耶丝!雷耶丝听声吓了一跳,转过身来。

道奇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想要吓到你。

雷耶丝说:他们告诉我可以在房子里找到你。

道奇说:我出去和负责的探员聊了聊。

在这里你是专家,莫尼卡。

我在等着听你对此事的看法。

雷耶丝说:现在掌握了哪些情况?道奇说:达伦和伊芙琳·梦特乔,结婚三十二年,有三个孩子、五个孙子,没有什么仇人;外面那条狗的脖子断了;泥地里有脚印,从脚印看,是两个人。

雷耶丝说:房子里没什么,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说明动机。

道奇说:那么,这一切都符合条件,是不是?这个事情看起来就是按照一场魔鬼仪式进行的。

雷耶丝说:把被害者摆成自杀的姿势就是仪式的。

这个单词Daemonicus就是恶魔。

道奇看了一眼猜字板,念道:Daemonicus……Daemonicus……雷耶丝说:这是拉丁文撒旦的意思,或者是Daemonicus-Demon——财产? 道奇说:这个单词值五十分。

你觉得凶手着魔了,是不是?雷耶丝说:这符合规范的解释。

道奇转身离开猜字板,说道:我会知道真相的。

雷耶丝说:当然也可能有其他解释。

道奇问:是什么呢?一个法医推进来一个运尸体的担架车。

雷耶丝和道奇躲开。

道奇说:嘿,你可以说关于魔鬼仪式的任何想法,但是不要告诉我你觉得这是魔鬼干的,因为我们在外面取到了指纹。

这个案件甚至都和X档案靠不上边。

雷耶丝说:在你进来前,这里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我无法解释。

突然,法医跳起来大叫:啊!——道奇问:怎么了?道奇低头看着伊芙琳·梦特乔的尸体,打开她的羊绒衫,看到了一个浸在血中的起搏器。

突然,两条小蛇从起搏器里钻出来。

雷耶丝和道奇吃惊地退后了一步。

三、疑凶出现FBI训练营匡提克,维吉尼亚达娜·史卡丽博士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

在一个巨大的讲堂内,她在为一群FBI学员讲课。

史卡丽说:我是达娜·史卡丽博士,刚被任命到这个学院作为法医调查官。

在过去的八年中,我在一个被称作)(档案的部门工作。

你们其中有些人也许听说过。

学生中有人开始偷笑。

道奇从大讲堂后面的入口进来。

一位学生大声问:你曾经杀过一个吸血鬼吗?这引发了更多的笑声。

史卡丽说: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但这是一个法医病理学的课程。

X档案是一个被FBI认为不可解决的案件,因为这样的案子不能被解决,只能期望其他的解释……一个吸血鬼,也许吧。

总之,科学告诉我们,恶魔不是来自妖怪,而是源于人。

它提供给我们去捕捉这些人的方法,并且只有当我们用尽这些方法后,我们才会抛开科学去考虑更多的……极端的可能。

雷耶丝走过FBI大楼的走廊,来到了太平间。

史卡丽和道奇正在一个验尸房里谈话,他们身旁有一具盖着白床单的尸体。

雷耶丝等在门外看着他们。

史卡丽注意到雷耶丝在等着,并向道奇示意。

于是,雷耶丝进来问:你发现了什么?道奇说:我在向史卡丽探员打探专业看法。

看起来我们已经排除了驱魔者的想法。

雷耶丝问:为什么呢?史卡丽说:在梦特乔夫人的手腕和脸上有胶带的残留物。

你看到那个了吗?她被贴上胶带绑起来,并且在距离十到十二英尺的范围内被她丈夫的枪击中。

史卡丽用聚光灯指给雷耶丝看残留物。

雷耶丝问:是她丈夫开枪打的?雷耶丝在脑子里想象丈夫枪击妻子的画面,然后说:他中圈套了。

道奇说:我们也是那么想的。

一个恶心的圈套。

史卡丽说:嗯,她锁骨上面还有一些瘀伤的指纹证据。

史卡丽给道奇和雷耶丝一起看达伦乔的尸体。

雷耶丝说:他们放下他,在椅子上向他开枪。

道奇说:还是老样子,我们在找两个男人。

史卡丽拿出一个袋子,里面是从达伦尸体里取出的两条蛇,她说道:这些看起来绝对有象征意义,蛇是本地无毒的品种,它们被普通的针线缝入到体腔内。

干这活的人有着专业的外科医生技能。

雷耶丝说:看来你进展很快。

史卡丽说:但还有些其他的东西,你没有说。

雷耶丝说:我早上一人在这个房子里的时候,产生了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魔鬼就在我周围。

道奇说:听着,莫尼卡,我叫你来处理这件事,唯一的原因就是你曾经调查过成百上千的这类案件。

雷耶丝说:我没有找到任何证据支持这种纯恶魔式的活动。

道奇说:我是说……雷耶丝说:我从没这样的感觉。

道奇的手机响了,他伸手接电话:不好意思。

雷耶丝说:史卡丽探员,你曾经感觉到我说的事情吗?史卡丽说:我感觉过,但我无法解释。

我甚至都害怕自己会承认这些事情。

雷耶丝问:那你怎么做的?史卡丽说:我学会了忽视感觉,相信直觉。

道奇接完了电话,转身走向史卡丽和雷耶丝。

雷耶丝问:什么事?道奇说:离这里一百英里有家精神病院,他们认为是其中的一个病人干的。

早先的白色皮卡驶过浓密的矮树丛,在一条驶向树林的路前停下。

车里坐着两个带着魔鬼面具的人。

他们戴上面具下车,他们走向矮树丛,其中一个人拿着绳子。

四、故布疑阵Chessman州立精神病院西维吉尼亚在一个大的屋子里,道奇和雷耶丝在和一个女医生谈话,她是莫尼魁·桑普森医生。

桑普森医生说:我们真的被吓坏了。

我们一直在想他是怎么跑出去的。

道奇问:为什么你认为这个跑出去的病人,也就是瑞奇蒙博士和这些谋杀有关系?桑普森医生说:瑞奇蒙博士在这里是因为他杀了三个人。

他把士的宁药片缝入被害者的胃里面。

而且我也听说过蛇的事情。

雷耶丝说:桑普森医生,警方认为有两个人涉案。

桑普森医生十分奇怪地问:两个人?道奇问:你知道谁是第二个人吗?桑普森医生说:不,他决不会有朋友的。

雷耶丝问:瑞奇蒙博士有没有显示出他对撒旦或者魔鬼一类的事情着迷?桑普森医生说:不,他不会忍受那些幻觉。

雷耶丝说:我并不是在说幻觉。

上一次你和他说话的时候,你觉得他看上去是他自己吗?桑普森医生:看上去是他自己?雷耶丝说:我是说他是否显示出不是他自己的性格?说一些奇怪的话或者一些他不懂的语言?桑普森医生:你问我他是否着魔了?这是21世纪了,雷耶丝小姐。

我们很久前就不再用魔鬼去解释精神疾病了。

雷耶丝:我并不是在说精神疾病。

桑普森医生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说道:失陪一会儿。

然后,她转身离开了。

雷耶丝说:你听到她说的了。

瑞奇蒙对于魔鬼仪式一无所知。

道奇问:有什么可以证明他着魔了呢?雷耶丝说:那你解释,他是如何作案的?这的确就是一个完美的例子。

道奇说:现在需要找到他的同伙。

桑普森医生说:探员……我认为你要找的人可能是PaulGerlach。

道奇问:他是这儿的病人吗?桑普森医生说:不是,他是守卫。

雷耶丝又问:谁是最后一个看到他们俩在一起的人?两个人一起穿越沼泽地,他们走过一块干地。

其中一个人停下来,丢掉手里的绳子。

另一个人继续前进,他戴着魔鬼面具,停下来转过身,发现另一个人站后面。

后面的人突然伸手到外衣的兜里拿出手枪,瞄准站在他前面的人。

他扣动扳机。

医院里设置有软垫的房间里,一个病人跪在地上,盯着他前面的墙。

那是乔瑟夫·科波德,一位退休的教授。

道奇和雷耶丝进入房间。

道奇问:先生,我是约翰·道奇,这是莫尼卡·雷耶丝。

我们是FBI的。

科波德没动。

雷耶丝问:你隔壁的病人昨晚逃跑了。

你是否看到或者听到一些动静?你们的守卫也逃走了。

科波德先生,你知道他们的关系吗?为什么守卫要帮他逃走?科波德说:你是说守卫强迫病人逃跑,还是病人强迫守卫?还是他们想法相同?道奇说:你知道这些情况,科波德先生?如果你知道,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阻止他们伤害更多人。

科波德说:你们太迟了。

道奇说:科波德先生,我们可以保护你。

你不会受到伤害。

科波德问:你相信魔鬼的力量吗,道奇先生?道奇说:我相信魔鬼的故事是用来吓人的。

科波德的表情很紧张,问:那么你怎么能保护我呢?道奇看起来很尴尬。

一个人在皮卡的大灯前清理血污的手。

他听到猫头鹰叫,于是丢下抹布。

空气中突然响起可怕的声音,这个人凝视前方。

乔瑟夫·科波德跪在他的病室里。

这里也听到了同样可怕的声音。

科波德在轻轻地说着话:Daemonicus……Daemonicus……Dae……Daemonicus……Daemonicus。

五、又见牺牲者精神病院里,桑普森医生跟道奇和雷耶丝快速地走过走廊。

桑普森医生说:他过去一小时一直在叫道奇探员,非常激动。

雷耶丝问:他说原因了吗?桑普森医生说:他一直在一遍遍地说‘第十二使徒的王子’。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得不为了他的安全考虑而绑住他,在你和他说话前,最好不要给他注射镇静剂。

他们进入房间,科波德躺在地上:他在和我说话,在我耳旁说悄悄话。

雷耶丝问:他对你说什么,科波德先生?科波德说:他又被……杀死了。

雷耶丝:谁?科波德说: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给你看看。

一条土路穿过一片树木繁茂的田地。

三辆车停在那里,两辆警车护送着道奇租来的车,一辆在前面,一辆在后面。

道奇打开后门,戴着手铐的科波德走了出来,呼吸着空气。

道奇说:很好,他在哪里,科波德先生?科波德示意道奇前面的什么地方。

科波德说:那里,我带你过去。

科波德想要离开,但是道奇阻止了他。

道奇说:那里太远了,请带他回到房间里。

道奇和雷耶丝走向土路。

雷耶丝问:你想这是他干的吗?道奇说:是的。

他在演戏,莫尼卡。

雷耶丝问:他为什么这样干?道奇说:他想呼吸新鲜空气。

雷耶丝停下了,盯着前方看,说道:我不这样认为。

道奇停下,看了看周围。

一只黏满血污的手从树上垂下,很像魔鬼杀手的牺牲品,侧面对着阳光。

验尸房里,史卡丽用解剖刀切开戴着魔鬼面具的牺牲者。

她弄开他的脸。

道奇说:这是保安,PaulGerlach。

史卡丽说:他胸部中弹。

道奇说:有人想玩游戏。

雷耶丝说:或者不是。

‘第十二使徒的王子’,科波德一直在他的房子里重复这句话。

史卡丽说:圣彼得,据说他是被倒钉在十字架上的。

雷耶丝说:一个后来被认为是撒旦之徒用来展示反对基督教的人们的力量的象征。

道奇说:你用这个作为魔鬼迷住外科医生、让他通过某种方式和科波德有接触的证据。

雷耶丝说:这是文学的一部分。

一个愿为撒旦服务的人,也许和科波德有联系,他带来魔鬼和蛇。

没人告诉他罪案的细节,但是他知道。

道奇反驳道:那是因为他计划好了。

我看过他的档案。

这个人是个操纵别人的高手。

科波德曾是迈阿密大学的历史教授,谋害了六个女大学生,他耍诡计骗她们进他的地下室,用她们的肉作为花园的肥料。

雷耶丝问:如果科波德是这件事的一部分,为什么他有机会的时候不逃走?道奇说:我还不清楚。

你的看法呢,史卡丽探员?史卡丽说:实际上,我还没有得出关于此事的任何结论。

道奇说:很好。

道奇又说:你去哪里,莫尼卡?雷耶丝说:这个科波德可以帮助我们,约翰。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雷耶丝离开房间,道奇只好无奈地看着史卡丽。

科波德和以前一样跪在他的房子里。

一名守卫打开门锁。

雷耶丝进到屋子里面,道奇站在门口。

雷耶丝打招呼:教授。

科波德问:你们找到尸体了?雷耶丝说:是的,科波德教授。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在其他人受到伤害前找到他。

科波德说:我不能。

道奇说:你不能,还是你不想?科波德说:我不能。

雷耶丝说:我们能做什么帮助你?科波德说:我需要一个大房间,一个有空间和窗户的房间,可以看到天空。

道奇很不耐烦,看起来雷耶丝已经准备帮科波德完成他的心愿了。

道奇和雷耶丝转身离开了房间。

在对着房间的走廊里,道奇问雷耶丝:你对此感觉不是很好,是不是?居然满足这个家伙的要求?雷耶丝说:总的来说,确实如此,是的。

道奇说道:你犯了一个错误。

雷耶丝说:好吧,即使你是对的,即使这个人在造假,他能帮我们。

我不希望放弃他。

你呢?道奇站了一小会儿,没有说什么。

六、线索中断白天。

医院外的街上。

桑普森医生开走了她的旅行车。

我们看到街对面的白色皮卡开动了,紧跟着桑普森医生的车。

一间比科波德原来的房子要大得多的房子里,科波德坐在一扇大窗户前的椅子上,房子沐浴在阳光中。

道奇和守卫进屋。

道奇说:这是科斯特警官。

他会监视你的。

科波德说:我认识科斯特警官。

科斯特说:如果你需要,我就在门外,教授。

科波德说:雷耶丝探员相信我。

但是你不相信,道奇先生。

道奇说:我信什么无所谓了。

科波德说:我在想,为什么像你这样的怀疑论者可以在FBI中一个复杂的部门工作,与众不同地致力于调查一些反常现象?道奇说:你在考察我,教授?科波德说:通常,人们不会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职业,除非有强烈的原因可以抵消这些。

追寻爱情或者得到女人的承认,也许?雷耶丝探员也许对你有感情,但你对她呢?当然,也可能是别人。

或者一些其他事情。

一些……你过去一直深藏的秘密。

道奇说:够了。

科波德说:一个你感觉要负责却没有解决的悲剧。

用一种病态的方法说,你甚至都没有对自己承认,也许你有感觉……追逐灵魂也许可以回答谴责你的问题。

道奇恼火地说:别浪费时间,告诉我他说了什么。

科斯特问:道奇探员?可怕的声音突然在房里响起。

科波德的头快速移动。

他看起来着魔了。

道奇大喊:雷耶丝探员!快叫雷耶丝探员!声音还在继续。

守卫离开房间去找雷耶丝。

桑普森医生开车到自家房子旁。

她从邮箱里拿了信,打开前门。

她走过走廊,走过一扇大窗户旁。

她走过窗户的时候,白色的皮卡慢慢地停在她房子边的草地上。

精神病院里,雷耶丝进入科波德的房间,科波德还在嘀咕。

雷耶丝靠近他,试图听清他在说什么。

科波德说:Me-di-cus,me-diil-cuss,Me-di-cus,me-diil-cuss。

雷耶丝跟着重复说:他在说什么入。

Medicus……一个内科医师。

桑普森医生的住所外,白色的皮卡从马路边开走。

同时,几辆警车飞驶到房子旁,警笛长鸣。

车停在路旁,十几名警察从车里出来。

雷耶丝和道奇也在场,他们冲进桑普森医生房子的前门。

道奇大喊:桑普森医生?雷耶丝举着枪进入走廊边的一个房间。

她环顾四周,目光停住,叫道奇:约翰。

道奇听到呼喊,拿着枪跑过来。

他进入雷耶丝站着的房间。

桑普森医生坐在窗前桌子的旁边,眼睛闭着,一动不动。

道奇喊道:桑普森医生?没有反应。

道奇走近她。

转向椅子另外一边,他看到桑普森医生的脸上插满了注射器——她死了。

桑普森医生房子外,她的尸体被拉走。

雷耶丝走到道奇旁边,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史卡丽出现了。

史卡丽说:耳咽管里有roperidol,这和她给瑞奇蒙博士的抗精神病药物是—样的。

科波德坐在路边的车后面。

史卡丽问:还认为是科波德?道奇说:不是关于魔鬼的,这和魔力没有关系,是关于人的。

史卡丽同:道奇探员,你有考虑过这里还有什么事情可能发生吗?道奇说:史卡丽探员,我听说你告诉一屋子FBI学员,多数恶魔源于人。

史卡丽说:但是也可以告诉你,一旦‘可是’失效了,我们必须要考虑极端的可能。

我知道你的感觉,知道你受到了挫折,但这不能让它影响到你的客观性。

道奇说:雷耶丝探员只是思考科波德这个家伙让她想的事情,现在你也是。

道奇走开,离开看起来受到挫折的史卡丽。

七、真有魔鬼?精神病院里,科波德的房间。

科斯特走进来说:教授,你吃完了?科波德没有回答,他盯着窗外一动不动。

道奇拿了一份报告进到屋里说:我带来了一些东西,教授。

读读看,这是你六年前写的一篇专论。

知道我要读的是什么吗,教授?这是关于撒旦复活思想的影响。

科波德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说:那么,你找到了你的证据了?按情况来说,应该是的。

道奇说:我想知道原因。

科波德说:我想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道奇探员。

道奇说: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教授。

科波德说:为什么会有人如此变态地干这个活。

当然了,你对她有感觉。

道奇说:你让瑞奇蒙博士杀死这些人,是不是?科波德说:你不能和消失已久的穆德探员相提并论——他的英俊长相和他的牛津大学毕业的背景。

道奇被这些评价弄得很激动。

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说道:这是你的事情,教授。

科波德说:穆德拥有你没有的东西。

道奇对科波德压抑已久的不满开始表现出来:回答问题!科波德:你想要她,但她不愿意。

他们都是。

道奇抓住科波德的肩膀,揪住他的T恤。

突然,—种黏稠的橘黄色的物质从科波德的嘴里流出,弄到了道奇的夹克和衬衫上。

道奇跳开,液体继续从站在那里的科波德嘴里流出。

他跪倒在地,液体流到地面上。

道奇疯狂地敲门,叫道:守卫!快找医生!守卫!快找医生!守卫!史卡丽在科斯特的陪同下检查科波德。

雷耶丝看她检查完,就去找道奇。

史卡丽随后找到两人说:就身体情况而言,他很好。

道奇说:他当然好了。

史卡丽问:是吗?道奇说:他是撒旦历史的专家,我和他正在为此争论。

雷耶丝问:有什么可以证明?道奇说:少来了,莫尼卡,你想知道谁可以做一个教科书样式的例证。

这个人写了那本该死的书!雷耶丝说:我们无法解释我们在那间屋子里听到的声音……或者这个。

雷耶丝举起一小瓶装有神秘的橘色液体的瓶子。

道奇说:这就是个花招。

雷耶丝说:如果这是外质呢?道奇问:外质?雷耶丝说:你听说过的,史卡丽探员。

史卡丽说:穆德探员说这是精神血浆和心理感应交流的副产品。

从理论上来说,它应该有无机属性,否则也无法解释了。

道奇说:那我们现在在说什么呢?‘幽灵使者’?雷耶丝说:如果没错的话,关于这个样品的分析结果就会告诉我们,科波德是否在造假。

道奇说:你别费劲了,我可以现在就告诉你,他是个骗子,他在玩花样。

史卡丽说:那么,让我们看看他玩得有多出色。

道奇说:为什么?所以你更会被耍?听听你们两个的说法!史卡丽说:道奇探员。

道奇说:听着,我告诉你。

这个家伙高明着呢,他准确地知道你要说什么,他也知道我要说什么。

他甚至知道你们俩会如此笨,会被他的诡计所蒙骗。

史卡丽说:雷耶丝探员正在找寻真相,你在干吗呢?雷耶丝说:也许这是个骗局。

也许你是对的。

但是现在,你说我们应该去找证据?这不像你说的,约翰。

道奇:我已经告诉你为什么了。

道奇转身离开。

雷耶丝看起来很吃惊,没话说了。

道奇继续走过走廊。

他在科波德的房子外停下,通过安全窗往里看。

他看到科波德和以前一样动也不动,在窗前跪着。

晚上。

精神病院里。

外面在打雷,闪电短暂地照亮地板。

科斯特警官坐在走廊一边的椅子上看漫画。

魔鬼般的声音开始响起。

他放下杂志,站了起来,走向科波德的房门,透过窗户往里看。

他看到科波德站在那里,胳膊放在两侧。

在黑暗中,他不时地被外面的闪电照亮。

科波德的脸突然变得很可怕。

科斯特盯着他看。

八、魔鬼逃匿晚上。

一辆车在黑暗中沿路开着。

史卡丽的手机响了,她停下来接电话:我是史卡丽。

道奇说:史卡丽探员,我想在匡提克找到你。

史卡丽说:我在回华盛顿的路上,什么事?道奇说:是科波德。

他告诉守卫在哪里可以找到瑞奇蒙博士。

史卡丽问:在哪?道奇说:好吧,其实这就是个玩笑。

那地方叫做快乐码头。

史卡丽停下来,想了想。

道奇追问道:史卡丽?史卡丽说:我在710号州际公路,在Annandale附近。

道奇问:什么意思?史卡丽:那里有一个旧码头。

我回家的时候路过的,实际上,我快到那里了。

道奇对雷耶丝对雷耶丝说:去Annadale附近第710号州际公路。

快乐码头,一辆车停下。

史卡丽小心地出来,环顾周围后她取出枪。

一个阴影从她身后走过来,攻击她,她转过身来,史卡丽发出恐怖的尖叫。

稍后,一堆警车在码头停下,警灯闪烁,警笛长鸣。

道奇和雷耶丝从车里出来,走到史卡丽的车旁。

雷耶丝问:她在哪?道奇说: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谁清楚。

道奇朝科波德跑去,他坐在一辆车的后面。

道奇焦急地问:她在哪里,教授?科波德说:游戏结束了,道奇先生。

道奇说: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你这个混蛋。

我发誓:我现在就干掉你。

雷耶丝很吃惊:约翰……科波德说:你输了。

道奇大喊:她在哪里?科波德看着道奇,大笑。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道奇和雷耶丝抬头寻找枪声的方向。

他们离开车,跑向远方。

科斯特警官来到车旁,低头看住科波德。

道奇和雷耶丝沿着码头跑,进入一个仓库。

他们低头看着地面。

地面上躺着一个人,戴着魔鬼面具,头旁有一滩血。

道奇大叫:史卡丽探员!史卡丽说:道奇探员,这边。

道奇说:我不明白。

史卡丽说:他在开枪的时候救了我,直到你进来。

之后,他就自杀了。

雷耶丝说:太奇怪了。

道奇说:是的,确实很奇怪。

游戏结束了。

道奇跑回警车所在的地方。

他看到警车车门开着,手铐在地上,一个人在逃跑。

相信他就是科波德。

道奇拿起枪瞄准他,喊道:站那别动!我有枪!我要开枪了!那个人继续跑,道奇连开两枪。

那个人摔倒在码头旁,掉进了水里。

道奇跑到码头边,雷耶丝和史卡丽跟着。

尸体没有浮上来。

匡提克培训中心。

史卡丽在给FBI学员上课:关于不确定性。

不管调查多么详细彻底,有些疑问还是存在的。

就好比陪审团要在合理的疑问中证明罪犯有罪,法医调查员要根据占优势的证据得出结论。

几乎很少会碰到都是变数的案件,所有明显的问题,都会被完全解释。

下课铃响了,学生们站起来,准备离开教室。

史卡丽说:周一见。

道奇和雷耶丝走向讲台前的史卡丽。

雷耶丝问:你还没有写完关于这个案件的报告?史卡丽说:我在回家的路上做完了。

雷耶丝说:我们希望你还没做。

道奇说:我们还不知道科波德为什么要这么干。

有些事还不清楚。

史卡丽说:但是,雷耶丝探员告诉我,科波德通过互联网得到了我们的信息,包括穆德的。

道奇说:嗯,这就解释了他是怎么知道我们对第一起谋杀的反应,解释了为什么他会把它布置成撒旦仪式,确保我们上当。

史卡丽说:他希望我们在场,我们都知道。

道奇说:他让所有人都去想,按照他说的做。

史卡丽说:但是我们已经知道这些了。

这是游戏,每一步都走得非常好,除了最后一步。

雷耶丝说:除非那也不是游戏的一步。

史卡丽说:什么?从后面挨枪子?雷耶丝说:不是。

科波德的尸体还没被找到。

史卡丽说:科波德已经死了。

道奇探员击中了他,我们都看到了。

道奇拿起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DAEMONICUS,然后说:真的?想一想雷耶丝探员的问题,为什么科波德有机会和其他人一起逃跑的时候,他却没那么干?为什么?因为他逃跑的时候不想让他人知道,尽管时间长了人们就会发现,但那时候他已经跑远了,没人能够找到他。

史卡丽说:撒旦。

镜头切换到原先关押科波德的屋子:门开着,道奇进到里面找线索。

道奇说:我们输了。

科波德这么告诉我的。

他想让我们看到他玩游戏是多么的聪明。

道奇从一些松软的墙后面拿出一张电话簿纸片。

达伦和伊芙琳·梦特乔的名字被勾出来。

上面写着:地址是Plam路42号。

道奇说:我们失败得可真是微妙。

第一批牺牲者,达伦和伊芙琳·梦特乔。

FBI大教室里。

史卡丽手里接过那张纸。

史卡丽问:从电话簿中选择。

为什么?道奇说:没有原因。

除了名字。

道奇在DAE上画了下划线。

史卡丽问:第三个受害者?道奇:那个医生,莫尼魁·桑普森。

道奇在MONI下画了下划线。

道奇:最后一个。

那个尸体还在河底的男人。

镜头切换到码头边,尸体被起重机从河底打捞上来。

FBI大教室里。

史卡丽说道:这不是科波德?道奇说:我说的是那个守卫。

那个守卫,当我们转移他的时候,他就知道。

史卡丽说:科斯特。

道奇慢悠悠地说:将军。

我们确实都输了。

三个探员静静地站在那里。

道奇从椅子上离开教室。

史卡丽问:还有问题困扰你,雷耶丝探员?你不相信这个解释?雷耶丝看起来有点尴尬地说道:就目前来说,我了解了。

但是还有些事情,有些事情他不敢解释。

史卡丽问:你是说你感受到了魔鬼的压力?雷耶丝指着道奇说:不,我是说,他也感受到了。

《快乐的猎场》作者:爱德华·韦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