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树丛的各个角落,猴子追着黄鼠狼,猴子觉得真是好玩,噗哧!黄鼠狼逃跑了。
托妮・普利斯考特知道得一清二楚为什么她喜欢唱那首无聊的歌。
她母亲曾很嫌恶它。
别再唱那首愚蠢的歌。
听到没有?怎么说你的嗓子太差。
是,母亲。
托妮便压着嗓子一遍接一遍地唱它。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过,一想起对母亲的违抗至今仍让她面露喜色。
※※※托妮・普利斯考特恨透了在环球电脑图像公司工作;她二十二岁,顽皮、活泼而大胆。
她时而闷声不响,时而火爆牌气。
她的脸是淘气的心形,她的双眼是调皮的棕色,她的体形迷人心窍。
她出生于伦敦,所以说起话来一口悦耳的英国腔调。
她体魄健壮,喜爱体育运动,尤其是冬季运动:滑雪、乘雪橇和滑冰。
※※※在伦敦上大学时,托妮白天穿着保守,可是到了晚上,她就穿上迷你裙和迪斯科服装,出没在一些时髦的娱乐场所。
她曾在坎登大街的触电舞厅,在萨布特雷尼亚和美洲豹酒吧通宵达旦地跟伦敦西区紧随时尚的年轻人厮混。
她有一副美妙的嗓音,撩拨春心又性感迷人,在有些夜总会里,她会来到钢琴前边弹边唱,顾客们会为她喝彩。
那是她感到最有活力的时候。
夜总会里问答的套路总是差不多:你知道你是个出色的歌手吗,托妮?谢谢。
我可以给你买杯酒吗?她微微一笑。
来杯皮姆蛮不错的。
荣幸之至。
然后就以同样的方式结束。
她的男友会俯身凑近她,对着她的耳朵小声说:我们干吗不上我的房间里去快活一次?去你的。
托妮说着便转身离开此地。
晚上她总是躺在自己的床上,想那些男人是多么愚蠢,要摆布他们也真是他妈的容易。
那些可怜的家伙并不清楚这一点,也许他们想要受摆布,他们需要受摆布。
※※※后来就从伦敦搬迁到了库柏蒂诺。
起初这真是一场灾难,托妮恨库柏蒂诺,她厌恶在环球电脑图像公司工作。
她对听到接电装置、每英寸像素数、网线凸版和系统网络这些词真是烦透了。
她多么想念伦敦那种激动人心的夜生活。
在库柏蒂诺地区有几家夜总会,托妮常常光顺它们:圣何塞直播或者P.J.莫利根或者好莱坞汇合点。
她穿着紧身迷你裙和筒状弹力胸围,脚上穿着有五英寸高后跟的露趾鞋或是有厚厚的软木鞋底的舞台鞋。
她化很浓的妆――厚厚的黑眼线,假眼睫毛,彩色眼影和亮色的唇膏。
她似乎在试图隐藏自己的美貌。
※※※有几个周末,托妮开车到旧金山,那儿才有真正富有刺激性的活动。
她留连忘返于那些有音乐酒吧的餐厅和夜总会。
她常去哈利・丹顿和一个市场餐厅还有加利福尼亚咖啡馆,傍晚这个时段,当乐师们休息的时候,托妮就会来到钢琴旁边弹边唱。
顾客们很喜爱她的表演。
托妮想付餐费时,老板们总会说:不,这由本店请客。
你真了不起。
下次请再来。
你听到了吗,母亲?你真了不起。
下次请再来。
※※※有一个周六晚上,托妮正在克里夫酒店的法国厅里用餐。
乐师们已经奏完他们的曲目离开了乐池。
餐厅领班看着托妮,朝她邀请般点头示意。
托妮站起身,穿过餐厅,朝钢琴走去。
她坐了下来,开始弹唱科尔・波特①(注:科尔・波特〔1893~1964〕,美国作曲家。
――译注)一首早期的歌曲。
她唱完的时候,传来热情的掌声。
她又唱了两首歌,然后回到自己的桌子旁。
一个谢了顶的中年男子来到她身旁。
对不起。
我可以跟你一起呆一会儿吗?托妮想说不,这时他补充说:我叫诺尔曼・西默曼。
我正在将《国王和我》搬上舞台作巡回演出。
我想就此事跟你谈谈。
托妮刚读到过一篇热情赞扬他的文章。
他是位戏剧天才。
他坐了下来。
你天赋出众,年轻的女士。
你整天在这样的地方无所事事真是浪费青春。
你应该到百老汇去。
百老汇。
你听到了吗,母亲?我想试听一下你的……很抱歉,我不能。
他惊讶地看着她。
这可能会为你敞开许多机会之门。
我是说真的。
我觉得你不知道自己多么有才华。
我有一份工作。
做什么的,我可似问吗?我在一家电脑公司工作。
跟你说吧,我从一开始就会付给你双倍于你现在挣的钱,然后……托妮说:非常感谢,不过我……我不能。
西默曼坐回到椅子里。
你对表演不感兴趣?我很感兴趣。
那还有什么问题呢?托妮犹豫再三,后来小心翼翼地说:我有可能不得不在巡回演出的中途离开。
因为你的丈夫或者……我还没结婚。
我不明白,你说过你对表演行业感兴趣。
这是绝好的展示才华的……很抱歉,我无法解释。
如果我真的作出解释,他是不会理解的,托妮凄楚地想。
谁都不会。
这是我不得不背负一生的魔咒。
永远。
※※※托妮在环球电脑图像公司工作几个月之后,她学会了使用英特网,打开了一道向全世界敞开的可以见识各色人等的门户。
那天她正跟好友凯茜・希丽一起在爱丁堡公爵吃饭,凯茜所在的电脑公司是环球电脑图像公司的竞争对手。
这家餐厅是地地道道的英国风格,它是从英国拆了装箱海运到加利福尼亚的。
托妮去那里是为了品尝伦敦东区风味的鱼和炸土豆条、配有约克郡布丁的上等牛排、香肠和麦芽浆以及英式雪利酒浸糕。
一踏上这个地盘,她常说,我不得不回忆起故乡。
托妮抬头看着凯茜:我想请你帮个忙。
说吧。
我想请你教我因特网,亲爱的。
告诉我怎么使用它。
托妮,我有权使用的唯一一台电脑是办公用的,而那样会违反公司规定的,如果……去他的公司规定。
你知道怎么使用因特网,对不对?是的。
托妮拍了拍凯茜的手,微微一笑。
那就好。
※※※第二天晚上,托妮来到凯茜・希丽的办公室,凯茜给托妮介绍了因特网世界。
在点击了因特网图标之后,凯茜输入了密码,等了一会儿链接上之后,便双击另一个图标进入了聊天室。
托妮诧异地坐在那儿,看着快捷的打印出来的对话在全球各地的人们之间进行。
我也要有这东西!托妮说,我要给我的公寓添置一台电脑。
你肯帮忙替我连到因特网上吗?当然可以,那很容易。
你只要用鼠标器点击URL区,也就是常规资源定位器,然后……就像歌里唱的,‘别说给我听,做给我看。
’※※※第二天晚上,托妮上了因特网。
于是从那时起,她的生活发生了变化。
她不再她不再觉得枯燥乏味。
因特网成了可以载着她遨游世界各地的飞毯。
托妮下班一回到家,就立即打开电脑,上网浏览能找到的各式各样的聊天室。
太简单了,她进入因特网,按下一个键,屏幕上便出现一个分成上下两部分的窗口。
托妮输入:喂。
那儿有人吗?屏幕的下半部分闪现出这些字样:勃伯。
我在这里。
我在等你呢。
她准备好了迎接世界。
荷兰有汉斯:跟我说说你自己,汉斯。
我是阿姆斯特丹一家大夜总会的音乐节目主播人。
我迷恋爵士乐、狂欢聚会、世界流行的强节奏音乐。
凡是你想到的说好了。
托妮输入她的回答。
听上去太妙了,我喜爱跳舞。
我可以通宵达旦地跳个不停。
我生活在一个可怕的小城镇里,除了几家迪斯科夜总会之外没别的什么了。
听起来太惨了些。
他妈的的确如此。
你干吗不让我安慰你呢?我们有可能见面吗?谢谢。
她退出了聊天室。
※※※有一个叫保罗,在南非:我一直在等着你重新进来,托妮。
我来了。
我非常想知道你的一切,保罗。
我三十二岁。
我是约翰内斯堡一家医院的医生。
我……托妮气愤地退了出来。
一个医生!可怕的回忆潮水般涌来。
她将双眼闭了一会儿,心跳剧烈。
她做了几次深呼吸。
今晚就到此为止了,她想,浑身颤抖。
她上了床。
※※※第二天晚上,托妮又回到了因特网上。
在线上的是都柏林的肖恩:托妮……真是个可爱的名字。
谢谢,肖恩。
你来过爱尔兰吗?没有。
你会爱上它的。
它是矮妖精的故乡①(注:在爱尔兰的民间传说中,将矮妖精捉住后可以令其指点宝藏之所在。
――译注)。
告诉我你长什么样,托妮。
我敢打赌你很美。
你说得对。
我是很美,我很性感,我还是单身。
你是做什么的,肖恩?我是酒吧伙计。
我……托妮中止了聊天室。
※※※每天晚上都不相同。
有阿根廷的马球选手,日本的汽车经销商,芝加哥的百货商场雇员,纽约的电视技术员。
因特网是个令人着迷的游戏,托妮真是乐此不疲。
她可以发展到她希望的那个地步,而又清楚自己是安全的,因为她是匿名的。
于是有一天晚上,在一个网上的聊天室里,她遇上了让・克劳德・派伦特。
晚上好。
我很高兴遇上你,托妮。
很高兴碰到你,让・克劳德。
你在哪里?在魁北克城。
我从来没去过魁北克。
我会喜欢它吗?托妮预料会在屏幕上见到是的这个词。
可是,让・克劳德写道:我不知道,这取决于你是什么样的人。
托妮发觉他的回答不落俗套:是吗?我该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喜欢魁北克呢?魁北克就像早期的北美边疆。
它是典型的法国风情。
魁北克人独立意识很强。
我们不喜欢从任何人那儿接受指令。
托妮写道:我也不喜欢。
如此说来你会喜欢它的。
它是个美丽的城市,被山岭和可爱的湖泊环绕。
是打猎和垂钓的天堂。
看着这些字句出现在自己的屏幕上,托妮几乎可以感觉到让・克劳德的热情。
听上去好极了。
跟我说说你自己的情况。
我?可说的不是很多。
我今年三十八岁,未婚。
我刚结束了一次恋爱。
我想跟一个合适的女人结交。
你呢?你结婚了吗?托妮回写道:没有。
我也在寻找。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拥有一家小珠宝店。
我希望将来哪一天你能来看看它。
这是个邀请吗?是的,是的。
托妮写道:听上去很有意思。
她是当真的。
也许我会找个机会去那里,托妮想。
也许他就是那个能拯救我的人。
※※※几乎每天晚上托妮都跟让・克劳德・派伦特交谈。
他扫描了自己的一张照片传过来,托妮发现自己看到的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灵气十足的男子。
当让・克劳德见到了托妮扫描进去的照片时,他写道:你真美丽,我亲爱的。
我早知道你会是这样的,请来见我吧。
我会的。
快点。
谢谢。
托妮退了出来。
※※※第二天上午在工作楼层上,托妮听到谢尼・米勒在跟艾什蕾・佩特森交谈,她想:他到底看上她什么了?她是个十足的蠢货。
在托妮看来,艾什蕾是个失意的老处女似的假正经小姐。
她一点都不知道怎么去找乐子,托妮想。
托妮对她的一切都小赞同。
艾什蕾是个落后保守分子,晚上喜欢窝在家里要么看书要么看历史频道或CNN,她对体育运动毫无兴趣。
令人生厌!她从来没有进过聊天室。
通过电脑跟陌生人见面是艾什蕾永远不会做的事情。
真是个冷冰冰的可怜虫。
她不知道她在失去什么,托妮想。
要是没有在线聊天室,我是永远不会遇到让・克劳德的。
托妮想到她母亲会有多么憎恨因特网。
不过她母亲对什么事物都恨之入骨。
她只有两种交流方式:大声尖叫或者嘀咕个没完。
托妮从来不曾令她高兴过。
你就不能做对哪件事吗,你这个笨孩子?唉,她母亲一度对她大声喝斥成了家常便饭。
托妮想起那次导致她母亲暴死的可怕的车祸。
托妮至今仍旧可以听到她求救的尖叫声。
想起这让她不禁笑了。
一便士一个线团,一便士一根针。
那就是猴子走的路,噗哧!黄鼠狼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