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2025-03-30 08:59:48

你从哪里来,哈格人?正在他身边工作的人把棕色的风帽摘下,露出一张充满了好奇的瘦脸。

什么?贝斯洛挺直了身子,觉得自己的臀部有一种尖锐的刺痛感。

他们已经戴着令人恐怖的风帽工作好几个小时了,这厚厚的风帽大概是为了抵御他们脚下湿漉漉的淤泥。

哦。

他把风帽摘下来,手在背上揉搓着。

我以前没有见过你,那人说,你是新到哈格来的吧?贝斯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同伴们,其他戴着棕色风帽的人围着他站了一圈,他们盯着他相互议论着,眼睛里露出的全部是好奇。

他们等着听他说些什么,他忙用衣袖把脸罩住,心中思量着该对他们说些什么。

暗褐色的田野,像梯形稻田似的——一层层地排列着——从每一面将他层层包围。

在上面,好高的上面,是闪闪发光的水晶似的天空。

圆屋顶像一面令人不可思议的罩,把他们全都罩在里面,有暗色纹理的那一面在阳光的反射下闪闪发光。

他有多少次看见这个星球的太阳的光线,从这托盘似的圆形屋顶上反射进来了呢?他的一生变得明晰起来。

他不说话,尼德勒,这是怎么回事儿?一个人捅了捅他身边的人问道。

看来我们得为他的骄傲熬夜了。

他的话在他们中间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些人点头,而其他的人们则手扶耙,心中思量着该对他采取些什么措施。

尼德勒耸了耸肩,说:这没有什么,他现在戴的是吉姆纳人的风帽,不管他来自何方,他现在都是我们中的一员,我们要接受他,连同他的骄傲。

这个瘦脸男人又戴上了面罩。

这件事必须在任务下达以前完成,我要是发起火来可不够优雅——我的胃快要受不了了。

贝斯洛听着他们的交谈,令人吃惊的是,他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尽管他们的话在他听来有些怪异,但不是外语,节奏和语调他都明白,只是他们的吐字有些含糊,好像把两个音节纠结到一起,听起来就显得不太明晰了。

别人又开始干活了,他仍然沉思着干脆,他停了下来,把耙也收回,抹起耙把手上的泥巴,又把手伸到自己的臀部擦了擦。

随即,他把工具扔到了淤泥中,专心致志地想着最近在他身边所发生的一切,他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个明白。

他的回忆是从一觉醒来后开始的——至于那一觉睡得是长还是短,他可就说不清楚了——醒来后是他自己穿的衣服。

一个戴红色风帽的男人把他带离了那里,随后是一次漫长的旅行,穿过了很多有风的隧道,他被移交给了另一个和他一样穿着带棕色风帽并镶了棕色条纹底边的黑色衣服的男人。

他带着他来到一间小而毫无特色可言的房间,后来又穿过一条人只能在里面弯腰行走的隧道,再后来,他就出现在这块层层叠蟑的梯田上,和别的人一起在田里劳作。

起初,田野里升腾的那股辛辣刺鼻的气味差一点让他窒息,可是现在他已经对此感到习惯了。

他看见别的人在田野里劳作,便想起了手中的耙楼的用途,随后,他便加入到那有节奏的劳作之中,耙…走…耙…走…这就是他所能记起的一切。

他一直就生活在吉姆纳人中间吗?这语言的能力又是从何而来呢?哦,是的,尼德勒说过,是吉姆纳人的,是的。

想着发生的一切,他试图恢复以前的记忆,可他的头却在这个时候疼了起来。

记忆很重要,一个声音在他的心中说。

是的,也许吧,也许记忆很重要,可那却是一件耗时耗力,令人头疼的事情。

而遗忘则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很容易——很容易就能让茫然把过去的一切层层包裹起来,它就像是一层薄雾,把一切的记忆都消融到恍惚迷离之中了。

色彩明艳的各种店铺从三面包围了广场,面向广场的是一片山脊形状的绿色草地。

广场的边缘,是向三面延伸的露台,露台的弧型直伸远处的塔楼,环绕广场周围的高大树木也被置于它的俯视之下。

店铺的商贩们向他们身边走过的每一个人兜售着商品,虽然广场上人来人往,但大都三五成群没有目的地闲逛着,有的于脆坐在人行道上,真正有兴趣买东西的人并不多。

几乎所有的人都是看一眼便离开了。

正坐在广场的草坡上向这边眺望的杨丹对店铺里出售的商品充满了好奇,为什么就没有人停下来买点什么呢?她转过身来,向她身边的小伙子请求道:贝拉,你能带我到那里去吗?她向店铺方向示意。

四肢修长的贝拉懒洋洋地用双手撑起自己的头,以便能够看到杨丹手指的目标。

到那里去?为什么?我想看看那里卖些什么?请带我过去吧。

带你?你尽管去,不必经过我的允许。

鲁克长官说——‘鲁克长官是个老妈妈。

克律斯人可以到任何他们想去的地方,干任何他们想于的事情——艺术就是这样创造出来的。

鲁克和他的亲信们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他那圆圆的蓝眼睛向杨丹挤了挤,你怎么不走呢?不。

杨丹摇了摇头。

好吧。

贝拉站起来向广场走去,走到坡下,他停住步子,对仍然坐在草地上的十五六个人说:我到那边的店铺去一下,几分钟就会回来的。

我们要为那里的人‘呼风唤雨’。

呼风唤雨?他们步人方砖铺就的路面时,杨丹问。

她周围人们的谈话仍能引发她浓厚的兴趣,她的反应能力那么快。

她又怎么能够把一切都忘却呢?只不过是个滑稽戏,贝拉见她眉毛紧锁,便说,不要着急,你很快就会明白的,没有什么。

哦。

杨丹接受了他的安慰,又把注意力转到店铺上。

他们的前面就有几家店铺,形状都有点像帐篷,但颜色却是各不相同,有红色、蓝色、金色、紫罗兰色以及条纹和斑点图案。

所有的店铺都大开着,商品一律摆放在低低的货架上。

商贩们站在店铺前,对每一个从面前经过的人花言巧语,希望人们能够驻足来看一看他们的商品。

他们走进的第一个店铺是一家碗店,里面摆着各种型号的碗,有的还被装饰了一番。

杨丹飞快地看了那些碗一眼,便转向第二家店铺。

第二家店铺里陈列着一张精致的微型餐桌,上面摆着锃亮的托盘。

这些东西看起来都很熟悉,但她没能想起它们的用途。

贝拉,那是什么?她小声问。

哪个?是玩具。

做游戏用的吗?是的!你明白了吧——你的记忆都回来了,你很快就可以教我了。

商贩凑到了他们面前,挥动着胳膊,好像要把他们推到店里去。

贝拉摇了摇头,推着杨丹往前走。

下一家店铺的帐篷是蓝底点缀着颇类似于太阳的亮黄色的斑点,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各种颜色和花色的布料。

一个穿着连缀了天蓝色风帽的黑色长袍的女人走到杨丹身边。

你喜欢我的衣服——我可以告诉你在哪里做的。

克律斯人都知道的好手艺,不是吗?你看这——她把布料挪了挪,递到杨丹的手上,说:你摸摸这质地,可比你穿的好多了,是吧!杨丹的手在柔软如缎子般光滑的猩红色布料上抚摩着,的确不错。

她赞同道。

你会缝纫吗——当然,你会的——毕竟,你是克律斯人。

你可以做一条漂亮的哈格长袍,配上你的黑头发——太美了!要是你愿意。

妇人的身子凑近了些,在杨丹耳边低语道:我认识一个裁缝,他可以为你缝制任何你想要的衣服。

价格也公道。

手艺那可没得说,她正在努力成为世界上最好的裁缝。

杨丹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妇人的话在她的耳边嗡嗡响着。

她盯着拿在商贩手中的那块猩红色布料,有一种茫然若失的感觉,可又什么都想不清楚。

一直密切关注着这场交易的贝拉见她神志恍惚,便走了过来。

你看不出她犯了迷糊吗?离开她!妇人的目光不停地在他们的脸上移动。

不,杨丹说,她觉得自己的神志又恢复了一些,我——很好。

她转对商贩,我喜欢这块布料,多少钱?贝拉对正在从自己衣服里抽出一只长长的笔形探测针的妇人点了点头。

一般说来要卖五十元——她飞快地朝贝拉瞥了一眼,见他在摇头,便说:三十元就卖给你了。

我要了。

杨丹说。

妇人往前凑了凑,你的选择很明智。

她把一只手搭在杨丹的胳膊上,另一只手举起了探测针。

杨丹看见了正在向她靠近的探测针,针头发着闪闪的红光。

不!她猛地从妇人的控制中抽回了胳膊,向后退。

她只是想看看你的钱包,杨丹。

贝拉解释道。

想起来了吗?她不会伤害你的。

妇人笑了:是的,我只是要看看你的钱包,这东西是不会伤害到你的。

杨丹的肌肉一阵紧张,但她还是让妇人举起了手。

妇人手中的探测针发着光,向杨丹逼来,闪闪的光点就在杨丹上臂那棕色的皮肤上扫描着。

被扫描过的地方有一种隐隐的刺疼感,不过很快就过去了,杨丹松了一口气。

你想骗我?妇人突然大叫起来。

她的声音很尖,引得从这里路过的人都转身朝这边看。

怎么回事儿?贝拉问,安静点。

她买三十元的衣服,可她的身上只带了十元钱。

妇人把探测针举到贝拉的面前,以便他能看到那上面的读数。

那不够的钱让我怎么办呢?你安静点不行吗?克律斯人是绝对不会欺骗鲍波商贩的。

这里——他把袖子举起来,你从这里拿三十元吧,我来替她买。

妇人没有浪费一点时间,便把探测针放到贝拉的臂上,说:这块布料不错,你那个哈格小妞看起来很可爱。

是的,是的,贝拉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别忘了你的态度,刚才让人难堪的是你,我要向你的牧师控告你的无理行为。

别,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妇人团团转着,拿出一捆丝带,并从里面抽出一根长长的银色丝带递给了杨丹。

给你,这是送你的礼物,为了你美丽的头发。

杨丹默默地接过礼物。

贝拉拉着她的手离开布料店,汇入广场中心闲散的人流中。

一条丝带吗?哦,很好。

杨丹扬了扬手中猩红色的布料,谢谢你,贝拉,我——他打断了她的话,说:那些个吃粪的家伙!——他们怀疑你只有十元钱。

他们简直满脑袋都是粪便。

他们怎么会想到有人只靠十元钱为生呢?我会还你的,杨丹说。

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我愿意这么做。

而且,他大度地对她笑着,还挤了挤眼睛,你的哈格长袍做好后,你会为我穿的,对吧?他笑了起来,杨丹也跟着笑了,不过她在笑的时候也意识到自己欠他的太多了——她甚至无法说清这情分到底有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