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025-03-30 08:59:48

杨丹刺耳的尖叫声把托勒从沉睡中惊醒,他光脚冲出帐篷,还没来得及弄清声音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贝斯洛和库拉克也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天空的颜色淡了下去,但太阳仍然没有升起。

随后,他听到女人们的帐篷里传出奇怪的呜咽声。

他走到她们的帐篷前,喊道:我是托勒,出什么事儿了?凯琳回答道:不要进来!三个男人不安地面面相觑。

库拉克回答说:我们不进去,但你们得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儿。

我的——我的……呜呜呜!是杨丹的呻唤声。

男人们等待着。

不大功夫,帐篷颤巍巍地打开了,凯琳走出来。

接着,她弯下腰来,将身体蜷缩着的杨丹慢慢地扶了出来。

托勒的心猛地一沉,贝斯洛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早上好,女士们!库拉克喘着气说。

托勒向她们走了一步。

不要动我!杨丹警告说。

我可能会传染,请不要过来。

我们得看看——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你。

我会给你们看的,杨丹说,但是不管怎样,你们都不要碰我。

她把脸扬起来,手也向前伸了出去。

鲜红色的水疱遍布了她的每一处皮肤,甚至她的眼帘和手指也没有幸免。

惟有手指之间的夹缝,以及耳朵后面月牙形的一块尚没有感染。

水苞是透明的,如帽子一般的尖顶上鼓胀着不知什么液体,底部是红的,它不是圆形的,却是长长的一片,看起来只要轻轻的一碰就会爆裂,里面的液体也会溢出来。

你有什么感觉?贝斯洛问,是发烧还是发痒?没有发烧,杨丹摇了摇头说,也没有发痒。

尽管我的皮肤红得可怕,却没有什么不适反应。

我醒来之前既没有感觉到什么也没有注意到什么。

呜呜呜!她把手举到了眼睛前面,我该怎么办呢?托勒觉得她已经接近歇斯底里了,他搜肠刮肚地想着该用什么话安慰她。

这还不错。

是他眼下所能想起的最好的话了。

还不错!她嚎陶起来。

是雾!贝斯洛大叫起来。

你看,生水疱的地方都是裸露的地方——也就是接触到雾的地方。

而其他的地方都是正常的——我是说,我估计其他地方都是正常的。

杨丹抽泣着点了点头:真是这么回事儿,生水疱的位置都是接触到雾的地方。

那么我们几个人为什么没有起水苞呢?托勒问。

贝斯洛耸了耸肩:不同的基因构成,不同的身体反应——谁知道呢?也许杨丹对雾中的什么物质过敏,而我们不过敏。

我对什么都不过敏。

杨丹任性地说。

你说的都是你所知道的。

贝斯洛说。

这可不像是我以前听说的过敏反应,托勒观察着说,更像是疾病。

谢谢。

杨丹的下巴颤抖着,嘟嚷了一句。

‘你是建议我们把她隔离开吗?库拉克眯起眼睛打量着她,也许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该怎么办才好呢?托勒思索着,我们都是从雾中穿过来的,也许我们都在那一时刻染上了这种病。

哦,好了!贝斯洛说,我们还是往好的一面想吧。

那么,我们现在于什么呢?库拉克问。

杨丹,你觉得你还可以继续旅行吗?托勒问。

我们谁都可以带你。

杨丹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只是在晃动着她的躯体,而非发表意见,托勒想。

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她的身上呢?那么白壁无瑕、瓷一般的皮肤上,到处都是斑点和肿块,而且……是那么丑陋!他们撤掉营帐,奔向银蜡色的日出前的曙色中。

螺旋桨的叶片在细沙地上划出长长的沟辙,他们的飞行橇在如大海的波涛一般起伏的沙丘间上下颠簸。

直到早晨过去一半,他们才停下来喝了点水,吃了一点求生饼。

杨丹的状况没有发生什么改变,尽管心里很着急,但她嘴上却说感觉很好。

几个小时之后,他们停下来做方位探测的时候,贝斯洛那富有弹性的脸上出现了异常情况——他的脸颊和鼻梁两边出现了一簇簇的斑点。

库拉克则说他的喉咙发干。

凯琳好像没什么问题,却保持沉默。

托勒发现自己的皮肤上雾所接触到的地方也开始隐隐作疼。

他知道这都是那一刻的恶果。

第二天早上,三张长满了肿块和水疱的脸,在光线灰暗的橘黄色帐篷里满怀恐惧地面面相觑。

几分钟之后,他们对手与脸做了试探性的检查和测探之后,托勒叹了一口气:我们好像在进行一场角逐,先生们。

我们该怎么办呢?库拉克想了几分钟说:我看我们应该坚持下去——只要我们能够坚持。

我们不知道是这种结果……这种状况,但是,只要我们能够找到费瑞,情况就会好起来的。

坚持到我们倒下去,嗯?贝斯洛粗声说道。

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库拉克打断他的话。

你想让我们都倒在这里,等着别人用我们的头骨来舀沙子吗?别吵了,你们两个。

我们已经想出了办法。

我同意库拉克的意见——我们对病因一无所知,所以只能坚持下去。

也许一两天之后就会好起来。

那么就等着看吧,也许不会的。

是的,贝斯洛,也许不会的。

可是这样呆下去,我们什么都得不到。

只要我们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我们就没有理由沉湎于自怜之中。

整整一天,这伙人都密切地关注着自己每一处细微的变化。

终于,凯琳也病倒了,但她只是皮肤瘙痒或疼痛,也没有起水苞或喉咙发干。

其他人的症状却没有什么新的变化。

到了夜里,杨丹的胳膊和胸部也起了水疱。

不管怎么说,病情在继续蔓延。

随后,瘙痒也开始袭击他们。

起初,他们还只是感到像刚开始的时候那样有点疼,这种疼痛他们已经习惯了。

可到了第二天早上,水疱处的疼痛便发展到火灼般地难忍,不去理它或者是习以为常已经不可能了。

用手去抓丝毫也不起作用——事实上,这样做的结果更糟。

只要哪怕是最轻微的一碰,水疱也会爆裂开来,浆汁一般的液体就会从受伤的表皮渗出来,向别处蔓延,传染给别的区域。

不要抓!托勒咬着牙喊道,那只会使事情变得更糟。

他们坐在帐篷附近的山丘背阴处,每个人的手所能及的地方都放着一面罩水。

谢谢你,混混噩噩的医生,贝斯洛咕哝,哎呀,如果再这么痒下去我可是要疯了。

他像是掉进刚熄灭的灰烬中的蛇一样,在地上扭动摇摆,企图以疼痛赶走难以忍耐的瘙痒。

我说我们应该回到飞行橇上把它开起来,库拉克说,它将帮助我们摆脱瘙痒。

那是在自杀!没有人觉得这是在旅行,此刻他们所能做的就是以自己的方式排遣着自己的难耐。

杨丹和凯琳断断续续地睡着,贝斯洛自然睡不着,他恨不得一头钻到沙丘中。

库拉克边走边呻吟,他时而攥紧拳头,时而又把拳头松开。

托勒则选择了走路,他甩动着胳膊大踏步地走着,走出去很长很长的路,边走边数着自己的步子,企图用这种办法摆脱抓挠瘙痒之处的愿望。

但抓挠总是不可避免的。

水疱爆裂开来,凹凸不平的皮肤上便结出黄紫色的痴。

痴变硬后又裂开,浆水便从裂缝处渗了出来,瘙痒进一步加剧。

他们都把衣服脱下,以防衣料沾在皮肤上,把皮肤撕开。

整整一夜,贝斯洛都在嚎叫、扭动。

托勒和库拉克一边为自己的瘙痒嘶嘶哈哈地呻吟,一边还要睁大眼睛,不让他因狂躁的扭动而伤了自己。

哭泣声从女人们的帐篷里传出——虽然轻柔,但却蓄满了难以言传的绝望。

早上,他们的全身已经布满了水苞,谁也没有起来。

他们都仰面躺着,抽抽搭搭地哭着,抓挠着,直到手指沾满鲜血,连浆水也变成了红色。

托勒睡着了——但整整一夜都有噩梦伴随着他,发烧使他几乎丧失了知觉。

他梦到鸟正在从他的骨头上啄食他的肉,梦见烧热后的岩石上冒出的水蒸气将他烤焦,还梦见他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却将皮肤扔在了身后,沾在血迹斑斑的床单上。

他醒来的时候,无法睁开眼睛,痴太紧了。

他的喉咙灼疼着,就像是把刀片含在了喉咙中。

从鼻孔呼吸已经很困难,空气在他的肺里噬噬流动。

在他有几份恐惧的想法中,他担心痴会结满他那柔韧的呼吸道。

他试着说话,大声喊叫,却发不出声音。

这时他才注意到瘙痒已经停止了。

他用颤抖的手指尖在惨遭蹂躏的脸上点了点,痴已经干了,裂开的缝也已经弥合。

但稍微一动,身上的缝又裂开了,液体流出来之后便蒸发于了。

他已经感觉不到手指触到皮肤上的感觉,或者是厚厚的痴将感觉组织隔离开来,或者是细微的神经末梢已经麻木……也许根本就被摧毁了。

从脖颈到脚掌,他全身的每一个地方都被厚厚的痂覆盖了。

托勒现在似乎是被几毫米厚的茧所包围着。

每一次动作都可以使茧裂开,液体便从缝中渗出来。

在痂的下面,皮肤已经坏死,但总算是比令人难以忍受的瘙痒舒服多了。

一天过去了——也许是两天或三天,时间在这里已经变成了凝固的、含糊不清的团块。

托勒模模糊糊地记得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空空的面罩抓起,然后跌跌撞撞地跑到外面去弄水。

裂缝胀开了,散发着恶臭的黄色液体如毒雨一般地滴落下来。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便像以前那样仰面躺在帐篷里;也许,终究还会有梦光顾他。

他的意识在消退,甚至已经失去了意识。

每当他被彻人骨髓的烧热折磨得醒来,便想象自己正被包在锡箔中,放在烧热的火上烤着。

有一次,他的心脏如被击的鼓一般跳了两下,他惊醒了,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从纸一般的皮肤中喷薄而出,正在他的体外跳动。

他像木乃伊一样地躺着,全身麻木,一动也不动,他在等待着生命的脉搏趋于正常或干脆停止。

后来,心脏的跳动声渐渐消失了,他知道他就要死了。

最为可怕的是,无论醒来还是睡着,由发烧所引起的幻觉总是缠绕着他,但随着托勒更进一步地沉入到无意识之中,梦靥和幻觉便让位于不适了。

烧热在他的身上疯狂地肆虐着,托勒觉得自己正在被顶在刀尖上一样。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烧总算褪去了,折磨人的灼热感也被凉丝丝的舒适感觉所代替。

他觉得他枯槁的身体被贴上了一层厚厚的、凉凉的薄荷膏。

自从水疱出现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觉得轻松起来,睡得也很好。

凉丝丝的感觉仍在持续,再次醒来的时候,托勒意识到,最难熬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这是他本能地意识到的,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而且是有力的,具有节奏感的心跳。

他感到有点饿,而且特别想喝水,但他保持着清醒与镇定。

蛛网和云团已经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与之相伴的恐惧也消失了。

但他仍然不能睁开眼睛,呼吸也有点困难。

他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虚弱,尽管有这些不适,他仍为自己又成为了自己而感到庆幸。

他一定是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又睡了过去,但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能够睁开眼睛了——或许说至少是在茧中把眼睛睁开了。

奇异的紫色光线透过痴壳照了进来,就像是一个正在膨胀开来的泡沫,他突然觉得有一种想要从茧中挣脱的冲动。

这种挣脱是从右手开始的。

他先是轻轻地摆动了一下手指,过了不大功夫,他就发现包裹在外面的那层壳开始松动,他可以移动自己的手指了。

稍做努力,他就可以把拳头攥起来。

来回攥了几回拳头,他成功地把手上的痴剥开一条缝,然后沿着这条缝一点点地将其剥落下来。

接着,痴开始成块成块地脱落——先是右臂,接着便是左臂。

接着,他用手把厚重的地方揭开,从胸部到喉咙一直到头部,他总算是把戴在脸上那层厚厚的硬壳给揭掉了。

他耸了一个阿特拉斯式的肩,肩膀也感到轻松多了。

他坐起来,打量着四周,在早晨的阳光中眨着眼睛。

他走出帐篷,穿过沙地走向离他最近的一架飞行橇。

他身体的下半部仍被紫黑色和象牙黄色的罩子所包裹,就像是被炭烧焦过的物体——又像是把糖稀紧紧地贴在身上一样。

他身上的痴至少仍有三毫米厚。

但他的腿仍然无法被看作一个单独的个体,从臀部到膝盖都被连在了一起,他的脚就像是隆起的肿块。

托勒在自己的身体上拍了拍,开始用手把痴往下剥,先从臀部开始,接着是大腿,再接着是膝盖,终于,他可以将脚踢出去了。

他慢慢站起来,但有些站立不稳,便向前靠到飞行撬上。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他的皮肤已经完全愈合了。

他把手举到眼睛前,令他吃惊的是,他的皮肤仍旧那么光滑、柔软,他的体毛一圈圈地卷曲着,湿湿的,无论什么地方,既没有水疱的痕迹,也没有抓挠过的痕迹,他的胳膊、腿以及躯干上的皮肤都完好如初。

总之,在他所能看到的地方,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他在痛苦中整个地新生了。

他从飞行橇的座位上抓过面罩,把透明的脸套举到眼前,打量着映在里面的脸。

他长满胡须的脸上不但没有任何一丝受到伤害的痕迹,而且愈发年轻了。

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皱纹。

意识到这样的奇迹就发生在他身上时,托勒的心中一阵狂喜——他莫名其妙地想要唱歌、跳舞,他想欢呼,他想雀跃,他要把自己投入到这意想不到的快乐之中。

他回过头来,笑了笑,想道,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呀!我新生了!《太空烽火》作者:[美] 斯蒂文·莱哈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