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勒斯的身体陷在椅子中,用手梳理着自己的胡子,那神态就像是国王坐在自己的宝座上思考着什么问题。
终于,他说话了。
他的嗓音低低的,像是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从胸部挤出来的一样。
我想你有许多事情要告诉我们。
他说。
该来的终于来了,托勒想道,症结原来就在这里。
他尽量用漠然的表情看着她。
现在,我要间出你的秘密。
原来如此,托勒想,可他想知道的秘密又是什么呢?你说的秘密是什么?他茫然地问道。
我要你做的只有一件事,把你的故事讲给门特院的所有门特们听就行了。
我们都非常想听你的故事,这是我们的愿望;但我们不想重复它,重复多了,它原本的意义会遭到曲解。
这倒是托勒所没有想到的。
他说:如果这就是你的要求,泰勒斯,我要告诉你,无论如何,我不会对你有丝毫保留。
只要我知道的,我都会无一遗漏地告诉你们。
你今天晚上能跟我去吗?今天晚上?丹尼姬在一旁说道:如果你能去的话,奥林·托勒,泰勒斯就太高兴了,你会明白他有多么急切。
门特们都是好奇的孩子,尽管他们的地位尊贵。
按照他们的想法,你从飞船下来的时候就会被带到他们面前的,但帕雷塞伯特不愿那么做,所以你被带到了我们这里,先让你恢复了活力。
她停了停,看一眼她的丈夫,又看看托勒。
你做好准备之后就可以去见他们,时间由你自己来决定。
这倒奇怪,托勒想道。
他们想用仁慈来安抚我吗?这是哪一类实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丹尼姬的话让我想起了帕雷塞伯特的愿望。
我只是……如果你感觉完全好了的时候……你也许——泰勒斯,让我们的客人单独呆一会儿,你这种行事方式简直和吉姆、豪森一样糟糕。
托勒的目光从这个人的脸上移到另一个人脸上。
他作出了他自己所能做出的最好回答:我不想很快就离开你们美丽的家,但如果我能够尽所能报答你们对我的仁慈,我会感到幸福,如果我回答的问题能够对你们有所帮助,我会回答你们。
他尽量地保持着镇定——也尽量不曲解自己的真实感情。
他很庆幸仍然活着,也很愿意去帮助那些帮助过他的人。
但与此同时,他又感到几分尴尬,就像他对想象中的敌人的合作、帮助或承诺是在背叛什么人似的。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他的心中颇为纳罕。
但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也许我置身慷慨大度的精神之中却不真正理解它。
对此我还不习惯,才会感到紧张,而让我感到紧张的这些事情也让我不知所措。
还有一件事,托勒补充道,我想尽可能快地见到我的朋友们。
他们得到了很好的照料,丹尼姬说道。
我选择了家庭接待的方式。
他们的处境和你现在没什么关系。
他们的处境,不——我知道他们的处境很好。
不过他们现在可能会为我着急,他们会想我在什么地方呢,或者会觉得我把他们遗弃了,或者还会有其他的什么想法,你们能明白。
不要想这么多问题,泰勒斯说道,我向你保证,一切都很好。
即使这样,我仍然希望见到他们,托勒说,泰勒斯和丹尼姬相互看了一眼。
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吗?帕雷塞伯特要求将你们隔离开来,我们是在执行她的命令。
泰勒斯说。
哦。
他的皱眉将内心的反感泄露出来。
请你相信我们,丹尼姬立即说:我们的帕雷塞伯特是一个聪明而受人称道的人。
你的安全是我们唯一关心的事情,你会明白的。
你的意思是说在我与那些……门特院的门特们会面之前,不能见到任何人,是吗?我在这之前无法见到他们?这样最好。
泰勒斯严肃地点了点头。
如果我拒绝呢?托勒并不想说出这句话。
这像是一个肮脏的阴谋,他必须搞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是不幸的……啊哈!托勒想,真面目终于暴露出来了,挂在脖子上的天鹅绒之剑。
我是这么想的,托勒回答说,我应该——他还没有说完,泰勒斯便抢着说道:……这会让帕雷塞伯特感到失望。
她知道你们的情况,她建议用这样的方式保证你们的安全。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明白圆屋顶下的生活,她只是为你们感觉不到来自其他人的急切而焦急。
见托勒满脸不解的样于,他继续说道:她要你们每个人都敞开心扉,大胆地说。
为了保证这一切,她部署将你们隔离开来,直到你们每人都有机会说话的时候。
托勒终于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谁和别人通了气,他就不再有履行自己申辩权利的机会或者是构成威胁和其他的什么。
我明白了,是的,很聪明。
这可是最聪明的一招,门特们能够对于每一个故事作出比较,如果不让他们有机会串通的话——一句话,他们是间谍团中的间谍。
这样最好,丹尼娘说道:我们希望你能够认识到问题的实质。
我想我会的。
托勒回答道。
很好,那我们今天晚上就去吧。
我要赶紧把那些事情做完,尽可能快地见到我的朋友们。
泰勒斯迅速地跳了起来,以至让托勒也跟着跳了起来。
好!好!我立即通报门特院的书记,他会安排的。
他欢快地走了出去,托勒却如坠人云雾中一般,不知他此举将意味着什么。
哦,不要着急——不要总往反面想,他安慰着自己,我很快就会弄明白一m的。
以后的几天,托勒是在简蕊儿的陪伴中快快乐乐地度过,她照料着他,就像是他专职的私人护士兼导游一样。
她带着他在这所院子里从一个房间转到另一个房间,将各种各样的艺术品展示给他看。
托勒怀着尊敬与赞赏相交织的心情度过了这些日子。
很显然,费瑞人具有杰出的艺术才能,而且其艺术风格亦很严肃。
差不多每个房间都至少有一件艺术品——或者是雕刻,或者是绘画,或者是金属蚀刻——每件艺术品都完全可以收入地球上任何一个地方的博物馆陈列出来。
房子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每一个层面都庄严、阔大而丝毫没有压迫与笨拙之感。
家具——这里的家具显示出明显的斯巴达风格——也是同样井然有序的。
每一件家具和艺术品都成为房间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每一个房间无论在总体设计还是细微部分都显得很精致,但同时又不失其庄严。
在他们快要走完所有房间的时候,托勒听到泰勒斯的声音从底层闷闷地传了过来:简蕊儿!把我们的客人带到入口处,车很快就要到了。
我们现在得走了,简蕊儿抱歉地说,用诚恳的深棕色眼睛打量着他。
我希望你不会对我的安排感到厌倦。
这是一件再美妙不过的事情了,我不会错过任何一分钟,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不要这么快就离开。
我的父亲急于让你露面。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说服门特们与圆屋顶建立联系,他们说着,走上通往主建筑入口处的路。
他觉得那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我明白了,托勒沉思着说。
我不知道我怎样才能帮助他,但我会尽力的。
给我讲讲那些门特们的事吧。
简蕊儿耸了耸肩说:我能告诉你些什么呢?一句话,他们是些为费瑞亚服务的人们。
你觉得他们希望从我这里听到些什么呢?简蕊儿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入口处就到了。
泰勒斯走上前来,抓住他的双臂,将他拉了出去。
这时,一辆无人驾驶的小型车也开过来,停在了他们面前——这一辆比起把托勒带到这里的那一辆稍微大一点。
伯里本走上前去,将闪闪发光的车一侧的独门打开,照料着托勒和泰勒斯爬进去,随后自己也钻进去,将前面的折叠座位折起来。
见他的父亲点了头,年轻人立即在键盘接下方位密码,车无声地向前开去。
太阳开始落山,很快就要藏到这个星球的西方地平线下,而水洗过一般湛蓝和灿烂的晚霞则留在天空,不过,天空很快就要暗淡下去了。
他们穿过微波荡漾的水边,经过了无数的亭阁——有的比泰勒斯家的大,有的比泰勒斯家的小,但颜色却一律是毫无生气的灰色,失去光照的太阳石一点暗示的痕迹也没有留给它在另一种天象下的转换物。
快到城市中心的时候,交通拥挤起来。
其他无人驾驶的车从他们的车边掠过。
托勒注意到车在随着他们周围的交通状况而调整速度。
大部分车辆好像都在向同一个方向行驶:坐落在一片树林间高地上的一座七边形方形尖塔,尖塔的周围呈半圆形坐落着几座比主塔要小一些的塔。
车已经开上了通往那所庄严建筑物所在地的环行公路。
从车上下来后,他们就加入到拥挤的人群中,向着目的地方向前进。
正在降落的太阳照在塔的后面,将太阳的最后光辉洒落在塔上,塔尖好像变成了即将从发射台起飞的宇宙飞船,发射出白色的光焰。
男人和女人们都消失在半圆形塔群的后面,又向着已经映人托勒眼帘的主建筑前面的一条狭长隧道走去。
隧道将他们引人一个露天的圆形剧场。
费瑞人在剧场里拥动着,沿着台阶各自寻找他们的座位。
托勒和他的同伴终于走近了那些矗立着的石塔,从两个石塔间经过,拾级而下走人环形剧场。
直到这时,托勒才意识到他就是今天晚上的主讲。
明白了这一点,他骤然紧张起来。
手心潮呼呼的出了汗,连肚子也颤动起来,迈在狭长过道上的脚步也显得有些踉跄。
他觉得自己突然间变得笨拙起来,原先想好的话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甚至不敢张开嘴——似乎一张开嘴,那张嘴巴就再也控制不住了一样。
显然,泰勒斯也感觉到了他的不安,将宽厚的手放到托勒的肩膀上,身子向他靠近了一些,如闪雷响起一般地对他低语着:镇定。
你在这里看到的所有人都是你的朋友,他们都会为你祝福的。
我希望不要有这么多人。
按照惯例,是不会有这么大型的聚会。
但你和你的朋友们激发了我们的兴趣,所以我们今晚来到这里。
我会时刻和你呆在一起的。
他们一步步地向下走着,终于踩到了剧场的地板,并在第一排找到了自己的位子。
伯里本借故走开,两个男人急急地赶过来。
两人当中有一个是白头发,另外一个则是深色的头发,但胡须却是灰色的,都披着褪色的蓝斗篷。
托勒认出白头发的那个人就是他在飞船上遇到的伯翰。
是伯翰先说的话,他依次问候了托勒和泰勒斯,又把那个陌生人介绍给托勒:奥林·托勒,请允许我将你介绍给马斯亚克,门特院的书记。
那男人将手伸出来的时候,明亮的眼睛因为激动而闪烁。
他用费瑞人所特有的方式手心向上,托勒紧紧地抓住他伸来的那双手,说道:我很高兴见到你,马斯亚克。
书记点了点头,看着伯翰,他的表情非常严肃,不,应该说他的表情中的确隐含着某种重要的东西。
他居然说的是我们的语言!托勒觉得自己就像是被陈列的标本一般,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的这种感觉也就愈发强烈。
不过马斯亚克开口回答他的时候,他的语调是亲切、温和的,就像是两个相互信任的密友在交谈一样。
你要原谅我们为你付出的狂热代价,当我们急急地拥抱着未知的一切时,我们甚至可以将自己忘掉。
这些人是那么有礼貌,托勒想道,那么的庄重,简直与我以前所想象的全然不同。
简直让人难以相信他们居然和住在圆屋顶下的那些人拥有共同的祖先。
我也很高兴——啊,尽我所能为你们效力。
马斯亚克点了点头,说道:几分钟之后我们就要开始了。
我想等所有的人都到来之后,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泰勒斯,你今天晚上做主门特,可以开始时,我会给你发信号。
说完这些,他和伯翰离去,接着又匆匆地聚到了一起。
托勒听见书记对伯翰说道: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再后来,他们的话就听不清了。
请坐,泰勒斯说,自己先坐下来。
他用手拍了拍他旁边的托勒道:放松些,什么事都不会有,你会成功的。
托勒不安地坐下,瞥了一眼迅速充满了环形剧场的人群。
这都是些什么人呢?他听到他的声音在问。
这个吗?泰勒斯对一排排的听众挥了挥手,说:这是由所有的门特和有兴趣于地域问题的客人们参加的聚会。
那么,我将处于他们的调查之中了?泰勒斯认真地摇了摇头:不,我们只想听你能够告诉我们的事情。
我给你们说些什么呢?你所知道的。
伯里本将一条蓝色的斗篷送到他父亲手中的时候,泰勒斯看起来更加庄重了。
这个高大的男人将斗篷穿上,空中响起了一连串清脆的铃声,就像是水晶碗相撞击发出的纯净而美丽的声音。
啊,这就是信号。
他笑着,将双手放在一起重重地摩擦。
我们终于可以开始了。
泰勒斯将双手高高地举起,听众们立即安静下来,就像是所有的声音都被关闭了一般。
做了一个简短的祈祷动作后,他的声音便在整个剧场里回荡起来。
他的话托勒一句也没有听见——因为他正在思考着该对那些前来看他的人们说些什么。
如果他知道能吸引这么多的人,他就会准备一篇演讲稿,说不定他们都是买票来的。
这时,泰勒斯已经提到他的名字了,他在向他挥手,让他到前面来。
两个穿着绿色长袍的助手各搬来了一只高脚凳。
托勒爬上了离他最近的那一个,助手立即将一个菱形的挂饰佩带在他的衬衫前面。
在挂饰的中间,有一个闪闪发光的玻璃或水晶似的东西在刚刚降临的暮色中闪烁,他们身后的尖塔放射着金黄色的光芒,就像是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尽管事实上太阳已经落了下去。
太阳石开始履行起它那将费瑞亚变成不夜城的职责。
泰勒斯鼓励地对托勒点了点头。
托勒轮番扫视着高处座位上那一张张俯视着他,充满了期待的面孔。
他要对他们说些什么呢?他们到这里来又是想听些什么呢?说吧,泰勒斯低声说道。
不要想,就说那些你头脑中印象最深刻的事情。
好吧,托勒想道,这就没有什么可思考的了。
他使劲咽了一口唾液,张开了突然变得干渴的嘴巴。
我——他用沙哑而低沉的声音说,同时听到他的声音在剧场里一圈一圈地回荡。
门特们等待着,身体在座位上向前伸。
托勒做了一个深呼吸,也将头向前探了探。
我的名字叫奥林·托勒,我是从离你们非常遥远的星球上来到这里……《太空烽火》作者:[美] 斯蒂文·莱哈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