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过了虽然短暂,却困惑丛生的一生中最为困惑的一个夜晚后,贝斯洛躺在床上。
怀着说不出的懊恼,他一个一个地回忆着前一天晚上的每一个细节,检查着存留在他脑海中的每一刻,努力回想着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简蕊儿的客人们到齐之后,他被介绍到他们面前。
让他失望的是,萨塔拉并没有在他们之中。
几个客人表达了有关贝斯洛对于费瑞亚印象的兴趣,其他的人则想听听有关他旅途的事情。
奇怪的是,似乎没有人愿意听听有关圆屋顶或地球上的事情。
至少,这类话题在公开的讨论中是没有人提起的。
其中的缘由,贝斯洛猜想,对于费瑞人来说,圆屋顶和他们所知道的地球会引起他们不好的联想。
倒不是他们拒绝听到这类事情,或者有规定要避免这个话题,而更多是因为他们不愿意让不好的想象占用他们的宝贵时间。
这就是他们来到这个星球并在圆屋顶下逗留的经历只有一次被加以描述的原因——就是那次在门特们都被召集而来的时刻。
从此以后,再没有人提及此事。
没有人询问,也没有人盘问,甚至连闪烁其辞的刺探都没有过。
这是一件令贝斯洛真正感到困惑的事情。
他希望的是完全不同的反应。
在地球上,外星人将被隔离,而且还要接受一连串的询问和研究。
正如托勒所说:我们在圆屋顶下受到的接待比在这里要丰富。
费瑞人并非怯弱,贝斯洛想。
而且他们也并非过分拘泥于自己的生活方式。
他们只是对有关圆屋顶的故事不感兴趣。
有一天,马斯亚克曾经表达过这样的意思:黑暗有什么好说的呢!对于费瑞人来说,黑暗是一种可怕的、可以吞噬光明的东西,所以,他们必须每时每刻地抵御黑暗。
其实,用不着特意说服自己,贝斯洛就已经心说诚服地认同了费瑞人的观念。
而且,他现在还觉得,如果不让他赞美这个孕育了他心爱的人的伟大民族,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没有别的原因,单就这个伟大民族所孕育的那么出色的女儿,就足可以赢得他的称颂了。
那时,他正在讲着他的沙漠之旅以及后来被费瑞飞船所救的事——当然,他强调了他那了不起的信号装置以及他的英雄业绩,他从来都不会忘记这一点——他边讲边看着门口,希望萨塔拉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她没有出现。
在他滔滔不绝地述说费瑞城市的可爱之处的整个过程中,她都没有出现。
简蕊儿已经在招呼客人们用餐了,聚集着的人们悠闲地向餐厅走去。
贝斯洛尽管感到非常失望,但还是决定利用这一有利时机,坐在两个美丽的费瑞女人中间。
在椅子上落座后,他转身向着他左边的那个餐伴……可就在这时,他发现了站在拱形走廊里的萨塔拉,她正在和一个年轻男子交谈,那男子的一只手紧紧地拉着她的手。
贝斯洛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人挖空了内脏的葫芦。
趁着她还没有发现他在看她,他迅速地转移视线,坐了下来,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以至他的下巴都感到了疼痛。
他的视线模糊了,整个用餐过程中,他再也没有往左边看,她就坐在他左前方的桌子边。
他能听见她说话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她用柔和的语调和他身边的男伴交谈,他的耳朵在燃烧,他的灵魂也在哭泣。
简蕊儿照顾着客人们用餐,她明媚地笑着,丝毫也没有注意到他的痛苦。
他盼望着痛苦赶紧过去,他盼望逃到那间可以给他慰藉的屋子里,再次品尝孤独的滋味。
萨塔拉显然是欺骗了他,在与他的整个交往过程中,她就没有认真。
可能,她把他所看重的整个过程都当成是一场玩笑,一场使她的好奇心得到满足的游戏而已。
的确,这就是他对她所意味的一切,一个从外星球上来的人,一个怪物,一点谈资,将来她会这样对她的孙儿们讲:我与外星球上的那个家伙约会过。
贝斯洛的身体塌陷到椅子上,他的心也随之沉入到无边的悲凉之中。
他诅咒着自己的卤莽与愚蠢,使劲地压抑着心中一浪高过一浪的自怜。
后来,他已经失望到了几近疯狂的地步,开始大声而旁若无人地同他周围的人说话。
他的两个餐伴疑惑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这个外星人是怎么了?在用餐的前半段时间还如石头般沉静的他,现在已经差不多是歇斯底里了。
贝斯洛没有看见周围人们交换的眼色,他出那个大洋相之前也没有看见萨塔拉严肃的表情,他把装满饮料的杯子倒扣在了坐在他身边的客人腿上。
简蕊儿企图阻止他,竭尽全力地想让他镇静下来,但无济于事。
终于,贝斯洛稍微清醒一点,他怕招致更大的羞辱,便逃似的离开了餐厅,走到盖着天篷的院子里。
太阳已经沉落下去,满天繁星对他眨着眼睛,似乎在嘲笑他刚才的行为。
贝斯洛悲哀地叹了一口气,跌跌撞撞地走到编织椅,整个身体塌陷在座位上,沮丧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有一个小时,他被一缕芬芳的气息惊醒。
他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觉得梦正在向他飘来。
萨塔拉站在他的面前,她那可爱的脸上是受到伤害和失望的表情。
贝斯洛不用解释就知道她现在的感受,因为从她的表情中完全可以反射出他自己,但她为什么会有他所没有想到的这种感受呢?我可以坐下吗?她问。
这是自由的国度。
贝斯洛嘲讽地说。
她给了他询问的一瞥,坐在他对面的编织椅上,她那蓝色的雪尼特皱了起来,大大的黑眼睛看着他,在星光中流彩四溢。
我想你看到我会高兴的,她柔声说着。
我想我们是朋友。
呀呵,我也是这么想的,贝斯洛仍然带着怒气。
而且我看到你很高兴——直到我看见你和别人在一起。
我带万尼来见你。
好。
我喜欢同一个女孩的男朋友相遇。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贝斯洛。
请你给我解释一下。
她在要求他为此做出解释,是吗?很好,他要把一切都告诉她:我会解释的。
我今天晚上一直都在盼着见到你——我等啊等啊,等着你的出现,当我终于看见你的时候,你却挽着那个你说要介绍给我的家伙。
为什么?你需要我的祝福还是其他的什么?我相信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很愉快。
你还要怎么样呢?现在,你为什么不趁着他来这里来找你之前,赶快从我这里走开呢?我不希望看见你和他一起离开。
吃惊重又回到了萨塔拉受到伤害的脸上。
怎么啦?贝斯洛问。
以前没有人像这样给你说过话吗?萨塔拉默默无言地摇了摇头。
不幸的是,贝斯洛的鼻子哼了一声,人们总是这样同我谈话。
你会习惯的。
我是来找你的——她开口说话了。
所以你就能够刺激我吗?不要这样。
我要……和你在一起。
她站起来准备离去的时候,声音颤抖起来。
这时,贝斯洛的心猛地一动。
为什么我不能悄悄地独自一人离开这里?为什么我总是把事情做得很绝呢?因为我是一个十足的笨蛋.想到这里,他在心中谴责起自己。
哦,你不要哭,好吗?他无力地说。
萨塔拉又一次摇了摇头,眼睛低了下去。
贝斯洛看见了她眼帘上闪动的晶莹泪花。
‘你在生我的气,萨塔拉看着他说。
但我不明白是为什么。
我没有生你的气。
我是说,我生过了,现在不生气了。
再坐一会儿吧。
萨塔拉木然地坐了下来,两手交叉放在腿前,抬头看着他,说:万尼是我的哥哥,他只不过是我的家人。
贝斯洛嘟哝了一声跌坐在椅子上:要我的命了。
如果我带他到这里是一个错误,我表示抱歉。
我并没想到要伤害你。
是的,贝斯洛想,对于费瑞人来说,有意地伤害一个人是根本不可能的。
我是多么粗率、多么自以为是的沙子脑壳的笨蛋呀!简直是笨驴!我——只是——我不能——他结巴着,对不起,萨塔拉,我想……我不知道我想的是什么。
你以为我今天晚上不会和你在一起吗?呀呵,我就是这么想的,贝斯洛承认了。
有时,我的脑子会犯糊涂。
对不起。
我应该信任你。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能原谅我吗?我原谅你,贝斯洛。
她说。
他向她靠近一些,在夜的温馨空气中,他捕捉到了她身上的香气。
我想起了地球上的风俗,他柔声说着,心也随即砰砰地跳了起来,爱人们之间吵架和好之后就接吻。
她定定地看着他,回答说:我们也有同样的风俗。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在贝斯洛的预料之中。
萨塔拉拥在了他的怀抱中,他吻着她。
他的心在胸膛中跳得如此剧烈,以至他觉得心力快要衰竭了,不过他是无暇顾及它了。
我爱你,萨塔拉。
他透过一口气后说,可接着他自己也为自己的宣言感到了吃惊。
萨塔拉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开来,镇定地看着他,说:我也爱你,贝斯洛。
从你第一天给我讲了那么多的故事时,我就爱上了你。
你爱我?贝斯洛注视着她。
真是太好了!她爱上了他!这次他算是遭遇了真正的爱情。
你是真的吗?她点了点头,将手伸向他,握住他的手,将它紧紧地攥在手中。
贝斯洛进入了第七维空间——一个时间是静止的,却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飞逝而过的地方。
他的头脑热热的,连脚上都在出汗。
他的喉咙发紧,眼睛不时地转动着。
我……萨塔拉,我以前从来没有——是的,从来没有——爱上过任何人。
他的舌头变得沉重起来,似乎不听使唤了。
真的从来没有。
她好奇地打量着他:你连一个女人也没有过吗?哦,是的,有很多女人——但她们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想你能想到,我不是女人们的梦中情人。
我得面对这一事实,我不是大众明星。
他的话让萨塔拉感到有些不解:我还是不明白你所说的许多事情。
不过我能看透你的心,我知道你有一颗纯净的心灵。
贝斯洛不仅仅是吃惊了。
以前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是坐在那里,紧紧地将她的手握在他的手中。
几分钟过去了,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贝斯洛打破了沉默:好了,现在我们该干什么——结婚吗?他还没意识到他要说的是什么,话就从他的嘴边脱口而出了。
令他欣慰的是,萨塔拉既没有跳起来,也没有尖叫着跑到黑暗中。
她坐在他的身边,温柔地打量着他,星光在她的头发上闪烁。
她的样子看起来就好像他的话有一定的现实可能性,好像她真的在考虑这件事。
我必须先把你介绍给我的哥哥。
在费瑞人的生活中,结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她说。
哦,好。
可是也许我不应该——我的意思是说,我刚才所说的……哦,那是——好了,让我们去见你的哥哥吧。
贝斯洛突然站了起来,他害怕自己再说出什么离奇古怪的话。
随后,他们一起走了进屋,重新加入到简蕊儿的聚餐会中。
那个晚上剩下的时间如白驹过隙,一闪而过,没有在贝斯洛的脑海中留下什么印象。
贝斯洛由于他那匆忙之间向萨塔拉所提的建议,被木然地引见给了万尼,萨塔拉的兄长。
后来,聚餐结束了,客人们都已离去,萨塔拉也走了,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自己敞开着的房间里,他面对的是帕茵登翰湖那片镇定的、星光闪烁的水面。
终于,他找到他的床,躺了下来,却睡不着。
他心绪不宁地闪着有关结婚的念头——结婚!此刻,躺在那里想象着他命运中的可能性,贝斯洛又恢复了清醒和镇定。
当黎明那淡淡的光亮洒进他房间的时候,他更加清楚地回忆起昨天晚上在院子里发生的事情。
萨塔拉并没有说他们会结婚,她只是说婚姻不是一件轻率的事情。
就像是一个囚犯得到了缓刑令一样,贝斯洛起床准备面对新的一天。
老天保佑,萨塔拉不要再回忆起他们的谈话。
《太空烽火》作者:[美] 斯蒂文·莱哈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