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门开了,烛光迅速照亮了整个房间。
是安德鲁,这让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的,他说道,他进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个小包裹。
他一边把小包裹和蜡烛放在我身边,一边坐下来,然后冲艾丽丝努了努嘴。
艾丽丝睡得正香,此时她侧身躺着背对着我们,脸就枕在手上。
这个小女孩是谁?他问我。
她过去住在齐本顿附近,我告诉他。
她叫艾丽丝。
我到那儿的时候,格勒戈雷先生不在囚室,他们把他带到上面去审问了,所以我没能把他救出来。
安德鲁悲伤地摇了摇头。
彼得已经跟我说了,你也真是太不走运了,要是你再晚去半个小时,约翰就会被带回那个囚室了。
你打开牢门以后跑了十一个犯人,但是不久就有五个被抓了回去。
我这儿还有更坏的消息。
彼得刚走出我家就被奎斯特他们抓走了,我是从楼上看到的。
我看我是不能再在这个镇子待下去了,他们随时都会来抓我的,我可不想坐以待毙。
我已经把店铺锁上了,把所有的工具都搬到车里,准备逃到南方去。
我要去艾德灵顿,我过去曾在那里工作过。
真是对不起,安德鲁。
没有关系,难道我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去死而不帮忙吗?而且,这也没什么,那个店只不过是租来的,我是靠双手挣饭吃的,只要我人在就一定会找到活干的。
他一边打开那个包裹,一边说道。
我给你带了一点儿吃的。
现在什么时间了?我问道。
大概再有两个小时天就亮了。
我是冒险到这儿来的,在经历了刚才的骚动以后,镇里一半的人都醒了,很多人已经到渔人门大厅观看审判去了。
越狱事件让奎斯特恼羞成怒了,现在正在对剩下的那些犯人做一个快速审判。
为什么他不等到天亮呢?我又问道。
天亮以后就会有更多的人参加旁听,安德鲁回答道。
他可不想触犯众怒,当然人越少,事情越早结束越好了。
镇里有些人已经开始反对他的所作所为了。
火刑将会在今天晚上天黑之后执行,地点就在河南岸沃撒的灯塔山上。
到时奎斯特一定会带很多全副武装的卫兵去的,以防有什么麻烦。
所以要是你还头脑清醒的话,就老老实实待在这儿,等到天黑以后就上路离开这里。
安德鲁还没有来得及打开包裹,艾丽丝就朝我们翻了个身,坐了起来。
也许是她闻到了食物的香味,也可能她刚才只是假装在睡觉,其实一直都在偷听我们谈话,所以一看到食物就马上坐了起来。
包里有几片火腿,一块新鲜的面包和两个大西红柿。
她对安德鲁连谢谢都来不及说,抓起食物就吃,我在犹豫了一下之后也马上吃了起来。
我实在是太饿了,而且现在也没有什么必要再继续禁食了。
你们没有什么事情我就走了,安德鲁说道。
可怜的约翰还在他们手里,可我们真的是无能为力了。
难道我们就不能做最后一次尝试吗?我问道。
不,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现在靠近审判地点的任何地方都是很危险的。
过不了多久,约翰就会和其他的犯人在武装警卫的押解之下被送往沃撒,在那里他会和其他的巫婆一起被活活烧死。
但是那个诅咒呢?我问道。
你不是说过的吗?他已经被诅咒了,只能孤独地死在地下,而不是死在高高的火刑架上呀!噢,你说那个诅咒呀,其实我比约翰更加不相信这个。
我说那些只是因为当时奎斯特在这个镇子上,我不想让他在这个时候去找毁灭者班恩。
我想我弟弟这次是劫数难逃了,所以你还是尽快逃跑吧。
约翰曾经跟我说过,在卡斯特附近有一个驱魔人,他在本郡的北边一带活动。
你只要提到约翰的名字,他也许就会收留你的,因为他是约翰以前的一个徒弟。
安德鲁朝我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我把蜡烛留给你们吧,他临走前说道。
祝你们一路顺风。
如果你以后需要一个锁匠的帮助,我想你应该知道去哪儿找我!他说完就走了。
我听到他爬上地下室的石阶,然后把门关上。
过了一会儿,我回过头来,看见艾丽丝正在用舌头舔着手指上的西红柿汁。
我们吃光了所有的东西,连一点儿残渣都没有剩下。
艾丽丝,我说道,我想去那个审判的地方,也许会有什么机会可以救史布克,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艾丽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去那里干什么?你没有听到刚才安德鲁说的吗?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汤姆!那些全副武装的卫兵你能打得过吗?你还是理智一点吧!没有必要去白白送死,对吧?再说了,我为什么要去帮他?如果换做是我要被烧死的话,老格勒戈雷肯定不会去救我的,他一定任由我被烧死,没错吧?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一定程度上她说的是正确的。
我曾经恳求史布克去救艾丽丝,但是他拒绝了。
所以我只能叹息一声,然后站了起来。
我无论如何都是要去的。
我告诉她。
不,汤姆,不要把我留在这儿,我不想和那个幽魂在一起……我还以为你不会害怕呢。
我是不害怕,但上次我睡着的时候,我感觉它开始掐我的脖子,真的。
如果你不在的话,它一定会变本加厉的。
那就和我一起去吧。
我想不会那么危险的,因为现在外面天还很黑,而且我们可以混在人群之中。
快走吧,好不好?那你有什么计划吗?她问道。
有没有什么事情你还没有告诉我?我摇了摇头。
你可得考虑清楚啊!她说道。
你看,艾丽丝,我只是想过去看看,如果没有什么希望的话,我们就马上离开。
但是如果我连试都不试一下的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艾丽丝很不情愿地站了起来。
我答应你过去看看,但是你也要答应我,如果非常危险的话就马上离开,我比你更加了解奎斯特。
相信我,他在那里,你想要捣什么鬼比登天还难。
我答应你。
我向她说道。
我把史布克的包和手杖留在了那个地下室,然后我们就往渔人门走去,那里正在举行审判。
安德鲁说镇子里一半的人都醒了,这虽然有点夸张,不过也没错。
虽然天色尚早,但很多人家的窗帘后面都亮着烛光,而且漆黑的路上很多人都匆匆忙忙地朝同一个方向赶去,那也就是我们要去的方向。
一路上我还担心我们无法靠近审判大厅,心想肯定会有很多卫兵站在外面的路上阻止人们过去的。
但令我感到吃惊的是,这里一个奎斯特的手下都见不到。
大木门敞开着,门口已经挤满了人,后面的人从门口密密麻麻地站到了外面的路上,估计大厅里已经站满了人。
我小心翼翼地往前挤,心里暗暗庆幸现在天还黑,没人注意到我。
当我挤到了人群后面时,这才发现人群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拥挤。
大厅里弥漫着一股腥味,令人作呕。
审判厅其实只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地上铺着石板,地板上撒着些并不均匀的锯末。
由于站在人群后面,而他们大部分都比我高,所以我看不大清楚。
但是看起来前面有一大片空地,但好像没有人敢走到那去。
我拉着艾丽丝的手在人群中往前挤,艾丽丝在后面跟着。
大厅的后面一片漆黑,前面有一个木头平台,平台的两个角上插着两只巨大的火把,所以前厅是很明亮的。
奎斯特就站在平台上,正低着头往下看,好像正在说着什么,但我听不清。
我看了看周围的人,他们脸上的表情各异,有愤怒的,有悲伤的,也有痛苦和无奈的,还有些人看起来甚至露出明显的敌意。
我想这群人肯定是反对奎斯特的,也许他们中有一些就是那些受害者的亲戚或者朋友。
想到这种情形,我心中不禁升起了希望,也许可以试着采取某种营救行动,因为我想他们很有可能会帮助我的。
但是接下来看到的,却让我的希望烟消云散了。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人们不往前挤了,因为在平台下面五长排长椅上坐满了神父,他们背对着我们,在他们后面正对着我们的是两排表情冷酷、全副武装的卫兵。
他们有些把手叉在胸前,有些则把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好像他们正迫不及待地要把刀从刀鞘里拔出来。
看见这样的阵势,有谁还敢靠近呢。
我抬头朝天花板望去,看见在大厅内壁高处伸出的看台上已经站了很多人,他们都朝下面看着,脸上的表情与地上的那些人别无二致。
那里可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了,看得也清楚。
左边就是通往看台的楼梯,于是我拉着艾丽丝用力朝那边挤过去。
不久,我们就走到宽敞的看台上来了。
看台上的人不是很多,我们很快就找了一个靠近围栏的地方站着,那个地方正好处在门和审判台中间的上面。
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一股腥味,而且现在的味道比先前我们站在下面的时候还要浓。
我突然意识到了那是什么,这个地方先前肯定是卖肉的集市,这股腥味是血的味道。
奎斯特并不是唯一站在审判台上的人。
在他背后的阴影处,有一帮卫兵围着那些等待审判的囚犯,突然有两个卫兵拖着一个囚犯的手臂从奎斯特后面走来。
这是一个一头长发的高个女孩。
她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衣服,脚上鞋子都没有了,正在伤心地哭着。
那就是麦琪!艾丽丝咬着牙低声对我说道,就是那个他们不停用钉子刺进身体的那个。
可怜的麦琪,这不公平。
我还以为她昨晚逃脱了呢……站在上面,下面的声音听得很清楚,我甚至可以听清奎斯特所说的每句话。
她已经承认了,她自己有罪!奎斯特大声喊道,他的声音很大,充满了狂妄。
她已经承认了自己的所有罪行,在她身上还找到了魔鬼标记。
我判决她绑在火刑柱上活活烧死。
愿上帝宽恕她的灵魂。
麦琪开始更加大声地哭起来。
但一个卫兵抓住她的头发,拉着她往审判台后面的门口走去。
就在她被拖走的时候,另一个穿着黑色法衣,双手被绑在后面的囚犯被推到了火光中。
一开始,我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后来才发现是真的。
那个人是彼得兄弟。
我是从他那遮住头顶的稀疏白发和驼背看出来的。
他的脸肯定被狠狠地打过,上面血迹斑斑,几乎难以辨认。
他的鼻子被打断了,似乎都要被压进脸庞里面去了,还有一只眼睛又红又肿,不用说这也是奎斯特他们的杰作。
看见他这副模样,我心里难过极了,这都是因为我。
一开始,他让我逃了出来;而后他又告诉我怎样到囚室里去救史布克和艾丽丝。
在这种折磨下,他肯定一切都招了。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内心充满了强烈的负罪感,是我害了彼得。
他曾经是我们教会的兄弟,一个忠于教会的仆人。
奎斯特叫道,但是看看他现在的样子!看着这个叛徒!他居然帮助我们的敌人,让自己与黑暗势力同流合污。
我们已经得到了他的招供,是他自己亲笔写的。
这就是他的供词,你们看看吧!他把一张纸举得高高地让我们大家看,一边大声说道。
但没有人有机会去读下那张纸上写得是什么—或许上面什么都没有说。
即便他真的招供了,看着彼得那惨不忍睹的脸,我也知道他们肯定是对他严刑逼供才招出来的。
这不公平,这里已经没有正义可言了。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审判。
史布克曾经告诉我,当人们在卡斯特城堡里审判的时候,至少可以听讼—由一个法官、一个控诉人和一个为罪犯辩护的人相互争辩。
但在这儿,奎斯特却一个人包办了!毫无疑问,他是有罪的。
他继续说道,因此,我判决他被带入地下墓室,并一直待在那儿。
愿上帝宽恕他的灵魂!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惊恐的骚动,但骚动得最厉害的还是坐在前排的神父。
他们很清楚彼得兄弟的命运将会怎样。
他肯定会被班恩活活压死。
彼得试图想说点儿什么,但他的嘴巴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奎斯特阴险地一笑,彼得身边的一个卫兵就扣住了他的头,然后把他拖到审判台后面的门边。
在彼得还没有被带出大厅的时候,另一个囚犯又从黑暗中带了出来。
我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那是史布克!起初一看,除了脸上有几处瘀伤外,史布克似乎并没有遭受像彼得那样的折磨。
但不久之后我就发现了一些令人寒心的事情。
史布克一直斜视着烛光,看上去满脸困惑,他那双绿色的眼睛里空洞洞的,看不出一点生气。
看上去他已经失去心志,什么都记不得了,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我心里暗暗地想,他该受了多大的折磨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啊!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是约翰·格勒戈雷。
奎斯特叫道,他的声音产生的回音在四周回荡。
一个魔鬼的忠实信徒。
不仅如此,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本郡四处干着他的邪恶勾当,从那些可怜的易受骗的村民手中骗钱。
但这个人现在放弃了吗?他承认自己的罪行并祈求宽恕了吗?没有,他顽固不化,而且到死都不会认罪。
所以,现在或许只有靠火才能净化他的灵魂,让他得到拯救。
但更可恶的是,他不但不承认所干的那些邪恶勾当,还训练徒弟来继续干这些勾当。
凯恩斯神父,我需要你站起来作证。
从第一排的长椅子上站起一个神父,走到靠近审判台的火光中。
他背对着我,所以我看不见他的脸,但是我认出他那只缠着绷带的手,而且当他说话的时候,我听到的声音和我在忏悔室里听见的一模一样。
尊贵的奎斯特先生,约翰·格勒戈雷带了一个徒弟来这个镇上,他徒弟已经被他毒害了,他的名字叫汤姆·华德。
我听见艾丽丝发出一阵低沉而急促的喘息声,我的脚也开始发抖。
我突然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待在这个大厅里是多么的危险,特别是离奎斯特和他那些全副武装的卫兵那么近。
在上帝的眷顾下,那个男孩落入我的手中,凯恩斯神父接着说道,但是由于彼得的干扰破坏,使得那个男孩逃脱了审判,我本来打算把他送给你,让你审讯他。
不过我也已经亲自审问过他了。
我发现他思想的顽固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年龄,不是仅靠几句话就能说服的。
尽管我很努力,但他还是没有认识到自己所干行当的罪恶,为此我们必须把责任归咎于约翰·格勒戈雷,一个不承认自己进行罪恶交易的人,一个毒害青少年的人。
据我所知,他至少带过二十个徒弟,有些人已经开始干和他一样的勾当,并开始自己带徒弟了。
这就意味着罪恶就像瘟疫一样在本郡四处蔓延。
谢谢你,神父。
你可以坐下了。
你的证词已经足以给约翰·格勒戈雷判罪了。
当凯恩斯神父坐下来的时候,艾丽丝扯了扯我的衣袖。
走吧,汤姆。
她低声说道,待在这儿太危险了!不,求你了,再多待一会儿。
我低声回答。
刚才提到我的名字的确把我吓到了,但我还想再多待会儿,看看他们到底要怎样对付我师父。
约翰·格勒戈雷,对于你,只有一种惩罚!奎斯特大声喊道,那就是将你绑在火刑柱上活活烧死。
我会为你祷告的。
我希望疼痛能够让你认识到自己所犯下的罪恶。
我会为你祈求上帝的宽恕,这样,当你的肉体被焚烧的时候,你的灵魂可以得到拯救。
当奎斯特咆哮般地说着这些话时,他一直盯着史布克,但史布克一动不动,似乎奎斯特正在对着冰冷的石墙喊叫。
从史布克的眼神中看不到任何反应。
不过这样也好,他并不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也就没有临死前的那种恐惧了,这何尝不是上帝的一种怜悯呢。
但这也让我意识到,即便我当时成功地把他救了出来,他也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了。
我感觉很难过,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我曾经把史布克的家当成自己的新家,我还记得史布克给我上课的情形,以及我们的谈话,甚至是我们一起对付邪灵的恐怖时刻。
而现在,我只能把这些当成永久的回忆了。
一想到我的师父就要被活活烧死,我禁不住泪流满面。
我妈妈是对的。
一开始我也害怕成为史布克的学徒,我害怕孤独。
但是她告诉我,我不会孤单,我可以和史布克交谈,因为他不仅是我的师父,最终也将成为我的朋友。
我并不知道史布克是不是已经成了我的朋友,因为他平时总是很严厉,但不管怎样,我肯定会很怀念他的。
当那些卫兵把他往门边拖去的时候,我朝艾丽丝点了点头,然后低头朝下面走去,避免自己的眼神与任何人接触,我沿着看台一直走,然后一步步走下了台阶。
到了外面,天空开始变得越来越明亮。
很快我们就将失去夜色的掩护,到时候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很有可能被认出来。
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此时大厅门口外面拥挤的人群比我们刚进来的时候多了两倍。
我拼命地在人群中挤着,这样可以从上面看到楼一侧的情况。
我紧紧拉着艾丽丝的手,朝刚才犯人被押解进来的门口走去。
但当我一看见那儿的情形,我知道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了。
我一个囚犯都没有看到。
这并不奇怪,因为在门边至少有二十个卫兵。
我们怎么可能斗得过这么多人呢?我的心彻底凉了,转身对艾丽丝说道,我们走吧,在这儿也没有办法。
我现在很想早点回到那个安全的地下室去,所以我们走得很快。
艾丽丝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紧紧地跟在我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