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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封赏与对话

2025-03-25 11:46:50

前来范府宣旨的是姚公公,三声炮响,范府忙碌了好一阵子才摆好了香案,做足了套路,阖府上下都在大堂上候着,而大皇子与北齐公主不方便再停留在府中,便自去了,那位太医正却还很坚强地留在书房里。

圣旨进府是件大事,连范闲都被迫被卧房里抬了出来,好在宫里想到他正在养伤当中,所以特命他不用起床接旨,也算是殊恩一件。

他听着姚公公尖声的声音,发现陛下这次赏的东西确实不少,竟是念了好一阵子还没有念完。

他对这些赏赐自然不放在心中,也就没认真听,反而觉着这太监的声音极好催眠,躺在温暖软和的榻上,竟是眼皮子微微搭着,快要睡着了。

范尚书轻轻咳了一声,用眼神提醒了一下,婉儿微惊之后,轻轻掐了掐范闲的掌心,这才让他勉力睁开了双眼,最终也只是听着什么帛五百匹,又有多少亩田,金锭若干,银锭若干……终是没个新鲜玩意儿。

范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这是庆国人都知道的事情,所以陛下也不准备在这方面对范闲做出太多补偿,只是让范闲复了爵位,又顺带着提了范建一级爵位,父子同荣。

正旨宣完,堂间众人无声散去,姚公公这才开始轻声宣读了陛下的密旨。

密旨不密,只是这份旨意上的好处,总不好四处宣扬去。

范闲精神一振,听见陛下调了七名虎卫给自己,这才觉得皇帝不算太小气。

欣喜之余,便将陛下另外两条旨意下意识里漏过了。

如今的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人身安全。

明年要下江南,谁知道自己到时候能不能够回复真气,五竹叔现在越发不把自己的小命当回事了,还是得靠自己为善。

…………在花园外面,范闲看见了那七名熟悉的虎卫,领队的正是高达。

这些虎卫数月前还曾经与他一同出使过北齐,当然算是熟人,如今被陛下遣来保护范提司,心里也是极为乐意——与小范大人在一起呆着,总比呆在陛下身后的黑暗里要来的舒服,更何况小范大人武技高明,己等也不用太操心。

背负着长刀的虎卫在高达的率领下,半跪于地,齐声向范闲行礼道:卑职参见提司大人。

范闲咳了两声,笑道:起来吧,都是老熟人了,今后本官这条小命就靠你们了。

虎卫们以为小范大人在开玩笑,却不知道如何接话,干笑了两声。

哪里知道范闲说的是实在话——七虎在侧,就算海棠忽然患了失心疯要来杀自己,他也不会怎么害怕无措。

你们先去见见父亲。

范闲望着高达轻声说道:虽说平日里,这么做不应该,不过既然你们要跟着本官,也就不需要忌讳太多。

高达点点头,心里很感谢范提司的点破,有些兴奋地往前宅走去,急着去拜见自己的老上司。

※※※绣枕?美酒?衣服?……居然还有套乐器?范闲在自己的房里,此时才开始认真听赏赐的单子。

看了妻子一眼,苦笑说道:我虽然当过协律郎,可是从来不会玩这个。

宫中规矩而已。

林婉儿解释道。

看范闲一副恹恹的模样,也就没说赏赐里甚至还包括马桶之类的物事。

此时后宅园子里忙的是一塌糊涂,藤子京在府外安排人手接着宫中来的赏赐,而藤大家的就忙往库房里归类,有些要紧的物事,又要来房里请少奶奶的示下。

看着藤大家媳妇在这大冷天里跑的满头是汗,范闲忍不住叹息道:这到底是赏人还是罚人来着?藤大家媳妇儿眉开眼笑说道:哪怕是一针一线,也不能含糊。

这可都是宫中赏的福气……整个京都,还有哪家能一次得这么多赏的?少爷这次可是挣了大大的脸面。

赏赐又不能当饭吃。

范闲自嘲道。

拿命换来的……脸面,不如不要。

林婉儿几乎与他同时开口。

夫妻二人对这赏赐都有些瞧不进眼,婉儿心里只怕还觉着那位皇帝舅舅居心不良,指望赏赐越厚,自己相公将来就会为他多挡几次刀子。

陛下也真是小气。

范闲笑道:报金银数目的时候,我可是仔细听着的,那数目实在有些可怜。

林婉儿笑了起来,说道:你还在乎那些?不过是个意思,赏的东西越繁复,越表示陛下对你伤势的关心。

怎么不在乎?范闲一挑眉头说道:咱家如今全靠那个书局养着……总不好意思一应用度,还要到前宅找父亲伸手要吧?他老人家手里银子倒是真多,可我也不能总当啃老族。

啃老族三个字挺简单,林婉儿隐约猜明白了,笑了笑,看见房内并没有什么闲人,轻声取笑道:你不是还有间青楼吗?听说那楼子一个月可是能挣几万两银子的。

范闲失笑道:那是小史的,你别往我身上揽。

林婉儿假啐了他一口,咕哝道:自家人面前,还装着,也不嫌累的慌。

随时随地都要装,最好能把自己都瞒过了才好。

大哥先前找你做什么?林婉儿睁着大大的双眼,好奇问道。

范闲略想了想,说道:他不想做那个禁军统领……看我有没有什么法子。

林婉儿微微皱眉道:依大哥的性子,肯定是不愿在京中呆着。

范闲冷笑道:谁愿在京中呆着?只是陛下可不放心这样能征善战的一位儿子,老是领军在外。

这话说的有些大胆,有些毒辣。

婉儿心里都忍不住颤了颤,说道:你现在说话也是愈发不小心了。

当着你,才能说直白一些。

范闲叹道:我倒是愿意帮大殿下,可我毕竟是位做臣子的,在这些事情上根本没有一点发言权,也真不知道大殿下是怎么猪油蒙了心,大着胆子对我说的这般透彻。

或许大哥以为……看在我的面子上,你总不至于害他。

林婉儿苦笑道:他自幼想事情就这么简单。

这京都的水太深,我游了半天,发现还没探到底。

范闲皱眉道:春天下江南,你和我一块儿走,争取在那边多呆会儿,也真正消停一下。

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朝廷是让你安个钦差身份先查内库,还是直接任你个虚职。

林婉儿认真分析道:如果是钦差身份,可是不能带家眷的,如果名义上要长驻江南,我跟着去倒无妨。

范闲摇摇头,说道:管他怎么安排,反正我要带着你走。

这话就蛮不讲理了。

林婉儿笑吟吟说着,心里头多了几分甜蜜。

她也明白,以范闲和自己的身份,再怎么坏了规矩,如今也没有人敢多嘴些什么,只是不知道宫中那些娘娘们会不会同意自己远赴江南。

她自幼身子柔弱,最远的地方也不过就是去年在苍山过了一个冬而已,今日听范闲说着,似乎自己有可能去传说中美丽如画的江南看看,心里很是高兴。

也莫太出格了。

她忽然想到一樁事情,看着范闲说道:陛下虽然是发的密旨让虎卫保护你,不过总会让京都人知道,虽然你如今身受重伤,虎卫前来的理由充分,可是……虎卫的身份不一样,在你的身边会很刺眼的。

范闲伸手摸了摸自己唇上有些扎人的胡子,笑着说道:放心吧,陛下是个聪明人,让虎卫来府上,用的理由,自然是保护你这位郡主娘娘。

…………房外传来敲门声,范闲有些恼火地摇了摇头,不是恼火于此时有人来打扰自己,而是发现自己真气全失之后,对于周遭环境的变化,远没有往日那般敏感了,至少再也无法提前许久,便能听到渐近的脚步声。

范若若领着太医正进了屋,太医正看见林婉儿也在屋内,慌地急忙行了个大礼,又将脸转了过去。

庆国不像北齐,本没有这么多男女间的规矩,更何况太医正的年龄足以做婉儿的祖父了,他这迂腐的举动,顿时惹得屋内众人笑了起来。

父亲……说,哥哥既然精神不错,便与太医正大人谈谈。

范若若苦笑望着哥哥。

范闲心里一凉,知道是父亲这个无耻的人,终于顶不过太医正的水磨功夫,将他推给了可怜的儿子来处理。

不过他心里对太医院的要求也早有了决断,笑眯眯地望着太医正,说道:老大人,您的来意,本官清楚。

太医正张口欲言,范闲赶紧阻道:不过本官这副模样,是断然不可能出府授课的……他看着老先生一脸愤怒神情,又说道:不过……我会在府中口述一些内容,印成书本,再送到贵处。

太医正一捋胡须,似乎觉得这也算是个不错的成果,微一沉吟之后说道:只是医之一道,最讲究身传手教,只是看着书本,总不是太妥当。

范闲喘了两口气后说道:书出来之后,若有什么疑难之处,我让若若去讲解一下。

太医正闻言满脸惶恐:怎能让范家小姐抛头露面?宫中手术之时,他在旁边看着,知道是范家小姐亲自……动针,不曾怀疑她的手段。

若若也不懂什么,我还得在家中教她。

范闲叹息道:想必大皇子先前也转述了我的意见,这件事情不可能进展的太深,不过总有些有益的注意事项,可以与诸位御医大人互相参考一番。

他接着笑眯眯说道:而且家师马上就要回京了,到时候,就由他老人家负责去太医院讲课,他的水准比若若可是要强不少。

太医正大喜之后又有微忧:费先生……当年我就请过他几次,可是他不来,我可没法子。

我去请陛下旨意,不要担心。

范闲像安慰小孩子一样安慰着面前的老头,唇角露出一丝坏坏的笑容。

等太医正心满意足地离开之后,范若若才惊呼道:哥哥,我可是什么都不懂,那天夜里也只是按你说的做的。

没办法啊。

范闲无奈何苦笑道:我先拣高温消毒,隔离传染那些好入手的写了,别的等老师回来再说,你也顺便可以跟着学学。

范若若愣了愣,旋即脸上浮出一抹光彩,重重地点了点头。

范闲两口子倒有些意想不到,妹妹竟会答应的如此爽快,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哥哥,你总说人这一辈子,要找到自己最喜欢做的事情,然后一直做下去。

范若若低着头,微羞说道:那天夜里,虽然妹妹没有出什么力,但看着哥哥活了过来,我才知道……原来救活一个人,会是这样的快乐。

所以就算哥哥今天没有这个安排,我也要向哥哥请教医术的。

范闲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难道自己的胡乱作为,要让庆国的将来出现一位女医生……只是不知道费介再教个女徒弟,最后会让妹妹变成华扁鹊还是风华。

不!一定不能是华扁鹊那种女怪物,当然应该是风华这种漂漂亮亮的西王母。

范闲看着妹妹因为兴奋而愈发生动的清丽面容,安慰着自己,至不济也得是个庆国版的大长今才好。

…………入夜了。

思思铺好了被褥,将暖炉的风口拨到恰到好处,便与端水进来的四祺一道出了屋。

夫妻二人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阁外的烛火也渐渐暗了下来,许久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睡不着?嗯,这半天睡的太多了……你呢?怎么今天也睡不着?记得在苍山的时候,你天天像只小猫一样睡的。

说到猫……小白小黄小黑不知道怎么样了。

藤大家的抱到田庄去了,是你授意的,怎么这时候开始想它们了?范闲睁着双眼,笑着说道。

林婉儿轻声咕哝道:是你说,养猫对怀孩子不好。

范闲一怔,苦笑不语。

总不好当着你面说,自己其实很讨厌猫这种动物吧?不管是老猫还是小猫,看着它们那份慵懒狡猾的模样,便是一肚子气。

相公啊……我是不是很没用?林婉儿侧过了身子,吐气如兰喷在范闲的脸上。

有些痒,帮我挠挠。

范闲示意妻子帮自己挠脸,好奇问道: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个?林婉儿轻轻帮他挠着耳下,在黑暗中嘟着嘴唇:身边的人,似乎都有自己的长处,都能帮到你。

思辙会做生意,若若现在又要学医术,她本身就是京都有名的才女,小言公子帮你打理院务,就说北边那个海棠吧……范闲剧咳了两声,险些没挣破胸部的伤口。

婉儿轻轻抚摩着他伤口上方:那也是位奇女子,只怕也是存着安邦定国的大念头。

只有我……自幼身子差,被宫里那么多人宠着长大,却什么都不会做,文也不成,武也不成。

范闲听出妻子话里的意思了,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婉儿,其实有些话我一直没有与你说。

嗯?人生在世,不是有用就是好,没用就是不好。

他温柔说道:这些角色,其实并不是我们这些人愿意扮演的。

比如我,我最初的志愿是做一名富贵闲人,而像言冰云,其实他又何尝愿意做一辈子的密谍头领,他和沈家小姐之间那种状况,你又不是没看到。

而对于我来说,婉儿你本身就是很特别的。

范闲的唇角泛着柔柔的笑容,目光却没有去看枕边的妻子,你自幼在宫中长大,那样一个污秽肮脏凶险的地方,却没有改变你的性情,便有如一朵青莲般自由生长,而让好命的我随手摘了下来……这本身就是件极难得的事情。

婉儿听着小情话,心头甜蜜,但依然有些难过:可是……终究还是……范闲阻了她继续说下去:而且……婉儿你很能干啊,打麻将连弟弟都不敢称必胜。

夫妻二人笑了起来。

再者,其实我清楚,你真正擅长什么。

范闲沉默了一会儿后,极其认真地说道:对于朝局走向的判断,你比我有经验的多,而且眼光之准,实在惊人。

春闱之后,若不是你在宫中活动,我也不会过的如此自在……相信如果你要帮我谋略策划,能力一定不在言冰云之下,只是……只是……林婉儿睁着明亮的双眼,眸子里异常平静:只是什么?只是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你被牵涉进这些事情里面来。

范闲斩钉截铁说道:这些事情太阴秽,我不想你接触。

你是我的妻子,我就有责任让你轻松愉快地生活,而不是也让你终日伤神。

我是大男子主义者。

他微笑下了结论,至少在这个方面。

…………许久之后,婉儿叹了一口气,叹息声里却透着一丝满足与安慰,轻声说道:我毕竟是皇族一员,以后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让我听见吧……虽然我知道你是信任我,但是你也说过,这些事情阴秽无比,夫妻之间只怕也难以避免,我不愿你以后疑我,宁肯你不告诉我那些。

她与范闲的婚姻,起于陛下的指婚,内中含着清晰的政治味道,只是天公作美,让这对小男女以鸡腿为媒,翻窗叙情,比起一般的政治联姻,要显得稳固太多。

只是在政治面前,夫妻再亲又如何?历史上这种悲剧并不少见。

更何况长公主终究是她的生母,所以婉儿这番言语,并无一丝矫情,更不是以退为进,而是实实在在地为范闲考虑。

不要想那么多。

范闲平静而坚定地说道:如果人活一世,连自己最亲的人都无法信任,这种可怜日子何必继续?他想说的是,如果人生有从头再来一次的机会,却要时刻提防着枕边的人,那他……宁肯没有重生过。

※※※京都落了第一场雪,小粒的雪花飘落在地面上,触泥即化,难以存积。

民宅之中湿寒渐重,好在庆国正处强盛之时,一应物资丰沛,就连普通百姓家都不虞保暖之材,远远便能瞧着平民聚集之地,黑色屋檐上冒着络络雾气,想必屋中都生着暖炉。

一辆极普通的马车,在京中不知道转了多少弯,终于来到了幢独门别院的民宅小院前。

今日天寒,无人上街,四周一片清静,自然也就没有人看见马车上下来的人的面目。

邓子越小心翼翼地将范闲抱到轮椅上,推进了小院。

范闲今天穿着一件大氅,毛领高过脖颈,很是暖和。

伸手到唇边吐了口热气暖着,眼光瞥着院角正在苏文茂指挥下砍柴的年轻人,微微一怔。

那位年轻人眉目有些熟悉,赤裸着上身,在这大冬天里也是没有半点畏寒之色,不停劈着柴。

这就是司理理的弟弟?范闲微眯着眼,看着那个年轻人,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到北国那名姑娘的影子。

邓子越轻轻嗯了一声:大人交待下来后,院长又发了手令,被我们从牢里接了出来。

司姑娘入了北齐皇宫,他的身份有些敏感,不好安置,上次请示后,便安排到这里来。

范闲点点头,这间小院是自己唯一的自留地,除了自己与启年小组之外,大约就只有陈萍萍知道,最是安全。

他今天之所以不顾伤势来此,是因为陛下将虎卫调给了自己,这些虎卫的存在,虽然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但他们当中肯定也有陛下监视自己的耳目。

想着以后很难这么轻松地前来,所以他今天冒雪而来。

这位司公子是位莽撞人……为了他姐姐可以从北齐跑到庆国,难保过些天他不会跑出这个院子。

范闲握拳于口,轻轻咳了一声,说道:盯紧一些,如果有异动,就杀了他。

邓子越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推着他往里间走,轮椅在地上的浑浊雪水上碾过。

屋内的监察院官员出来迎接,看着坐在轮椅中的提司大人,不由心头微凛,似乎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庆国又出了一位可怕的陈萍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