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25-03-30 09:00:37

一我等候审判等了一个半月。

犯人非做不可的工作把我搞得昏昏沉沉的。

我们的工作是装订经书。

从那时起,一见到拿着棕榈枝的天使的烫金图形和赞美上帝的金字,就引起我强烈的愤怒。

有一次在散步时,一个囚犯把一张纸条塞到我的手中,上面写道:卡尔涅洛,如果需要我的帮助,我准备为您效劳。

比格登。

我用出汗的手心把这张纸条揉成一团,直到把纸条揉碎,什么也没回答他。

夜里我总是睡得很不好。

一些念头不断地折磨着我。

人类所知道的最可怕的敌人——成见在和我作对。

只有同样突然、同样尖锐的打击才能打败它,在进攻时只能满怀着胜利的信心前进。

看守狄克司是个没留胡须、长着一对大耳朵的高个子。

审判的前一天,他宽宏大量地准许我饭后可以在床上躺一躺,我照着他的话做了,把脚跷得比头还高。

狄克司同情地看了我一眼说:小伙子,明儿你可得动动脑筋啦。

我觉得你像个掉到捕狼夹子里的兔子一样倒霉。

看你那样儿也不像个这辈子打死过两打入的家伙。

明儿你从狱车里下来可千万别跑。

我知道,不久以前九号囚房有个犯人在院里递给你一张比格登写的字条,你什么也没有回答。

狄克司,要是您能办到的话,请您告诉不认识的那位比格登,叫他别来搅拢我。

叫大伙儿也都别来理我。

我把腿跷得更高一些,假装唾着了。

狄克司走出去了。

我就用最后的几小时在心中反复想着明天我在法庭上要说的一切。

当我被带进审判厅的时候,本以为会看见什么动人的场面。

可是这间大屋子里的一切都和平常一样,连那些想知道我在什么罪名下被送上电椅的听众在内,也不过一百来人。

我很喜欢那个法官,他有些像我们埃绍夫的那个耶利米,结结实实、皮肤红红的,然而仿佛刚吃饱了早餐一样,有点提不起精神。

那些在椅子上面对着我坐着的陪审员的面孔,我都没有仔细注意过,现在已经一个也想不起来了。

检察官坐在桌前,低头看着我所知道的那个卡尔涅洛案件的文件。

看过去,他好像是个身材很小的人,可是当他挺直了腰板、站起身来对法官说是啊的时候,原来是个身材非常细长的、袖口上装着金钮扣的绅士。

我准备碰到最坏的结局:把那个该死的卡尔涅格的一切罪行都扣在我的身上,而且那个什么伊格纳丘神父也竟然认为我是个南美的土匪,至于从我手里得到五十比索的可爱动人的梅谢吉丝就更不用说了。

但是,法官和陪审员并不怎么追究卡尔涅洛过去的罪状,他们注意的只是杀害罗尔斯博上的案子。

所以,只有说到戴阿伦佐在罗尔斯家里发现的事情的时候,陪审员和听众中间才出现了一些活跃的气氛。

首席法官懒洋洋地摇了摇小铃,微微撅起嘴唇说道:请记者席静一点!大厅角落一个不大的栅栏后面,坐着两个手里拿着笔记本的人。

那儿就是记者席。

一个新闻记者在笔记本上写着记录。

另一个高高兴兴地嚼着口香糖,摇晃着椅子,使它吱吱地响得整个大厅都能听见。

我并不关心卡尔涅洛的事。

我在修指甲,我用这种漠然的态度对付那个迅速读看起诉书的书记官。

法官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被告,你好像是聋了吧——?我站起来回答道:没有,法官先生。

你承认自己有罪吗?我用彬彬有礼和尊严的态度说道:请原谅,法官先生。

在我回答您的问题以前,请法院把我下面的声明记到笔录里面。

我名叫平格尔,出生在埃绍夫市。

我从来不认识已故的罗尔斯博士,从来没有替他工作过,我一生没犯过任何罪——法官严厉地说道: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我用同样严厉的腔调反驳道:请原谅,法官先生,我答应在念完我的声明以后再回答您。

你们的控诉完全是不对头的,因为你们把我当做另外一个人了。

这是格列哥先生的错误,他在侦察过程中专门收集一个土匪的罪证,他所揭发的不是我,不是在你们城市中非常出名的平格尔——法官皱着眉说道:‘非常出名的’这话怎么讲?你想证明你是平格尔吗?是那个尸体已经冲到海岸上的平格尔吗?迪仁学院真是没有白白教给我法律学。

啊,我敬爱的老师,奥埃尔先生和斯洛里先生!只是现在我才明白,什么都应该学习,世界上没有一种科学会一直用不着的。

我挺直了腰,态度端压地举起手来——斯洛里先生在学院里引用西赛罗①演说词时通常都要做这种手势——高声说道:对,法官先生和陪审员先生!我郑重声明,我就是平格尔,我在本地的‘圆形角斗场’里登台表演过——「①西赛罗(公元前106 —前43年),古罗马著名演说家、政治家、哲学家。

——译者」这时我停顿了一下,在大学中奥埃尔先生劝我们在说出任何激动人心的语言以前都要这样做。

我看见周围的人那些张大了的嘴、微微眯起未的眼睛和那些含着讽刺的半讥笑的神情。

不能停顿得太久,要及时把话强调出来。

——表演过‘比空气还轻的人’!旁听席上的人马上骚动起来。

一个新闻记者屁股下商的椅子发出震耳的劈裂声音。

法官疯狂地摇起小铃。

他竭力想让人家听清楚讲话,最后大声喊道:我宣布现在休息!审判官们为了进行合议退出了法庭。

一个仪态优雅的绅士走近我坐着的长椅,他说:法官准许我和您谈谈。

要让您自己从这么一大堆罪状中摆脱出来,您未免太年轻了。

您要是愿意活下去,我可以帮您的忙。

我是法学家戈德文,我可以免费替您辩护。

在委托书上签字吧。

从周围的人都尊敬地看着戈德文的态度看来,我明白,我是犯不上拒绝的,于是在那小张纸上签了名,接着戈德文就走五分钟以后他回来了,坐到我前面一张对着检察官的桌子旁边。

有两个绅士坐到他的两旁,他们开始从皮包里拿出法律便览、法律汇编、笔记本、拍纸簿、文具用品,他们的桌上马上变得和俭察官的桌子同样拥挤了。

戈德文转过身来对我说:我注意听了全部的起诉书和控诉意见。

其中无疑有极大的误会,而且我想,这个误会不仅是对您一个人。

当您对法官们发表声明的时候,我就感觉自己更有把握了。

现在应当去说服陪审员们。

我和我的同事就要这样做,您不必再耗费您的口才,简单地回答法官吧。

我要是用右手整理头上的头发,您就说‘是’,要是用左手,您就坚决说‘不’。

让我们现在来一场小小的竞赛吧。

鼓起勇气来,平格尔。

法官们已经休息过了,苏打水也喝了,这就要来了——我永远忘不了我的辩护人获得发言权以后,替我的声明作解释时的发言。

嗬,这个戈德文,可真有经验!他走到大厅中间,站在法官台前,大有奉命把珠穆朗玛峰迁走的气派。

他开始用疲倦的声音轻轻地说道:在生活中往往有这种情况——刹那间,大厅里变得鸦雀无声,静得甚至能听见戈德文表链上表坠哗哗的响声,好像正在给他伴奏。

这时,记者席里已经坐得满满的,新闻记者们都手不停挥地写着。

不时什么地方有照相机发出喀嚓喀嚓的拍照声音。

戈德文辩护得越来越起劲了。

他很喜欢做各种手势,而且善于随时停顿,好像在弹一个巨大的弦乐器一样。

当他轻捷地回过身向听众呼吁同情的时候,他那礼服的下摆就随着飘然地展开。

他的脸上冒出了大滴汗珠,眼睛闪闪发光。

他用手微微做了个暗示的手势,一个助手马上递给他一本摊开了的法律书。

戈德文一把抓住几乎是扔过来的书,念了一些法律条文,刷的一声把手册扔回桌上,然后用越来越高的声音接着说下去。

现在他的声音已经像天使长①的号角那样轰鸣起来了:必须马上决定他是谁——戈德文用右手摸了一下鬓角。

我正在出神地坐着,听着辩护人讲话,并且他越说越使我确信,这个平格尔真算得是地球上最清白无罪的人了。

是的,庭上必须马上就决定——戈德文侃侃地说道,一面用右手抓住自己汗水淋漓的鬈发,一面急促地用恼怒的眼光瞪了我一眼。

我想起了辩护人的教导,就用足了力气喊道:是!是!这样一来,我是在给费米德②的最出色的歌手充当伴奏者了。

「①基督教圣经中的天神。

——译者」「②古代希腊神话中的司法女神。

——译者」戈德文说了两个多钟头。

根据审讯我的这一州的法律,他有这种权利。

戈德文在整个大厅的情绪越来越激昂的气氛中结束他的发言道:我要求法庭审查我的当享人的供词,因为他不是别人,他正是两年前在我们‘圆形角斗场’表演过的平格尔。

诸位先生、诸位女士,请你们回忆一下!除了这个‘比空气还轻’的青年,世界上谁也不能表演那个万分惊险的节目了。

只有他曾经被我们大家都无法忘记的那个可怕的发射器发射过。

在他以后有几个人想重复表演那个节目,但是可惜,他们都比空气重——现在,杰出的花样跳水冠军平格尔先生又在你们面前了。

最可怕的罪名:杀人罪在威胁着他。

被害人的血液向苍天呼吁报仇。

恰好罗尔斯的尸体没有找到——但是这里却有清白无辜的人在喊冤。

这个青年并没有罪——没有!没有!我险些号陶痛哭起来,因为现在戈德文的左手正在揪他的头发。

平格尔只要求一件事:让他能够证明他是平格尔。

戈德文把右手放在礼服的衣襟里面,清清楚楚地、音调铿锵得像个崭新的金币那样说道:我请求法庭满足这个申请。

他精疲力竭地倒在自己座位上。

我清楚地看见他头上怎样冒着热气。

我忽然疯狂地想去拥抱这位辩护人,可是被法官的铃声挡住了。

根据具有决定性的这一点——法官这样地开始说道。

我觉得他简直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咀嚼什么东西。

他的话离奇古怪他说得极其错综复杂,时而毒辣地嘲笑戈德文,时而又谈起交到法庭手里的青年的命运。

这个法官也是个狡猾家伙,是个修辞家。

他的声调沉着而富有变化。

听着他的发言,我有时像爬上了希望的顶峰,有时又像掉下了绝望的深渊。

可是当法官的声音里出现可悲的腔调时,他忽然降低了声音:我决定:给予被告证明自己身分的机会,让他在法官面前表演一下那个惊险的马戏节目。

二对于我的案件,法院停审十天。

在这个期间,我应当为表演作准备工作。

从我由法院被带回监狱的时候起,我在狱中的生活像受了魔法一样地发生了变化。

狄克司跟着我走进囚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他说:嗬,你可真不简单。

你跟戈德文怎么说服法官的——简直让人太佩服了!你饿了吧?我已经吩咐把酒送到你这儿来。

典狱官的厨子做的酥皮肉馅饼可不坏。

回头顺便连晚饭的菜也点了吧——我苦笑道:狄克司先生,您干吗挖苦我?他几乎见怪了。

挖苦一个演员?挖苦一个冠军?我可不爱干这样的事。

我有两个儿子,两个人都是运动员。

他们看了你在‘圆形角斗场’初次登台的表演以后,回来总是忘不了‘比空气还轻的人’。

朋友,难道生活还没教会你别大惊个怪吗?他们给我送来一份非常精美的午餐。

我就像捕鼠蛇吞咽耗子那样把它吃了个精光。

狄克司看着囚房批评道:旁边腾出来一间非常漂亮的房间,一个挺机灵的小伙子曾经在里头住过半年。

他虽然因为熔化银行库房里的保险库被捉了起来,可是又被法官宣判无罪了。

我想,住在他的囚房里一定会让你走运——午饭以后,我搬进了隔壁的囚房。

那里面摆着非常精致的家具、弹簧床、大理石洗脸盆。

缺少的只是装在金边框子里的油画了。

我非常高兴地坐在柔软的沙发椅中请求道:狄克司,拧一下我的鼻子,别让我再做梦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狄克司?这个看守愉快地笑了笑。

朋友,出了惊人的事。

你走红运啦。

现在所有的报纸都一个劲儿地登你的消息。

嗬,‘比空气还轻的人’!你想接见来宾吗?戈德文先生吗?律师不算数。

你预备接见这些人吗?比方说采访员、新闻记者、写幽默小说的作家、摄影师、新闻片摄影师?可别让他们白给你照了相。

把脸用毛巾裹上,他们马上就舍得掏钱了——对于狄克司的这些劝告,我本可以开开玩笑,但是当前的问题很严重。

我并不怀疑,我的声明真的轰动一时。

但是十天以后我应当躺到发射器里面,这件事却使我不寒而栗。

不久戈德文带着两个绅士来到我这里。

其中一个刚走进牢房,就摊开了两臂:嘿,平格尔,你搞的这个麻烦可真够呛!这是圆形角斗场的经理,他很久都不能安静下来。

哎呀呀,你搞垮了那个巡回表演,让我少赚了多少钱!可是我说:他会回来的。

‘另一位绅士是个严肃、干瘦的人,身上紧紧地箍着礼服。

戈德文把他介绍给我时说道:这是威尔逊大夫。

我们不要浪费宝贵的时间。

诸位先生,事情是这样的。

对于我们来说,毫无疑问,平格尔先生就是平格尔先生。

他从前表演过出名的空中飞人,这也是真的。

现在他该在法官们面前重复表演这个节目——我意识到我弄出麻烦来了,只好叹了口气说道:应当。

戈德文问道:经理先生,发射器似乎没有毛病吧?经理点点头:一点毛病也没有。

我高声问道:那么克利浦斯先生呢?经理垂下了眼睛。

平格尔,先不要问他,有些事暂时不便说——戈德文对经理摆了摆手。

别谈那些琐碎事情了。

必须检查一下平格尔的身体,看看它好不好——您的发射器最多准许超过多少重量?至多半磅。

也许还不到——戈德文激动地搓着手在牢房里踱来踱去。

你们瞧——应该让‘比空气还轻的人’的重量和发射器弹簧的力量一致。

威尔逊,检查一下这个小伙子。

平格尔,脱衣服吧——我只得把衣服脱了。

所有这三个人都从头到脚检查了我一番,摸摸我胳膊和腿上的肌肉。

大夫用皮尺横着、竖着量了我一顿,嘴里低声念叨,心里计算,最后作出了科学结论说:这个青年的重量差六磅——经理想了想,说道:那么发射器会把他扔到楼座上去了。

得换个弹簧——大夫傲慢地说道:我们把他喂肥点,照我的方法进食。

要吃糖果、蛋白质跟少量的脂肪。

一天按摩身体两次。

经常检查体重。

还要练单杠——经理声明说:我已经预料到这一点,而且也安排好了。

戈德文眉开眼笑地说:那我就放心了。

现在就该开始锻炼——俗话说:金钱万能,经理的钱使我的牢房变成了一间很奇妙的、既是疗养院又是体育馆的屋子。

穿着囚衣的犯人给我送来了一台精密的磅秤,并且装好了单杠。

我穿着暖和和的睡衣,吃得饱饱的,按时称着自己的体重。

然后由别人给我按摩,休息以后,我就按照时间表进行锻炼,我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肌肉怎样增长和结实起来。

戈德文、经理和威尔逊大夫天天都来看望我。

可是在监狱外面沸腾着的生活海洋,却只有轻微的、断断续续的浪涛声传到我的耳中。

许多热烈崇拜马戏表演的人都给我送花,把我的牢房变得像一间花房。

还给我来了许多的信件和电报。

但是狄克司得到严格的指示,不准用那些信件和电报打扰我,何况我也没有时间读它们,只有一次,按摩师偶然把报纸遗忘在这里,我才读到一些关于自己的消息。

编辑部报道了一条可靠的消息:著名的百万富翁胡普哈尔,两年前从圆形角斗场管理处买下了惊险节目比空气还轻的人的全套表演器械。

他屡次征求愿意表演空中飞人的人。

九个不要命的家伙,一个跟着一个摔死了,因为他们都把头撞在水槽旁边的地上。

这位百万富翁狂热地爱看惊险运动,很喜欢这种引人入胜的玩意儿。

他正在征求第十个人。

已经一年了,在整个地球上都没找到一个敢让发射器发射出去的人。

当然,胡普哈尔先生丝毫都没有怀疑,被告并不是从前那个能够跳进水槽的冠军。

胡普哈尔先生现在非常高兴,他终于找到第十个大胆的人了。

胡普哈尔先生为这个大胆的人的生命用一万元在埃克威台伯公司保了寿险。

胡普哈尔先生是不吝惜钱财的,他承担了法院在圆形角斗场马戏院中开庭的一切费用。

他还要亲自按下发射器的按钮,把那个自命为平格尔的人在法官和陪审员面前抛到一百二十三英尺零三英寸高。

报上还说,那个不祥的水槽将装满由哈佛化学有限公司实验室根据定单特别配制的海盐溶液,在华氏温度表四十五度的时候,这种盐水的比重是1.71。

三到了第十一天,按照法庭的决议,在圆形角斗场马戏院中开庭,审理凶杀罗尔斯的案件。

法庭设在演技场的边上,这个地方是由胡普哈尔供给的。

但是,这一天向经理包租下马戏院的百万富翁,完全不愿意因他嗜好看玩命的把戏就白白花掉他的钱。

他只把演技场供给了法庭,并不把其余的观众席供给它。

所以听众只得付出两三倍的代价去买票。

他们把圆形角斗场中从池座到楼座的一切座位都占满了。

船上一位同事给我往监狱寄来一件布克苏司号水手穿的朴素的短外衣,当我穿着这件衣服走进演技场的时候,场上传来了一片赞扬的声音。

有些人鼓起掌来,还有些人在楼座上喊道:喂,平格尔!勇敢着点!——法官摇起铃来了。

但是微弱的铃声在巨大的大厅里就像旷野中一个苍蝇的嘤嘤声,被淹没得一点儿听不见了。

法官们舒适地坐着,周围是女速记员、女打字员、办事员和警察。

在过道里站着一群摄影记者和电影摄影师。

管理处把灯光全部打开。

记者席中开始拥挤起来。

几架打字电报机已经准备好把开庭的详细情况向纽约、华盛顿和海外各地拍发出去。

显然,报纸的一切通讯工具都已投入战斗准备。

我所熟悉的那个水槽和发射器的摇床,都陈列在法官的前面。

一个法官宣布道:重新开庭。

被告是否愿意证明自己是平格尔?刹那间,圆形角斗场就寂静无声了,大家都在等着我的回答。

我坚定地大声说道:是,法官先生,我同意、并且准备现在就来证明我的身分。

戈德文站了起来:我请求暂时停止审讯。

被告应当换上适当的衣服。

他不能穿着妨碍他动作的衣服来表演。

大厅中掀起了一片喧哗声。

法庭同意了辩护人的申请,宣布暂时休息。

几个宪兵把我带到了后台。

我又来到我曾经跳窗逃走的那间化妆室里面。

从我跳出这个窗户到重新被带进这个门,我经历了多么复杂的道路啊。

命运显然在捉弄我。

要是我没有掉进水槽,而是一直朝着法官落下去,那可怎么办呢?那我就拧断他的脖子,和他同归于尽。

当沉默无言的服装管理员在宪兵监视下给我穿上丝织的紧身衣时,我是在这样想的。

服装管理员认出我来了,但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禁止外人和我说话。

但是我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对跟经理在一起看我上装的律师说道:劳驾,戈德文。

让我见见胡普哈尔先生吧。

因为将要由他按动那个事关生死的按钮。

我很想知道他打算怎样放开弹簧。

忽然间,我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怖。

要是这一切都是暗中安排的,那可怎么好呢?要是那个不相识的胡普哈尔让弹簧猛然松开呢?要是他不会操纵呢?要是那些人都想把我——我忽然忘其所以地跳起来喊道:我不愿意!我不干啦!我听见一个嘲笑的声音说道:啊,让他坐到椅子上吧。

我在戈德文有力的胳臂中挣扎着叫道:是啊,是啊!让我坐到椅子上。

戈德文咬着我的耳朵说:胡普哈尔先生想和您谈谈。

当我看到这个百万富翁时,真不知有多么惊讶。

他大模大样。

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

这个穿得整整齐齐的大人物,原来就是克利浦斯,一颗富丽堂皇的大钻石在他领带的佩针上闪闪发光。

克利浦斯严肃地看了我一眼,忽然奇特地抬了抬左眉,这是嘱咐我不要说话和小心。

我懂得了,我不应当因为意外地见到了他就露出惊讶的神色。

噢,这就是那个百万富翁,只是化装使我看得十分清楚,这是克利浦斯在表演。

他傲慢地低声说道:戈德文,这小伙子精神足吗?拿块砂糖,滴上五滴糖酒给他。

他就会像个神仙似的给我跳了。

他握着我的手鼓励我。

你翻两个跟斗,不必再多翻了。

你要数数,数到十二你就坐在水槽里头了。

现在到场上去吧,让那个法官去预备一把伞,咱们在演技场上干它一场热闹戏看看——我嚼完那块砂糖,站了起来说:准备好了。

克利浦斯说:这样才好。

乐观点儿,你就会打破那个什么平格尔的纪录了——从演技场传来了乐队演奏的声音。

经理处对任何费用都不吝惜,在审讯中的短暂休息时间还用音乐来安慰听众。

《角斗士进行曲》轰然响了起来。

在上场时,投光灯耀眼欲眩地照着我。

我在两排宪兵和马戏场服务员的队伍中间走过去。

我前边走着一辆两轮车,上面摆着两架带着麦克风的电影摄影机。

这些机器放置的地方太不相宜了,我真想把它们打碎,把那些在两轮车上手疾眼快地操纵着摄影机的人揍一顿。

我刚捏紧拳头、挺起身体——可是忽然听见克利浦斯在后面对我说:勇敢一些,我亲爱的孩子!全世界都在看着你呢!他用慈父般的声调优雅地朗诵着。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了一阵可怕的喧哗声。

一个衣服非常华丽的太太,推开宪宾和服务员,像发疯似的号陶大哭着朝我扑了过来。

她跪倒在我的面前,向我伸过手来大声叫道:亲爱的查理!千万别离开我呀!在惊讶中,我急忙往后退了一步,只能惶惑不安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夫人——我几乎跨过了这个正在歇斯底里地扯着头发号陶痛哭的女人的身子,接着向前走去。

克利浦斯及时用他通常鼓舞我的声音低声说:别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世界上兴高采烈的太太还少吗?让她们看看你的本事吧——我又到了演技场上。

这儿是摇床。

那些花了钱渴望看到流血惨剧的形形色色的观众正在周围喧嚷着。

法官在头上打开了伞,不时畏畏缩缩地望着水槽。

我十分清楚地想道:不,我不愿意,而且也不会为你们的开心去送死。

我不愿意像古代那些奴隶死在‘圆形角斗场’上一样地牺牲。

法官向我要求道:自称为平格尔的被告,请你向法庭提供确实可靠的证据——克利浦斯站在我的旁边,向四面观众鞠了一个躬。

乐队奏起了《想睡就睡吧,我的雄猫》。

我躺到摇床里面。

我最后想的是:我的上帝呀,爱吉,你在哪儿呢?注意!预备!——起飞!——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急促的鼓声和人群的喊声融成一片。

演技场在我的脚下向下陷去,在我的头上翻转过来。

刹那间,我已经坐在水槽里,像头狮子狗一样地晃着头,啐着嘴里的盐水。

克利浦斯向我伸过手来。

人群的大声叫喊震耳欲聋。

法官一个劲儿地摇铃,可是一点也听不见铃声。

圆形角斗场还是那个圆形角斗场,可是我已经不再是土匪卡尔涅洛,我又变成平格尔了。

戈德文起来讲了话。

他说我成功地证明了自己的身分。

他又说,我是中午来到马萨特蓝的,这是把我送来的渔民供出的。

他说,罗尔斯博士是早上九点让人杀死的,这是从博士的那个青铜闹钟上面查出来的,当罗尔斯和杀人犯格斗的时候,它掉到地上,正停在九点钟上。

检察官撤回控诉,于是我马上就被释放了。

但是在我的心灵中,总是留下了一种奇怪的感触。

从那时起,我开始憎恶马戏院的演技场,不管表演的是多么精彩的节目。

在成千上万的人欢送下,我和戈德文、克利浦斯坐着汽车回到了监狱。

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这时狄克司走进了牢房。

他和我紧紧地握了握手,温和地说:恭喜恭喜,您老人家有什么吩咐?往后您手里会有非常多的钱,哪一个克利捕斯也比不上您啦。

我沉思着,但坚定地说:好狄克司,您要够朋友的话——我并不怀疑这件事——那您就想法子把我在今天晚上放了吧。

我不想等到明天早晨。

狄克司回答道:像您这样人说的话,对我就是法律。

常言说得好,事在人为。

他很神气地说了这么一句,接着就走了出去,并没有把牢房的门锁上。

到了半夜,我被叫到监狱办公室。

办事员比恩摇晃着两条腿,坐在斜面桌旁一张高高的椅子上,从他那崇高的宝座上做出垂青的样子看了我一眼。

平格尔,你随便到任何地方去都行了。

不过咱们提点有趣的事,可别对别人说。

你那些文件不见了,倒霉的罗尔斯的尸体不见了,你的同谋犯也不见了。

好一场错误啊。

可是,告诉你,这也改变不了最后的结果。

你跟魔鬼似的表演了空中飞人,那么,现在你就根据法律从我们这个机关走吧,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吧——我脱下号衣说:比恩,那么就再见吧。

比恩一面在斜面桌上的文件中乱翻,一面喃喃地说:等办完手续,咱们就要分手了。

就这么办吧,先生——这儿是法庭的决定——比恩狡猾地使了个眼色:你可真会蒙骗法官啊——你承认你隐瞒了点事情吗?我要是回答得稍微不慎重,就可能又有套上那带条纹的号衣的危险,所以我叹了口气说:嘲笑遭受重大灾难的弟兄是有罪的,我谦逊地垂下眼睛,说了我在狱中装订经书时看到的一句话。

这使我避免了即将发作的狂怒。

我真想把这个最后还想找碴儿把我逮捕起来的滑头家伙的脑袋拧歪。

狄克司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来。

这是典狱长的命令。

比恩,把钱交给平格尔先生。

比恩全身猝然一震:噢,对啦!你在我们的装订间还赚了十九元零一角的工资呢。

平格尔先生,请你写张收条——比恩把钱交给我。

他对我嘲笑道:回到您的岛上去,在那儿吃熏鳍鱼,过好日子去吧。

您给我们惹的麻烦够多的了。

还有,您在监狱理发部刮过三次脸。

得扣您三角钱——我把一元钱放在斜面桌上。

比恩敏捷地把它拿到自己面前,用法庭的判决书盖上。

当我把鸭舌帽低低地拉到额上的时候,他恶毒地说:过两天再见吧。

我也同样辛辣地回答道:请替我向格列哥先生致热烈的问候,我从心眼里佩服他的侦察方法。

把我放出大门的狄克司诚恳地说:别为了比恩的话不痛快。

他天生一张畜生嘴,一点办法也没有。

找个大饭店过夜去吧。

明天早上再去找马戏团的经理,他那儿您永远会找到工作的——但是我沿着被夜间雨水弄得润滑难行的人行道走去寻找车站。

在生活中我想走自己所要走的道路。

经过再度流浪以后,我终于来到美国的东海岸。

朝我吹过来的已经是来自故乡海洋的清风了。

在港口,我怀着极端高兴的心情看见了停泊在码头旁边装货的绿猫号货船。

白牙齿的老查从舱口往外张望,认出了我。

在甲板上吸烟斗的帆缆管理员微微眯起眼睛看了我一眼,忽然亲切地喊起来:嘿!嘿,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我算看透了你啦,小伙子。

上这儿来吧!要是想回家,就抄起铁锹吧——帆缆管理员猜着了,我是想回家了。

(重要说明: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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