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杰拉德坐在牢房里当做床的厚木板上,一个小时听了四个触陷阱叔叔的故事,他想知道掐死坎德人是应该处以死刑,还是值得赞扬。
……触陷阱叔叔去了福罗参,跟他一起的有五个其他的坎德人,一个侏儒,还有个我记不起名字的溪谷矮人。
我想是法吉(Phudge)。
不对,那是我见过的溪谷矮人。
罗夫(Rolf)?也许是吧。
总之,就当他是罗夫吧。
那没什么关系,因为触陷阱叔叔再也没见过那个溪谷矮人。
继续故事,触陷阱叔叔偶然发现了一袋钢币。
他记不起来是在哪里了,也许是某人藏起来的。
既然没人找他要,他就认为这些钱十有八九是无主的,他要花些买魔法物品、戒指、符咒和一些药剂。
触陷阱叔叔非常喜欢魔法。
他总是说,你不知道一瓶好药剂什么时候会派上用场,只是喝的时候要记着捏住鼻子。
他去了一家法师商店,不过一走进店门,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发生了。
店主恰好是个法师,他告诉触陷阱叔叔,福罗参附近有个黑龙穴,龙的藏品是整个克莱恩最好的,他还说自己不能拿触陷阱叔叔的钱,只要稍微努力,触陷阱叔叔就可以杀死黑龙,拿到想要的所有魔法物品。
触陷阱叔叔认为这个主意很好,就询问龙穴的方向,法师很热心地告诉了他,于是他--闭嘴!杰拉德咬牙说。
对不起?泰索何夫说。
你刚才说话了吗?我说‘闭嘴’。
我要睡觉了。
但是我正要说精彩部分。
触陷阱叔叔和其他五个坎德人去了龙穴--如果你不安静,我就过来让你闭嘴,杰拉德的口气是说到做到。
他翻身侧睡。
睡觉实在是浪费时间,如果你问我--没人问你。
安静。
安静。
他听到坎德人在对面的厚木板床上蠕动。
为了折磨他,骑士把坎德人跟他关在一起,还把侏儒关在旁边的牢房里。
小偷们会互相争吵,看守这么说。
杰拉德一生中从未这样恨那个看守。
侏儒谜琢花了几十分钟抱怨文书、批准、克伦霍夫(Kleinhoffel)和蒙克&8226;伦克(Mencklewink)的比较,还着实抱怨了叫米兰达(Miranda)的人,最后他终于把自己说晕了。
至少杰拉德是那么推测的。
侏儒的方向传来砰地一响,然后总算安静了。
侏儒说话时泰索何夫睡着了,侏儒刚安静下来,杰拉德正要渐渐入睡时,坎德人又醒了,然后他开始说触陷阱叔叔的故事。
杰拉德已经忍受了很长时间,实际上坎德人的故事已经让他麻木了,就像反复地用头去撞墙。
杰拉德又失望又生气,他对骑士生气,对自己生气,也对让他陷入这种困难境地的命运生气。
他躺在坚硬的木板上,担心奎灵那斯提的事,无法入睡。
他想知道梅丹和罗拉娜对自己的看法。
此刻他本该回去了,他怕他们认为自己是个懦夫,面对战斗就逃走了。
至于这里的困境,爵士说会派信使联系沃伦爵士,但是鬼知道那要多久。
他们能找到沃伦爵士吗?他也许已经离开了索拉斯,或者正在拼命同碧雷战斗。
爵士说还会在索兰萨斯寻找认识他家族的人,但是杰拉德对此不抱太大希望。
首先不得不去打听的人情绪不好,他怀疑骑士会不会自找麻烦。
其次,如果真的有人认识他父亲,也不一定认识杰拉德。
过去十年间,杰拉德尽可能不回家。
杰拉德辗转反侧,就像普通人在无眠的黑夜里那样,让自己的恐惧和烦恼不断增长。
坎德人的声音原本可以让他不去想那些悲观的事,但现在只是像屋顶不停漏下的雨滴一样烦人。
杰拉德烦恼得快要筋疲力尽了,他转脸面对墙。
坎德人的蠕动无疑是要杰拉德觉得内疚,然后请求他再说个故事,不过杰拉德并不理会。
杰拉德就那么躺着,睡不着,这时他听到,或者说想象自己听到有人在唱摇篮曲。
睡吧,爱人;永远睡吧。
黑夜会守护你的灵魂。
深深拥抱那黑暗。
睡吧,爱人;永远睡吧。
歌声让人平静。
杰拉德放松下来,在宁静中慢慢入睡,这时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
骑士先生?那人喊到。
杰拉德醒了,心砰砰直跳。
他仍然躺着。
一开始他以为那是奥蒂拉女士又来折磨自己了。
但他立刻就发现不是。
那个声音不同,更悦耳,口音也不是索兰尼亚骑士。
此外奥蒂拉女士从未称他为骑士先生。
温暖的黄光赶走了黑暗。
他翻过身来,想看看是谁半夜来监狱找自己。
起初他看不见那人。
那人在楼梯底停了一下,听有没有回应,墙壁挡住了杰拉德的视线。
灯光闪烁了一会儿,然后开始移动。
女人转过墙角,杰拉德能看清楚了。
白袍在烛光中闪烁着黄光。
她的头发银黄交错。
骑士先生?她又喊了一次,四处搜寻着。
金月!泰索何夫大喊道。
他挥挥手。
在这里!是你吗,泰斯?小声点。
我在寻找那个骑士,杰拉德先生--我在这里,首席大师,杰拉德说。
他疑惑地滑下木板,走到牢房的铁栅旁让金月看见。
坎德人一跳就到了铁栅边,他伸出双手,大半个脸也挤了出去。
侏儒也醒了,他从地上爬了起来。
谜琢看起来头晕眼花,疑神疑鬼的。
金月拿着一根长长的白色细蜡烛。
她把蜡烛举到杰拉德脸旁,仔细端详了很久。
泰索何夫,金月转向坎德人,这是你对我说过的那个骑士,那个带你去奎灵那斯提见帕林的骑士吗?哦,是的,就是他,金月,泰索何夫说。
杰拉德脸红了。
我知道您觉得难以相信,首席大师。
但是坎德人说的的确是事实。
我戴着黑暗骑士徽记的原因是--不用说了,骑士先生,金月突然打断他。
我相信泰斯。
我了解他,我认识他很多年了。
他告诉我你很英勇,是他的好朋友。
杰拉德的脸更红了。
泰斯的好朋友真奇怪,就在片刻前他还在想怎么处理坎德人的尸体。
最好的朋友,泰索何夫说。
全世界最好的朋友。
那就是我来找他的原因。
现在我们找到了对方,又被锁在了一起,就像原来一样。
我在告诉杰拉德触陷阱叔叔--我在哪里?侏儒突然问。
你们是谁?首席大师,我必须说明--杰拉德说。
金月举起手,做了个让所有人,包括泰索何夫在内安静的手势。
我不需要解释。
她再次盯着杰拉德。
你是乘一头蓝龙飞到这里的。
是的,首席大师。
正如我要告诉您的那样,我别无选择--好了,好了,都一样。
最好快点。
那个骑士女士说龙还在这里,他们寻找过,虽然找不到,但他们知道龙就在附近。
是真的吗?我……我没办法知道,首席大师。
杰拉德很疑惑。
一开始他以为金月是来指责自己的,然后又觉得是为他祈祷,或是什么别的事。
现在他知道金月想要什么了。
我想也许是吧,蓝龙答应等我回去。
我的计划是把消息传给骑士评议会,然后飞回奎灵那斯提,尽我所能帮助精灵战斗。
带我去那里,骑士先生。
杰拉德茫然地看着金月。
我必须去那里,金月继续说,她的声音听起来近乎疯狂。
你不明白吗?我必须找到办法去那里,你和你的龙能够带我去。
泰斯,你还记得回去的路,不是吗?去奎灵那斯提?泰斯兴奋地说。
当然,我知道路!我有地图--不是奎灵那斯提,金月说。
大法师之塔。
耐德兰那座达拉玛的法师塔。
你说你去过那里,泰斯。
你来带路。
首席大师,杰拉德结结巴巴地说,我是个囚犯。
您听到了对我的指控。
我哪里都不能去。
金月握住一根铁栅。
她用力握着,指节发白,像是露出了骨头。
我施展魔法让看守睡着了。
他不会阻止我,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我必须去法师塔,我必须跟达拉玛和帕林谈话。
我可以走着去,如果需要我也会走,但是龙快些。
你会带我去,杰拉德先生,不是吗?金月曾是族长。
她一生中都是领导者,习惯于下令让人服从。
金月的美丽和悲伤感动了杰拉德。
另外,金月还给了他自由。
他可以回到奎灵那斯提,参加那里的战斗,活着或是随关心的人一起死去。
牢房钥匙在看守身上--他说。
不需要钥匙,金月说。
她紧握铁栅,钢铁像蜡一样熔化了。
铁条弯曲,中间形成了一个大洞。
杰拉德瞪着眼。
怎么……他的声音嘶哑。
快,金月说。
杰拉德没有动,只是瞪着金月。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金月绝望地说,她的声音在颤抖。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有力量做这些。
我不知道自己唱的魔法之歌是从哪里听到的。
我只知道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啊,我想起来这个女人是谁了!谜琢叹了口气。
死人。
杰拉德不明白,但这并不新奇。
过去一个月发生的事大部分他都不明白。
为什么现在去?杰拉德一边跨过铁栅一边嘀咕。
他想知道自己的剑放在哪里。
来,泰斯,金月厉声说。
没时间玩游戏了。
坎德人并不欢呼雀跃庆祝自由,而是突然莫名其妙地退到牢房最里面。
谢谢你关心我,金月,泰索何夫坐在角落说,谢谢你熔化牢房的铁栅。
那真奇妙,不是每天都能看见的。
要是平常我很乐意跟你去,但是留下好朋友谜琢在这里很残忍。
他是我全世界最好的朋友--金月生气地哼了一声,然后碰了碰侏儒牢房的铁栅。
铁栅也熔化了,谜琢爬了出来。
他皱着眉头蹲着,手放在膝盖上,然后开始收集熔化的铁,嘴里嘀咕着什么熔炼的事。
我会带上侏儒,泰斯,金月不耐烦地说。
现在立刻出来。
我们最好快点,首席大师,杰拉德警告说。
能留下侏儒和坎德人他会非常高兴的。
午夜过后监狱两小时换一次岗--今晚换岗的人不会来,金月说。
他会长睡不醒。
但是你说得对,我们必须快点,因为我听到召唤了。
泰斯,马上出来。
不要,金月!泰索何夫恳求道。
不要让我回法师塔。
你不知道他们想拿我怎么样。
达拉玛和帕林想杀我。
别傻了。
帕林永远不会--金月停了下来,严厉的表情软化了。
啊,我明白了。
我忘了,时光旅行装置。
泰索何夫点点头。
我以为装置碎了,他说。
帕林把碎片扔向龙人,碎片爆炸了,我以为再不用担心了。
他伤心地叹了口气。
然后我发现装置还在包包里。
虽然还是碎片,但所有的碎片都回到了我的包包里。
我反复把它们扔出去,甚至送给别人,但还是会回来。
就算碎了,装置也会回来。
泰斯恳求地盯着金月。
如果我回法师塔,他们就会找到装置,修好它,然后我就要回去被巨人踩死。
我不想死,金月!我不想!请不要逼我。
杰拉德想跟金月说打倒坎德人,把他拖出来,但是重新考虑后,他保持沉默。
坎德人看起来那么可怜,杰拉德发现自己都为他难过。
金月走进牢房,坐在坎德人旁边。
泰斯,金月温柔地说,她把坎德人脸上的一缕头发拨到后面,我无法向你保证结局会很美满。
此刻在我看来,结局一定非常凄惨。
我在跟随灵魂的河流,泰斯。
他们聚集在耐德兰。
他们没有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他们是囚犯,泰斯。
他们受到了某种可怕的约束。
卡拉蒙、提卡、河风和我女儿跟他们在一起,也许我们爱的所有人都在。
我想找出为什么。
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告诉我达拉玛在耐德兰。
我必须见他,泰斯。
我得跟他谈谈。
也许他就是原因……泰索何夫摇摇头。
我不这么认为。
达拉玛也是囚犯,至少他是那么告诉帕林的。
坎德人低下头,紧张地扯着胸部的衬衫。
那里有别的东西,金月。
我没告诉任何人。
在耐德兰我出了点事。
什么,泰斯?金月关切地盯着。
坎德人不再快乐。
他苍白无力,怕得发抖。
杰拉德很惊奇。
他常觉得好好恐吓一下坎德人有好处,那可以教会喋喋不休的小淘气生活不是在坟墓附近野餐,不是辱骂郡长,不是偷盗小玩意儿。
生活是严肃而艰难的,需要认真对待。
此刻,看见沮丧而惊恐的泰斯,杰拉德转过脸去。
杰拉德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他和世界都失去了什么。
金月,泰斯畏惧地低声说,我在森林里看见了自己。
什么意思,泰斯?金月温柔地问。
我看见了自己的鬼魂!泰斯颤抖着说。
那一点都不刺激。
不像我以为一个看见自己的鬼魂那样。
我很失落、孤独,在寻找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
我知道那听起来也许有趣,但是我一直以为死后会在某处碰到佛林特。
也许我们会一起去冒险,或者只是休息,我会给他讲故事。
但是那个我并没有冒险。
我只是独自一人……失落……不快乐。
泰斯抬头看着金月,杰拉德吃惊地看见一滴眼泪流下坎德人满是污垢的脸颊。
我不想那样死去,金月。
那就是我不能回去的原因。
你不明白吗,泰斯?金月说。
那就是你必须回去的原因。
我无法解释,但是可以肯定我们看到的一切都不对。
这个世上的生命本来只是漫长旅程的中间站。
我们的灵魂应该去另一个位面,继续学习和成长。
也许我们会逗留,等着心爱的人加入,就像亲爱的河风在什么地方等着我,而佛林特在等着你。
但是显然我们中没人可以离开。
灵魂被囚禁在这个世界,正如你被囚禁在这个牢房一样,我们必须想办法释放他们。
唯一的办法是回到耐德兰,秘密就在那里。
她对泰索何夫伸出手。
你来吗?你不让他们送我回去?泰斯犹豫地讨价还价。
我保证回不回去由你自己决定,金月说。
我不会让他们强行送你回去。
很好,泰斯站起来拍拍灰尘,看看自己的包包是不是都在。
我会带你去法师塔,金月。
正巧我有非常可靠的身体指南针……这时谜琢已经收集完了铁水,他开始谈论指南针、罗盘、磁石,还有他曾舅公的理论,那个理论解释了为什么北方是北方而不是南方,人们对此相当有争议,到现在还争论不休。
金月并不理会侏儒的劝告和泰索何夫随意的答复。
她只有一个目的,她要达到那个目的。
金月毫无畏惧,她沉着地领着他们走上楼梯,经过在书桌上沉睡的看守,出了监狱。
他们快速穿过索兰萨斯,这座睡着的城市一片沉寂,黎明快要临近,天空变成了淡灰色。
侏儒像没力的弹簧一样缩着,泰索何夫则不同寻常地安静。
他们的脚步没有声响。
也许他们是自己的鬼魂,在空空的街道上游荡。
他们没看见任何人,也没人看见他们。
没有巡逻队,没有赶集的农夫,也没有喝醉的酒鬼从酒馆里摇摇晃晃地回家。
没有狗叫,也没有小孩啼哭。
杰拉德有种奇怪的印象,金月走过城市的街道,身后的斗篷随风舞动,遮住了城市,她让开始睁开的眼睛又闭上,让快要醒来的人又陷入美梦。
他们从前门离开了索兰萨斯,没人醒来阻止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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