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监狱的几天是杰拉德一生中最糟糕的日子。
他希望自己能习惯恶臭,但事实证明那不可能,于是他认真地考虑呼吸是否值得。
狱卒每天拿来食物和饮水,但是那水的味道同样臭不可闻,杰拉德一边喝一边吐。
唯一让他高兴的是白天的狱卒似乎不怎么聪明,甚至比夜里的狱卒更疲倦。
下午,杰拉德开始觉得自己估计错误,计划并没有想象中的完美,他很有可能要在这间牢房渡过余生。
当米娜带着一堆坎德人走进牢房时,杰拉德非常吃惊。
米娜是杰拉德最不想见的人。
他蹲在地上藏着脸,直到米娜离开。
几个小时后,似乎没人会来了,杰拉德开始重新思考这次任务。
如果没人来结果会如何?他反省自己没有自以为那样聪明,这时他听到了一些声音--钢铁的咔嗒声和剑的叮当声--精神为之一振。
狱卒拿的是大棒,而不是剑。
杰拉德跳起来。
两个奈拉卡黑暗骑士走进牢房。
他们穿着羊毛衬衫、皮裤和长靴,外面套着胸甲。
他们放下了面盔(也许是为了挡住臭味),剑没有拔出,但他们按着剑柄。
囚犯立刻叫嚷起来,有些人要求释放他们,另一些恳求要跟负责人谈谈这可怕的错误。
黑暗骑士没有理睬他们。
他们朝两个法师的牢房走去,法师们坐在那里,盯着墙,对吵闹充耳不闻。
杰拉德冲上前,伸出手抓住了一个骑士的袖子。
那人猛地转身。
他的同伴拔出剑,如果杰拉德不松开,就会失去手臂。
萨缪瓦尔队长!杰拉德大喊。
我必须见萨缪瓦尔队长。
骑士的眼睛在头盔的阴影里闪了闪。
他拉起面盔,以便看清杰拉德。
你怎么知道萨缪瓦尔队长?他问道。
我是自己人!杰拉德不顾一切地说。
索兰尼亚骑士抓住了我,然后把我关在这里。
我试过说服负责这里的大笨蛋放我出去,但他不听。
叫萨缪瓦尔队长过来,好吗?他会认出我的。
骑士盯了杰拉德一会儿,然后放下面盔,走到法师的牢房前。
杰拉德无能为力,只能希望他会告诉某人,不会让自己留在这里被恶臭熏死。
黑暗骑士护送帕林和另外那个法师离开了监狱。
法师慢慢走过时,囚犯都退后,不想跟他们沾上任何关系。
法师离开了一个多小时,杰拉德一直在想骑士会不会告诉某人。
萨缪瓦尔队长的名字很有希望会刺激他们行动。
长剑的叮当声响起,黑暗骑士回来了。
他们要把那两个神经病送回牢房。
杰拉德赶紧上前,想再跟骑士谈谈。
囚犯们挤在铁栅上,大声叫嚷。
骚动突然停止了,一些人猛然住嘴,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个牛头人走进牢房。
这只人形野兽长着牛脸和蓬乱的褐色毛发,睿智的眼神让他显得更加凶猛。
他的个子太高,不得不低头行走,以免尖角刮到低悬的天花板。
牛头人穿着皮甲,露出强壮的身体。
他带着很多武器,其中有一把巨剑,杰拉德怀疑自己能不能双手将它举起来。
杰拉德猜这个牛头人是来找自己的,他不知道该担心还是感激。
牛头人走向他的牢房,其他的囚犯争先恐后地后退,杰拉德一个人站在牢房前部。
他拼命地回忆牛头人的名字,但想不起来。
谢天谢地,长官,他想出几句话。
我还以为我会烂在这里。
萨缪瓦尔队长在哪里?他在他的地方,牛头人回答。
他那小小的牛眼盯着杰拉德。
你找他干什么?我想让他为我担保,杰拉德说。
我肯定他记得我。
您也可能记得我,长官。
在进攻索兰萨斯之前我在您的营地里。
我抓住了一个俘虏--一个女索兰尼亚骑士。
我记得,牛头人眯起眼睛。
索兰尼亚骑士逃跑了。
她有帮手,就是你。
不,长官,不是我!杰拉德愤怒地声明。
您弄错了!不管是谁帮助她,都不是我。
我发现她不见了,就去追赶。
然后我再次抓住了她,但是我们太靠近索兰尼亚骑士的警戒线了。
她大声呼喊,我还没来得及让她闭嘴--杰拉德掐住自己喉咙--索兰尼亚骑士就来救了她。
他们俘虏了我,然后我就一直被关在这里。
战斗后我们的人检查过是否有骑士被关在监狱,牛头人说。
那时我就告诉过他们,杰拉德愤愤不平地说。
我一直都在说!没人相信我!牛头人没有回答,只是站在那里盯着。
杰拉德无从知晓这个牛头人在想什么。
您瞧,长官,杰拉德生气地说,如果我的故事不真实,我会呆在这个恶臭的地方吗?牛头人又注视了杰拉德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到长廊尽头,跟监狱长谈话。
杰拉德看见监狱长盯着自己,然后摇摇头,无助地举起手。
放他出来,牛头人命令道。
监狱长赶紧照办。
他掏出钥匙,开了牢房门。
杰拉德在狱友的低声咒骂和恐吓声中走了出去。
他并不在意。
在那一刻,他想拥抱牛头人,不过他想自己的反应应该是愤慨,而不是欣喜。
他骂了几句,怒视着监狱长。
牛头人重重拍了杰拉德的肩膀一下,那并不是表示友好,牛头人的指甲挖进杰拉德的肉里。
我带你去见米娜,牛头人说。
我想去向夜之王者米娜致敬,杰拉德说,不过我不能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
给我点时间洗个澡,换身像样的衣服--她就想见你本来的样子,牛头人补充了一句,她看我们所有人都是真实的样子。
这正是杰拉德害怕的,他一点也不渴望让米娜接见。
他本想重新找回自己的骑士装备(他知道索兰尼亚骑士藏装备的仓库所在),然后混入人群,在营房中游荡,从其他的骑士和战士那里收集最新的流言,弄清楚谁下令干什么,然后离开回去报告。
但是那不可能。
牛头人(杰拉德最后想起来,他的名字是加尔达)带着杰拉德走出监狱。
离开时,杰拉德最后瞥了一眼帕林。
法师一动不动。
杰拉德摇摇头,觉得心被刺穿了。
他跟着牛头人穿过索兰萨斯的街道。
如果有人知道米娜的计划,那一定是加尔达。
但是牛头人并不爱说话。
杰拉德多次提到圣克仙,但是牛头人只是阴沉着脸冷冷地回答。
杰拉德放弃提问,集中精神留意索兰萨斯的生活。
居民在街上照常生活,但是他们害怕地匆匆走动,低着头,不想看大批的巡逻队。
所有的旅店都关闭了,门上封着黑布带。
杰拉德总是听说能在一壶矮人烈酒的壶底找到勇气,他推测那也就是旅店关闭的原因。
其他的商店也被黑布封闭了--尤其是法师商店和武器店。
他们已经看见了审讯杰拉德的地方,大礼堂。
杰拉德突然又想起那时的事,尤其是奥蒂拉。
奥蒂拉是他真正意义上最亲切的、唯一的朋友,因为他的性格并不容易结交朋友。
此时杰拉德很遗憾没有跟她说再见,至少也要暗示自己计划做什么。
加尔达带着杰拉德走过大礼堂。
这里全是战士和骑士,显然成了个兵营。
杰拉德以为他们会在这里停下,但是加尔达带着他走向礼堂附近的老神庙。
这些神庙以前献给最喜爱骑士的诸神--帕拉丁和奇力乔里斯。
奇力乔里斯的神庙更老、更大一些,因为奇力乔里斯被认为是专门守护索兰尼亚骑士的神。
帕拉丁的神庙由白色大理石建造,中间设计简单而典雅,前面装饰着四根白色圆柱。
大理石台阶被倒圆了,这样看起来就像波浪流下门廊。
两座神庙旁边是一个庭院和一个玫瑰园。
这里生长着骑士团的象征,白玫瑰。
就算在诸神离开后,牧师和索兰尼亚骑士仍然维持神庙运转,照料玫瑰园。
索兰尼亚骑士把神庙当成做研究或是沉思的地方。
索兰萨斯居民觉得神庙宁静,经常全家来这里走动。
毫无疑问这个唯一神用贪婪的眼神看着它们,杰拉德对自己说。
如果我曾在宇宙中徘徊,寻找一个家,就会立刻来这里。
一大堆市民聚集在帕拉丁神庙外。
门关着,人群似乎在等待进入。
怎么回事,长官?杰拉德问。
这些人在这里干什么?他们不是威胁要发动袭击吧,是吗?牛头人的嘴边出现细微的笑容,几乎笑出声来。
这些人来听唯一神的教诲,米娜每天都向大家布道。
她医治病人,施展其他奇迹。
你会看见许多索兰萨斯的居民在神庙里做礼拜。
杰拉德不知道该说什么。
出现在脑子里的东西都让他心烦意乱,于是他闭上嘴。
他们走过玫瑰园,这时琥珀反射的明亮日光吸引了杰拉德的注意力。
他眨眼盯着,然后突然停了下来,加尔达几乎拉断了他的手。
等等!杰拉德吃惊地喊道。
等一下。
他指着说。
那是什么?金月的棺材,加尔达说。
她曾是光明城堡的牧师首领。
也是米娜的母亲--养母,牛头人似乎是被迫补充的。
她年纪很大,据说已经九十多岁了。
看看她。
她又变得年轻美丽。
那是唯一神赐予信徒的礼物。
死对她很好,杰拉德嘀咕道。
他心痛地注视着琥珀里的尸体,生动地回忆起金月。
杰拉德想起金月的美丽,金发似乎是同银色月光一起纺成的,他想起金月的脸,坚毅、富有同情心而又失落,金月在探寻着什么。
但是他找不到自己认识的那个金月。
琥珀里的脸不属于任何人。
金银相间的长发变成了琥珀色,白色长袍也是琥珀色。
她被困在了树脂中,就像昆虫一样。
她会再次被赐予生命,加尔达说。
唯一神承诺展示一个伟大的奇迹。
杰拉德听到加尔达的语调奇怪,就吃惊地瞥了一眼牛头人。
不赞成?那让人难以置信。
但是杰拉德想起自己一直听说牛头人虔诚地崇拜以前的神,沙苟纳,那位神就是一个牛头人。
也许加尔达对这个唯一神有别的看法。
杰拉德记下这一点,也许以后可以利用。
牛头人推了杰拉德一下,他不得不继续前进。
杰拉德回头看着棺材。
许多市民站在琥珀棺材周围,目瞪口呆地盯着里面,叹气或是惊呼。
一些人跪着祈祷。
杰拉德四处张望,忘了该看自己的路,他在神庙的台阶上绊倒了。
加尔达对他大声咆哮,杰拉德意识到最好专心注意自己的事,不然他就会进棺材,唯一神不太可能对他施展任何奇迹。
神庙的门为加尔达打开,然后在杰拉德身后关闭了,外面等着的人非常失望。
米娜!他们大声吟唱她的名字。
米娜!米娜!神庙内部阴暗而凉爽。
苍白的阳光似乎费劲力气才穿过彩色玻璃窗,在地上投下暗淡的蓝色、白色、绿色和红色图案,图案中间是交错的黑色栅影。
祭坛已经用白色天鹅绒盖起来了。
一个人跪在那里。
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少女抬起头来,回头瞥了一眼。
抱歉打扰您祈祷,米娜,加尔达低声说,他的声音在寂静的神庙中回响。
有一件重要的事。
我在监狱里发现了这个人。
您也许记得他。
他--杰拉德骑士,米娜说。
她站起来,离开祭坛,沿着主道走过来。
杰拉德钨斯蒙达。
你把年轻的索兰尼亚骑士带给了我们。
她的名字是奥蒂拉。
她逃跑了。
杰拉德已经编好了故事,但是话却说出不口。
他不认为自己能忘记琥珀之眼,可是他忘了那双眼睛可以对被困其中的人施以强大法术。
杰拉德觉得米娜知道自己的一切,知道上次分开后自己做过的所有事,也知道他为什么在这里。
他可以对米娜撒谎,但那只是浪费时间。
但是就算没用,杰拉德也得试试。
他结结巴巴地讲起故事,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心虚的小孩想躲避惩罚。
米娜认真听着。
杰拉德最后说,因为前指挥官梅丹元帅已经死在奎灵那斯提的战斗中,他希望得到许可为米娜服务。
你为元帅和太后罗拉娜伤心,米娜说。
杰拉德目瞪口呆地注视着米娜。
米娜笑着,琥珀之眼闪闪发亮。
不要为他们伤心。
他们死后侍奉唯一神,正如生前不知不觉为唯一神服务一样。
无论我们是否愿意,所有人都侍奉唯一神。
然而有意为唯一神服务的人会得到很多报酬。
你愿意侍奉唯一神吗,杰拉德?米娜靠近他。
杰拉德看见自己在琥珀之眼中毫无价值,突然非常想做点什么赢得她的好感,让她感到骄傲。
杰拉德可以发誓侍奉唯一神,但是那样他就必须说实话。
杰拉德注视着祭坛,听着一片寂静,这时他意识到自己在神的面前,这位神看穿了他。
我……我不太了解唯一神,他结结巴巴地推脱道。
我不能给您您想要的回答,女士。
对不起。
你愿意学习吗?米娜问。
只要说愿意,他就可以留下为米娜服务,但是实际上杰拉德根本不想了解这个唯一神。
没有神的时候他一直干得很好。
在这位神面前,他感觉不舒服。
杰拉德咕哝着莫名其妙的话,连自己都听不懂。
然而米娜似乎听到了她想要的回答。
她微笑着。
很好。
我接受你为我服务,杰拉德钨斯蒙达。
唯一神也接受你的服务。
牛头人对此发出不满的嘟哝声。
加尔达认为你是个间谍,米娜说。
他想要杀你。
就算你是个间谍,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可以完全告诉你我的计划。
两天内,从帕兰萨斯来的军队会加入我们,这样我们又多了五千人。
我们会同他们以及灵魂大军一起进军圣克仙。
我们会夺下圣克仙,然后统治整个安塞隆北部,进而统治所有地方。
你有什么疑问吗?杰拉德冒险抗议说。
女士,我不是--米娜转过身去。
开门,加尔达,她命令道。
现在我要对大家布道。
她回头瞥了一眼杰拉德,你应该留在这里听布道,杰拉德骑士。
你会发现我的话对你有益。
杰拉德只能默许。
他瞥了一眼身边的加尔达,牛头人正怒视着他。
很明显加尔达知道他是谁。
杰拉德必须注意躲开牛头人。
他想自己应该感激,因为他完成了任务。
他知道了米娜的计划--她说的总是事实--只要再游荡几天,看帕兰萨斯的军队是否出现,证实一下。
但是他的心已经不在任务上了。
米娜杀死了他的灵魂,这跟杀死他的肉体同样有效。
我们跟神战斗。
我们做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加尔达打开神庙大门。
人群蜂拥而入。
他们跪在米娜面前,恳求她触摸自己、医治自己或是孩子、驱走他们的痛苦。
杰拉德密切注视着加尔达。
牛头人看了一会儿,然后出去了。
杰拉德正要悄悄溜出去,这时他看到一队骑士走上台阶。
他们带着一个俘虏,从盔甲看应该是个索兰尼亚骑士。
俘虏的手臂被弓弦绑着,但她昂头走着,表情坚决。
杰拉德认识那张脸,认识那种表情。
他轻轻叹了口气,热烈地发誓,然后迅速退到阴影深处,用手遮住脸,装成是过于敬畏米娜。
我们俘虏了这个试图进入城市的索兰尼亚骑士,米娜,一个骑士说。
她真大胆,另一个骑士说。
直接穿着盔甲带着剑走向前门。
她没有战斗就投降了,第一个人说。
傻瓜,懦夫,就跟所有索兰尼亚骑士一样。
我不是懦夫,奥蒂拉庄严地说。
我选择了不战斗。
我是自愿来这里的。
放了她,米娜冷冷地说。
她也许是我们的敌人,但她是个骑士,应该受到礼遇,而不是像对待惯窃一样!骑士急忙松开奥蒂拉的双手。
杰拉德已经躲进了阴影里,害怕如果奥蒂拉看见自己,可能会出卖他。
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不用担心了。
奥蒂拉一心一意盯着米娜。
你为什么冒险来见我,奥蒂拉?米娜温柔地问。
奥蒂拉握住双手跪了下来。
我想侍奉唯一神,她说。
米娜弯腰亲吻了奥蒂拉的前额。
唯一神对你很满意。
米娜解开胸前的徽记,戴在奥蒂拉脖子上。
你是我的牧师了,奥蒂拉,米娜说。
站起来接受唯一神的祝福。
奥蒂拉站了起来,眼神兴奋不已。
她走向祭坛,加入其他的信徒,跪下向唯一神祈祷。
杰拉德走了出去,感觉嘴里有一丝苦味。
现在我究竟能干什么?他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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