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娜的军队得意洋洋地进入圣克仙西门,沿着著名的造船师之路(Shipmaker’s Road)前进。
杰拉德走在队伍前列,注视着这座城市,昔日繁荣不再,现在只剩下战争的影子。
他想起传闻中的圣克仙,想起自己对卡拉蒙马哲理说希望能被派到这里,但似乎又没说过。
真正战斗的地方,他仿佛那么说,就算没说出口,心里也是那么想的。
回忆过去,杰拉德发现自己只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无知青年。
卡拉蒙怎么看我的?杰拉德想起自己说过的蠢话,脸唰地红了。
卡拉蒙马哲理经历过许多战斗。
他知道,荣誉的真谛只不过是老人记忆里挂在墙上的血迹斑斑的锈剑而已。
走过圣克仙守军的尸体,杰拉德看见了战争的真正荣誉:食腐鸟飞扑下来啄出眼球,空气中满是嗡嗡作响的苍蝇,埋尸人嘻嘻哈哈地将尸体装上独轮车,然后倒进大坑里。
战争是敢于同死亡对话的窃贼,它夺走人高贵的尊严,剥去外衣扔进陷阱里,然后埋起来掩盖恶臭。
杰拉德只感激一件事:死者躺下安息了。
战斗过后,米娜浑身鲜血但没有受伤,她跪在第一个草草挖出的埋尸坑旁,为他们祈祷。
杰拉德紧张地注视着,以为血淋淋的尸体会站起来,拿起武器按米娜的命令列队。
幸运的是,那没有发生。
米娜颂扬唯一神,劝说他们都侍奉唯一神。
杰拉德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奥蒂拉。
她低着头,紧握双手。
杰拉德曾对她发火,现在感到后悔。
奥蒂拉只是说出了事实。
这个唯一神全知全能。
他们无法阻止唯一神。
他不愿面对事实,没别的,只是不愿承认失败。
为死者祈祷完后,米娜上马进入城市,大部分地方都废弃了。
在长枪之战时,圣克仙是黑暗之后的大本营。
龙人在塔克西丝的神庙中诞生。
艾瑞阿卡斯爵士也将指挥部设在圣克仙,他在这里训练军队,关押奴隶,折磨犯人。
混沌之战和诸神离去毁灭了安塞隆的许多地方,但却让圣克仙繁荣起来。
起初,圣克仙似乎必然遭到毁灭,没人愿意统治这里,因为毁灭之主流出的岩浆会埋葬这个城市。
一个叫霍甘拜特的人拯救了圣克仙。
他用不知名的强大魔法改变了熔岩流的方向,并赶走了长期盘踞于此的邪恶势力。
商人和其他想改善生活的人收到邀请,几乎一夜之间,圣克仙变得繁荣起来,货物源源不断地流入码头。
黑暗骑士需要港口,他们看到了圣克仙的价值,一直想控制这里,现在终于如愿以偿。
米娜摧毁了奎灵诺斯,占领了西瓦那斯提和索兰尼亚,也许安塞隆其他地区不值得她控制。
她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传奇开始的地方圣克仙。
圣克仙的居民已经得到警告米娜的军队正向这里开来。
他们轻松渡过了黑暗骑士的围困,但听到这支军队正在前进,他们害怕自己会被奴役,害怕家产被夺、女儿被强奸、儿子被残酷的征服者杀死,于是准备好船或是马车,出海或者躲进山里。
只有少数人留下了:没办法离开的穷人、走不动的老弱病残、坎德人(天性使然),还有不关心任何神、自私自利的商人。
这些人站在街道两旁,看着军队进城,表情从冷漠变为渴望。
对穷人来说,他们的生活已经够苦了,没什么好怕的。
而商人则贪婪地盯着两个铁皮大木箱,那是从帕兰萨斯运来的,有重兵保护。
里面是贪婪的塔贡大人积聚下来的财富,是黑暗骑士的大部分家当,据说现在要平分给所有为米娜而战的人。
用钢币来强化信仰--真是聪明的做法,杰拉德想,可以确保赢得手下的心。
部队沿着造船师之路到了一个大市场。
一个杰拉德的骑士同伴曾到过圣克仙,他说这里被称为露天市场(The Souk Bazaar),通常人山人海,走都走不动。
现在不再是那样了,周围只有一些大胆的强盗趁乱掠夺被抛弃的畜栏。
到了市场中央,米娜停下,下令完全占领城市。
她派出可信的军官带人控制仓库、旅店、法师商店和钱庄,又让牛头人加尔达带人去宫殿,神秘的城主霍甘拜特就住在那里。
他们奉命去逮捕他,如果反抗就格杀勿论。
然而霍甘拜特还是个谜,加尔达回来报告说,城主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宫殿空了,适合您居住,米娜,加尔达说。
需要我命令手下做准备吗?宫殿会变成司令部,米娜说,但不是我的住所。
唯一神不住在豪华宫殿里,我也不。
她瞥了一眼载着金月的琥珀之棺的货车。
金月的身体既没有干枯,也没有腐烂。
她封在琥珀中,似乎永远年轻美丽。
货车就跟在米娜后面,由一队骑士护卫。
我会住在过去叫韦尔瑞德神庙(Temple of Huerzyd),现在叫心之神庙(Temple of the Heart)的地方。
扣留所有在神庙里的牧师。
为了他们的安全,找个可靠的地方安置好。
你们要尊敬他们,告诉他们,我期待和他们会面。
你护送金月的遗体去神庙,将棺材安放在祭坛前。
您会感觉舒适的,妈妈,米娜对琥珀里那个冰冷的妇人轻轻说。
加尔达对这种安排不是特别满意,不过他并没有问米娜。
货车和护卫队离开市场,向城市北部的神庙而去。
米娜骑在她那匹暴躁的马上,继续发布命令。
她的骑士挤成一圈,希望为她服务,渴望她的一个眼神、一句话、一次微笑。
杰拉德向后退,不想被人马踏扁。
他需要知道怎么处置这个精灵,不过并不着急,只是很高兴有时间思考下一步行动。
他一点都不喜欢奥蒂拉的变化。
说起萎缩的手让他害怕。
管它什么徽章,他要想办法将奥蒂拉带走,必要时打晕她拖出去。
杰拉德突然下定决心要做点什么,就算对唯一神的伤害还不如蜜蜂叮咬,他也要同唯一神战斗。
一只蜜蜂也许没什么,但如果有上百只、上千只……他听说过龙也会逃离这种蜂群。
一定会--嘿,杰拉德,有人喊道。
你的犯人跑了。
杰拉德猛然一惊。
精灵不在他身边。
杰拉德并不怕西瓦诺谢会逃跑,也不认为精灵会那么做。
他知道去哪里找精灵。
西瓦诺谢策马上前,试图强行挤过围在米娜身边的骑士。
杰拉德暗暗诅咒他们,同时踢了踢马刺。
米娜周围的骑士看见精灵,故意挡住他。
西瓦诺谢咬牙坚决地往前挤。
一个骑士被西瓦诺谢挤到了一边,他回头瞪了一眼。
那是科洛伦,他的脸肿了,嘴上沾满血,裂开的嘴唇拉成了一个鬼脸。
西瓦诺谢犹豫了片刻,然后继续向前。
科洛伦猛地一勒缰绳,拉起马头。
他的马生气地撞上了西瓦诺谢坐骑。
混乱中,科洛伦推了西瓦诺谢一下,想把他推下马。
西瓦诺谢牢牢抓紧马鞍,回敬了一下。
杰拉德赶上前,抓住精灵,推开科洛伦的胳膊。
现在不适合打扰米娜,陛下,杰拉德低声对精灵说。
等等吧。
他伸手去抓西瓦诺谢的马缰绳。
杰拉德先生,米娜说。
过来。
带陛下一起过来。
其他人让路。
在米娜的命令下,科洛伦不得不退后让杰拉德和西瓦诺谢通过,他冷冷地盯着他们。
杰拉德觉得米娜的话让自己后颈刺痛。
他脱下头盔,向米娜敬礼。
由于跟科洛伦的打斗,他脸上有瘀伤,头发跟干血纠缠在一起。
不过战斗过后其他的骑士看起来也一样,甚至更糟。
杰拉德希望米娜不会注意。
她似乎没有留意杰拉德,而是盯着西瓦诺谢,精灵的衬衫破了,沾有血迹,斗篷上也全是尘土。
杰拉德先生,米娜严肃地说,我将陛下委托给你照顾,保证他的安全。
但你们两个都受了伤,伤得重吗?不重,女士,杰拉德回答。
他不像其他骑士那样直呼米娜。
她的名字像包着糖衣的药,一开始甜美,然后就变得苦涩。
他并没有说出与科洛伦和其他骑士的战斗,西瓦诺谢也没有开口。
精灵只是向她保证没有受伤,然后就不出声了。
周围的骑士也没有说话。
他们不安地走动着,现在所有的骑士都知道了那次冲突。
也许他们一开始就参与了那个阴谋。
有什么命令,女士?杰拉德希望平息此事。
不着急。
发生了什么事?米娜追问道。
一支索兰尼亚巡逻队冒了出来,女士,杰拉德语气平淡,直视琥珀之眼。
恐怕他们想袭击我们的补给车。
我们赶走了敌人。
陛下也同他们战斗了?米娜半笑着问。
他们看到他是个精灵,于是想救他。
女士。
我不想被救,西瓦诺谢说。
杰拉德闭上嘴。
这么说已经够了。
米娜冷冷地瞥了精灵一眼,然后又盯着杰拉德。
我没看见尸体。
你了解索兰尼亚骑士,女士,他平静地回答。
你知道他们是懦夫。
我们拔出剑,他们就逃跑了。
我的确了解索兰尼亚骑士,米娜回答,与你以为的恰恰相反,杰拉德先生,我非常尊敬他们。
米娜的琥珀之眼扫过周围,准确地挑出了那四个动手的骑士。
她久久盯着科洛伦,后者想反抗,但最终畏缩了。
然后她的目光又回到西瓦诺谢身上,另一个包在琥珀里的虫子。
杰拉德先生,米娜说,你知道城防司令部在哪里吗?不知道,女士,杰拉德说。
我从未来过圣克仙。
不过我一定可以找到。
你会在那里找到安全的牢房。
护送陛下去那里,把他锁进去。
要保证让他舒适。
这是为你的安全着想,陛下,米娜补充道。
有些人会设法再次‘救’你,下回你可能就没有这样勇敢的护卫了。
杰拉德瞥了一眼西瓦诺谢,然后移开视线。
米娜的话像匕首一样刺穿了精灵,惨不忍睹。
他脸上毫无血色,嘴唇也没了颜色。
整张惨白的脸上,愤怒的眼神是唯一的生气。
米娜,他平静而绝望地说。
我必须知道一件事。
你是否爱过我?或者仅仅是利用我?杰拉德先生,米娜说着转身准备离开。
你听到命令了。
遵命,女士,杰拉德从精灵手上拿过缰绳,准备带他离开。
米娜,西瓦诺谢恳求道。
至少我应该知道真相。
米娜回头瞥了一眼。
我的爱、我的生命都属于唯一神。
杰拉德带着精灵离开了。
城防司令部在西门南边几个街区。
两人默默穿过街道,他们进来时街上空无一人,现在却全是唯一神的士兵。
杰拉德不得不注意避开其他人,于是放慢了速度。
他回头关切地看了一眼西瓦诺谢,精灵板着脸,咬紧牙关,眼睛盯着自己握住马鞍的手,他用了很大力,露出了白色指节。
女人。
杰拉德嘀咕道。
我们所有人的情况都一样。
西瓦诺谢苦笑着摇摇头。
好吧,他是对的,杰拉德承认。
神不会插手其他人的爱情。
他们通过了西门。
杰拉德突然想到他们也许可以趁乱逃走,但又立刻放弃了那个想法。
街上全是米娜的军队,外面更多。
他们走过时,每个人都皱眉瞪着西瓦诺谢,不止一个人低声恐吓。
米娜是对的,杰拉德相信。
如果圣克仙还有西瓦诺谢的容身之处,监狱对这个年轻人来说也许是最安全的地方。
监狱守卫要么逃走,要么被杀了。
米娜派了一个手下负责管理。
那个骑士毫无兴趣地瞥了一眼西瓦诺谢,不耐烦地听着杰拉德要求特别保护这个年轻人,然后朝牢房一翻拇指。
找钥匙花了一点时间。
杰拉德护送西瓦诺谢走到最黑暗角落的牢房,希望不被注意。
很抱歉,陛下,杰拉德说。
西瓦诺谢耸耸肩,坐在石床上。
杰拉德关门上锁。
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西瓦诺谢抬起头。
我应该谢谢你救了我。
我打赌你现在希望那时我让他们杀了你,杰拉德表示同情。
他们的剑不会这么痛苦,西瓦诺谢惨笑着同意。
杰拉德环顾四周,这里只有他们俩。
陛下,他悄悄说。
我可以帮你逃跑。
现在不行--我还有其他事要先处理,但不会很久。
谢谢你,先生。
不过你只是白白冒险。
我不能逃跑。
陛下,杰拉德语气强硬,你看见了她,也听到了她的话。
你跟她不可能!她不爱你。
她完全迷上了……她的神。
不仅仅是她的神,也是我的,西瓦诺谢平静得可怕。
唯一神向我承诺,米娜和我会在一起。
你还相信?不,片刻后西瓦诺谢痛苦地说。
不,我不再相信。
那么准备好。
我会回来找你。
西瓦诺谢摇摇头。
陛下,杰拉德生气了,你知道米娜为什么引诱你远离你的王国吗?因为她知道,你的人民不会跟随其他任何人。
西瓦那斯提等着你回去。
回去成为他们的国王,成为她所害怕的国王!回去成为他们的国王,西瓦诺谢咧咧嘴。
你的意思是回到我母亲身边。
回去面对眼泪和指责,面对耻辱和羞愧。
我宁愿在这间牢房渡过余生--我们精灵活得很久--也不愿回去面对那一切,该死的,如果你是个普通人,我就让你烂在这里,杰拉德生气了。
但是不管你喜不喜欢,你都是他们的国王。
你必须为子民着想。
我是国王,西瓦诺谢说。
我会的。
他站起来,一边走向杰拉德一边摘下手上的戒指。
正如米娜所说,你是个索兰尼亚骑士,对吗?你为什么在这里?监视米娜?杰拉德怒目而视,他耸耸肩,没有回答。
你不必否认,西瓦诺谢说。
米娜看透了你的内心。
那就是她派你来保护我的原因。
如果你真的想帮我--我真的想帮你,陛下,杰拉德说。
那么拿好这个。
西瓦诺谢从铁栅内递出一枚蓝色戒指。
我肯定你会在附近某个地方找到一个精灵战士。
他叫萨马,是我母亲派来带我回去的。
把这枚戒指给他。
他会认出来的,我从小就戴着这枚戒指。
如果他问你是怎么得到的,告诉他你是从我尸体上拿的。
陛下--西瓦诺谢把戒指递给他。
拿着。
告诉他我死了。
为什么我要撒谎?他凭什么相信我?杰拉德犹豫地问。
因为他愿意相信你,西瓦诺谢说。
这样你就能让我解脱。
杰拉德接过戒指,上面有一圈蓝宝石,大小正适合孩子的手。
我怎么找那个萨马?我教你一首歌,西瓦诺谢说。
一首古老的精灵儿歌。
我母亲经常用它作为警告。
你一边骑一边唱。
萨马会听到的,他会非常好奇,你这个人类怎么知道这首歌。
他会去找你。
然后割开我的喉咙--他会先审问你,西瓦诺谢说。
萨马是个正直的人。
如果你告诉他真相,他会认为你也是个正直的人。
希望你重新考虑一下,陛下,杰拉德说。
他开始喜欢这个年轻人,又深感同情。
西瓦诺谢摇摇头。
好吧,杰拉德叹口气。
歌怎么唱?西瓦诺谢把歌教给杰拉德。
歌词简单,曲调忧郁。
那是首教孩子数数的歌。
‘一只手有五个手指。
一匹马有四条腿。
’最后一句他永远不会忘记。
‘一就是一,永远孤独。
’西瓦诺谢回到石床上,转过脸躺下。
告诉萨马我死了,他轻轻重复了一遍。
这么说可能会让你感觉好过些,骑士先生,你并不是在说谎,而是告诉他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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