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黎明

2025-03-30 09:01:21

快要黎明时,地震撼醒了圣克仙城。

睡梦中的城民掉下床,陶器在地上摔碎,全城的狗都在狂吠。

本来就绷紧的神经变得更紧张。

地震快停止前,人群开始在神庙外聚集。

虽然既没有正式消息,也没有谣言,但现在圣克仙的所有人都知道,玛烈今天就会进攻。

不值班的战士离开驻地,涌向神庙,甚至有些正在站岗的也离开了岗位。

他们渴望看见米娜,渴望听到她保证一切都会好,保证今天的胜利将属于他们。

太阳从群山中升起,米娜走出神庙。

通常她一出现,人群就一起欢呼,但今天没有。

所有人都默默注视着,肃然起敬。

米娜穿着闪闪发亮的盔甲,颜色黑得就像冰冻的海洋。

她的头盔有角,黑色的面盔镶着黄金,胸甲上刻有五首龙的图案。

第一缕阳光照在盔甲上,龙开始发出奇异光芒,不断变换颜色,有些人看到是红色,有些人认为是蓝色,还有人说是绿色。

人群中有人兴奋地低声说,那是长枪之战中为塔克西丝作战的龙骑将的盔甲。

米娜手里拿着一把长枪,阳光照在上面时,金属发出像是在燃烧般的光芒。

她将长枪举过头顶,做出胜利的姿势。

这时人群一起欢呼。

他们大喊,米娜!米娜!欢呼声在山中回荡,响彻平原,像是另一次地震。

米娜单膝跪下,长枪还举在头顶。

欢呼停止了,大家跟她一起祈祷,有人呼唤唯一神,更多人呼唤的是米娜。

米娜站起来,转身面对图腾。

她将长枪递给站在身旁的唯一神女祭司。

女祭司穿着白袍,有人说她曾是个索兰尼亚骑士,她向唯一神祈祷,被赐予龙枪,然后转交给米娜。

索兰尼亚骑士牢牢握着长枪,但她表情痛苦,不时紧咬嘴唇,以免哭出声。

米娜按住作为图腾底座的两个巨大头骨,大声喊出没人明白的话,然后退后,向天空高举双手。

有东西从图腾里升起,样子像一只巨大的龙,站在图腾附近的人吓得急忙后退。

这只龙皮肤紧绷,全身都是褐色的。

纸一般的皮肤下骨骼清晰可见:颈骨和脊柱像圆盘,肋骨巨大,腿骨粗壮厚实,双翼、尾部和脚部的骨骼纤细精巧。

共同支撑骨骼的肌肉和肌腱也可以看清。

看不见的是心和血管,因为魔法就是这只龙的血液,仇恨就是它的心。

这只龙是一具干尸。

龙翼已经干瘪,像皮革一样坚韧。

龙翼投下的阴影笼罩圣克仙,遮盖了阳光,让黎明突然变成黑夜。

看见这可怕的景象,欢呼声消失了。

死亡气息从龙身上传来,绝望比龙威更可怕,因为恐惧可以刺激勇气,但绝望只会耗尽希望。

大部分人不敢看,他们低下头,想象自己的死亡,痛苦而又惊恐。

米娜同情他们,给他们自己的力量。

她开始歌唱,他们已经听过这首歌很多次,但现在有了新的意义。

聚集的黑暗占据我们的灵魂,将我们拥抱在冰冷的怀里,深藏在主人掌握我们命运的虚无中。

黑暗之上的梦想与战士感受夜之女王的甜蜜救赎,还有她对她手中之人的爱。

歌声减轻了人们的恐惧和绝望。

战士再次呼喊她的名字,发誓要以行动让她骄傲。

米娜让他们带着勇气和对唯一神的信念回到岗位上。

人们念着米娜的名字离开了,米娜转身面对一直握着长枪的女祭司。

她拿过长枪。

奥蒂拉缩回手,藏在身后。

米娜揭开面盔。

让我看看,她说。

不,米娜,奥蒂拉含泪说。

我不能给你添麻烦--米娜抓住奥蒂拉的手,让它暴露在阳光下。

整张手掌沾满血,成了黑色,就像伸进过火里。

米娜握住奥蒂拉的手,吻了一下。

伤口愈合了,但留下了可怕的疤痕。

奥蒂拉亲吻米娜,无声地祝她好运。

米娜拿起龙枪,抬头望向尸龙。

我准备好了,她说。

一只不朽之手的影子从图腾里伸出,米娜走上去,然后手轻轻地将她抬到半空中。

女神之手让她越过树梢,越过龙骨图腾,最后停在尸龙的侧面。

米娜走下手,骑在龙背上。

尸龙没有肉眼可见的鞍和缰绳。

另一只龙从东方的地平线现身,迅速向圣克仙飞来。

人们以为那一定是玛烈,惊恐地大呼小叫。

米娜跨骑在尸龙上,注视着,等待着。

龙一进入视线,惊恐就变成了欢呼。

加尔达这个名字传遍所有人。

他头上的长角在旭日的映衬下非常显眼。

加尔达一手握着一支巨大的长矛,那种长矛通常插在地上,防止骑兵冲锋。

长矛的重量对他微不足道,他用起来跟米娜用更细小的龙枪一样轻松。

他另一只手则握着缰绳,座骑是蓝龙锐刃。

加尔达举起长矛,挑衅地一摇,然后高声怒吼牛头人的战呼。

那古老的战呼请求沙加斯神与战士一同作战,如果战士胆怯,让神来鼓舞他,如果战士在战斗中倒下,让神来接替他。

加尔达不知道这些话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猜一定是自己小时候听过。

他听到自己喊出这些话,非常吃惊,不过这很合适,他又感到满意。

米娜抬起面盔,向加尔达致意。

她的白色皮肤与黑色面盔形成鲜明对比,眼里闪动着兴奋。

加尔达头一次看见琥珀之镜里的自己不再是困在金色中的小虫。

他就是他,米娜的朋友,米娜忠实的战友。

他想哭泣,也许真的哭了。

就算真是那样,战斗欲望也烧干了会令他蒙羞的眼泪。

今天,您不会独自去战斗,米娜!加尔达喊道。

看见你真让我高兴,加尔达,米娜大喊。

这是唯一神的奇迹。

这是我们今天会看到的第一个奇迹,但不是最后一个。

蓝龙露出牙齿,闪电在齿间闪烁。

也许米娜是对的。

的确,加尔达觉得这是个奇迹,就像古老的英雄传说。

米娜放下面盔,碰了一下尸龙,龙展开双翼,飞上云霄。

蓝龙回头看了一眼加尔达,询问他的命令。

加尔达示意跟上。

圣克仙城逐渐缩小,居民变成小黑点,然后消失了。

蓝龙越飞越高,下面的世界越来越小。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无比宁静。

加尔达只能听见龙翼发出的嘎嘎声,然后龙利用热气流在云层间滑翔,龙翼的声音也消失了。

世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无踪,加尔达觉得似乎只剩下他和米娜俩人。

地上的人一直注视着他们,直到再也看不见米娜。

一些人仍然望着天空,看到脖子酸、眼睛疼才收回目光。

军官开始大声发令,人群逐渐散开。

该值班的人去了岗位。

但神庙前还是聚集了一大群人,他们兴奋地谈论刚看见的事,觉得玛烈很容易击败,还说从今天起,米娜和唯一神的骑士将会统治安塞隆。

明镜在图腾附近徘徊,等着帕林的灵魂来。

银龙没等多久。

蓝龙在哪里?帕林发现蓝龙不在,立刻警惕起来。

帕林的话清晰地传进银龙耳中,明镜几乎相信是活人说的,不过那让他有种奇怪感觉,像是蛛网拂过皮肤。

只要看看天空就知道锐刃去哪里了,明镜说。

他以自己的方式进行他的战斗。

抛下我们进行我们的战斗--无论那可能是什么。

什么意思?你重新考虑过了?那是龙的本性,明镜说。

我们不像你们人类那样鲁莽。

嗯,我再三思索过。

这没什么好笑的,帕林说。

嗯,明镜说。

你有没有考虑过先前提议的行动的后果?你知道摧毁图腾会引发什么吗?尤其是在玛烈进攻的时候摧毁它?我只知道,这是摧毁图腾的唯一时机,帕林说。

塔克西丝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玛烈身上,圣克仙的其他所有人也一样。

如果我们错过这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如果摧毁图腾会让玛烈胜利呢?玛烈只是普通龙,不可能永生,但塔克西丝会。

我承认,帕林继续说,我不知道摧毁图腾会带来什么后果。

但是我知道,每天、每小时、每一秒我都被克莱恩的灵魂包围。

他们不计其数,痛苦难以形容,因为驱动他们的饥渴永远无法缓和。

塔克西丝向他们作出无意兑现的承诺,他们也明白,但为了有一天能够获释的可悲希望,他们还是遵守她的命令。

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明镜。

你知道,我也知道。

如果摧毁图腾有可能阻止她进入世界,那我们必须把握机会。

即使这意味着我们都会被玛烈活活烧死?明镜问。

即使这意味着如此,帕林说。

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明镜说。

我需要思考。

别考虑太久,帕林警告说。

龙思考一会儿,世界已经大变。

明镜独自站着思索。

帕林的话让明镜想起远古时代,善良的龙都自满地躺在巢穴里,不理睬席卷世界的战争。

他们自以为是地评价:邪恶自相残杀,善良自我救赎。

于是他们谈着、睡着,黑暗之后趁机偷走他们的蛋,消灭他们的后代。

风向转为从西边吹来。

明镜嗅出了血和硫磺的味道,虽然微弱,但肯定无误。

玛烈。

她仍然很远,但她来了。

明镜困在黑暗中,听见身边的人从容谈论即将到来的战斗。

他在心里同情他们。

他们不知道正飞来的恐惧,根本不知道。

明镜摸索着绕过图腾,走向神庙。

他不得不用手杖敲出一条路来,走得很慢,手杖有时敲中别人的脚,有时敲中树,他在路上跌倒,又误入花园。

士兵咒骂他,有人还踢他。

他始终让旭日照在左脸上,这样就知道是神庙的方向,但是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恐怕他走偏了。

他只知道自己是在上山--或者下山。

他咒骂自己的无能,停在原地听周围的声音,希望能得到提示。

这时有人握住他的手。

先生,你好像迷路了。

我能帮你吗?那是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似乎刚哭过。

她紧紧握着,明镜吃惊地感觉到,她手掌上有用剑产生的那种老茧。

某个女黑暗骑士,帮他只会让自己惹麻烦。

不过明镜听出索兰尼亚口音,也许那就是原因。

古老美德让人舒适,就像旧衣服一样,难以舍弃。

谢谢你,孩子,他以乞丐的谦恭语气说。

你能不能带我去神庙,我想寻求神的旨意。

那么我们目的一样,先生,女人说。

她挽着明镜,带他慢慢前行。

因为我也很困惑。

明镜听见她话语中的痛苦,感觉到她的手在发抖。

分享可以让负担减半,他轻声说。

虽然我不能看,但可以听。

在说话同时,他心里听见巨翼拍打的声音。

玛烈的臭气更加浓烈。

他必须作出决定。

他本该结束对话,着手做自己的急事,但他没有那么做。

银龙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很久,他不相信意外。

这次相遇不是偶然。

这个女人让明镜万分同情,他被她的忧愁和苦痛深深打动。

他们进入神庙。

明镜摸索着,直到发现要寻找的东西。

停下,他说。

我们还没到祭坛,女人说。

你摸到的是棺材。

再往前一点。

我知道,明镜说,不过我宁愿呆在这里。

她是我的老朋友。

金月?女人吃惊又警惕。

你的朋友?我走了很远来看她,明镜说。

帕林对他耳语,声音轻柔又急促。

明镜,你在做什么?你不能信任这个女人。

她叫奥蒂拉,曾是个索兰尼亚骑士,不过已经堕入黑暗。

一小会儿,只要一小会儿,明镜轻轻回答。

虽然离玛烈到来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奥蒂拉误解了他的话,但是你可以一直呆在这里,先生。

你相信唯一神吗?明镜问。

是的,奥蒂拉挑衅地说。

你呢?我相信塔克西丝,明镜说。

我尊敬她,但并不侍奉她。

那怎么可能?奥蒂拉问。

如果你相信塔克西丝并尊敬她,那么你必然侍奉她。

我的回答是一个故事。

金月死的时候你在场吗?不在,奥蒂拉的语调软化了。

只有米娜在。

但是有人看见了。

在塔克西丝对金月现出原形时,一个叫帕林马哲理的法师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那是塔克西丝胜利的一刻。

金月一直是她的死对头。

塔克西丝告诉金月,是她赐予金月心灵魔法和医疗能力,她该多得意啊。

塔克西丝告诉金月,心灵魔法来自于黑暗,而非光明。

塔克西丝希望说服金月跟随自己。

女神承诺赐予金月生命、青春和美貌,代价是她的侍奉和崇拜。

金月拒绝接受。

她拒绝崇拜给世界带来这么多痛苦和悲伤的女神。

塔克西丝愤怒了。

她以岁月的重担惩罚金月,让金月老弱到接近死亡。

女神希望金月在绝望中死去,她知道,塔克西丝已经胜利了,她永远都是‘唯一神’。

金月的遗言是祈祷。

对塔克西丝的祈祷?奥蒂拉的声音发颤。

对帕拉丁的祈祷,明镜说。

请他原谅自己失去信念,再次坚定信仰。

但是金月知道帕拉丁无法回应,为什么还向他祈祷?奥蒂拉问。

金月并不是祈祷回应。

她知道答案。

她心里一直有帕拉丁的智慧真理和教导。

因此,即使她再也看不见帕拉丁,再也得不到祝福,帕拉丁也永远跟她在一起。

金月知道塔克西丝在说谎。

金月的善行源自内心,那永远不会黑暗占据。

奇迹只会来自帕拉丁,因为他从未离开过。

他永远跟金月在一起,永远是金月的一部分。

对我来说太迟了,奥蒂拉绝望地说。

我无法得到宽恕。

看见了吗?摸摸这个。

奥蒂拉抓住明镜的手,将他的手指放在自己手掌上。

伤疤,新的伤疤。

是龙枪造成的。

我受到了惩罚。

谁惩罚你,孩子?明镜柔声问。

塔克西丝女王?还是你心中潜藏的真实?奥蒂拉没有回答。

明镜深深叹口气,心情放松了。

他已经有了答案,知道现在该做什么。

我准备好了,他对帕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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