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25-03-30 09:01:21

菲尼阿斯一边走下木制楼梯,走向他的办公室,一边用白色工作服的一角揉揉眼睛,醒醒神。

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伸手拍了拍嘴唇。

他嘴巴里有股恶心的金属味,就好像才刚刚舔过一把生了锈的铁剑。

这无疑是昨天睡觉前喝的那一大罐坎德酒的后效,他想。

他打开楼梯脚下通向诊断室的门,房间幽暗,他很快地点着了一根蜡烛头,径直走向装了他的特制绿色万灵药瓶子的柜台。

这种药,菲尼阿斯用来开给所有不能用绷带、耳塞、羊皮纸眼镜、拔牙或拔指甲来治的病。

他用它治头疼、胃疼、脚疼、关节疼、嗓子疼、眼睛肿、皮疹、呼吸不畅、舌头肿大、行为紊乱,以及一大堆在坎德摩尔似乎很流行的病。

很奇怪,他发现这种有刺激性味道的药对胃疼和呼吸不畅确实有效。

这种万灵药他要卖很贵的价钱,他声称这种药的神奇配料来自于遥远的危险地方,到那里去的陌生人会受到剑与火的招待,很少能逃生。

盯着装药的绿色瓶子的时候,坎德摩尔人的眼睛会张得大大的;当他们贪婪地伸手去拿这神奇的药时,常常会情不自禁地低声吹起口哨。

菲尼阿斯喝下了一大口这种药,在嘴里回味了一下,胖腮帮子上露出了笑容。

他的万灵药的特殊配料就是捣碎了的莓子和桉树叶,是从隔壁药剂师家的垃圾里找出来的。

没什么神奇的东西在里面。

他绝对不曾像昨晚上对那个坎德人说的那样,在任何一瓶里加入过狼人—牛头怪的骨头。

想起他的这个访客,菲尼阿斯的眼睛落在了附近木盘上那张折叠的纸上。

那个触陷阱是个反面意义上的艺术家——说不定比我还要出色!这个人类一边漫不经心的打开折叠的纸,一边大声承认道。

这是一张地图。

就在他要把它撕碎时,地图角落里的一个词一下子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

这个词是宝藏。

菲尼阿斯皱眉沉思,把地图打开摊在柜台上,用蜡烛光照着。

他在闪烁不定的光线里看这地图,从地图顶部一个脏兮兮的标题上,他推断这是一张坎德摩尔的地图。

但是他从这古老、不清楚的地图上看不到任何清晰的细节描绘。

他需要更亮的光线。

诊断室的窗口是朝西的,所以菲尼阿斯甚至没有费心去打开它;他知道在这么早的时候,他从西边是得不到足够的光线的。

于是,他走进他小小的候诊室,把朝东、面向朝阳的百叶窗打得大开。

早晨的阳光洒了进来,穿过百叶窗投下浓浓的窗叶阴影。

菲尼阿斯把一张摇摇晃晃的凳子拖到窗下,把地图摊在候诊椅上,自己则坐在凳子上。

木凳发出了咯吱声,每当菲尼阿斯坐到按坎德人的身材造的东西上时,那东西总是会发出这样的咯吱声。

他并不算重,至少按照他自己种族的标准来看。

以人类标准衡量,他的体重中等,胸部干瘪,手脚像木棍。

他的手白得像百合花,骨头上没有一点儿肌肉。

在他自己的种族当中,他被看作瘦小、没有威胁力的家伙。

但是和坎德人比起来,他是个大个子,这是他喜欢住在坎德摩尔的原因之一。

菲尼阿斯现在啃着指甲,扫视着古老的羊皮纸地图,寻找宝藏字样。

然后,他再扫视了一遍,接着又扫视了第三遍。

难道刚才他的眼睛跟他开了个玩笑吗?他能肯定他刚才看的是地图的右边,靠近边界的地方。

菲尼阿斯把他的目光集中在那里。

嗨,牙医生!传来了一个高亢、发音不清的坎德女孩的声音。

菲尼阿斯猛地抬头,用力过猛以至于差点从吱吱嘎嘎的凳子上仰面翻下去。

声音的主人把脑袋伸在百叶窗的阴影下,向窗子里窥探。

你开门了吗?她问,我牙疼得厉害,现在又没有别的人在等着看病,你能……不,我还没有开门呢。

菲尼阿斯一口回绝,他的眼睛又回到地图上,你在门上看见‘营业中’的牌子了吗?嗯,没有,但是你的窗户开了,我想你大概只是还没有把牌子挂出来,而我的牙是疼极了。

那儿,那是什么?一张地图?菲尼阿斯本能地把地图从坎德人好奇的眼睛下抽走,然后抬头一看。

这个坎德人的下巴上包了一条白布,在头顶上打了个结。

这个?唔,是的,这是张地图。

我正在考虑把办公室搬个地方,现在我只是在挑选新地址。

他慌慌张张地凑理由,是的,我的窗户开了,但我的诊所还没有。

嗯,你什么时候开门?她问,充满渴望地伸手托住左边下巴。

我不知道!他不耐烦地咆哮道,下午再来!我是要到这儿来呢,还是要到你的新地址去?菲尼阿斯抬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通常来说,坎德人并不会烦到他,虽然他们会让大多数的人类觉得烦扰。

但是由于某些原因,今天这个坎德人让他分心了。

也许这只是昨天晚上睡前喝得太多的后果。

这儿!好的!她兴高采烈地说,再见!下午见!她挥着手,微笑,但是她的微笑一瞬间就消失了。

她托着肿痛的下巴,顺着坑洼不平的鹅卵石街道走了。

在更多好管闲事的坎德人来烦他之前,菲尼阿斯快速地把地图铺在大腿上,凑近了仔细研究。

坎德摩尔的街道图看起来像一个装满了扭动的蛇的盒子。

没有两个街道是平行的——甚至没有直的街道——除了稍微宽阔一点的主干道之外,所有的街道最后都是死胡同。

菲尼阿斯注意到那些主要的街道的名字似乎随时都在毫无规则地变化着。

他认出了一条靠近他的诊所的街道,就把注意力集中在这条街上,这条街在这一带叫做瓶颈街;往东越过两个不规则的街区,它的名字变成了直街(这条街看起来像很多东西的形状,唯独不象是直的);就在这个街名旁边,这条街又有了的另一个新名字:比尔多林荫大道。

好像这还不够叫人头昏脑涨似的,制图人又用上了他自己的标记,按这种标记标出的重要的地界标志有贝蒂的房子、知更鸟巢所在的地方以及紫罗兰花坛等等。

菲尼阿斯判定,看这幅地图只会让方向感更混乱。

但是,向坎德人问路也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在绿色的大树那儿右转——还是左转?——然后原地转两圈,走过红色天竺葵——看见没有,花很漂亮——在你反应过来之前,你就已经到目的地了!再一次,词句从地图右侧边界上跳出来,径直撞进他的眼帘。

实际上,宝藏只是一句话中间的一个词,这让他很难看清楚。

这句话整个读出来就是:这里有一个无可比拟的宝石和魔法指环的宝藏。

菲尼阿斯的血管在太阳穴上跳动起来。

他从火盆旁边的小煤堆里捡出一小块煤,用颤抖的手在这句话周围画了一个圈。

然后,他注意到了这句话下面的符号。

在这句光辉灿烂的话下面有一个箭头,指向地图右侧的边界,箭头尖正好指在地图纸的边缘上。

他凑近地图,鼻子离地图不到一英寸,注意到地图纸的右侧边缘有些微的磨损,就好像是顺着某条折痕撕下来的。

原来的地图被撕成了两半,而宝藏的地点记载在另一半上!不!菲尼阿斯哀号。

他的脑袋左右转动,眼睛飞快地在地图上重新搜索答案,也许那个箭头指的是别的什么东西,而宝藏另有所在。

但是疯狂地找了一阵子之后,菲尼阿斯必须承认那箭头就是指向宝藏的。

地图的边缘上没有任何别的东西。

很奇怪,他非常确定整个坎德摩尔城市——他所知的整个坎德摩尔——都已经画在他手上的这一半地图上了。

那么地图的另一半画的是什么呢?那另一半在哪儿?菲尼阿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慢慢想。

他手上有的,是一份足以维持他一辈子生活的财产,他可以靠卖宝石和魔法指环生活很久。

但是,他首先得找到另一半地图,这样才能找到宝藏。

触陷阱!那个坎德人说过这张地图是他最值钱的财产,那么他显然知道地图的价值。

肯定那个古怪的老坎德人拿着另外一半。

但是他怎样才能在坎德摩尔这个大城市里找到触陷阱呢?菲尼阿斯的心怦怦直跳,就好像有一百匹马在里面喘气。

他皱着眉,把头伸出窗外,然后马上开始嘲笑自己的愚蠢。

他刚才的耳鸣根本不是因为心跳得太厉害,而是一列早间游行的队伍正在走过他门口的街道。

游行——广义的游行——是坎德摩尔每天都有的事儿。

他们庆祝从极其荒谬到非常庄严的各种事情。

菲尼阿斯看到乐队,心里酸溜溜地想,今天这个游行看来庆祝的是前者。

五个横笛手声嘶力竭的吹着笛子,三个洋琴手拼命敲着琴,合成了背景噪音;一个梳着黑色马尾辫的中年坎德人站在一辆模样庄重的大车顶上的板凳上,手在嘴边拢成喇叭形,大叫大嚷着。

两个穿得很少的坎德女孩举着一条横幅,她们穿着及膝靴子、短裙和下摆很短的衬衣,横幅上宣布他们正在为某个人竞选市长做宣传。

我们干吗该让一个母斯芬克斯来当市长?那个人喊道,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市长,这就是原因!坎德摩尔是建立在自由和平等上的——也许没有人特别提出过这些概念——但是我们说母斯芬克斯也该有个机会!而且,他们会讲好谜语!横笛手吹出了一个刺耳的颤音,洋琴手猛砸琴键,所有游行者继续顺着街道往下走,为那个发言人的话尖叫和欢呼。

菲尼阿斯刚才被地图搞得心烦意乱,现在被逗乐了,摇着双手。

一个真正的母斯芬克斯市长,天哪。

就他所知,母斯芬克斯指的是狮身人面怪种族中的雌性。

他们几乎和食人魔一样大,虽然他们比食人魔聪明多了;他们常常吞吃掉一切冒犯了他们的东西。

只有在坎德摩尔,才有人提名这样一个东西来当市长。

除此以外,坎德摩尔已经有一个市长了,菲尼阿斯并没有听说最近有计划重新选举。

当然,坎德人极少订计划。

坎德摩尔已经有一个市长了。

菲尼阿斯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地想着——实际上,是在回忆着——用他迟钝的大脑。

昨天晚上,触陷阱讲过一些非常奇怪、自相矛盾的话。

他说他被关在监狱里。

但是他还说他的外甥就要和市长的女儿结婚了。

哪一句话是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坎德人胡扯的?或者两句都是?这两句话是不可能联系得起来的。

不过,在没有其他线索的情况下,菲尼阿斯要找到触陷阱,最好的方法看来是去找市长,且不论市长是谁。

他中年人的脸上绽开一个充满喜悦、跃跃欲试的微笑。

被游行弄醒的坎德人开始出现在他的窗口。

骨头医生——我想理发,还要——菲尼阿斯不得不回应他们沙哑的声音,他粗鲁地问:说说,谁知道我在哪儿可以找得到市长?市政厅!他们齐声唱道。

谢谢,他简洁地说,今天我不开门了,因为今天是假日——有游行、母斯芬克斯,以及诸如此类的。

说完,他在坎德人们惊奇的小脸面前关上了百叶窗。

他听得到他们气急败坏地叫骂,但是他的心思已经落在了去市政厅、找那个疯子上,或者——菲尼阿斯想不出或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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