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
泰索何夫已经是这天早上第十次说这句话了。
他坐在车座上,在吉萨拉和伍德洛中间,他的地图摊得大开。
奎苏部落的村子就在它该在的地方,正在平原中央。
我们正走在向东去的贤者大道上——大道也在它该在的地方——但是这儿应该还有平原,不是吗?他向左右的景物挥着胳膊,那么这些山是从哪儿来的?他一拳打在地图上,摇摇头。
这儿是不是有过一场地震什么的?所有的东西都变了。
这该你告诉我,吉萨拉说,弹着舌头催马走上斜坡,无论如何,你是画这幅地图的人。
我说我画地图,没错。
但是我从来没说过我画了这幅地图。
泰索何夫烦躁地说。
柏伏特先生的叔叔柏提画了这幅地图。
伍德洛天真地说。
唔,我也不是很确定是不是柏提叔叔画的,泰斯说,这只是触陷阱舅舅在给我一大卷地图作为成年礼物时,这么告诉我的。
想起来,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柏提叔叔。
我怀疑触陷阱舅舅会不会就是柏提叔叔。
首先,你是怎么到索拉斯的?吉萨拉问,完全无视他的喋喋不休,你应该记得路线,既然你是个地图迷之类的。
我当然记得。
我从南方过来,穿过索巴丁和帕克沙克斯,就和你走的路线一样。
坎德人简洁地说。
对不起,我要问一句,我们干吗不顺着这条原路回去呢?伍德洛说。
泰斯看起来有一点被激怒了,他举起双手:别看着我。
吉萨拉才是要急着赶回去、要走捷径的人。
我只不过是提供了一个方向!吉萨拉怒目而视:我不明白我们在吵什么,她说,泰索何夫的地图上少了几个城市,几座山脉——这没什么不正常的。
路很开阔,正是赶路的好时候。
我们快走吧!听到这些话,泰斯脸上的迷惑变成了满意,伍德洛又陷入了沉默。
他们的这个早上实际上很平静,没发生什么事。
他们醒来的时候,发现灰蒙蒙、快要下雨的天空变成了万里无云的蓝天。
泰斯很早就醒了,向水声急促的溪流走去。
他解开滴了油斑的绑腿,放在一块石头上用冰冷、清澈的溪水洗净,绑腿在树枝上沐浴着清晨的阳光,很快就晾干了。
伍德洛一向睡得很轻,这会儿他正悄悄地从马车座下面摸出谷袋,为了即将来到的一天跋涉而喂马。
他在马喝水的桶里倒满了清水,然后走进树林碰运气,他找到了一些野黑莓。
不久,吉萨拉从大车里她鼓鼓囊囊的床上滑下来,穿上她覆盆子色的靴子,一件鲜艳的桔红色长袖束腰外套和配套的裤子,裤子非常紧身,看起来简直就像直接在皮肤上画出来的衣服。
在他们三人坐在营火灰烬边上吃早餐时,阳光在她头发上洒上了红色的光芒,他们的早餐是昨晚剩下来的冷豆子、新鲜黑莓和泉水。
他们离开宿营地的时候,兴致都很高扬。
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离开了山丘,野蛮人奎苏部落在蓝灰色的地平线上闪动。
虽然他们走的路离奎苏部落很近——顶多不到一千码——但是他们看不到村子,精心堆码的石墙环绕着奎苏,完全遮住了他们的视线。
不过,在上午的阳光下,仍然可以看到他们巨大石头神庙最高处的横梁和庞大的竞技场衬在蓝天的背景。
野蛮人们显然已经习惯看见旅客,他们从石墙顶上看着,既无意向旅客们致意,也无意骚扰旅客。
走过奎苏之后,他们停下来吃午饭。
吉萨拉不情愿地到她的秘密货物储藏室里,拿出了一块体积不大、价钱昂贵的塔西廷熏火腿。
在嚼着他自己那一份时,泰斯抬头往东看,第一个发现了前面蜿蜒起伏的群山,现在他们正是在这片山区里争吵不休。
我们正在下山,伍德洛说,他感觉到了轻微的向下倾斜,可能因为这山太矮了,你的地图上就没有画出来。
他向泰斯提出他的意见。
坎德人看起来高兴了些。
大概就是这样!他喜欢找到各种问题的答案。
很快下山的斜坡变得更加明显了。
吉萨拉得要用力拉住缰绳,免得马一路飞奔下山。
但是不久,山脉的常绿树林变成了山脚阔叶的枫树和橡树。
这是一条到沙克沙罗斯的直路。
吉萨拉宣布,同时放松了缰绳。
马撒开蹄子向前跑,大车被拽得摇摇晃晃,颠簸不停,卷起大团灰尘。
泰索何夫瘦小的身子像皮球一样被抛来抛去,坎德人虽然必须牢牢抓住车座才能不被抛下去,但他却为大车的狂奔而高兴得咯咯大笑。
风吹进他的眼睛,他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但是突然间,泰索何夫越过马头看向远处,使劲儿眨着眼。
他眼花了么,他怀疑着,或者是——?看!他叫起来,指着路前方。
吉萨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但是,和所有的矮人一样,她白天的视力不如晚上好,因为她部分依赖红外线来看东西。
离马前二十英尺的地方,她看起来就模模糊糊的了。
她没看到任何不对劲儿的东西,所以她继续看。
泰索何夫试图指给她看,而她看不到的,就是大路已经到尽头了,好像修路的在把路修完之前忽然走开了,大路就结束在前面大概五十码远的地方。
狂奔的马突然毫无预兆地踏进了一片沼泽,后面还拉着大车和三个不明就里的乘客。
泰索何夫从车座上飞了出去,大头朝下,栽到了两片覆着水草的泥泞泥沼中间。
他从四英寸深、冰冷的泥水中伸出手来,甩掉上面粘糊糊的绿色沼泽水藻,站了起来。
坎德人伤心地看着一度很干净的绑腿。
他朝大车走了一步,就立刻踩进了一片埋在水草下面的泥沼里,脸朝下摔倒在水里。
老天爷,水可真冷!他想着。
他从水里爬起来,重新站直,向大车伸出手,同时像只弄湿了的狗一样甩着头。
在大路终结的时候,伍德洛设法让自己稳稳呆在车上没跌下去。
现在他正俯身安慰陷入歇斯底里的马,它们整个马蹄都陷入水里,眼睛惊慌地睁大。
我的衣服!全毁了!从马身子的另一边,即大车的左边传来吉萨拉的尖叫。
伍德洛小心地涉过泥沼,有时泥巴都没到了他的膝盖,最后他终于找到了那个女矮人。
吉萨拉坐在沼泽里,两腿伸开,胳膊伸在身子后面支撑着。
黑乎乎的水没到她丰满的胸部。
她的外衣只有两英寸宽的地方还是桔红色的。
一只青蛙从她的肩膀上跳进黑暗的泥水里,矮人吓得一哆嗦。
她把大绺落进嘴巴和眼睛里的湿湿的红头发抽出来,然后就看到了坎德人,坎德人已经绕过大车,走到了伍德洛旁边。
吉萨拉瞪着他:我想你的地图上面也没有这片沼泽,是吧?要不,这是你设计的一个有趣的小小惊险?吉萨拉坐到大车后面最上一级踏板上,无精打采的把她覆盆子色的靴子里的泥水倒出来。
它们再也还不了原了,她忧郁地说,我是用我一生中最好的夜晚之一换到——她发现坎德人在瞪着她,——呃,别管我是用什么换到它们的。
她换了衣服,穿上了一件保守(对吉萨拉而言)的紫色束腰外衣和配套的裤子,还有一双普通的黑工作靴。
泰索何夫的绑腿粘在了皮肤上,痒得要命,但是他没有可替换的。
我猜我们必须掉个头,最后还是得走南方那条路。
吉萨拉抱怨道,我们不可能及时赶上坎德摩尔的集市了。
她叹息着。
我的瓜……我的瓜……我本来可以用卖瓜赚到的钱买一个新橱柜的……我不太肯定,太太,伍德洛突然说,他从大车的前面绕过来,我是说要不要掉头走南方的路线。
我解开了马缰绳,让他们往沼泽里走了挺远的一段路,水都没有变深。
有的地方水甚至变浅了。
这个年轻人把眼睛前面的乱发甩开,注视着吉萨拉。
那又怎样?吉萨拉失去了耐心,这能说明什么,伍德洛?这说明在沼泽大部分地方,水不会比四或五英寸更深。
这说明虽然我们沉重的车轮要过去会有些艰难,但如果我们慢慢走,走得稳一点,我想我们可以走过去。
走到哪儿去?到沙克沙罗斯?我们怎么知道我们就在沙克沙罗斯附近?我们怎么知道这片沼泽不会没有尽头?没有什么东西会没有尽头,太太。
伍德洛说。
吉萨拉对年轻人无意间说出的哲理投以后悔的微笑:我的脑袋好像要裂成两半似的。
我知道怎样治好它。
泰索何夫在大车里热心地说,他伸手探向她的太阳穴,你只需要把两片摘下的——谢谢,不用了,谢谢。
吉萨拉很快地说,躲开他的手,从大车后面下来。
——桉树叶子结在一起。
泰斯兀自说着,不过,要用适合你自己的方法。
伍德洛把马引到远处的一片小树林里。
他抓着马笼头,眼睛盯着脚尖,从泥沼和茂密的蒲草丛中找出路来。
每走一步,泥巴和污物都会粘住他。
他把靴子里的脚趾蜷曲起来,抠住靴子,免得靴子从脚上掉下来。
经过昨天的雨和闷热,空气中的湿气很重。
伍德洛污灰色的束腰外衣贴在他瘦削的身子上,一条他撕下来擦汗的衣边破破烂烂地晃荡着。
他不停地忙着打苍蝇、踢开水蛇、以及在滑溜溜的泥巴上站稳脚跟。
泰索何夫坐在吉萨拉旁边,吉萨拉拉着马缰绳,装作是她在控制着马,虽然实际上是伍德洛拉着马。
周围的地形不是看起来好像是干地的沼泽地,就是大片的浅水。
走了大约五百码,来到了一片有灌木丛和树木的低地,大家都希望这意味着沼泽地的终结。
我很想知道这些水都是哪里来的,吉萨拉说,我们走过奎苏之后,就没再见到任何湖了,甚至连溪流也没见到过。
泰斯拿出了他的地图。
水肯定是从沙克沙罗斯北边这座小山里的某条河流过来的。
他说,手指着地图。
吉萨拉并非故意地哼了一声:我不会相信那张垃圾——她说,手戳着地图的背面,——能比包鲭鱼的纸强。
泰斯正要反唇相讥,伍德洛突然停住了车,抬起头:你们听到那个了吗?他问。
泰索何夫和吉萨拉都安静下来,倾听着。
从前面传来清楚的波涛拍岸声。
啊,哈,泰斯大叫,那就是我说过的河!但是伍德洛看起来很怀疑:那水声听起来比一条河要大。
只有一个办法能搞清楚。
吉萨拉对马弹着舌头,说道。
伍德洛又稳稳地抓住了马笼头,直到他们走到小树林里,然后他在浓密的灌木丛中消失了。
他很快就回来了,脸色苍白,就像他的束腰外衣从前应该有的颜色。
那是什么,伍德洛?吉萨拉问。
那不是河,太太,他咽下一口口水,我看得到的地方全都是水面。
吉萨拉最初的回答是她的喘息。
人类和矮人把探询的目光投向坎德人。
吉萨拉戳着他的胸:你的柏提叔叔还漏掉了一片海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