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一片大洋?泰斯重复着伍德洛的话,你能肯定吗,伍德洛?他匆匆忙忙从大车上爬下来,跑向树木和灌木丛的浓密屏障。
我不会拿我最后一个银币跟你打赌,说那是大洋,伍德洛让步道,那也可能是一片海。
他严肃地接着说,并且跟在坎德人后面,你又怎么能知道呢?除非你有地图。
吉萨拉推开伍德洛,跟着泰索何夫穿过树从。
呀啊!这些该死的树枝挂破了我的袖子!她痛苦地抱怨着,拼命拨开挡住她的树枝,那最后的几英里几乎把我的橱柜全毁了!泰索何夫挤过最后一丛灌木丛。
他站在一片平坦、布满泥污、破碎的板岩上,地平线在大约三十英尺远的地方。
波涛在远处的下方拍打着海岸。
坎德飞奔到一个光秃秃的石崖边缘,看着悬崖的另一边。
下面是一片灰绿色大海的海岸线。
泰斯撬起一片板岩碎片,投向大海。
他很快就看不到这块石头了,由此可以得出结论,这片海真的非常宽阔。
坎德人转头向左看,悬崖深深切入内陆,挡住了向北的海岸线。
翅膀尖上是深色的海鸥鸣叫着,绕着泰索何夫的脑袋飞。
伍德洛说得对,泰斯最后说。
他扬起眉毛:第一个画地图的人要怎样才能知道,这到底是一片海,一片大洋,或者只是一个非常大的湖?你是画地图的,吉萨拉在他身边咆哮,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就在这儿,告诉我这片水是从哪儿来的?也许它藏在你柏提叔叔看漏了的山地里!你在这儿解释这个解释那个的时候,先告诉我,我们到底要怎样乘着大车越过这个非常、非常大的湖?让我想想。
泰斯严肃地说,他年轻的脸在思考中皱了起来。
真该想想。
吉萨拉毫无幽默感地嗤道。
你知道,我相信我们为了穿过沼泽,向沙克沙罗斯南方偏了一点点,泰索何夫说,也许那城里的某个人知道这片海是怎么来的——你认为往北几英里,这片海洋就到头了?吉萨拉尖叫。
她马上就后悔了,因为她显示出了不够冷静。
痛苦地把指甲扎进拳头后,她恢复了自制。
也许沙克沙罗斯的某人可以说得出我们在哪儿,并且给我们指出最好的向东去的路。
前提是,如果我们能够找到沙克沙罗斯的话。
吉萨拉用手背揉揉眼睛,表示她很疲劳。
但是今天晚上我一英寸都走不动了。
我们就在这儿宿营吧。
她说,挥手指了指宽阔平坦的板岩,伍德洛,你最好了,去把大车拉过来。
我的脑袋要裂开了。
是,霍恩斯拉格小姐。
稻草色头发的年轻人飞快地穿过石滩,奔向灌木丛,消失在里面。
吉萨拉的一只手紧紧扣在腰上,另一只托着下巴,向下看着远处的海岸。
她忧郁地咧咧嘴做了个笑的表情,又摇摇脑袋。
这不是很讽刺吗?有这么多的水,而我甚至不能过去洗个澡。
在天亮之前,泰索何夫第一个听到了那些声音。
他被伍德洛那边营火残烬的热气环绕着,正在做最美妙的梦,一点儿也不想在梦结束之前醒来。
他梦见他在一家商店里,商店的墙上从地板到天花板都挂满了各种尺寸、各种颜色的壶,每个壶里装的东西都比前一个壶更有趣。
有的壶里装着彩色玻璃球和漂亮的石头,有的装着色彩鲜艳的线球,有的满满塞着糖果和发条玩具。
还有一整个货架上都摆着宝石指环,而另一个货架上全是镶红宝石的胸针。
商店店主刚才都还没有出现,现在转向泰索何夫,说:在有人偷走它们之前,你必须拿走所有东西,把它们藏起来。
我只信任你!然后泰索何夫又听见了那种声音,就在他的意识边缘响起。
他使劲儿闭住眼睛,把心思集中在商店里的货架上。
但是那个声音又来了,就像浣熊在敲垃圾箱。
他猛地被惊醒了,完全违背了他自己的意志,因此非常恼火。
在黎明的微弱光线下,坎德人看见三双暗暗的、大得过头的眼睛从大车周围盯着他看。
入侵者!强盗!他们被袭击了!泰索何夫跳起来,摆出自认为的坎德人作战姿势,两腿伸开,站稳。
他左手举着V字头的胡帕克杖,转着嘴唇,右手拿住胡帕克杖直的那一头转了个圈。
站住,不管你是谁!他警告道。
突然,更多双眼睛出现了。
泰斯头也不低,用脚趾捅向伍德洛的肋骨。
正在睡的人类喷着鼻子,用胳膊肘支撑着抬起身子,最后终于睁开朦胧的双眼向上看去。
他只看见泰斯的战斗姿态,就立刻跳起来,去抓手边拿得到的第一样东西,那是火堆里一根闷烧的小树枝没烧着的一头。
这时他才看见了那些眼睛,它们在黎明的昏暗光线下,就像中立之月、金色的索林那瑞一样闪烁着。
有的眼睛在大车下面,有的在大车后面,有的在车顶上。
突然,大车的后门被推开了,吉萨拉走了出来,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红色丝质袍子。
在大车后面的那东西向后跳了回去,发出咯咯的笑声。
噢,看在上帝的份上,吉萨拉呻吟着,现在,这些是什么?去,去,你们这些小野兽!她口中嗒嗒有声,又走下来一步,把她的手背向那些眼睛所在的地方挥去。
霍恩斯拉格小姐,回到车里去!伍德洛喊道,我们被袭击了!他向那些眼睛挥舞了一下他的树枝,摆出勇敢的姿势。
被溪谷矮人袭击?她的尖声说,别荒唐了。
他们像马蝇一样烦人,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但是他们是不伤人的。
她转身瞪向那些不断出现的眼睛:我说,去!她向他们挥舞着她的睡衣褶边,就像农妇用围裙赶鸡一样。
溪谷矮人?泰斯问,放低了他的胡帕克杖。
他向大车走近了一步,注视着黑暗里。
空气中充满了控制不住的咯咯笑声。
最后,泰斯终于可以看见十一个或者更多的矮个子,看起来模模糊糊地像是矮人,聚集在大车门口。
他们没有去,而是充满期待地看着吉萨拉,就像城里广场上的鸽子在等着面包屑。
泰斯从他的丘陵矮人朋友弗林特那里听说过溪谷矮人,他们也叫做阿格哈,是矮人社会里最低等的阶层。
他们过群居生活,不和其他种族交往,他们住的地方肮脏之极,任何其他种族,甚至包括大部分动物,都不愿意住在他们那里。
这让他们能挺好地保有隐私,泰斯设想着。
泰索何夫没有凑近看过多少溪谷矮人,他见过的少数几个都是被野心勃勃而又吝啬无耻的坎德摩尔中产阶级商人洗刷干净后,雇来做家务的佣人。
(溪谷矮人是令人痛苦的佣人,他们总喜欢挖鼻子,还总是招来一身灰,简直就像他们有招灰的魔法。
)他们彼此之间没多大区别。
他们都有典型的大圆鼻头,肮脏的胡子——即使是女性——还有蓬乱、邋遢、纠结不堪的头发,就好像是很多年前用棍子梳过,以后就再没碰过梳子似的。
他们的男性穿着撕破的脏背心和用磨损了的带子系起来的裤子,而女性穿着撕破的、脏兮兮的麻袋似的裙子,他们的鞋子一律比脚的尺寸大了三码。
把他们赶走,好不好,亲爱的伍德洛?这些小乞丐会把我们偷个精光,吉萨拉说,把她的睡袍裹紧了点,我们也必须赶路了。
在渐渐亮起来的天色里,伍德洛无助地看着大车周围不断聚集的溪谷矮人。
他们敬畏地盯着吉萨拉。
你想要我做什么,太太?这个人类手足无措。
吉萨拉看起来被激怒了,她从越来越多的溪谷矮人前面退后一步:我不知道!做点像个男人样子的事,比如向他们挥挥剑什么的。
这个人类看来对此建议颇为沮丧。
吉萨拉看他犹犹豫豫,于是焦躁起来,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臀部上。
那么,对着他们的脸哈气好了。
那样会像个男人!她厌恶地补充道。
伍德洛看看手上的棍子,又看看那两打——或更多——满脸好奇、污秽不堪的溪谷矮人。
他们虔诚地看着吉萨拉。
这群中最勇敢的一个,从他穿着没形的裤子,而不是没形的裙子来看,是个男的,他伸出手去摸矮人的红头发。
住手!吉萨拉说,一巴掌把他的手扇开。
她紧紧裹住睡袍,匆忙爬回大车的踏板上,几乎绊倒。
你从哪儿弄到头发?那个溪谷矮人最后说,一点也没因为被扇了一巴掌而气馁。
他向前探身,伸出粗短的手指。
他的脏脸上挂着傻笑,露出了嘴巴里的一个大黑洞,那儿原本是该有颗门牙的。
你是什么意思?她咬着牙,当然是我长出来的!她再次把他的手扇开。
溪谷矮人顽固地摇着头:不是那个头发。
头发不是那个颜色。
吉萨拉汗毛直竖。
我向你保证,这是我天生的头发,她坚定地说,并且以评价的眼光看了他一眼,我冒昧地说,如果你把你的头发洗一洗,而不是在土堆里瞎蹭,它会看起来好一些。
溪谷矮人看着她的头发微笑:这个漂亮。
你漂亮。
吉萨拉的眼睛抬了起来:你喜欢它?这个漂亮。
他虔诚地重复。
这一群溪谷矮人都跟着他合唱起来,然后咯咯笑。
谢谢,吉萨拉犹豫地说,然后又慷慨地加上一句,你的头发也不那么糟。
我现在应该替您把他们赶走吗,霍恩斯拉格小姐?伍德洛问。
我代表我自己,想问问你的头发的事,这很有意义。
泰斯插嘴进来,它是真的吗?——我是指那颜色。
就我个人来说,我不认为用一点儿化妆品美化自己有什么错。
有那么一回,是在我年纪还小的时候,我在自己的脸上画上许多线条,因为我觉得还没长皱纹,挺尴尬的。
当然,那些线条不是红色的。
但是,这种改变的性质是一样的。
吉萨拉仅仅瞪了泰斯一眼,然后用冰冷的声音宣布:我要进去穿衣服了。
等我出来,我们就开路。
开路?那个溪谷矮人男人的耳朵竖了起来,我以为你们到这里也许为了坐滑轮。
他说。
滑车?唔,我都没有——吉萨拉想起了很久以前经过的一个很远的酒吧。
唔,至少是一个星期之前,在一百英里之外……她突然看见人类和坎德人单纯的表情,立刻明白了溪谷矮人说的不可能是同样的东西。
滑轮?她重复。
噢,伙计!为首的溪谷矮人高兴地拍手,认为她的问题是对他们之前问题的肯定答复。
坐滑轮!你付多少?不,不!我只是在问你,坐滑轮是什么意思?她解释着,强迫自己容忍下去。
弗都让你看。
他说,在她拒绝之前抓住了她的手。
他拉着她走下踏板,走向北边,那边的石崖深深切入内陆,遮住了视线。
伍德洛和泰索何夫紧紧跟在后面,其他的溪谷矮人围绕着他们快活地跳着舞,他们宽大的、鞋尖扁平的鞋子在板岩悬崖上拍打,发出噪音。
弗都向海岸走了一小段,离开了在宿营地可以看得见的范围,指着一棵伸出悬崖边缘,巨大、孤零零的柏树。
那又怎样?吉萨拉说,她开始觉得烦了。
你让我光着脚走过粗糙的地面,就为了看一棵老树?她退了一步,一只手扶着弗都的肩膀以保持平衡,另一只手从她娇嫩的脚掌里拔出有尖角的小石头。
泰索何夫奔向树下。
他抬头,爬上一根低矮、粗壮的树枝,开始像只猴子一样手脚并用地往树上爬。
泰索何夫,马上从树上下来!吉萨拉发出警告的叫声,你是自寻死路,到时候我只有把你血淋淋的骨头卖给评议会了。
你心真好,这样关心我的健康。
他甜甜地说道。
你在上面看到了什么,柏伏特先生?伍德洛问。
泰索何夫没有立刻回答,他从一根树枝荡到另一根树枝上。
唔,有三个滑轮……不,是四个滑轮。
成对地钩在一起。
实际上,有六个滑轮,因为其中两个是各自分别由两个滑轮并排绑在一起组成的。
它们都用我手腕那么粗的绳子连在一起,不过绳子很短。
我猜这就是弗都说的滑轮。
吉萨拉转向弗都。
没有问题了。
不过她还抱着疑问。
吉萨拉不能相信一群溪谷矮人能操纵这样一个显然很精巧的系统。
弗都脸上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
很多人来了,做了滑轮。
他们有趣、小个子。
弗都模仿他说到的人的样子,皱着眉看树上,摸着假想中的胡子。
突然,他绕着圈走,因为过大的鞋子而跌跌绊绊,挥舞着胳膊。
那一群溪谷矮人也咯咯笑着,绕着同样的圈子,脚掌啪答啪答拍着地面。
听他们说的,象是侏儒,因为侏儒喜欢建造这一类的东西,侏儒看起来也像矮人。
泰斯一边说,一边为溪谷矮人的滑稽动作而开怀大笑。
他从树上跳下来。
没有一个有自尊心的矮人会做这样的事。
吉萨拉眯起眼从眼角看着他们绕圈走,嘴里嘲弄道。
那些‘人’只是把滑轮装起来,就走了?伍德洛问弗都。
溪谷矮人精明地瞅着伍德洛。
不,他们从那里运大盒子上来。
弗都指着悬崖下面,然后他们走了。
他突然露出怀疑的神色,太多问题!你们要坐滑轮,还是不要?吉萨拉在颤抖,她拉紧她的睡衣,紧紧裹住曲线起伏的身体,转身向宿营地走去。
我想我们不大需要坐滑轮。
现在,如果你给我们指条到沙克沙罗斯的路,我们就不会再麻烦你了。
你们要到沙克沙罗斯?你们见扑扑大王?很久没有人到沙克沙罗斯了!弗都欢呼道。
其他的溪谷矮人开始尖叫,把满手的灰尘撒到空中。
吉萨拉、泰斯和伍德洛猫着腰逃出那团卷起漩涡的灰云。
你们干吗这样?吉萨拉叫道。
我们高兴,弗都说,除了阿格哈,没有人到沙克沙罗斯,但是你们特别。
你们喜欢我们地下城市。
它漂亮。
一座地下城市?吉萨拉咽下一口口水,转向泰索何夫,我以为你说过那是一个很大、很繁华的地方!它就是!泰索何夫辩护地叫道,至少我的地图上是这么说的。
他从背心里拽出地图,摊在地上。
吉萨拉气呼呼地瞪着他:哦,是啊,你的了不起的地图。
伍德洛在泰索何夫身边蹲下来:‘P.C.’是什么意思?他指着地图标题克莱恩下面写着的字母问道。
吉萨拉抓过地图,瞪着那几个字母:‘大灾变之前(PreCataclysm)’,你们这些白痴!它代表大灾变之前!我们一直照着一幅大灾变之前绘制的地图旅行!真的?泰斯怀疑地说,我以为这代表的是‘确已证实(positivelyconfirmed)’。
吉萨拉头昏眼花地摇着头:我听了一个坎德人的,真是活该。
大灾变之前,竟然如此!那会让情况有些不同,是不是?伍德洛天真地问。
会有一点点不同。
泰斯低声咕哝。
一点点?吉萨拉目瞪口呆地看着坎德人,新的山脉隆起,整块的大陆陷落地底而形成大海!泰索何夫看起来已经服输了。
哎,大多数的城市都还在老地方。
他哀叹道。
是的,那些没有被大海、山脉和火山吞没的城市!吉萨拉转着眼珠,认命地重重叹了一口气,唉,这就是问题了——我们不能驾着这辆大车渡过大海。
我们要走回头路了,在这块克莱恩大陆上,没什么能让我们有机会在秋季集市时准时赶到坎德摩尔了。
这会让我回头走老路。
驾大车渡过大海。
弗都评论道。
吉萨拉无视他的学舌。
来,伍德洛,她疲惫地说,眼睛看着营地,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是弗都跌跌撞撞地跟在她旁边,拉她的睡袍。
驾大车渡过大海!他重复。
她停下,把他扯开。
那不行,弗都。
她俨然一副教导的口吻,来,伍德洛,柏伏特。
但是弗都不肯被甩在一边。
大车不浮,可是船浮!你想告诉我们什么,弗都?伍德洛问。
溪谷矮人板着脸看着伍德洛。
我告诉漂亮女士。
你头发古怪——看起来像面条。
弗都又抓住了吉萨拉的手,把她拖向崖边。
他向下指:看见?船。
吉萨拉轻蔑地挣开手。
那么,我就看看!她喊道,飞快地扫了一眼崖边,这些吃臭虫的——呃,溪谷矮人——说的是真的!这下面有一条船。
让我看看!泰斯叫着,和伍德洛一起跑到吉萨拉旁边,不过,为什么有人会把一条船留在这儿呢?我不知道,吉萨拉回答,而且我也不知道这到底能有什么区别。
我的所有财产都在大车里,我不会把大车留在这儿的。
她坚定地说出那最后一句。
弗都拉拉吉萨拉的睡袍:运大车上船。
伍德洛,吉萨拉说,请你试着对他解释一下,我们不可能把这辆装得满满的大车开下这座光秃秃、五百英尺——噢,这至少有八百英尺——至少。
泰斯肚子着地趴在地上,向下看着石崖,叫道。
——六百英尺高的悬崖,开到一艘摇摇晃晃的船上去。
吉萨拉说完了。
然后,她又对人类补充说道:你让我神经紧张,亲爱的。
伍德洛刚才正爬在一根伸出悬崖外的柏树枝条上,他清了清嗓子,说:很抱歉我要这样说,霍恩斯拉格小姐,但是我打赌无论谁——无论谁拥有这条船,谁就是制造滑轮的人!泰斯替他说完,他们为了某种原因必须要爬到这上面来,我打赌他们用了这滑轮。
我们可以用他们的设备上下悬崖!正是如此。
伍德洛说。
坐滑轮!坐滑轮!弗都尖叫道,在柏树下上窜下跳。
等一等,吉萨拉说,她拒绝轻易地被这种兴奋情绪感染,我们有足够的人手,能够把一辆摇摇晃晃的大车吊下六百英尺高的悬崖?你们认为我们能够再把大车弄上船,并且把船开走吗?也许可以,伍德洛说,但是我不认为我们应该这么做。
这是偷窃。
这不是偷窃!泰斯反对,我们只是借用一下。
他们现在又不用它,而且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回来。
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弗都?两天。
弗都简短地说,举起四根手指。
他们走了几天了?吉萨拉问。
两天。
他举起所有手指。
吉萨拉、泰斯和伍德洛面面相觑。
你们在这儿有多少人?弗都看着足有好几打的溪谷矮人,咧嘴一笑:两个。
噢,好家伙。
伍德洛倒抽一口冷气。
看来这样子的话,我们是没法得到正确信息的。
吉萨拉慢吞吞地说,伍德洛,你挺擅长机械的。
我们要‘坐滑轮’,需要哪些东西?伍德洛蹲坐下来,用一根棍子戳戳地面,横七竖八地在板岩表面上划线。
不一会,所有的溪谷矮人都蹲坐下来,模仿人类的动作,在板岩上乱戳乱划。
泰斯被逗得开心极了,在一群沉思的溪谷矮人中间游来逛去。
吉萨拉站在人类身后,满怀期望地抱着胳膊:如何? 一两分钟之后,伍德洛扭头向上看向吉萨拉:太太,我认为我们需要用树上那些滑轮,至少四千英尺长的绳子,而至于牵引力,一队马匹——外加大约一打壮汉。
但是这只是估算。
他谦虚地最后补充道。
所有的溪谷矮人都露出忧郁的神色,同意地点着头,对彼此的涂鸦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吉萨拉向空中张开手臂:好了,我想就是这样了。
我们没有一打任何东西,而且我们当然没有四千英尺绳子。
如果那些烂瓜里没有绑上那么多的钱币,我就要亲自把这辆大车推下悬崖去,把那艘该死的船撞成碎片。
她在她站着的悬崖边上颓然倒下,手捂着嘴。
泰索何夫蹦回闷闷不乐的吉萨拉身边。
关于牵引力,他说,我们需要多少溪谷矮人,就能找到多少。
他们有多少?吉萨拉嘲讽道,两个?我知道他们看起来不怎么样,闻起来也不怎么样,但是我敢肯定他们会愿意帮忙。
泰斯说,不管怎么说,这原本是弗都的主意。
弗都咧开大嘴傻笑。
我们很高兴做嗨哟。
嗨哟好玩!我们为有趣人做很多嗨哟。
‘嗨哟’。
他模仿着号子,拖着想象中的绳子。
很好,弗都。
吉萨拉平板地说,现在,我不认为你能告诉我们,在什么地方找得到四千英尺的绳子,你能吗?溪谷矮人自豪地挺着胸膛:弗都有绳子。
大绳子。
滑轮绳子。
我给漂亮头发女士看。
三个旅行者盯着弗都,然后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你不是在乱说吧。
吉萨拉喃喃地说。
有趣人藏着滑轮绳子,弗都解释道,但是弗都找到它。
我闻到绳子,我的鼻子很会闻东西。
吉萨拉对弗都扑闪着她的睫毛:那么你能不能把藏绳子的地方指给我们看?弗都抓住吉萨拉的手,拉着她走,在兴奋中差点绊自己一跤。
来,来,来!他喊着,身后拖着他迷恋的对象。
泰索何夫和伍德洛跟在这跌跌撞撞的一对后面跑,他们后面又跟着一大群东倒西歪、大汗淋漓的溪谷矮人。
弗都领着这群人到了离石崖将近五百英尺远的一棵巨大空树干前。
他敏捷地爬上最低的树枝,然后就消失在树干上一个桶口大小的洞里。
他那颗乱蓬蓬的脑袋不一会儿又出现了,穿过这个洞口,他递出了一根粗糙的麻绳头。
看到?他叫着,滑轮绳子!你不担心,漂亮女士。
他说着,拍拍吉萨拉的头发。
吉萨拉把他的手拍开,打了哆嗦。
不一会儿,泰索何夫就爬上了树,把脑袋伸进洞里去看。
当他缩回脑袋时,嘴巴都笑得咧到耳朵根了。
整个树干里全都是绳子!他喊着,一卷一卷的绳子!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绳子,除了可能在巴利佛港的码头上。
嗬!我真希望我的触陷阱舅舅能够来这儿看看这个。
吉萨拉两手一拍,搓搓手掌:好,伙计,看起来我们要坐滑轮了。
一打溪谷矮人花了三个半小时把树干里的绳子全部取出来,并且从柏树那儿开始排成整齐的两道绳索。
这当儿,伍德洛拿了一段较短的绳子在大车上试验了一下,确定了滑轮要装在哪里。
当长绳准备好之后,他在大车上结结实实地绑了两圈绳子,一圈缠在前轮轴上,另一圈缠在后轮轴上。
做这些比对吉萨拉解释清楚整个机械系统还容易些。
我们将两个单滑轮装在绑大车的绳子上。
两对双滑轮则装在伸出去的树枝上。
这一点你已经明白了,是不是?吉萨拉点点头:当然。
我又不蠢。
但是无论如何,她懂了才怪!在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我们曾经在我叔叔的农场上组装过一个类似的起重机。
伍德洛说。
矮人现在穿着一套简单的绿色工作服,戴着皮手套,坐在大车上、伍德洛旁边。
她看看大车,抬头看看滑轮,然后又看看大车。
这是我的全部财产,伍德洛。
你有把握吗?伍德洛抬头看看:有一定的把握,霍恩斯拉格小姐。
吉萨拉抬头又瞄了一眼滑轮,然后凝视着那一大堆把滑轮连在树上的绳子,和装了滑轮的大车。
她的目光游移到捆在几块大石头上的绳子,这些石头压住树根、固定柏树。
之后她清了清嗓子。
在信任他人这种事上,我还没有过太多实践。
她对伍德洛说,有那么少数几次我尝试了一下,无论从个人角度来看,还是从经济角度来看,结果都不太好。
不过,在这儿我已经没有多少可选择的路了。
如果我们向南走,我会因为延误时间而遭受毁灭性损失。
如果我们从这个石崖下去——唔,也许我会被毁掉,也许不会。
对我而言,这听起来很像一个可行的计划。
弗都!弗都在哪里?那个溪谷矮人从一堆扭在一起的同类中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这一堆人刚才都被某个人的帽子绊倒了。
弗都这里。
他宣告,你们准备坐滑轮?吉萨拉还来不及回答,一双手就从那一堆混战的溪谷矮人中伸出来,再次把弗都拖进了沸反盈天的混乱中。
吉萨拉走近那一堆溪谷矮人,小心翼翼地避免过分靠近他们,然后把两手笼在嘴巴上做成喇叭形,喊道:弗都!让他们排成行!让他们排成行!几秒钟之后,弗都再次拳打脚踢地打开一条路,开始把溪谷矮人从混战中一个个揪出来。
几分钟之后,所有溪谷矮人都排好了队,沿着两道绳索列成两行,这两道绳索从石崖伸展开去足有四分之一英里。
吉萨拉重新检查了她的人,到处都看见流血的鼻子、乌青的眼睛和磕破的嘴唇。
她刚一转过身去,某个家伙就推了另一个家伙一把,于是冲突重新开始,直到伍德洛揪着两个罪魁祸首的脖子把他们拎了起来。
好了,伍德洛,吉萨拉命令道,你负责绳子。
每边绳索用一匹马和六个溪谷矮人,你应该就可以轻松漂亮地把大车吊到崖下面去了。
我们把这当作我们今天的口号,行不行?‘轻松漂亮’。
有没有人能念出这个词?两列溪谷矮人此起彼伏、零零落落地合唱着轻松漂亮,或者合唱它的某个同音词。
好,吉萨拉说,泰斯,你和你的六个壮伙计组成一队负责大车支索。
你的任务是引导大车从石崖边上下去……吉萨拉在说这几个字时声音有一点发紧,……并且在大车往下走的时候,尽可能保持它的平稳。
有那么一会儿,大伙儿只是面面相觑。
然后吉萨拉对泰斯眨眨眼睛,泰斯一脚踢开了挡住大车车轮的石头。
六个负责大车支索的阿格哈,由泰斯引导,缓慢地把大车推向石崖边缘。
这个时候,伍德洛要指挥数量是泰斯手下三倍的溪谷矮人,所以也要面对三倍数量的问题,他努力使滑轮之间的绳子绷紧。
大车前轮离开石崖边时,吉萨拉的心都卡在嗓子眼了。
立刻,连在向前去的滑轮上的绳子绷紧了,柏树上下摇晃。
大车轮子下面有六百英尺高,没有任何支撑物,溪谷矮人们一英寸一英寸的放下大车。
吉萨拉的心怦怦直跳。
大车、柏树、溪谷矮人,都在她眼前摇晃。
大车的后轮嘎嘎响着越过了崖边,整个车子一下子下降了六英寸,在空中来回晃荡。
负责大车支索的溪谷矮人们尖叫着,把脚跟深深踩进树下结实的泥土里,因为大车的重量通过滑轮下的绳子,正把他们拉向悬崖。
吉萨拉飞快地伸出手抓住身边的一块大石头,以免失去平衡,她的膝盖像牙齿一样打着颤。
顶住,顶住!泰斯喊道,拦着负责支索的队伍,不准任何人离开。
然后他明白了溪谷矮人是因为兴奋而尖叫,就像孩子们在看鬼怪表演时尖叫一样。
当大车终于平衡下来时,溪谷矮人们停止了滑行,他们的声音也平息了。
吉萨拉有点站不稳,但是还能坚持站立着,这让她略感欣慰。
大车在绑它的绳子下面轻轻摇晃,在微风中微微转动。
好了,吉萨拉说,咽下一口口水,好了,这还不错。
她把手笼在嘴巴上做成喇叭,叫喊道:现在,伍德洛,开始把它放下去。
要‘轻松漂亮’,还记得么?虱子挤死。
(在英文中,和‘轻松漂亮’音近)溪谷矮人们不整齐地咕哝着。
伍德洛两手分别放在两匹马的马笼头上,开始让它们倒退着走向石崖。
伍德洛看不见大车,只能靠泰斯在上面指挥,泰斯坐在树枝上,看着下面,确保绳子平稳地滑过滑轮。
好……好……慢一点……车尾高了点……哎呀,现在车尾低了点……还是低了点……不,车尾低了……车尾,车尾!吉萨拉飞奔向石崖。
怎么了?她尖叫着,仔细察看大车,现在车在崖顶下面大约一百英尺。
一列溪谷矮人比另一列走得靠前,大车车头至少比车尾高了四英尺,并且还在升高。
这太荒唐了!她尖声喊着,挥着胳膊,我听见瓶子打破了!把车弄平!把车弄平!但是溪谷矮人对正在发生的事一点概念也没有,继续按他们的奇怪步伐走着大海。
伍德洛绝望了,他松开了走得较慢的马的笼头,徒劳地拉着走得较快的那匹马,试图让它走慢点。
不幸的是,那另一匹马没了指挥它的人,干脆停住了步子。
大车里的什么东西松开了,撞向后车壁,于是大车突然倾斜了。
第二声撞击声在石崖上回响时,吉萨拉捂住了耳朵;大车的门打开了,瓜、垫子和许多私人物品从门里滚出来,吉萨拉疯狂了似地猛捂住眼睛。
她的全部财产转着圈儿,最终都落到几百英尺下面的海里去了,在吉萨拉眼里这一刻就像是永恒。
现在,大车几乎是垂直地挂着。
车门在微风里轻轻摇摆,上面还挂着吉萨拉的一件睡衣,睡衣被门闩勾住了,像是一面休战旗一样飘荡。
这会儿,伍德洛设法让靠前的马和溪谷矮人停了下来,然后飞奔向后面停滞不前的那一队人马,让他们前进,终于两队人的进度又一样了。
在做到这样的过程中,崖下传来了更多的撞击和咣啷声。
每一声撞击都让伍德洛退缩一下,而每一声咣啷都让吉萨拉的牙齿更深地咬进嘴唇。
最后,泰斯在树上宣布大车恢复水平了。
他向下瞟着吉萨拉,说道:也许事情不像听起来那么糟。
但是看见她空洞的眼神死盯着地平线,他放弃了劝说她的打算。
他向伍德洛喊道:好了,再试试。
你不必太仔细了,我想里面没有剩下多少东西了。
他从眼角看到吉萨拉的脸猛地抽搐了一下。
于是大车再次开始往崖下降落,一阵颠,一阵稳。
吉萨拉不再看了。
取而代之的,她让自己坐在一根露出地面的树根上,嘴里颠三倒四地念着独白,念的数字多过文字。
她显然是在试图决定,她要怎样补回刚才那几分钟的损失。
慢一点,慢一点。
泰索何夫警告着,大车已经快要接近地面了。
在他无法使大车在最后一百英尺里下降速度稍有减慢时,伍德洛很高兴吉萨拉没有在看。
溪谷矮人近乎无用地又抓又拉绳子。
在大车发出沉重的轰一声,落到了地面上时,这个人类可以从绳子上感觉出来。
他用一只眼睛斜了泰斯一眼。
小伙子,好个着陆!泰斯吸了一口气,轮子看上去有点儿压歪了,不过我认为大车没事。
伍德洛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放开了一匹马。
泰索何夫找到了吉萨拉。
他从树上爬下来,小心地走进她:好了,它在海边了,他平淡地说,我想我会顺着一根绳子爬下去,把滑轮拆下来,那样我们就能把马、把你、把任何想走的人都吊下去了。
吉萨拉点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泰斯认为这是同意的意思,于是回头走向柏树。
伍德洛正等着他。
霍恩斯拉格小姐怎么样?他问。
我认为她会没事的。
泰斯说,她只是需要休息一会儿。
我想是那件挂在门闩上的睡衣让她烦恼。
你没看到,真是太可惜了,伍德洛。
东西飞的到处都是。
好家伙,真是一景!她再也不会跟我说话了。
伍德洛哀叹道。
如果她要解雇我,让我在这儿跟溪谷矮人困在一起,我也不会责怪她的。
我不知道接下来我要怎么回家。
我可以给你留一张地图。
泰斯提议。
伍德洛脸色发白。
坎德人开始系紧腰带、身上的装备和他的那些袋子,准备爬绳子。
无论如何,这不是你的错。
他补充说,我相信吉萨拉不会责怪你的。
她只是情绪低落。
在矮人身上,这很普通。
显然他们不能控制自己。
我的朋友弗林特只要一陷入沮丧,就没有什么能逗得他高兴起来,直到他自己想要被逗得高兴。
泰斯脱下了他的外套、腰带、绑腿和鞋子,准备好爬绳子。
他爬过树枝,爬到一个滑轮那儿,然后荡到一根绳子上。
祝你好运。
伍德洛叫道。
也祝你好运。
泰斯回答,并且挥了挥手,开始了漫长的滑落,朝着六百英尺下面的那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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