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威尔伯·蛙发走到他的杂货店门口空无一人的卵石路上,准备应付早上的热卖。
胡萝卜和洋葱都在蔬菜车上的正确位置,他正要把西红柿有烂点的一面转到下面去,这些西红柿已经放了两天了,这时他注意到一个身影跌坐到男装店隔壁门口的板凳上了。
他首先想到的是那个人类的身心健康。
这个坎德人小心翼翼地把一只小手挡在那个中年人的鼻子前面,感觉到平稳的呼吸,于是安心了。
这个人看起来没有睡好。
他戴着一顶对他的光头而言太小了的帽子,口袋都翻了过来,裤子膝盖那儿撕破了,脸上有一层街上的灰土。
但是坎德人接下来看到的使他更在意了。
这个人类右脚上穿着完美无瑕的皮靴,粗心大意地踩在泥坑里。
他应该对自己的财产更小心些,威尔伯喃喃地说,那只棒极了的靴子会弄湿的,然后就会像一粒陈年葡萄干一样皱起来。
我当然不能坐在一边看着这种事发生。
说着,坎德人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抬起男人的小腿,把靴子从他的脚上褪下来。
我会把它放在我的店里,让它好好的、干干的。
威尔伯悄声自言自语,为自己的善行而满足。
这真是一只好靴子,实际上,他决定这只靴子确实值得非常安全地锁在一只大锡盒里,放在他的杂货店柜台下面。
他几乎就要把那另一只靴子也脱下来,好成对地放好,正在这时那个人翻了个身。
威尔伯踮起脚尖悄悄走回他的店里,手里拿着一只靴子。
菲尼阿斯·卡瑞克从睡梦中半醒过来,觉得脚上很冷。
他试图无视这种感觉,因为他知道如果完全醒过来,肯定会感觉到身子从头疼到脚。
但是当他意识到他的脚觉得冷,是因为脚打湿了,他就猛醒了过来。
那根骨头!他在他的一只靴子里放了另一根老鼠骨头,想要卖给触陷阱,换得地图的另一半。
他疯狂地在左脚靴子里摸了半天,然后欣慰地叹了一声。
那根老鼠骨头还好好地塞在里面。
堪堪躲过了大祸,菲尼阿斯发现他的另一只靴子也不见了,他很沮丧,但是一点不吃惊。
他看见他的口袋都翻了过来,记起了昨天他花光了,或者丢光了他身上的钱。
他感觉到一阵头痛涌上来,就像有人用一根太紧的带子勒着他的头。
抬手摸了摸,他意识到果然有人干了这样的事。
他自己的帽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顶小小的、破破烂烂的帽子,顶上有个洞,大概是为马尾辫留的。
坎德摩尔是这样一个城市,一个人可以在这里渡过他的整个一生——或者好几年,像菲尼阿斯这样——而不用走出邻近街道。
他需要的所有东西都离他家很近。
当这个人类在数年以前来到坎德摩尔时,他在他抵达的第一个地方安了家。
在这期间,菲尼阿斯忘记了这个城市是如何彻头彻尾地混乱。
事实上,这里没有一条完整的、甚至至少是通达的街道。
道路随时随地都可能会到头,只要筑路人觉得厌倦了;或者只要某人决定要在路上修一座房子,这更常见。
这个城市就是死胡同的迷宫,街道会骤然结束在一幢房子前面,然后从房子的另一面重新开始。
通常,你需要绕好几英里的路,来走到离你出发的地方一箭之遥的路上,只要你还能够看得到那里。
坎德摩尔有一套庞大的路标系统。
每个街角都有路标,标出路名,指出到无数标志性建筑去的路,比如去本地名人的家,或者公共广场。
如果在修了新路后,或者原有的路上修了新房子后,这些路标能够及时更新,那它们将会是很有帮助的。
就算是一根路标上有两个箭头指着相反的方向,都标着宫殿,也并非罕见。
这些路标更新如此缓慢和不准确的原因,部分是由于市政工人们完成工作的程序。
昨天,菲尼阿斯看见一队坎德工人更换公共广场上的路标。
工头站在离其他人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抱着胳膊发号施令:现在,杰索,你爬到比尔达的肩膀上去,吉布拉特在杰索上面,斯特普威兹在吉布拉特上面,还有莱维顿,你在顶上。
工头仰起他的皱脸,考察了一下高度。
满意之后,他点点头:好,这应该够了。
这一队坎德人就像杂技团一样,叠成宝塔开步走。
菲尼阿斯知道坎德人有梯子,但是他们看起来比较喜欢坎德人宝塔。
他们和任何马戏杂技演员一样灵巧,一个一个叠起来,知道他们达到需要的高度,叫莱维顿的坎德人站在最上面。
哎呀,你忘了锤子。
工头喊道。
于是坎德人们又一个接一个爬下来,莱维顿从工头手里接过了锤子,然后叠宝塔的程序从头开始。
菲尼阿斯一整天照着路标的指示走得精疲力尽,最后在男装店门口的板凳上倒下来过了一夜。
他从男装店隔壁那个友好的杂货商那里讨来了一个苹果,现在一瘸一瘸地顺着街道走下去,他的左腿比没穿靴子的右腿长了一英寸不止。
他可以发誓他到过这条街,因为他认得出商店的门面,甚至认出了街当中的一个小公园,但是他是跟着一个应该指向宫殿的路标走来的。
突然,在街区的半中间,一个箭头穿过街道指向一个蜡烛铺。
菲尼阿斯迷惑地弯着腰站在店子的招牌下面,一再地顺着箭头看到摆满蜡烛的店内。
当然这不可能是宫殿——可能吗?忽然店门打开了,一个坎德女人走了出来,穿着蜡迹斑斑的围裙。
她把一块砖踢过去卡住们,说:我早上的第一位顾客总是能够得到特惠的大枝蜂蜡蜡烛。
通常一个铜板一枝,但是你可以用六个铜板买三枝。
她斜了人类一眼,补充道,你脸色很差,先生。
你知道你丢了一只靴子吗?想要那它换蜡烛?是的,我知道。
他迟钝地说,谢谢,今天早上,我不想用我的靴子换任何蜡烛。
但是我想知道,为什么街对面那个路标说这里是到宫殿去的路。
因为这就是。
她简略地说。
这就是宫殿?菲尼阿斯不相信地叫道。
不,这是到宫殿去的路,她夸张地表示着耐心,在白天,我的店开门的时候,这就是一条捷径。
如果你想要走另一条路,回头走到市政厅,左转,然后在左转五次或者六次,然后再右转几次。
你只要走差不多半天,就能到那儿。
她转回店里。
菲尼阿斯跟着她,态度突然变得很诚恳。
那么我想走这条捷径,谢谢你。
出了这扇门之后,我该往哪儿走?他问道,指着店后面的门。
对了,你就从那里的窗户爬出去。
你会到桑椹街——要不就是草莓街?我从来都记不住。
笔直走,直到你走到一座某个人的雕像那儿。
或者,也可能是一棵树,有时候它们看起来很像,你不这么认为吗?不管怎么说,走过去,然后右转。
你会看到宫殿就在街的顶头。
她伸出手,手掌朝上,十个铜板。
十个铜板?!他叫道,就为了你让我从窗户爬出去,然后告诉我雕像和树看起来很像?从这儿走回市政厅,要走很远。
她微笑。
实际上问题是,菲尼阿斯不高兴地说明,我身上这会儿没有现金。
她看着他的脚。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是一只看起来很不错的靴子。
没错,它是。
他低声对自己嘟哝,把靴子从脚上拽下来,递给她,偷偷把那根老鼠骨头藏进袖口。
它曾经是一双里的一只。
她虔诚地擦着靴尖:这会是个绝妙的放钱的地方。
这儿,再拿上一枝蜡烛吧。
她慷慨地说,把一枝粗笨的浅褐色蜡烛塞进他手里。
也许他可以拿这个来做耳塞,他想。
菲尼阿斯笨手笨脚地拿着蜡烛,谢了她,回头去找后面那扇窗户。
他拖了个柳条箱垫在窗户下,手脚并用地爬过窗台,落到墙壁的另一边。
锋利、尖锐的小石头扎进了他脚底雪白的嫩肉,他蹒跚着走过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走向最近的街道。
在第一个街区,那条街的名字实际上是桑椹街。
然后它就变成了草莓林荫大道。
建筑物越来越远,所以他推断他一定是到了城市边上,无论是坎德摩尔的哪一边。
最后他来到了一个草木繁盛、生长得过于茂密的公共广场。
地面被各种颜色的落叶覆盖着。
在一个台座上有一棵树。
或者,那是不是一座雕像?他开始像个坎德人一样思考了!他走上前,重重拍了一下那个东西。
石头做的。
这是一座树的雕像。
绕过雕像,他看向右边的街道。
在那儿,在短短的街道的顶头,他看见了整个城里最没有坎德摩尔风格的建筑。
首先,这座宫殿看起来是完工了的,至少从菲尼阿斯站的这个地方看起来。
第二,坎德摩尔建筑师们都偏爱的建筑外观是在宏大的地基上撞在一起的一堆木箱和木桶,它不是那种外观。
撞在一起的木桶看起来很有趣,但是不好看。
而这座建筑在菲尼阿斯眼里很漂亮。
它更像他在以前到过或居住过的人类城市里看到的建筑,但是建筑风格有些微的不同,有些微的异国情调。
在这幢建筑门前台阶下,铺开了一个清凉的、波光粼粼的长形池塘,周围是修剪精致的灌木花园。
树篱被修剪成动物的形状,包括狗、猫、马,甚至还有神秘的龙。
灌木刚从树顶开始变黄,这让那些动物的形象看起来有点失真。
菲尼阿斯不自觉地跑过简陋的街道,站在波光粼粼的池塘一头。
他眼睛闪着兴奋的光,抬头看着宫殿。
屋子上方中央是个圆顶,使用最光滑的白色大理石做的。
圆顶周围环绕着无数的小尖塔,每个都有洋葱头形的塔尖。
每个楼梯口——有成打大小各异的楼梯口——都被雕刻精美、顶端纤细的拱梁支撑着。
这整幢建筑外观是如此的协调、恢弘,以至于菲尼阿斯禁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实际上已经离开了坎德摩尔?然后他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坎德人,穿着泥污的及膝靴子,有一枝小小的修枝剪掖在他的白发里。
这个坎德人把一辆独轮车推上一丛修剪成熊形的灌木丛,停了下来。
对不起,菲尼阿斯结结巴巴地说,他仍在对眼前的建筑物敬畏不已,这……这是宫殿,是吗?坎德人松开了独轮车的把手,转过身面对这个人类。
这就是,是的,先生。
他说,坎德摩尔只有这么一座。
然后他眯起眼睛,除非你还知道一座别的,就是这样。
不,菲尼阿斯回答,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任何像这样的东西。
坎德人继续盯着他,于是他又加了一句:无论是在坎德摩尔或是在什么别的地方。
唔,很高兴听到这个。
坎德人宣布道,我喜欢在这一类的东西里当最好的一个。
你随便走走吧。
试着不要打碎任何东西。
坎德人从头发里抽出剪子,在熊上面剪了两下。
满意的点点头之后,他把剪子放回去,推起独轮车,继续走他的路。
等等!菲尼阿斯叫道,你能告诉我一些关于这座宫殿的事吗?我花了两天找它!坎德人再次停下、转身。
两天?他惊呼,你从哪儿开始找的——西瓦诺斯提?到处都有路标。
是的,我知道,菲尼阿斯叹口气,那些路标我全看见了。
不幸的是,唯一帮上了忙的路标是看起来最不可能的那一个,它要我从一家蜡烛店中间穿过去。
噢,对,从接骨木街走过来,坎德人点着头说,那是条绝妙的捷径。
我喜欢一大早就先到那里去,买他们特惠的大蜂蜡蜡烛。
他在草丛中看见了一棵蓟草,就弯腰下去把它拔掉,然后看着菲尼阿斯的脚。
你说,你知不知道你没有穿鞋?是的,我知道。
太阳升到了宫殿正上方,菲尼阿斯必须眯起眼来看着坎德人。
这就是市长的家吗?它真雄伟得非同寻常。
才不是。
坎德人摇摇头说,市长不住这儿。
没人住在这儿,除了偶尔有些囚犯来住之外。
这就是我来的原因!菲尼阿斯叫道。
噢,坎德人回应道,你要作为囚犯搬进来吗?菲尼阿斯挠了挠胸口,对坎德人的问题感到迷惑。
不。
他简单地回答道。
菲尼阿斯瞄到了一条板凳,于是蹒跚着走过去,一屁股坐下。
就在坎德人好奇的目光下,他歇了一会儿。
我的名字叫菲尼阿斯·卡瑞克,他开始讲,我花了两天找这座宫殿,因为我需要跟触陷阱·菲伏特谈谈,据我所知,他正作为囚犯被关押在这里。
现在,你是谁?比格罗·踩锹,您的朋友,您的熟人,他伸出他满是泥巴的小手,我是这座宫殿的剪草坪工和园丁,是踩锹家许多代人中间的第四个剪草坪工踩锹。
啊,是的,现在是有一个触陷阱住在这里。
我相信那个正把身子探出窗口的就是他,在那儿,二楼。
菲尼阿斯抬头看,非常肯定,他认出正是触陷阱·菲伏特从一扇拱形的窗子里探身出来,悠闲地用一把小刀清理指甲。
菲尼阿斯呆了一下,不能确定现在要做什么。
这个人类本来准备看见那个坎德人被锁在一间小房间里,或锁在什么类似的不舒服的地方。
而现在,触陷阱在这儿,靠在一座宫殿的二楼窗口。
比格罗看见了人类脸上困惑的表情。
哦,对,先生,我知道你正在想着他为什么在这儿的二楼上。
他说。
菲尼阿斯缓慢地点点头。
菲伏特先生很不走运,三楼的豪华套间正好没有空的,看起来好像是被巴利佛来的一些贵族占用了。
不过,二楼的房间也足够舒服了,非常华丽的。
菲尼阿斯的眼光从触陷阱转到园丁身上,问道:我要怎样才能和囚犯说话?比格罗奇怪地看着他。
唔,你只要走进那扇门,上楼,找到他就可以了。
你们人类通常是怎样跟囚犯说话的?替我对亲爱的触陷阱先生道声好。
他是个讨人喜欢的人,而且非常聪明!我已经给这儿的花坛除完了草,所以我下班了。
再见!不一会儿,比格罗的身影就没入了沿着宫殿右墙角升起的眩目的黄色朝阳中。
再见。
菲尼阿斯有气无力地说,看着他走了。
他迈步走向园丁刚才指出的门。
走过一个花坛,他注意到几乎所有会开花的植物都被连根拔起,而杂草倒长得很茂盛,只不过也都被细致地圈在花坛范围内。
这个人类永远也不会习惯坎德人稀奇古怪的园艺技术。
菲尼阿斯快步沿着池塘右边走向圆顶下面的楼梯。
冰凉的大理石抚慰着他打了水泡的脚。
不过,很快他就登上了简朴的白色楼梯,楼梯通向一个平台。
宫殿真正的入口在楼梯上方不远处。
一道饰有雕刻的拱道,至少有三十个人那么高,通向另一道拱道,这个拱道至少也有前一道的一半高。
没有门,只有凹进的拱道。
突然之间,菲尼阿斯发现自己已经在精美的宫殿里面了。
第一件让他吃惊的是:如果真有这可能的话,这座宫殿内部比外面看起来大,而且他肯定他现在看到的还只是整个建筑的一部分。
圆顶高高悬在他的头顶,看起来就像水晶般明澈的夜空,无论是从撒了星星般白点的黑色着色来看,还是从虽大,却被遮得密不透光的窗户来看。
不管怎么说,效果是一样的,安宁、静谧、冰冷。
天花板从圆顶的两边开始下降,那里有两条曲线柔和的螺旋形楼梯通向上面的楼层。
菲尼阿斯选了一边的楼梯,开始往上爬。
在宫殿里的黑暗中,大理石又光滑又潮湿,菲尼阿斯差不多快爬到二楼的楼梯口了,这时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你好——!你要到哪里去?除了一些从巴利佛来的无聊小人之外,没人会到那上面去。
他们不会是你的朋友吧,是不是?菲尼阿斯趴在楼梯扶手上,往楼梯底下看。
触陷阱·菲伏特站在那里,还穿着他深紫色的绑腿和斗篷,不过配的是亮桔黄色的衬衣和一顶又大又扁的帽子。
这个人类从楼梯上飞奔下来。
啊,是你。
触陷阱一看见菲尼阿斯的脸就叫了起来。
他拉起菲尼阿斯的手,重重地拍了拍:见到你真好!你真够朋友,走这么远的路来看我!你记得我?菲尼阿斯大吃一惊地问道。
他心中绽开了希望。
也许拿到那另一半地图不像菲尼阿斯害怕的那样难。
我怎么会忘掉我的救命恩人呢?触陷阱反问,他几乎有点儿生气了,你给我的骨头太棒了,简直比我以前那块还好。
得到它以后,我碰到的就全是好运。
而我碰到的全是霉运,菲尼阿斯心里这么想,可是嘴里却说: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菲伏特先生。
触陷阱防备地转过身去,眼睛睁得大大的:你不是要把它拿回去的吧,是不是?当然不是,菲伏特先生!菲尼阿斯温和地向他保证,我是个医生!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危害我病人的生命。
啊,听到这话,我安心多了。
你不能拿别人的幸运符来开玩笑,你知道的,触陷阱谆谆教诲道,你知不知道从开天辟地那会儿起,就有幸运符存在——不管怎么说,至少也是从有大法师之塔那时候起。
从那时起,有力量的魔法师愿意拿无价之宝来换一点点魔法能力,有时甚至只是换好的力量增幅物。
配合他的话,触陷阱摆出适当的魔力手势,然后他们就会把他们的能力卖给任何凑巧经过,身上又有足够的钱的人,来换碗饭吃。
如果那些魔法师有那么大的能力,为什么他们不能干脆变出点吃的?菲尼阿斯问,他对这种故事的主题感到迷惑。
没有一个坎德人曾经问过这样的问题。
这是个故事,触陷阱随口答道,它不必很合逻辑。
但是触陷阱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最心爱的不为人所知的见闻之一被人怀疑了。
菲尼阿斯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大错,便匆匆又说:你说的很对。
不管怎么说,我不是来拿走你的幸运符的,我来这里是为了给它再加一点分量。
坎德人转身面对他,微笑了,他橄榄绿色的斜眼里闪着感兴趣的光彩。
菲尼阿斯做了个手势,让那块骨头从他的袖口里滑了出来。
我给你带来了这块出色的标本,是在冰峰海岸南边寒冷的荒原上找到的,它在那里被冻起来,保存得好好的。
这个人类虔诚地把骨头托在手掌上,罕见的第六跖骨。
——这到底是骨头还是牙齿?他琢磨——属于已经灭绝了的希洛安森林猛犸。
如果不是有很大法力的巫师,是拿不出比这更有力量的幸运符的。
触陷阱屏住呼吸,小心地把这块漂白的白骨拿起来,爱不释手地放在自己手里。
我可以感觉到藏在它里面的好运!哦,谢谢你!你真好。
你说,它看起来是不是很像我那块牛头怪狼人的骨头?他毫无罪恶感地问着,手在桔黄色衬衫下面扯出一条项链。
他拿起骨头的一头仔细观察。
是的,我当然发现它们有些共同点。
菲尼阿斯马上同意道,但是骨头的外观不是重点,是不是?你感兴趣的地方,是它能带来幸运的那种力量。
我懂你说的!触陷阱把这两块骨头在手里翻来翻去,高兴地迈着大步。
噢,再次感谢你!他漫不经心地说,如果我有什么地方能为你效劳,千万别客气——确实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人类打断了他的话,你收集骨头。
我收集地图。
那天晚上,你给我那张绘制精美的地图作为报酬的时候,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的?从那时起,我就在想你是不是还有更多的地图。
现在到了他要小心应对的时候了,实际上,你给我的那张地图只画了坎德摩尔的一半。
那只是个单纯的疏忽吗?触陷阱看起来真心诚意地大吃一惊:你肯定吗?我不认为我拿过‘半张地图’。
那是柏提叔叔的地图之一,你知道,尽管我不是很清楚他是谁,或者他是不是我的叔叔。
对于人类来说,收集不是很奇怪的嗜好吗,尤其是收集地图?我外甥家收集地图,但是那是他们的职业——就是说,他们画地图。
菲尼阿斯的头疼了。
他的工作是控制坎德人,而不是弄懂坎德人在如何控制他。
是的,这对人类来说,是个有点古怪的嗜好,他最后同意道,但是我现在已经在你们坎德人中间住了一段时间了,我想你们的一些好习惯也传到了我身上。
除了钱,地图看起来是最值得收藏的东西。
尤其是坎德摩尔的地图,因为我住在这儿。
现在,那张地图的另一半在哪儿?菲尼阿斯拿出了自己身上的那一半地图,让坎德人看看街道和街名是如何在磨毛的边缘上被拦腰截断的。
触陷阱脱下帽子,抓了抓他绑得紧紧的银色马尾辫:让我找找看。
菲尼阿斯看着触陷阱伸手从斗篷下面抽出四英寸厚的一叠折叠起来的褪色羊皮纸,他的心跳得快极了。
他是怎么把那些东西全藏在里面的?菲尼阿斯琢磨着。
触陷阱一张一张地翻着地图。
恩次开普、伊斯特维尔德、弗洛特桑、加奈特、拉米什——这张是怎么来的?次序全乱了。
不过,是些迷人的城市,你到过那儿吗?离加奈特非常近——卡拉曼,坎德贺姆,帕兰萨斯图书馆——如果你要找好书,那可是个不错的地方,但是他们在还书方面有点儿严格——米萨斯。
他从地图上抬起头,我们已经看过所有K开头的地图了,没有坎德摩尔的。
他耸耸肩,把地图又都塞进他的斗篷里。
菲尼阿斯绝望地把手伸进他的斗篷,把地图抓了出来,嘴里匆匆咕哝了句可以吗?。
他一张张翻开看,越翻越快。
但是没有一张看起来可以跟他那半张地图拼得起来。
我跟你说,触陷阱提议,一旦我找到那半张,我一定会告诉你。
现在,从这些里拿一张去吧。
我个人最喜欢的是这一张——他说,随手指了指露出边角的一张。
我只要坎德摩尔的那张,你知道!菲尼阿斯恼怒地吼道。
他厌倦了这个猫捉老鼠的游戏。
触陷阱想从他这里要走什么?你想要什么?钱?分红?说出来!不要戏弄我了!触陷阱受惊地退后一步:我不想向你要任何东西。
是你想要我的东西,不记得吗?你脑子不太好,是不是?这肯定和你戴的那顶怪诞的小帽子有关。
你应该换个裁缝了。
戴太紧的帽子会把你脑子里的空气都挤出去。
更不用说你没穿鞋子了……我知道!我把它们送出去的!菲尼阿斯喊道。
突然,触陷阱的脸一亮。
送出去!我就是这样处理那张地图的!几年以前,我把我的地图送了一批出去。
那里!终于记起了这个,触陷阱看起来对自己很满意,我把它们送给我的外甥,泰索何夫·柏伏特。
他就是我刚才说的柏伏特家族中的一员。
触陷阱继续说,丝毫没注意到菲尼阿斯的眼睛一下子变得空洞了,现在他随时可能回到这里。
他就要和市长的女儿结婚了,你知道的。
等他回来了,他们就会把我从这个叫人郁闷的监狱里放出去。
菲尼阿斯空洞的眼光扫过四周美不胜收的一切,脑子里艰难地试图算出它们的大致价值。
他想起他昨天睡过的那条摇摇晃晃的板凳。
他无声地复诵着触陷阱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眼睛里渐渐出现了光彩。
某个叫泰索何夫的坎德人拿着地图,而他现在随时可能回到坎德摩尔来。
一股新的力量流过菲尼阿斯的血管。
他只需等待泰索何夫出现,然后就能拿到地图了!但是,如果泰索何夫不回来怎么办?菲尼阿斯欣慰地想起他听到过,有个赏金猎人被派去追踪那个坎德人了。
而且,他最亲的舅舅不是还在评议会手里吗?噢,没错,他会回来的。
菲尼阿斯做着白日梦,没看到园丁比格罗走近。
他一手拿着一株树苗,另一手拿着一张条子。
他把条子递给触陷阱时,他的声音打断了菲尼阿斯的思绪。
我不得不注意,先生,因为我拿到了这个,这上面说达马丽斯·梅特文格,市长的女儿,离家出走了。
比格罗在触陷阱打开条子之前就大声宣布了,她留下一张条子,说她厌倦了等待一个她甚至根本不认识的人来跟她结婚,她要到废墟,以及其他未知的地区去。
你自由了,触陷阱,因为她逃婚了。
梅特文格市长要么必须以市长身份向你道歉,要么就要把他自己或者他妻子关进监狱。
你的外甥泰索何夫也被解除了他的义务,所以他也不必回来了。
我肯定他们会捎话给追踪他的赏金猎人的。
这个婚约太糟了。
园丁心不在焉地说,他拖着步子走过通向外面的拱道时,泥块从树苗的根上不断落下来。
如今的孩子都不守规矩。
不过,我不认为市长会热心于派个赏金猎人去追他自己的女儿。
比格罗消失在最后一道拱道里,他的声音渐渐变成听不清的嘀咕。
但是菲尼阿斯的脑子一团乱,一个绝望而又危险的主意在他脑子里形成了。
找到达马丽斯,把她抓回来,这样泰索何夫就仍然必须回来了——身上带着那张地图。
菲尼阿斯不知道泰索何夫可能在哪里,但是达马丽斯说了她要去废墟,那是坎德人最喜欢的猎奇和野餐地点。
菲尼阿斯没注意到触陷阱快乐地溜下了楼梯,直到他发现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匆匆穿过巨大的拱道,在方形池塘里看到了触陷阱跳着舞的倒影。
嘿,等等!你要到哪儿去?这个人类追着他喊。
坎德人在通向池塘的窄窄台阶上蹲下来,灵巧地把斗篷里取出的一张浸油羊皮纸叠成纸船。
他在一根小棍上粘了一片三角形的纸,把它插在纸船上当桅杆。
加上三块小石头当压舱物后,他轻轻把小船推向池塘中央。
触陷阱,你说还想看见你的外甥?菲尼阿斯紧张地问,比格罗说的对。
市长决不会派一个赏金猎人去追他自己的女儿。
但是如果有其他人——比如说,我——从废墟把达马丽斯带回来,你的外甥就还得回来参加婚礼。
您实在是太好了——再次请问,您叫什么名字?——但是没有必要。
在订了娃娃亲的孩子们身上,这种事经常发生。
其中一个厌倦了等待另一个。
他们实际上也许就这样跑掉,也许不会。
他用一根长棍捅着纸船。
但是我一定要去!真的,这没有问题。
这时我唯一能为那张地图做的事了。
菲尼阿斯紧张地补充道。
啊,对了,那张地图。
触陷阱从纸船上抬起头,想到这个,我有好多年没有到废墟去了。
这也许会很有趣。
你不必跟我一起去。
菲尼阿斯连忙保证。
但是没有我,你会迷路的。
触陷阱坚持道,另外,你不知道达马丽斯长什么样,而我知道。
他说的是实话,菲尼阿斯必须同意这些。
我们必须尽可能早走。
今天下午,我们收拾好必需品就走,行不行?而且,我们要保证没有人去向追泰索何夫的赏金猎人通风报信。
别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我是个理智的探险家。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有一回,我差点去了月亮?触陷阱问他。
菲尼阿斯摇摇头。
那是个棒极了的故事,最适合在路上讲。
你只用收拾好你自己的东西,我会准备我们路上需要的东西,正午之后,我到你的店里去找你。
菲尼阿斯只希望在触陷阱出现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他的店里。
忽然,一阵秋风卷起一层波浪,打向触陷阱的小纸船船舷,一下子就把它打沉了。
菲尼阿斯颇为难过地捉摸着这到底算不算是个预兆,或者只不过是一起小小海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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