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025-03-30 09:01:21

泰索何夫、吉萨拉和伍德洛站在船首——船尖的那头,吉萨拉坚持要这么叫。

在他们身边,她的大车好好拴在船的独桅上,因为这儿看起来没什么地方可以拴车子。

马匹也被圈在桅杆周围,马腿拴住了,免得它们在甲板上走动。

船一摇动,它们就转着眼珠子,张大鼻孔。

连伍德洛也没法让它们完全安静下来。

好了,我们出发。

吉萨拉突然宣告,我们把这玩意儿开起来。

伍德洛看上去很抱歉。

我是在农场上长大的,太太。

我一点儿也不懂怎么开船。

我以为您知道如何开船呢。

我?她尖声说道,矮人根本就不喜欢水。

我注意到了,泰斯开始说,我的朋友弗林特——你们都记得他吗?嗯,不久以前,他碰上了一次航行事故。

你们看,卡拉蒙——我们的大个子战士朋友——试着要空手抓鱼,他在小船里站起来,小船就翻了,弗林特不会游泳,等到坦尼斯把他捞起来的时候,他身上发紫得难以置信!弗林特说是因为缺氧,但是我说这是因为他发狂了。

那让他腰痛。

那太糟了,伍德罗说,他是怎么治的呢?弗林特说,只要离坎德人尽可能地远,就能治好。

泰斯不情愿地嘟哝。

吉萨拉完全无视泰斯的故事。

不管怎样,这能有多难?你只要拉起这块布,她说着,手上摸弄着一块包在木头上的帆布,那块木头厚厚圆圆,边沿逐渐变薄,然后船就会往你指的任何地方开,不是吗?伍德洛皱起眉:我不认为会这么简单,霍恩斯拉格小姐。

怎么没有人费心问问我,看我会不会开船?他们的话音刚落,泰斯就不高兴地说。

唔,你会吗?吉萨拉怀疑地问。

我当然会!他说,很高兴自己吸引了他们全部的注意力,我曾经和我的触陷阱就就一起航海。

泰斯高兴地溜过吉萨拉,一手抱住桅杆,转了半个圈,咧嘴一笑。

你刚才说的一点也不对,吉萨拉。

他说,同时把手放在包着船帆的木头上,你在这里把这个挂起来——这叫帆桁——这个升在这里——这是桅杆——然后从这里把帆挂起来。

不过,你要掌好那些在船尾摇荡的木片。

我认为那些安在船尾的木片叫长桨。

伍德洛怯怯地说。

我知道,我不过把东西的名字简化一点,好让吉萨拉听得懂。

泰斯瞪了他一眼,我以为你一点也不懂航海的?伍德洛辩护似的抬起手:我不懂,对不起。

那么,好,泰斯总结他的讲授,我们要做的是判断出风向,让帆捕捉到风,然后把我们的船头转向东。

我们迟早会发现什么的。

泰斯舔了舔手指,然后把手指举到空中试风向。

他转来转去,舔了又舔,把手指举得尽可能高。

吉萨拉侧向伍德洛。

他在做什么?她偷偷问。

我想他在试图找出风从哪边吹来。

伍德洛悄悄答道,他害怕声音会吵到坎德人。

我想是北风。

最后,泰索何夫宣布。

他转向弗都,弗都和半打其他溪谷矮人自愿跟来,为漂亮头发女士充当船工。

这些船工现在正忙着在甲板边上吐唾沫,看着在波浪间升起的泡沫。

弗都,让你的人排成一列。

弗都大声打了个嗝,把他的手下一对一对抓过来,推向大车。

他们的后背都贴着车厢的一侧,这样就可以排成大致上的直线。

泰索何夫双手反背,在这群破破烂烂的家伙们前面走来走去。

一个溪谷矮人——弗都叫他伯克斯——把手指伸进耳朵眼,茫然地又挖又挠,这是泰斯看见了他。

停止,坎德人猛吼,竭力模仿一个粗暴的海船船长,你在排队的时候,不许做这类的动作。

这是一艘航船,你们要表现得像水手。

溪谷矮人慌忙缩回手指,充满渴望地看了手指一眼,然后才在衬衫上擦擦手。

泰索何夫开始他的指导课程,他在船上到处走,指出他走过的每件东西。

船头在那边上面到头,而船尾在那边下面到头。

船舷在那边,和那边。

后面的小屋是船舱,那是我们睡觉的地方。

中间这根大柱子是桅杆。

我们要把一大块布挂在上面,那叫船帆。

你们的工作,他转身面对溪谷矮人们,说,——这是很重要的——是拉这些绳子,帮忙升帆和收帆。

立刻,这些人就乱成一团,开始一视同仁地猛拉绳子、帆布、还有彼此的身体。

不,不。

泰斯大喊,现在还不要拉!等到我说拉的时候!溪谷矮人手忙脚乱地回到大车那里。

你们不能就这么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拉绳子,不然船会给你们拉散架的。

现在,一步一步来,照我说的做……几个小时后,天已黄昏,一个不惯于对任何事给出确切指示的坎德人,终于指导七个溪谷矮人——不惯于遵守任何指示,尤其不惯于遵守那些确切的指示的溪谷矮人——完成了一系列复杂的工作:升帆、起锚、让这艘八十英尺长的船多少迎着风。

吉萨拉和泰斯坐在船舱顶上,靠着船栏。

因为船舱的屋顶又是主甲板,伍德洛站在他们右边,掌着右舷的桨。

一个叫普拉克的溪谷矮人在人类警觉的眼睛下掌着左舷的桨。

伍德洛像一个要把脚趾头探进冰水里的小孩,终于开了口。

我不喜欢扫别人的兴,他开始说,但是没有地图的话,我们怎么知道我们在往哪里走呢?又怎么知道我们要花多长时间到达目的地?泰索何夫睁开一只眼睛: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吉萨拉叹了一声。

你又来了,泰斯抱怨,在我开口之前就批评我的主意。

你应该学得宽容一点。

哦,那让我们听听。

吉萨拉叹道。

谢谢。

泰斯说,在我看来,我们要走很长的路,才能回到坎德摩尔,我要说,至少有五百英里。

我们走的路——或者应该说水路?——不管是什么——越多,上岸的地方就离目的地越近。

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一直往东航行,或东南或东北,走得越远越好。

当我们最后上岸的时候,我们就知道我们已经尽可能走到了最远的地方。

吉萨拉慢慢地转过头,看着坎德人。

这是我想到的最好的办法!有时候,你真会给我们惊喜,柏伏特先生。

她赞同道,这就解决了。

我们要在船上走尽可能长的时间。

你负责桨,好不好,伍德洛?表现好一点。

做出这个决定后,她退回到她的大车里去了。

伍德洛看着泰斯。

现在,伍德洛,只管向和我们后面石崖相反的方向划。

它们看起来越来越小时,我们就远离它们了。

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就会看不见它们了,那时我们就要靠太阳了。

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航行知识的?伍德洛直率地问。

我一点不懂水上航行,泰斯实事求是地说,但是我是个画地图的,我在陆地上旅行时,很多时候要靠太阳定方向。

如果这在陆地上管用,我想不出任何理由说它在水上就不能同样管用。

伍德洛点点头,看着石崖,直到它们不久之后在月光下消失。

第二天一大早,伍德洛看见了北边有一大片陆地,从陆地狭长的形状来看,他知道那要么是一个大的岛屿,要么是一个半岛。

他改变了航线,好让它一直在视线之内。

从陆地移动的速度,我们可以推算出我们前进的速度。

他推断。

第三天,他们通过了一个海峡,在那个岛屿和另一片陆地之间,可能有十英里宽。

海峡开始时逐渐变窄,然后突然向东边展开,变得很开阔。

经过投票,大家都武断地同意他们应该再次调整航线,和东西海岸线平行。

那天晚上,云层遮住了星星。

第三天,太阳没有出来。

黎明时天色一片灰暗,起了雾。

实际上没有一点风,所以这艘被吉萨拉命名为放款人的船几乎没怎么动。

不过让大家欣慰的是,在上午风又吹了起来,吹散了雾,把大家的精神都提起来了。

无论怎样,溪谷矮人们都很高兴,他们玩着一种叫溪谷下船的游戏,他们从船上往下跳、向下掉、把其他人推下船,让伍德洛和泰索何夫拿着绳子扔给他们、把他们拖上来。

连长期忍着折磨的人类都吓唬他们,说如果他们不停止这种游戏,就把他们关起来。

只有他们崇拜的对象吉萨拉的一句话,才让他们停止了这滑稽的举动。

整个早上,风都平稳地吹着。

中午,泰斯正站在起伏不已的船头上,长长的马尾辫在他的肩上飞扬,他的外套和绑腿都被飞起的水沫湿透了。

如果保持这样,我们很快就会到达某个地方了。

吉萨拉喊道,她试图让声音压倒鼓动的船帆、拍舷的海浪、以及呻吟着的绳子和木头。

不一会儿,她就退回到她的大车里,好躲开风和浪沫。

四个溪谷矮人就像小鸭子一样排成一列,跟在吉萨拉后面走向大车。

你们认为你们是在去哪里?泰斯吼道,揪住其中一个的领子。

我冷。

溪谷矮人叫着,全湿了,这里有风。

小房子里面又暖和又干。

不,不,你不能去,泰斯警告,你们现在是水手,水手不会因为一点小风小浪就放弃自己的岗位。

就在这时,海面上滚过一个霹雳,雨点开始猛击甲板。

或者因为下雨。

泰斯满腹怀疑地补充着。

他犹豫了。

尽管下雨比小风小浪糟糕多了。

溪谷矮人彼此看看,转身面对泰斯,和平常一样的迷惑。

至少他们没有再向船舱退却了,但是他们也没有回到岗位上。

泰斯突然看起来很兴奋。

我知道了!我要教你们一首船歌。

泰斯把溪谷矮人们一个个送回岗位上,然后开始唱。

住在海边的年轻小伙子们,过来,吻吻可爱的女孩,然后跟我走。

升起帆,拔起锚,跟着吹过巴利佛湾的风开船。

很快,所有的溪谷矮人都跟着泰斯的歌喷鼻子、跺脚,唱着:哼唧万,拔唧猫。

并且在空中彼此做着鬼脸。

伍德洛划桨已经划得很累了,他又开始担心溪谷矮人们会开玩笑地翻过船栏杆掉下去。

照着他们现在航行的速度,他们没法停下来把掉下水的拉上来。

他正要警告泰斯注意这种危险,一道闪电击中了船前面几百码的水面。

一会儿,一阵巨大的狂风袭向这艘小船,吹得小船向左倾斜,刚才还雀跃着的溪谷矮人们都四处忙着寻找抓手的地方。

放款人号刚刚平衡过来,第二阵狂风击中了它,风中夹着撕裂的声音,船帆上撕开了三英尺长的口子。

泰斯抓住离他最近的阿格哈的肩膀,吼道:我们要把它收下来!船帆!我们要把它收低!溪谷矮人冲向船舱,他被突然而来的风暴混乱吓坏了,什么忙也帮不上。

泰斯扫视甲板,看见他所有的船员都受惊地冲向船舱或爬到大车底下。

马匹惊跳着,喷着鼻息,扯着它们的缰绳,大车吓人地摇晃着。

伍德洛一条腿蹲下,桨夹在左胳膊下面,两条胳膊都紧紧抱着船栏杆。

他无助地看着泰斯跌跌撞撞地走过甲板。

第三阵狂风让浪头扫过甲板,把几个溪谷矮人从大车下面冲了出来,撞上对面的船栏杆。

他们正要爬回大车下面时,第四阵狂风涨满了帆,把帆撑得像个气球。

裂口猛然变大了,然后又出现了一条裂口,然后整幅帆被纵向撕成了两半,从帆桁上脱出。

脱出的一头在海面上翻滚,直到完全伸展开,然后在空中噼啪作响、扭来扭去,从绳子上撕开,掉进了滔滔波浪。

剩下的半幅碎帆拍打着大车侧面。

大车的门一下打开,吉萨拉睁大眼睛出现了。

大车上下颠跳,滑过甲板,然后撞回桅杆上。

吉萨拉试图走下踏板,但是那颠簸劲儿又把她扔回了车里。

又一个浪头打在大车一侧,把大车固定在甲板上的三根绳子里有两根绷紧了。

霍恩斯拉格小姐!伍德洛尖叫。

他惊恐地看着大车载着吉萨拉滑过倾斜的甲板,把最后一根绳子也绷紧了。

但是绳子支撑住了。

然后,随着一声几乎让伍德洛心跳停止的响声,桅杆上出现了一道参差不齐的白色裂缝。

大车的前部撞断了船栏杆,车轮落在船舷外。

船在移动不定的重物下摇晃,直到一个大浪冲过甲板。

一秒钟以后,整个大车从船舷边消失了,滑入波浪下,接着掉下去的是桅杆的上半边。

船没能自动平衡过来,而是来回摇晃,甲板被波浪冲洗着。

马匹尖声嘶叫,用蹄子刨着滑溜溜的甲板。

看见船失事了,伍德洛从主甲板上跳下来,爬向桅杆的残桩。

他用刀割断了马缰绳,这样它们就不会被沉没的船拖住了。

水淹到了船舱,弗都和其它刚才在船舱里避雨的溪谷矮人跌跌撞撞地爬上甲板。

一个巨浪轰然打在翻了身的船壳上,甲板摇晃得更厉害了。

船的重心升高了,泰斯听见船内部传来唏里哗啦的声音。

没希望了!他对溪谷矮人喊道,船在下沉!跳下来!游泳逃命!泰斯赶到他们身后时,伍德洛和马匹已经在水里了。

船翻了个底儿朝天,还留在甲板上的几个溪谷矮人也被抛进了水里。

不一会儿,船就滑进了水面之下,水面上只留下散落的地板、打结的绳子和折皱破烂的一片帆。

坎德人、人类和溪谷矮人们在冰冷的水里抓着飘浮的船体碎片。

风雨又持续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就停了。

没过多久,一轮昏暗的太阳从灰色的云层中钻了出来。

他们静静地挤在船的碎片周围,过了好几分钟。

泰斯和伍德洛都不想说话,他们都想着吉萨拉。

弗都终于打破了沉默。

头发漂亮女士在哪里?他问。

他先看看泰斯,然后看看伍德洛。

弗都没见她。

伍德洛拼命地眨眼睛,好避开泰斯盯着他的目光。

她走了,弗都,泰斯犹犹豫豫地说,她的大车滑下甲板时,她在车里。

她什么时候回来?弗都问。

很抱歉,她大概不会回来了。

坎德人解释道。

弗都迷惑地看了坎德人一秒钟,然后张开嘴,张得比泰斯曾经见过的最大的嘴还大,然后用他最大的肺活量大叫起来。

女士!他尖叫着,鼻涕和眼泪几乎淌得一样多。

弗都,安静!泰斯命令道。

在弗都的哀号声间隙,泰斯可以肯定他听到了某个声音。

听起来象是某个人在叫喊……哟嗬。

泰斯越过他的肩膀看去。

那边,几百码之外,看起来好像坐在水面上的那个人,是吉萨拉,正在向这个方向摇晃着一块湿透了的手帕。

抓着船碎片的这群人脸上升起了东倒西歪的笑容,马上向她划过去。

他们接近后,泰斯肯定吉萨拉就是坐在水面上。

她大声宣布了这个秘密:猜猜怎么啦?我的大车浮起来了!弗都高兴极了,他含混不清地唱着处在海边的离经小伙子们,过拉,其它的溪谷矮人很快也跟着唱了起来。

伯克斯往索多身上喷了一大口海水,很快整群溪谷矮人都开始唱着、笑着、喷水、打水。

泰索何夫几乎要绝望了,这时吉萨拉摇摇晃晃地站到水面下的大车车顶上,喊道:陆地,我看见前面有陆地!至少是个好兆头。

伍德洛说。

那不是兆头,小子,那是陆地。

吉萨拉纠正他,那是干衣服、吃的东西和睡觉的地方。

带着这些鼓励的话语,他们开始划向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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