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尼阿斯没有多少时间供他回到他的诊所里,并且收拾好东西。
他决定冒险去坐坎德人的车,尤其因为他找不到他的诊所在哪里。
菲尼阿斯光着脚蹒跚地走向第一个交通繁忙的十字路口,招手拦下了一辆坎德人拉的两轮车。
那个车夫在两根钉在车座上长把手之间轻快地跑着,此时猛地停了下来。
菲尼阿斯告诉了这个坎德人他的地址。
车夫缓步跑了一段,爬上楼梯又爬下楼梯,穿过一个满是坎德孩子的学校操场,最后不得不承认他并不知道到底在往哪里走。
但是我的一个朋友有一张坎德摩尔的地图,那上面有我们需要知道的所有东西。
车夫保证道。
坎德车夫去见了他的朋友,一个卖烤栗子的小贩,然后是广泛地交流意见、跑过更多的楼梯,穿过一个农贸市场密闭的畜栏,惹得鸡在车后飞,再然后,菲尼阿斯开始认出了自己邻居的店铺。
那边!这个人类的一根白手指从车边伸出来,指向右边,那是我的诊所!他充满渴望地看着熟悉的店门,心里想着,不知还能不能再看到这里。
坎德车夫猛然收住了脚步,把这个心烦意乱的人类再次颠得跳起来。
人类的嘴唇扭曲了起来:我希望你别再这么干了!他从车里跳下来,走向自己的诊所。
等一等!我的三十个铜板呢?那个坎德人问着,愤怒地丢下车把,贼!救命!贼!街上有好几打坎德人从各种他们正在做的事情上充满罪恶感地抬起眼光,把他们的手放进他们自己的口袋里。
抓住他!那个坎德车夫继续叫,他什么也不是,没鞋子,长得像食人魔,骗子,食羊鸟,他还欠我三十个铜板!关于食人魔的话最让菲尼阿斯不高兴,他转过身,咆哮着:我就住在这儿,在这儿工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马上就给你拿二十个铜板!菲尼阿斯翻口袋找钥匙的时候,那个讨厌的坎德车夫就站在他手肘边。
钥匙不见了,这对菲尼阿斯来说不是什么怪事。
他知道不必指望现金抽屉还有钱剩下,但是在候诊室的墙后面,他还有一个密柜。
找到那块松动的墙板后,菲尼阿斯向上一拉。
墙板滑开了,一个锡盒掉了出来。
嘿,这实在太棒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看看这里!那个坎德人又站到了菲尼阿斯的肘边,说道。
菲尼阿斯默不作声地打开了盒子。
空的。
哼,显然有人想过了。
他说。
这是他手头上的所有钱。
他扫视了一圈房间,试图找出还剩下什么东西能让一个坎德人感兴趣。
然后他有了一个主意。
他就要有钱了,不是吗?我没有钱。
你拿走任何你喜欢的东西吧。
他向房间摆摆手,然后走进黑暗的诊断室,走的时候关上门。
天哪,谢谢!那个坎德人惊叫道,眼睛睁得大大的,喔,你看看这些——但是菲尼阿斯没听他说什么。
他没多少时间来收拾东西。
他走到房间后面的橱柜前,找到了他备用的靴子。
这双不像他丢了的那双那么舒服,他悲伤地想着,在黑暗中穿上了鞋。
然后,他从一根挂钩上取下一个小背包,记下他要在楼上的房间里拿哪些衣服。
再然后,他从衬衣里抽出那半张坎德摩尔地图,放进背包里,之后上楼换衬衣,添一件背心,拿一点其它的东西。
拿了行李和一块干后腰肉后,他决定在等触陷阱的时候,不要点蜡烛,免得招来顾客。
坐在黑暗中,他开始打瞌睡,他累得要命。
从房间黑暗深处传来的一声痛苦呻吟让他跳了起来。
触陷阱?他的手颤抖着把百叶窗推到半开,一道昏暗的光线投到地板上。
他的心剧烈地跳着,窥视着呻吟传来的方向。
一个身体从诊断椅上掉下来,在黑暗中一时没看见,那是一个大块头、满身肌肉的男人,头发又短又硬,小眼睛,扁平的宽鼻子。
血从一块红点斑斑的白布下流出来,顺着他的身体右侧流下。
你是谁?你怎么啦?菲尼阿斯喘着气,冲到那人身边,你现在需要帮助!我正是在寻求帮助。
你是个医生,是不是?那个男人咬紧牙关,勉强努力说出话来。
我?当然。
我是说,我确实是。
他结结巴巴地答道,完全放松了警惕。
菲尼阿斯会为友好的、住在城里的坎德人们治疗身上的各种疼痛。
他看过很多伤口,但是很少有流血的。
这是个看起来很邋遢的人类,他每秒钟流出的血比菲尼阿斯在过去几个月里见到的还多。
他小心翼翼地揭开这个人身体侧面染了血的布。
湿布粘住了粗糙的伤口边缘,这个人疼得抽搐了一下。
菲尼阿斯松了手。
对不起。
他把百叶窗拉得更开,检查了伤口,伤口宽而且深,大约五英寸长。
虽然以前没见过类似的伤口,但是菲尼阿斯确定这是剑伤。
你是谁?大家叫我丹泽尔。
就只是丹泽尔?那个人平静地看着他:就只是丹泽尔。
那么,发生什么事了,丹泽尔?他重复道。
没什么。
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家居事故。
那个人的声音弱了下去。
你用剑来切肉?菲尼阿斯嘲讽道。
我说剑了吗?这个叫丹泽尔的男人严厉地说。
他微微撑起身子,试图显得有点威胁力,虽然他实在虚弱。
听着,只管治伤,不要多嘴。
菲尼阿斯无助地看着他:我对付不了剑伤。
我不行——我是说,不是那种能行的医生。
你必须找个外科医生来。
他把那块脏兮兮的布重新盖在伤口上,让那个男人不由地又抽搐了一下。
对不起。
没别人了。
我不会信任一个坎德医生,除了我确信能掐死他这一点之外。
菲尼阿斯看见他的手指紧抓在扶手上,而且,我现在也不能移动。
你能的。
菲尼阿斯说,语气听起来与其说是鼓励,不如说是绝望,拿这个撑着身体侧面,我肯定——我还有足够的力气掐死一个不合作的医生。
那个人恐吓地说。
他的小眼睛里的某种东西告诉菲尼阿斯,这个丹泽尔会很高兴把最后一丝力气用在实施恐吓上。
菲尼阿斯把三天前的水倒进一个木碗,浸湿了一些干净的布。
我会尽力的,但是我现在实在不方便。
我的收费会很高的。
我付得起。
那个人冷冷地说。
你会不会很介意提前付费?菲尼阿斯有点紧张地问,他仍然不能肯定他是否帮得了这个人。
不过,按照他推想的,如果他失败了,丹泽尔就没法来掐死他了;如果他成功了,自然是皆大欢喜。
他仍然是个生意人。
那个人怒视着他。
但是,他十分费力地把手伸进外衣里,拿出一个钱袋。
他倒出了钱袋里大约一半的内容——至少二十个钱币,一笔真正的财富——然后向后倒下。
现在,开始做事吧。
菲尼阿斯强迫自己把心思从钱上面移开,转到那人的伤口上。
看了看丹泽尔苍白、冷汗津津的脸,他抓起一瓶本来打算放进背包的酒,打开瓶塞,让这个人喝。
菲尼阿斯本来指望他只喝一大口,而丹泽尔却仰起头,咕嘟咕嘟几大口灌下了瓶里所有的内容,酒甚至溅出来了一些。
菲尼阿斯疯狂地在心里搜索着缝合伤口的办法,或者至少能止血的办法。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热蜂蜡,但是马上放弃了。
热蜂蜡也许可以暂时使伤口失去知觉以及堵住血流,但是等蜡冷了之后,只要人一动就会掉下来。
也许他可以把伤口紧紧包扎起来。
但是怎么包扎呢?伤口在他的身体侧面,要让伤口上的压力足够止血,菲尼阿斯得要压碎丹泽尔的肋骨才行。
他的眼睛落在了草药商用来绑香桉树捆的细麻绳上,那些桉树是他用在万灵药里的。
他几乎没有停下来好好想想,就把一个抽屉翻了个遍,直到他找到针,他一向用这根针补靴子上的小洞。
他用袖子飞快地擦了擦针,把细麻绳穿上去,放在一边。
然后他在木碗装的水里放了几片捣碎的桉树叶子,轻柔地洗涤了伤口。
那个人已经昏了过去,什么也不会注意了。
菲尼阿斯把伤口边缘捏到一起,从后背开始,用他最精致的十字针法把粗糙的伤口缝拢起来。
他全部身心都放在精细的针法上,因为只要他一想他在干什么,他一定会把麻绳扎过自己的肉的。
他工作着,汗水都流进眼睛了。
丹泽尔在针下扭动、呻吟。
在他的病人睁开眼睛时,菲尼阿斯匆匆缝上了最后两针。
他在绳子末端打了个简易的锁边结,紧张地退后几步,等着病人疼痛的号叫。
丹泽尔的眼睛里很快露出了理解的神色。
没一会儿,甚至连他的脸色都好转了。
他微微后缩了一点,低头看看胳膊下面、缝在身体侧面的麻绳。
作为一个庸医,你干得相当不错。
很好,很密的针脚。
他的口气变得柔和平静了,‘在我们生长、以及不久后死去的地方,我们的树木常青’。
奎瓦伦·索斯,威莱斯森林的鸟歌。
无论这个人是在讲胡话还是清醒着,他都没有觉得疼。
他的声音很平稳,手也很平稳。
你对他的作品很熟悉,当然了。
这个男人坐在椅子里说,古往今来最伟大的诗人。
当然了。
菲尼阿斯空洞地应和着。
这个男人古怪、令人毛骨悚然,菲尼阿斯只想让他尽快从诊所里出去。
我敢肯定你已经感觉良好了。
我本来正要出城去,所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我还要在这儿歇几分钟。
那个男人说,因为失血,我现在还觉得全身无力。
他把手指握成拳,胳膊上的肌肉在血污的衬衫下面鼓动。
当然,如果你想要的话。
菲尼阿斯很快地说,他退出房间,努力克制住想要鞠躬的冲动。
他可以就在外面的房间里等触陷阱,而丹泽尔那时候也差不多该走了。
这样一个人——显然是个邪恶的战士——在坎德摩尔干吗?他琢磨着。
大概只是路过的佣兵而已。
看了看小窗户外面,菲尼阿斯认为触陷阱已经迟到了。
尽管对方是一个坎德人,他还是希望这家伙快一点来。
他不希望对市长的女儿达马丽斯的判决过去太久。
而且他尤其不想和丹泽尔坐在一起。
在触陷阱·菲伏特来之前的短短一段时间里,菲尼阿斯一直都在赶走好奇的病人。
这个坎德人踱进他的诊所大门,炫耀地转了个身,让他那身崭新的粉红色斗篷展开成彩色的圆。
你不认为如果要去一个叫做‘废墟’的地方,你这样穿太华丽了吗?菲尼阿斯问。
也问你好。
开始新的冒险时,我总要穿一身新衣服。
触陷阱解释道,实际上,为了军事行动而全身装扮的习惯起源于塔萨洛尼亚——或者是类似的什么地方——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这不是一次冒险。
菲尼阿斯坚定地表示,我们只不过是要去找达马丽斯·梅特文格,把她带回来,这样去找你外甥泰索何夫的赏金猎人就不会知道他不必从某个叫索拉斯的地方带着我的另一半地图回来。
他终于说完了,上气不接下气。
说的对。
一次冒险。
触陷阱的眼睛扫视着房间,你喜欢当医生吗?菲尼阿斯这才注意到那个坎德车夫拿走了候诊室架子上剩下的所有东西。
我喜欢。
突然他记起了丹泽尔,我准备好走了。
他说,同时走向昏暗的诊断室。
我必须送走最后一个病人,然后收拾行李。
他走进后面的房间,望向椅子。
丹泽尔不见了。
他能去哪儿?菲尼阿斯琢磨着。
这里没有后门,只有一个小窗户,就跟那个蜡烛店里的窗户一样。
他侧耳听楼上的房间里是否有什么声音,但是薄薄的地板上面没有任何声音。
这个人类最后推定,但泽尔一定是从窗户里溜走了,虽然他不懂丹泽尔为什么要这么干。
钱币还在菲尼阿斯刚才放下的地方,在他的背包旁边。
这个人的消失和他的出现一样古怪,古怪极了。
菲尼阿斯耸耸肩,把钱币放进口袋,抓起背包的皮革带子。
突然他皱起眉头,看见他那半张坎德摩尔地图从包顶上伸了出来。
我一定是在给丹泽尔拿酒的时候,把它带出来了,菲尼阿斯想着,为了安全起见,他把地图塞进了背心里。
他关上诊断室的百叶窗,领着触陷阱走出前门,确认门上停止营业的牌子面对街道,然后和这个中年坎德人一起向坎德摩尔的东北角出发,寻找达马丽斯·梅特文格。
一个黑暗的身影藏在门道里,直到那个坎德人和人类骑着两匹小马离开之后五分钟之久。
这个男人撑着身体侧面,以减轻他最近赢的一场决斗留下的伤口的疼痛,他是一个职业佣兵,刚刚在他的下一个,可能也是最后一个任务上栽了跟头,如果那半张地图上给出的只是赃物的话。
这回,他要为自己工作。
他从附近胡同里牵了马——那是一匹黑色、面目可怖的坐骑,然后买了足够一个月的给养。
时间足够,他推算,足够他到一个叫索拉斯的村子里去找到一个名叫泰索何夫的坎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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