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菲尼阿斯咒骂着,根本就没有办法在这该死的小畜生身上坐得舒服。
菲尼阿斯在马镫里站起来,完全直起身子,比他骑的那匹毛茸茸的坎德小马至少要高出两英尺半。
他揉揉后背。
触陷阱大声笑起来。
还认为你对这够深思熟虑?他问,我很高兴和你换换。
菲尼阿斯酸溜溜地扫了他一眼。
触陷阱又笑了。
如果你能停止嘲笑我,那就是帮了忙了!菲尼阿斯叫道,等我们到这个地方,假设我们到得了的话,我一定都瘸了。
我没法不笑,菲尼阿斯。
这真好玩,你应该看看你自己。
哪,你有这匹小马两倍高,它可一点也不比你更喜欢这种骑法。
而且,我以为你说你以前骑过马。
没错,我以前骑过很多次马,但是这头畜生是梦魇马的头号表兄弟。
而且做这个马鞍子的人没有把钉子都全部敲进去。
触陷阱在他的马鞍里大笑大摇。
钉子!噢,真好玩!我早认识你就好了。
如果我有一个像你一样有幽默感的旅伴,我永远也不会想定居在哪里了。
菲尼阿斯小心翼翼地低下身子,畏畏缩缩地坐回到马鞍里。
他的脚踩在马镫里时,膝盖几乎要抬到和胳膊肘一样高了。
他把脚从马镫里拿出来时,脚指头就会碰到地面。
至少把脚放在马镫里吧,他想,这样按摩小腿会比较容易。
我们还要走多远?他哀号着。
不远了。
触陷阱回答,可能只要一个小时。
我们会在天黑的时候到那儿。
很好。
你只管走路,偷偷笑你的吧。
菲尼阿斯咬着牙说。
讲个故事,时间就会过得快些。
触陷阱宣称,我要告诉你我到希罗的冒险,你就会觉得好些。
那是在317……要不就是3077年。
那一年暗黑森林里的蚊子多得成灾,多到你呼吸时鼻孔里很难不吸进一两打蚊子。
就算只是在森林边上旅行,我们头上都要蒙着纱罩才行。
当然,唯一能给你弄到好纱的是精灵们,他们住在森林里。
因为我们都不会说他们的语言,我们出发前必须雇个翻译。
我们雇的这个家伙——对不起,触陷阱,但是这些和希罗有什么关系?菲尼阿斯问。
就好像我真的关心这个似的,他对自己说。
我只不过说明一下事情发生在哪一年,他解释,对于这样的故事来说,正确的年代是很重要的。
如果你不想知道它发生在哪一年,我就干脆跳过整个故事好了。
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我是为了你好才讲的。
菲尼阿斯叹着气。
看来没办法逃过去了。
他跟触陷阱绑在一块了,直到他们找到达马丽斯、把她带回坎德摩尔为止。
为了菲尼阿斯期望获得的、作为他的报偿的财富,就要听触陷阱吹这些主题和道德观明确的牛皮,这算不算是太高的代价?大概还不算。
请,接着讲。
他呆板地说。
这些词儿在他的嗓子眼里呛了一下。
触陷阱又开始了独白,菲尼阿斯的心却溜到了废墟、和他可能在那儿找到的东西上。
很快,触陷阱的声音和其它缠着菲尼阿斯的疼痛都渐渐淡入了背景。
当两个旅行者最后到达废墟时,太阳刚好落到了树梢下。
树木在东歪西倒的柱子和矮墙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白色的一堆堆石块伸向远方,消失在黄昏的微光中。
我不知道这里是这么——宽广。
菲尼阿斯喃喃地说。
他指望见到的是典型坎德规模的东西:小小的、乱糟糟的、而且被彻底破坏掉了的。
与他的期望相反,他发现废墟的规模和匀称令他吃惊。
触陷阱在这个地区边上时,就从马上下来了。
今晚上我们在这里宿营。
明天我们就可以开始寻找达马丽斯了。
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今天晚上也找找呢?天已经太黑了。
触陷阱解释道,这个地方白天是很安全的,但是我不想晚上在这里游荡。
没人知道你会碰上什么事,或者被关在哪里。
比这更糟的是,你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会发现你在周围游荡。
那倒是真令人安心啊,菲尼阿斯想。
然后他大声问:在被破坏之前,这个地方是什么?这是个很有趣的故事。
触陷阱说,同时收集着点火的木头,实际上,是八个很有趣的故事。
这个地方的过去如何,取决于你在听谁讲。
有人说是精灵们修了这个,作为他们的陵墓。
也有人说这是大灾变的自然后果。
我曾经跟有的人谈过——把这个似乎会很长的故事缩短一下,菲尼阿斯打断了他,你想告诉我的是,尽可能简短地说,就是没有人知道这些废墟以前是什么。
这差不多能归纳这个故事的意思,触陷阱表示同意,不过我认为,如果假设这里曾经是个有一定规模的城市,那是错不了的。
他捡了一堆生火用的木头,横七竖八地抱在怀里。
我来点火。
菲尼阿斯提议,他觉得很不方便,很不习惯环境。
坎德人递给他一片打火石,他又找到了一些很好的引火柴碎片来接住火星。
触陷阱从他的小马背上口袋里拿出一些纸包。
他跪下来,小心地打开较大一个纸包,自豪地捧出两只烤兔子。
他从骨头上一条一条地撕下烤熟的兔肉,放进一个结了一层硬壳的黑铁罐子,加上几个从另一个纸包里拿出的整只胡萝卜和土豆,倒进一些皮囊里的水,最后把罐子放在菲尼阿斯点的火上煮。
有那么一会儿,触陷阱没有讲故事。
取而代之的是,他们一言不发地吃炖肉,然后在火堆前睡着了。
菲尼阿斯整晚在睡眠中辗转反侧,在他的梦里,某些巨大而模糊的东西向着他飘动。
*****************************************************************************第一卷·第一节由早期制铁工人制造的合金……通过将大量铁矿石和木炭在熔炉或高炉中加热而初步成型。
在这种条件下,矿石变形为充满着金属杂质和木炭灰形成的废渣的海绵态金属铁。
海绵态的铁在白炽状态下被移出高炉,然后用大锤猛烈敲打以排出废渣并焊接熔合成铁……这种制铁技术,在意外的情况下,偶尔会生成真正的钢…… (注)注:钢的产生 微软电子百科全书,1993—1995第一卷一个魔法师的灵魂要在魔法的严酷考验中熔炼。
——白袍安提摩达斯第一节他在旅途中从不身着白袍。
在伟大而可怕的长枪之战像大锅中沸腾的热油一样飞溅出来,祸及乡野之前,法师人数很少。
在战前十五年左右的时间里,釜底的火焰就已经点燃,黑暗之后和她的爪牙们点起让世界陷入炎灾的火星。
虽然锅里的油还很冷、漆黑而凝滞。
但是在底部,油已经开始沸腾。
安塞隆上许多人都没有看见这口大锅,更少有人看见里面沸腾的热油,直到烫油如雨般的从他们头上倾泻下来,伴随着龙炎和其他难以记数的可怕战争。
在这段相对平静的岁月里,安塞隆的统治者们从未抬头仰望天空,也从未仔细看看在他们周围的世界里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实际上,他们凝视着自己的双脚,在满是灰尘的日子里慢吞吞地走着,即使他们曾经抬起头颅,也只是为了看看今天的雨水是否会毁了他们的野餐。
少数人感到了火苗燃起的热度。
少数人已经在密切关注着大锅里膨胀的黑色液体。
现在他们可以看到它正在沸腾。
这一小群人觉得不安。
这一小群人开始谋划自己的对策。
这个巫师的名字叫安提摩达斯。
他是一个人类,出身于巴里佛港,有着良好的中产阶级商贾血统。
他是三个儿子中的幺子,在专事裁缝业的家庭中长大。
到现在他仍为右手中指上的针眼伤痕而自豪。
他早年的这些经历不仅给了他精明的生意头脑,还给他对好衣服的品位和知识,这也是他很少穿白袍的原因之一。
因为法师在安塞隆上并不受欢迎,所以一些法师害怕穿那些标志着他们的行业的袍子。
安提摩达斯并不害怕,他不穿白袍的原因是因为白色很容易弄脏。
他不喜欢身着被一路的风尘玷污的脏袍子到达目的地。
在那段艰难的岁月中,独自一人旅行意味着他要么是个傻瓜,要么是个坎德人,要么就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
安提摩达斯不是前两种人。
他只身旅行是因为在他看来,与其和其他的熟人结伴而行,还不如和自己的毛驴珍妮在一起。
雇佣来的保镖通常是些举止粗俗、头脑简单的家伙,价格又很昂贵。
在必要的时候,安提摩达斯能够轻松地保护自己。
不过在他五十有余的时光中,鲜有这种特殊情况。
小偷们寻找的是胆小、怯懦、醉醺醺或粗心大意的猎物。
尽管安提摩达斯穿着质地精良的镶有白银扣子的深蓝色羊毛斗篷,显出一付富贵的家底,但衣着间却散发着自信满满的气质。
他腰板笔挺地坐在步态优雅的毛驴上,头颅高昂,锐利的眼睛不放过树丛间每一只松鼠和车辙中每一只蟾蜍。
他看起来没有佩带任何武器,但是长长的袖子和皮质的高筒靴里足以放下一柄 poignard(大约是毒匕首一类的东西),手工缝制的皮腰带上悬挂的小包中无疑藏有魔法药材。
每个经验老道的盗贼都会认出绕过安提摩达斯胸前的皮绳所系的乳白色箱子里放着魔法卷轴。
躲在灌木丛中的阴影悄悄地从他经过的路上溜走,宁可等待下一个更容易得手的受害者。
安提摩达斯正在前往威莱斯的大法师之塔。
由于从他位于巴力佛港口的家中可以经由魔法回廊轻松到达大塔,所以现在的路程在他看来可谓是漫漫长征。
有人请求他横跨大陆前来大塔。
这个请求出自帕萨理安——白袍法师的领袖和法师公会的首领之口,严格来说,他也是安提摩达斯的上司。
不过两人其实是很亲密的朋友,他们的友谊可以回溯到当年两个年轻人同时来这里参加严格、艰苦、可能是致命的试炼的时候。
他们在大塔的同一个接待室里等待着,彼此分担着不安与害怕,从对方那里得到了最需要的安抚、慰藉和支持。
从此以后这两个白袍便成了朋友。
因此帕萨理安请求安提摩达斯做一次乏味的长途旅行。
法师公会的首领没有采用命令的方式,好象他也能把这个任务交给其他人一样。
安提摩达斯在路途中必须完成两项使命。
首先,要仔细搜索每一处角落,窃听每一次低声的交谈,偷看每一扇紧闭的窗户之后。
其次,他要找到一个有天分新人。
第一个任务有点危险;人们对偷窥者可不会和颜悦色,尤其当说话者有必须隐瞒的东西的时候。
第二个任务则麻烦无聊,因为它意味着要面对小孩,而安提摩达斯向来不喜欢小孩。
总而言之,安提摩达斯更偏爱刺探的工作。
他用整洁精确的裁缝式的手笔把报告写在将要交给帕萨理安的日志中。
一边骑着白色的毛驴一边在头脑里回忆日志中的每个字眼,毛驴是他的大哥所赠,此人接管了家里的一切买卖,在巴力佛港的裁缝生意一派兴隆。
安提摩达斯一路思索他的所见所闻——没有什么是惊天动地的,但每件事情都隐含着一些预兆。
帕萨理安会觉得这些读起来很有趣,安提摩达斯对珍妮说,珍妮摇晃着脑袋,竖起耳朵表示赞成,我希望尽快把日志交给他,她的主人继续说道,他看了之后会问我问题,那么我就可以向他解释我见闻,同时畅饮他最棒的精灵酒。
至于你,我亲爱的,会有燕麦做的晚餐。
珍妮表示出她衷心的赞同。
在他们停留的一些地方,她被迫吃着又湿又霉的干草,或者更为糟糕的饲料。
有一次甚至只有番茄皮可吃。
他们就快达到旅途的终点。
安提摩达斯马上要到威莱斯的大法师之塔,或者,毋宁说是大塔找到他们。
人们从未找到过具有魔力的威莱斯之塔,只有它按照主人的意愿来寻找到你。
今晚,安提摩达斯要留宿在索拉斯镇。
虽然现在的季节是晚春,时间才到正午,一路还有充分的日光,但安提摩达斯希望能快驴加鞭地赶路。
因为他喜欢索拉斯,喜欢它著名的最后归宿旅店,喜欢旅店的老板欧提克杉达斯(Otik Sandath),更喜欢旅店里的浓啤酒。
在他踏上旅途,尝到第一口风沙的时候,就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奶酪色的泡沫,想象起品味那冰凉的啤酒时的情景。
他们的到来在索拉斯并未引起关注。
这里不象安塞隆上的其他城镇一样将陌生人视作扒手、绑匪、杀人犯或瘟疫携带者。
索拉斯与安塞隆上多数地方不同,她是一座难民镇,汇聚了自大灾变后奔波流离直到在这里安顿下来的人们。
因为索拉斯最早的居民在他们自己的颠沛中一度是异乡人,所以他们都以友善的态度对待其他的陌生人,并使这个传统代代相承。
索拉斯已经被视作是流放者、避世者、漂泊者和冒险者的乐园。
这里的居民的友好和宽容都是有限度的。
法制淡薄是行商的大忌,但在索拉斯对于商业却有着敏锐的嗅觉。
索拉斯坐落在从北安塞隆通往南方诸地的干道上,看惯了各式的旅行者,但这并不是没有人注意到安提摩达斯到来的缘由。
主要的原因是:事实上,索拉斯的大多数人都生活在他的头顶上,根本没有瞧见他。
索拉斯的白杨树神奇巨硕,城镇的主体建造在它们庞然宽广的枝干上。
这里早期的居民原本用这些大树来躲避他们的敌人,自从发现生活在树冠里既安全又平稳的时候起,他们就把家盖到了树叶丛中,这一习俗即被后代子孙沿袭下来,形成了今天的样子。
安提摩达斯骑在毛驴背上,引颈仰望着树木间四通八达的厚木板吊桥,桥上的村民为了各种差事而奔忙,使得木桥左摇右晃。
安提摩达斯是个机敏利索的男人,对于女士们别具慧眼。
尽管索拉斯的妇人们在走过吊桥时都用手将飘拂的衣裙掩得严严实实,但他总能有机会一瞥她们匀称巧致的足踝和曲线优美的大腿。
这时,安提摩达斯的快乐消遣被一声尖叫打断。
他低头注视珍妮,发现他们已经被一群光着脚丫,皮肤黝黑的男孩们赶上,小家伙们手持木头宝剑和树枝长矛,准备同假想中的敌人一较高下。
他们在追逐一支由虚构的地精、食人魔或者别的妖怪组成的敌军,假想敌人们正朝着水晶湖方向全面撤退。
战斗的旋涡将他们冲携到安提摩达斯所在的位置。
毛驴珍妮被这些叫嚷、高呼和宝剑撞击的吵闹声吓得阵脚大乱,恐惧地睁大了眼睛。
法师的坐骑不是战马。
她没有受过训练,不敢冲入喧嚣、鲜血和搏斗中而不被迎面掷来的长矛吓倒。
作为法师的坐骑,她顶多只要学会适应难闻的魔法药材和偶尔上演的闪光秀。
珍妮是头平和的毛驴,强壮健康,对于避开车辙和碎石有着非比寻常的技巧,能给她的主人提供一段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的行程。
她在这次旅途中已经受够了委屈:糟糕的食物、寒碜的住宿和不安全的马厩,再也无法忍受一群挥舞着棍棒的孩子。
她抽搐着长长的耳朵,露出一口黄牙,打算用弓身弹跳和蹄子的踢打奋起反抗,谁不也敢说这是否真能伤害到男孩们,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的主人一定会从驴背上滚下来。
安提摩达斯试图控制毛驴,但却力有未逮。
小男孩们被战斗欲冲昏了脑袋,没有注意到男子正处于危险的境地。
他们把他围在中间,用木剑猛烈进攻,一面尖叫一面得意地高喊着刺耳的欢呼声。
要不是一个大男孩的出现,安提摩达斯这次大概会连滚带爬地进入索拉斯——透过尘土和嘈杂的人声,他看见一个约莫是八、九岁大的孩子——男孩抓住珍妮的缰绳,用温柔的抚摸和有力的姿态使惊恐万分的毛驴平静下来。
散开!年轻人挥起换到左手上的宝剑命令道,退后,伙伴们!你们是在同一头毛驴打架。
男孩们乖乖服从了大男孩的话,吵吵闹闹地继续追击他们的敌人,呼喊声和朗笑声落在高大的白杨树干间,激起阵阵回响。
大男孩没有和他们一起离开,他边轻轻抚摸毛驴的鼻子,边用明显不属于这里的口音道歉:原谅我们,好先生。
我们玩得太投入了,没有注意到您的出现。
我确信您没有受到伤害。
这个年轻人有着一头浓密的棕色直发,按照索兰尼亚的普遍样式齐耳剪成碗盖形(bowlcropped)的模样,这种发型在克莱恩的其他地方都看不见。
他的眼睛是蓝灰色的,举手投足间有着超越年龄的严肃和稳重,明显拥有贵族的气质。
他的言辞优雅又得体,绝非是个乡下人或者劳工的后代。
谢谢你,小绅士。
安提摩达斯回答道。
他小心地收好魔法药材,确信腰间的袋子没有因为刚才的一阵慌乱而松脱。
他对这个年轻人很感兴趣,正想询问他的名字,但是仔细一看,却发现对方的蓝眼睛牢牢固定在自己的包包上。
年轻的脸庞上流露出一种轻蔑和反对的神色。
如果您确信自己很好,没有被我们刚才的游戏伤到,法师先生,我要离开了。
年轻人冷淡生硬了鞠了一躬,放开毛驴的缰绳,转身去追其他的孩子。
不一起来吗,小奇?他大咧咧地叫唤另一个年长的男孩,后者从先前起就停下来饶富兴趣地打量着这个陌生人。
等一下,史东。
年轻人说道,在她开口的时候安提摩达斯才发现这个穿着短裤和皮背心的卷发男孩,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少女。
她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孩——他现在仔细琢磨着——也许该说是位小妇人,因为她尽管只有十岁出头,却风姿绰约,仪态万方,而且她的凝视既大胆又不失坚定。
她用自己的方式研究安提摩达斯,一点都不掩饰她对他强烈的兴趣,倒叫他十分费解。
他已经习惯于面对轻视和厌恶,但这位年轻女子的兴趣却不是简单的好奇。
她的凝视中没有反感,似乎是在自己的头脑中谋划着什么。
安提摩达斯对于女性的看法因循守旧。
他喜那些欢温柔甜美,可爱文雅,有着绯红害羞的脸蛋和眉目柔顺低垂的女子。
虽然知道这种态度在拥有强大的女法师和高超的女战士的今天是倒退落后的,但却仍旧安然适之。
他不满于这个野丫头的行为,轻微地蹙起眉头,咯咯地催促珍妮继续上路前往铁匠铺附近的公用马厩——马棚、铁匠铺和它巨大的煅炉都是索拉斯为数不多的建造的地面的房屋。
即使在他从女孩身边走过的时候,他仍旧感到那对棕色的眼睛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带着好奇和思索。
*****************************************************************************第一卷 第二节安提摩德看著珍妮舒舒服服地被安置在公用马厩里,分配到十分充沛的食物还有来自马僮的保证将会给予这匹驴子额外照料。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付出数字相当大方的优质克莱恩钢币后得到的。
一切料理完毕,大法师从距离最近的楼梯爬上桥。
楼梯有很多级,当他终于爬完的时候他既热又喘不过气。
白杨树浓密的树荫形成了天然的篷顶,让他觉得阴凉了些。
在花了一些时间调整呼吸之后,安提摩德由悬空的步道走向最后归宿旅店。
他一路经过许多盖在更高的树枝上的小房子。
索拉斯房屋的格局十分多变,因为每间屋子都必须和树的形状相配合。
依据常理,活著的树木可不能随便被砍被烧或被其他的方式残害。
所以每间屋子都用树干当做至少一面的墙壁,树枝形成房梁。
地板不平,狂风吹过的时候还会产生明显可见的摇晃。
索拉斯人觉得这些不规则非常迷人,但却令安提摩德抓狂。
最后归宿旅店是索拉斯最大的建筑。
它距离地面四十尺高,建在一棵巨大的白杨树上,树身形成了旅店本身的一部分。
一根非常结实的横枝从底部支撑著旅店。
大厅和厨房在比较低的楼层。
客房在较高的地方,而且有各别的入口可以通向它们,需要隐私的人就能不必被迫穿越大厅。
旅店的窗户是由许多种颜色的玻璃制成,据说它们全都是由帕兰萨斯城远道运来。
这些彩色玻璃是非常好的招牌广告。
从树荫之中反射出来的彩色光芒可以吸引路人的目光,否则的话,旅店很可能会被树叶遮住没人看得见。
安提摩德吃过一顿简便的早餐,所以他还没饿到无法对旅店店主著名的厨艺做出正确判断的地步。
不过,在刚爬过楼梯之后,加上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全都刺激著安提摩德的食欲。
一进店里,大法师便受到欧提克本人亲自迎接。
欧提克是个圆胖、愉快的中年人,他立刻认出安提摩德,虽然说这位法师来此作客已经是一两年前的事。
欢迎欢迎,我的朋友,欧提克鞠了一个躬并且点点头,就像他会对每一位顾客所做的一样,不论他们是绅士还是农夫。
他的围裙是雪白的,不像某些旅店老板那般沾满油腻。
旅店本身也和欧提克一样乾净。
当酒吧侍女没在为客人端菜的时候,她们会清理或擦拭那个可爱的木头吧台,它实际上是白杨树枝干的一部分。
安提摩德明确表示出自己重游此地的愉悦。
欧提克把安提摩德带到一张他最喜欢的桌子上,它很靠近窗户,视野绝佳,透过绿色的玻璃可以望见窗外的水晶湖。
这证明欧提克的确还记得这位客人。
不等客人要求,欧提克就拿了一大杯冰冻黑啤酒放在安提摩德面前。
我记得您上次来的时候说过您有多喜欢我们这里的黑啤酒,先生。
欧提克说道。
的确没错,老板,我从来没尝过和它一样好的啤酒。
安提摩德回答。
他注意到欧提克很小心地避开了任何可能提及安提摩德事实上是个魔法师的话题。
对此安提摩德十分感激,虽然说他并不屑去向旁人掩饰他的身份还有他是做甚么的。
我要一个房间过夜,包含晚餐午餐,安提摩德说道,边掏出他的钱包,钱包很满,不过倒也没有满到不像话的地步。
欧提克回说他们还有房间,安提摩德可以自行挑选,他的光临令他们感到十分荣幸。
今天的午餐有十三种不同的香料火腿炒豆。
晚餐有牛肉丁和这家旅店最著名的辣马铃薯。
欧提克不安地等著,直到听到客人表示他对这样菜单十分满意,才微笑著匆忙跑去处理店里那些大大小小的琐碎杂事去了。
安提摩德放松下来,环视店内其他的客人。
可能是因为已经过了午餐时间的关系,整个旅店看起来很空。
旅客上楼回到他们的房间,在饱餐一顿之后开始睡觉。
工人们回去工作,商人对著帐簿打瞌睡,妈妈哄著小孩午休。
一个矮人看起来像是丘陵矮人是旅店中唯一的另外一位顾客。
这是一个离开了丘陵地带,和索拉斯的人类生活在一起的矮人。
他过得还不错,这可以由他的衣著看出来:很好的毛衣,很好的皮裤,还有他的皮制工作围裙。
他应该还没超过中年;他栗色的胡子只有一点点灰。
对他这个年纪的矮人来说,他脸上的线条似乎异乎寻常地深刻忧愁。
这可能是他曾经艰苦过活所留下来的印记。
他的眼神比他那些不和人类住在一起,总是像隔了一道高墙在看东西的同胞们来得温暖。
安提摩德注视著矮人明亮的双眼,举起酒杯。
我从你身上带的工具发现你是一位工匠。
愿李奥克斯引导你的锤子,先生。
他用矮人语说道。
矮人很高兴地点了点头,举起酒杯用通用语粗声说:祝你一路顺风,旅行者。
安提摩德并不打算和矮人共用一张桌子,矮人看起来也没有想要找人作伴的意思。
于是安提摩德望著窗外欣赏风景,享受弥漫过全身的舒适暖意,冰凉的啤酒则是令他神清气爽,焦乾的喉咙也因此舒服了许多。
安提摩德的任务就是窃听别人的对话,所以他懒懒地听著矮人和酒吧侍女的交谈。
但是他们交谈的内容似乎和邪恶一点关系也没有,也无任何不寻常之处。
你的菜来了,佛林特,侍女说著把一碗冒著热气的炒豆砰一声放到桌上。
特别加菜,等一下还有面包。
我们得让你吃胖一点。
听说你很快就要离开了?没错,小姑娘。
其实我早就该上路了,可是我在等坦尼斯。
他去奎灵那斯提拜访亲戚。
他应该在两个星期之前就回来的,但是我到现在都还没看见他那张丑脸。
我希望他没事,侍女怜爱地说道。
我不信任那些精灵,那是事实。
我听说他和他的亲戚们处得不太好。
他就像是嘴巴里有颗烂牙的人类,矮人喃喃地抱怨,但安提摩德可以听出他粗暴的语调带著关切。
他必须一直去摇它,确定它还会痛。
坦尼斯跑回家乡去,明知道他那些好精灵亲戚根本没办法忍受他那副德性,但是他每次都希望事情会有所不同,结果却落空。
那颗烂牙还是和他第一次碰到它的时候一样烂,除非他哪一天把它拔掉然后接受事实他才可能会好过一点。
矮人气愤地涨红了脸,然后用一句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宣言结束他的长篇大论,而且我们还有顾客正在等我们咧。
他灌了一大口啤酒。
请你以后不要说他丑,侍女傻笑著说道。
他看起来像个人类。
你很难见到和他一样的精灵。
我会很高兴再看到他。
让他知道我曾经问候过他,好吗,佛林特?没问题、没问题,你和镇上所有女人的问候,矮人在他的胡子底下咕哝著这句话,而侍女已经转身走回厨房,没有听见。
一个矮人和一个半精灵,是生意上的夥伴。
安提摩德根据他所听到的做出推测。
一位从奎灵那斯提被放逐的半精灵。
不对,这不正确。
被放逐的精灵不能够回故乡,而这一位曾经这么做过。
他是自愿离开国土的。
这并不令人惊讶。
奎灵那斯提精灵对血统纯粹的观念比他们的远亲西瓦那斯提精灵来得宽容,但一个半精灵在他们眼中是个半人类,就和一块有污点的布料一样。
所以这位半精灵离开家乡,和一位丘陵矮人变成同伴,这位矮人可能也是离开了自己的故土部落,或者是被放逐的。
安提摩德怀疑这两个人怎么会凑在一块,猜想那可能会是个有趣的故事。
看来他没有机会听到这个故事。
矮人安静下来忙著把炒豆塞进嘴里。
这时安提摩德的餐盘也送到了,他把全副精神都集中在自己的菜上。
而它值得他这么做。
正当他享用完午餐,吸掉最后一口肉汤咬下最后一口面包的时候旅店的大门开了。
欧提克站在那里准备迎接新客人。
但旅店老板看起来似乎很困惑,因为他发现进门的是一位年轻女孩。
就是安提摩德在路上遇到的同一位鬈发女孩。
奇蒂拉!欧提克惊讶地大喊。
你到这边来做甚么,孩子?帮你的母亲跑腿吗?这位年轻女孩用暗色的眸子扫了他一眼,彷佛能够把他的皮肉烤得吱吱作响的一眼。
你做的马铃薯都比你有脑子,欧提克。
我不替任何人跑腿。
她从他的身边挤过去。
她扫视著大厅然后视线固定在安提摩德身上,令安提摩德感到十分吃惊困惑。
我想和你的一位客人说话。
年轻的女孩宣布。
她完全不理会烦躁不安的欧提克。
那个,那个,奇蒂拉,我不认为你应该在这个时候去打扰那位绅士……这位小奇大步走向安提摩德,站在他的桌子旁边,然后瞪著他看。
你是一个巫师,对吧?她问。
安提摩德没有像他平常会对所有女性所做的那样站起来迎接她,充分显示出他的不快。
可能是为了要取笑或者作弄这个没礼貌的野丫头的缘故,他的脸上露出严峻非难的表情。
我是做甚么的是我自己的事情,年轻的小姐。
他刻意用讥讽的口气强调小姐这个字。
他把视线移向窗外,暗示谈话已经结束。
奇蒂拉…欧提克犹豫而不安地说道。
这位绅士是我的客人。
现在这个时间和场合实在都不适合……年轻女孩把她褐色的手放在桌上并倾身向前。
现在安提摩德真的开始生气了。
他把目光移回她身上,然后注意到假如他没注意到的话他大概就不是个人类了她皮背心底下胸部的饱满曲线。
我知道有一个人想要成为巫师,她说。
她的声音极度严肃。
我想帮他,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应该做甚么。
她比了一个受挫的手势。
我该到哪里去?我该跟谁谈?你可以告诉我。
就算整间旅店突然移位,把安提摩德从窗户甩出去,也不会让他像现在这样吃惊。
这太不寻常了!这完全不合理!一定有甚么误会……我亲爱的小姐,他开口。
拜托,奇蒂拉向前靠得更近了些。
她的眼睛是清澈的褐色,镶著长而黑的浓密睫毛。
她得双眉颜色深暗,呈现优美的弧形。
她的肌肤被阳光晒成褐色;她过的是一种户外生活。
她的肌肉强健,已经脱离了少女时期的稚拙而拥有了一种属于狩猎中的猫,而非属于女人的优雅。
他被她吸引,但是他自动离开,因为他已经老到而且经验丰富到知道她不可能允许他靠近。
未来她也许会让某些男人碰触她内在的火焰所产生出来的热情,但是,诸神保佑这些男人。
奇蒂拉,让这位绅士继续用他的午餐吧。
欧提克碰碰女孩的手臂。
奇蒂拉转过头看著他。
她没说话,只是看著他而已。
欧提克缩了回去。
没关系,山德斯先生。
安提摩德很快地插口。
他喜欢欧提克,不想为他惹麻烦。
旁边那个矮人已经吃完午餐,还有两个酒吧侍女,都在朝这里好奇观望。
我和这位年轻…呃…年轻小姐有事情要谈。
请坐,女士。
他微微起身行了一个礼。
年轻女孩滑进他对面的椅子。
酒吧侍女连忙跑来收拾餐盘,想要藉此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您还要不要点别的东西?侍女问安提摩德。
他礼貌地看向他的年轻客人。
你想不想要来点甚么?不必。
谢谢。
奇蒂拉简短地说。
去做你自己的事,瑞塔。
如果我们想要甚么东西我们自己会叫。
侍女不太高兴地猛然转身走开。
欧提克对安提摩德投以无能为力、歉疚的一瞥。
安提摩德微微一笑表示他一点都不在乎。
欧提克耸了耸肥胖的肩膀,绞著自己粗短的双手,手足无措地离去。
很幸运的,另一个及时抵达的新顾客让旅店老板有了事情可以做。
奇蒂拉用一种极度认真的态度静静等著进入主题。
这令安提摩德颇为欣赏。
你说的人是谁?他问。
我的小弟。
算半个弟弟,她在想了一下之后修正自己的话。
安提摩德回想起当欧提克提到她母亲时她脸上尖刻的表情。
并非毫无爱意的表情,大法师猜想。
这个孩子多大?六岁。
那你怎么知道他想要学习魔法?安提摩德问。
他认为自己已经晓得答案。
他曾经听过很多次。
他喜欢玩假扮巫师的游戏。
他是这么的可爱。
你应该看看他是怎样抓起一把灰尘洒向天空假装他正在施咒。
当然,我们认为那可能就是他将来要走的路,但我们并不真的赞成。
请别生气,先生,但是我们不希望自己的小孩过这样的人生。
如果你现在能和他谈一谈告诉他那有多么困难……他会变戏法。
女孩说。
戏法?安提摩德皱眉。
哪一种戏法?你知道,就是戏法。
他可以从你的鼻子里变出硬币。
他可以把一颗石头丢向空中然后让它消失。
他可以用刀子把一条围巾割成两半再让它变回和新的一样。
巧手把戏。
安提摩德说道。
当然,你要了解,那不是魔法。
当然了!奇蒂拉嘲弄地说。
你以为我是甚么?乡巴佬?我父亲我真正的父亲带我去看过一场战斗。
那里有一个巫师在用真正的魔法。
战斗用的魔法。
我父亲是一位索兰尼亚骑士,她用一种天真烂漫的骄傲加上这一句,这使得她突然看起来像是个小女孩。
安提摩德不相信她。
至少不相信有关她父亲是索兰尼亚骑士的部分。
一位索兰尼亚骑士的女儿怎么可能会在索拉斯的街上像个野孩子似地到处乱跑?他倒是相信这个男孩子气的女孩对军旅生活很感兴趣。
她不止一次地把右手放在左侧的腰上,彷佛她非常习惯带著一把剑,或者她非常习惯假装带著一把剑。
她的视线越过安提摩德,停留在窗外。
她的凝视充满憧憬,渴望遥远的土地,渴望冒险,渴望终结可能会令她窒息的沉闷无聊。
当她说:先生,我不久就要离开这里了,在我走了之后我的弟弟们必须想办法自己谋生的时候他一点都不惊讶。
卡拉蒙没有问题,奇蒂拉继续说,依旧向外注视著云雾弥漫的山丘和遥远的蓝天。
他会成为一位真正的战士。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部教给他了。
其他的他以后可以自己慢慢学到。
她看起来比较像是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兵正在谈论刚入伙的新兵,而不像是十三岁的女孩正在谈论一个还拖著鼻涕的小鬼。
安提摩德几乎笑出来,但她是这么的严肃,认真,让他发现自己正著迷地望著她,听她说话。
可是我担心雷斯林,奇蒂拉说,她的眉毛困惑地皱在一起。
他不像卡拉蒙,他不像我。
我搞不懂他。
我试过教他战斗,但是他太虚弱了。
他没有办法跟上我另外一个弟弟。
另外这个孩子很轻松就可以做到而他一跑就喘不过气。
她的视线转向安提摩德。
我必须离开,她说了第二遍。
但是在我离开之前,我要确定雷斯林能够照顾他自己。
我已经考虑过,假如让他去学习怎样成为一位巫师,我就不必担心了。
你说…你说这个男孩几岁?安提摩德问。
六岁。
奇蒂拉说。
可是…他的父母怎么说?你的父母?你确定他们……他停了下来,因为这个年轻女孩没有在听。
她的脸上挂著那种年轻人在听到长辈开始沉闷无聊训话时会出现的极力忍耐的表情。
在安提摩德说完之前,她就已经坐不住了。
我去找他。
你应该见见他。
我亲爱的……安提摩德开始抗议。
他很享受和这个有趣而迷人的年轻人的交谈。
但是要招待一个六岁大的小孩可就令他感到极度厌烦。
女孩不理会他的抗议。
在他来得及阻止之前她就走出了旅店的门。
他看著她轻快下楼,粗鲁地推开或是撞开所有挡住她去路的人。
安提摩德十分为难。
他不想被这个孩子强迫。
现在她走了,他也不想再和这个年轻女孩有任何瓜葛。
她让他心烦,给他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就像喝了太多酒之后的副作用。
酒意虽然退了,头却开始痛。
安提摩德叫来自己的帐单。
他最好赶快回他的房间避难,虽然他很懊恼自己在这里停留的这段期间恐怕都得像个囚犯似地把自己关起来。
他抬起头,看到那个名叫佛林特的矮人低下头去。
矮人的脸上挂著微笑。
矮人心里想的事可能和安提摩德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可能是在对自己方才享用的美味餐点微笑,对啤酒的味道微笑,或是对全世界一切的美好愉悦微笑。
但是,安提摩德以他一贯的自我中心,断定矮人正在嘲笑他,还有他身为一位强大的法师却竟然要从两个小孩面前逃走这个事实。
安提摩德当场下定决心绝不会让矮人称心如意。
大法师才不会让自己被人赶出这个舒适的大厅。
他会留下来,摆脱那个女孩,尽快搞定那个小孩,然后让一切结束。
也许您愿意让我加入,先生?安提摩德对矮人说。
佛林特皱了皱眉,满脸通红,把自己的头埋进啤酒杯里。
他嘀咕著一些像是宁愿烧掉自己的胡子也不会和巫师共坐一桌之类的话。
安提摩德对自己冷冷一笑。
众所皆知矮人既不信任也不喜欢魔法师。
现在大法师十分确定矮人将会离去留下他单独一人。
的确,佛林特很快地将啤酒一饮而尽,丢了一个硬币到桌上,向安提摩德略一点头,蹒跚走出旅店。
矮人的脚后跟才刚踏出去,那个女孩就进来了,身旁还拖著两个,而不是一个小孩。
安提摩德叹口气,点了一杯欧提克酿了两年最好的蜂蜜酒。
他有预感他会很需要它。
*****************************************************************************第一卷 第三节这场会面可能会比安提摩德所想的更糟。
其中一个男孩,安提摩德认为年纪可能比较大的那个,是很有魅力的孩子,假如说他不是那么脏兮兮的话。
他很健壮,有厚实的手臂和腿,和一张温和开朗的脸孔,缺了牙齿的微笑。
他用一种友善的兴趣和好奇看著眼前衣冠楚楚的陌生人,一点都不害怕。
哈罗,先生。
你是一个巫师吗?小奇说你是一个巫师。
你会变戏法吗?我的双胞胎弟弟会变戏法喔。
你想看吗?小雷,把你的硬币从鼻子里变出来给闭嘴,卡拉蒙,另外一个小孩用柔和的声音说道,再加上皱著眉头的一瞥。
你这样看起来真的很蠢。
男孩对此若无其事地接受了。
他咯咯笑著耸了耸肩,却没有再说话。
安提摩德很讶异这两个小孩竟然是双胞胎。
他打量著另外那个小孩,会变戏法的那个。
这个孩子丝毫没有任何吸引力,瘦得像个幽灵,肮脏,穿得破破烂烂,光著腿和脚丫,身上带著一种只有很小而且湿答答的孩子才会散发出来的特有怪味。
他棕色的头发很长,黯淡无光,需要清洗。
安提摩德专心地打量这两个孩子,并做出一些推测。
没有一位充满爱的母亲照拂他们,没有一双充满爱的手梳理他们纠结的头发,没有充满爱的斥骂叫他们清洗自己的耳背。
他们没有那种常常被揍被鞭打的小孩畏畏缩缩的气质,但他们确实疏于照料。
你叫甚么名字?安提摩德问。
雷斯林。
男孩回答。
他的外貌有个特点。
当他说话的时候他直视著安提摩德。
安提摩德之所以厌恶小孩最大的一个理由就是因为他们总是习惯看著自己的脚,看著地板,看其他任何地方,就是不看他,好像他会朝他们扑过去把他们吃掉一样。
男孩淡蓝色的双眼直视著眼前这个成人的双眼,让它们凝定而且毫不动摇地落在大法师身上。
这对蓝色的眼睛甚么都没透露,甚么都不期待。
它们拥有太多知识。
它们在六载岁月之中已经看过太多太多悲哀,太多痛苦。
它们曾经往床底窥探,发现阴影之中的确潜伏著怪物。
所以,年轻人,我打赌你长大以后一定希望成为一位法师!这是安提摩德的判断,是一种在这样的情况下十分平常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没必要说出来。
没必要对这双知道太多的眼睛说。
大法师感觉到颈背一阵刺痛。
他知道这种感觉那是神的手指的碰触。
安提摩德压抑住自己的兴奋,向那位姊姊说道,我想和你弟弟单独谈谈。
不知道你和他的双胞胎兄弟是不是可以没问题,奇蒂拉立刻说。
卡拉蒙,我们走。
雷斯林不走我就不走,卡拉蒙迅速说道。
快走,卡拉蒙!奇蒂拉不耐烦地重覆。
她抓住卡拉蒙的手臂猛力拽了他一把。
即便如此,这个男孩还是抵抗著他姊姊强而有力而且不耐烦的拖拉。
卡拉蒙是个结实的孩子,看来他姊姊若不动用推车是不可能拖得动他的。
他看著安提摩德。
我们是双胞胎,先生。
我们做甚么事都是在一起。
安提摩德瞥了那个比较瘦弱的双胞胎一眼,想看看他会怎么说。
雷斯林的脸颊有一点红;他有些尴尬,可是他看起来也有一种得意的愉快。
安提摩德微微有些发寒。
这个男孩对他的兄弟表现出来的忠诚和情感感到愉快,但这并不是因为感受到另一个手足对他的爱所产生的愉快,而比较像是一个正在向别人展示一只可爱的小狗有多天才的人所表现出来的愉快。
走吧,卡拉蒙,雷斯林说。
也许他会教我一些新的戏法。
吃过晚餐以后我再表演给你看。
卡拉蒙看起来有点犹豫。
雷斯林从他那头密而直乱糟糟的头发底下瞥了他的兄弟一眼。
那一眼是个命令。
卡拉蒙垂下眼睛,接著,忽然又高兴起来。
他抓起姊姊的手。
我听说史东发现了一个獾洞。
他想吹口哨试试看能不能把獾引出来。
你觉得他会成功吗,小奇?我怎么知道!她故意地说。
她边走边在卡拉蒙的后脑勺狠狠敲了一记。
下次我说甚么你就照做。
听到没?如果你不晓得怎样遵守我的命令,将来怎么当军人?我会遵守命令,小奇,卡拉蒙畏缩地说,边摸著他的头。
可是你叫我离开雷斯林,你知道我一定要看著他才可以。
安提摩德听著他们一路吵下楼梯。
他回头看著那个男孩。
请坐,他说。
雷斯林静静滑进法师对面的椅子。
他的年纪太小,双脚没办法碰到地面。
但他的坐姿仍然无懈可击。
他没有在椅子上摇或者踢他的腿。
他的双手紧紧交握放在桌上注视著安提摩德。
你想不想吃或喝点甚么?当然,我请客。
安提摩德加了一句。
雷斯林摇头。
这个小孩一身污秽穿得像个乞丐,却倒也没有挨饿。
的确,他的双胞胎兄弟看起来营养就很好。
从这点就可以知道他们的饭桌上还是有食物的。
至于这个男孩异常的细瘦,安提摩德猜想那很可能是根源于这孩子体内心灵深处所燃烧的火焰,它消耗了可以滋养肉体的食物,为这个孩子带来一种自己还不能够了解的永恒饥渴。
安提摩德再一次感觉到神的神圣碰触。
雷斯林,你的姊姊告诉我你想上学去学习如何成为一位法师,安提摩德开始将谈话带入主题。
雷斯林迟疑了一下,然后说:是的,我想大概是吧。
你想大概是?安提摩德尖锐地重覆一遍,感到失望。
你不知道自己想要甚么吗?我从来没有想过,雷斯林回答,耸了耸他细瘦的肩膀,这个动作和他那健壮的双胞胎兄弟异常相似。
我的意思是说,我从来没想过上学的事。
我甚至不晓得在学校里可以学到魔法。
我一直认为魔法是…是他搜寻著恰当的字眼是你的一部分,就像眼睛或脚趾头那样。
神的手指锤打著安提摩德的灵魂。
但是他需要更多资讯。
他必须确定。
雷斯林,告诉我,你的家族里是不是有法师?我并不是好管闲事,安提摩德解释,因为他看见一种痛苦的表情扭曲了这个小孩的脸。
我们发现魔法多半是经由血液传承的。
雷斯林舔了舔嘴唇。
他的视线往下落,固定在自己手上。
他的手指,对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相当纤细灵巧,向内蜷曲在一起。
我的母亲,他用一种单调的声音说道,她可以看见某些东西。
遥远的东西。
她可以看见世界上其他地方发生的事。
她可以看见精灵正在做甚么,还有那些山脉底下的矮人。
她是一个预言师,安提摩德说。
雷斯林又耸了耸肩膀。
大部分的人都觉得她疯了。
他反抗性地抬起目光,准备为自己的母亲辩护。
当他发现安提摩德正同情地看著他的时候,这个男孩放松下来,开始滔滔不绝,就和一条被切开的血管一样。
有时候她会忘记吃东西。
其实也不是真的忘了。
她看起来好像在别的地方吃过东西。
她也不做家事,但那是因为她其实不是真的在家里。
她游览了很多神奇的地方,看到了很多神奇漂亮的东西,我知道的,雷斯林继续说,因为当她回来的时候她会很悲伤。
她好像根本就不想回来。
有时候她看著我们却好像不认识我们。
她有没有说过她看到了甚么?安提摩德温和地问。
她是对我说过一些。
男孩回答。
但是不多。
我的父亲很不快乐。
我的姊姊唔,你见过小奇。
她对她所谓妈妈的发作这件事一点耐心也没有。
所以我不能怪妈妈离开我们,雷斯林继续说道,他的声音是这么的柔和,安提摩德必须向前倾来听这个孩子说话。
如果可以的话我就会和她一起走。
而且我们永远不会回来。
永远。
安提摩德啜了一口蜂蜜酒,藉以保持沉默,直到他能够控制自己的忿怒为止。
这个熟悉的故事他已经听过许多次。
这个可怜的女人和其他无数例子没有差别。
她拥有与生俱来的魔力,但是她的才能遭到拒绝,或许遭到嘲笑,确实遭到家庭成员阻挠。
他们可能认为所有的魔法师都是恶魔的子孙。
如果加以训练、教导,她说不定就可以学会如何使用魔力让自己和他人受益。
她被埋没、被扼杀了。
天赋的才能变成了诅咒。
就算现在她还没疯,不久的将来她也会。
再也没有机会能够救她。
但是还有机会可以救她儿子。
你父亲做甚么工作?安提摩德问。
他是一个樵夫,雷斯林回答。
现在他们换了话题,他似乎比较自在。
他的手平放在桌上。
他很高大,和卡拉蒙一样。
我的父亲真的是很努力工作。
我们很少看到他。
这项事实似乎并没让这个小孩感到很难过。
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
在思考的过程之中他严肃地蹙著眉头,这所学校。
它会不会很远?我的意思是说,我不想离开妈妈太久。
还有卡拉蒙。
就像他说的,我们是双胞胎。
我们互相照顾。
我很快就要离开了。
他的姊姊这么说。
在我走的时候我的小弟弟们必须想办法自己谋生。
安提摩德握住了神的手用力一摇,和索林那瑞达成协议。
有一所学校很近。
它在距离这里向西大约五哩一座隐蔽的树林里。
很多人都不晓得它在那里。
对大人来说五哩路不算远,但是对一个小男孩来说每天一趟来回就是非常可观的路程。
很多学生,尤其是远地来的学生,都在那里住宿。
我建议你也这样做。
学校一年只开八个月的课。
夏天的时候学校的老师会到威莱斯的大法师之塔去。
那段时间你可以和你的家人一起度过。
不过,我得先和你的父亲谈。
他必须为你办理入学登记。
你想他会不会同意?爸爸不会在乎,雷斯林说。
我想那样他会比较轻松。
他怕我最后会变得跟妈妈一样。
这个小孩苍白的脸颊突然间染上红晕。
除非那要花很多钱,那就没办法了。
说到钱的问题,对于这点安提摩德已经下定决心我们巫师会负责处理。
这个小孩并不十分明白。
我们不能接受施舍,雷斯林说,爸爸绝对不会喜欢这样。
这不是施舍,安提摩德轻快地说。
我们有为优秀学生设立的基金,可以支付他们的学费和其他开销。
今晚我是不是可以见见你父亲?我会向他解释。
好的,今天晚上他应该会回家,他的工作差不多快结束了。
我会带他来这里。
天黑以后常常有很多人找不到我们住的房子。
雷斯林歉然说道。
它当然很难找。
安提摩德无声地自语,他的心因为怜悯而绞痛。
一栋悲伤,不快乐,疏于照管的房子,一栋寂寞的房子。
它隐匿于阴影之中,守护著它阴暗的秘密。
这个孩子是这么的细瘦,这么虚弱。
一阵狂风就能吹倒他脆弱的身躯。
也许魔法能够成为护盾,保护这个脆弱的孩子,成为他虚弱疲惫时可以倚仗的支柱。
或者魔法将变成怪物,吸取这具细瘦躯体中的生命,徒留枯乾而无生气的空壳。
安提摩德很可能正在将这个男孩引上一条通往死亡的道路。
你为什么瞪著我看?这个男孩好奇地问。
安提摩德示意雷斯林离开座椅直接站到他面前。
雷斯林照著做了,安提摩德握住男孩的双手。
这个小孩开始退缩,扭动,想要挣脱。
他不喜欢被人碰,安提摩德了解到,但他仍旧握著男孩的手。
他要他所说的每个字都深入血肉,深入肌理,深入骨髓。
他要让这个男孩在听到它们的同时同样也能感觉它们。
听我说,雷斯林,安提摩德说道,而男孩默然不动。
他明白这不是一个长辈在对孩子说话。
这是两个对等的人之间的交谈。
魔法不会解决你的问题。
它只会增加问题。
魔法不会让人们喜欢你。
它只会增加人们的不信任。
魔法不会减轻你的痛苦。
它会在你体内不断地扭曲,烧灼,不时让你觉得自己还宁可选择死亡。
安提摩德停下来,牢牢握住这个孩子的手,它们既热又乾燥,就好像他在发烧一样。
大法师思索著要用怎样的方式解释才能让这个小男孩明白自己的意思。
打铁铺遥远清脆的敲击声从下面的街道传了上来,提供了灵感。
一个法师的灵魂是由魔法的试炼锤锻而出,安提摩德说。
你自愿进入火中。
火焰很可能会毁灭你。
但假如你存活,铁锤的每一下重击都将塑造你的本质。
从你身上榨出来的每一滴汁液都是在锻练强化你的灵魂。
你明白吗?我明白,男孩说。
你还有没有问题想问我,雷斯林?安提摩德问,把手收得更紧。
任何的问题?男孩踌躇、考虑著。
他不是不情愿开口。
他只是不知道要如何表达自己想问的事。
我父亲说,在法师可以使用他们的魔法之前,必须先到一个黑暗恐怖的地方,和可怕的怪物作战。
我父亲说有时候法师会在那里死掉。
那是真的吗?当你习惯之后,你就会觉得法师之塔是相当美丽的地方。
安提摩德说。
他犹豫著,小心地拣选用字。
他不打算对这个小孩说谎,但有些事远超过六岁大的孩子所能理解,即使对这么一个早慧的孩子来说也是一样。
等到法师够年长的时候,远比你现在年长得多,雷斯林,他们会到大法师之塔接受一个测验。
然后,的确,有时候法师是会死掉。
法师使用的力量非常强大。
那些不能够控制它或者不能将一生致力于它的人我们是不需要的。
男孩看来神情肃穆。
他的双眼大睁、没有血色。
安提摩德把手用力一握,对男孩微微一笑想教他安心。
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雷斯林。
非常久以后的事。
我不想让你害怕。
我只想让你知道你会面对甚么。
是的,先生。
雷斯林静静地说。
我明白。
安提摩德松开男孩的手。
雷斯林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并且,也许是无意识地,将他的双手藏到了背后。
现在,雷斯林,安提摩德说道,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为什么你想成为法师?雷斯林的蓝眼炯炯生光。
我喜欢在我体内的魔法的感觉。
而且,他扫了正在柜台上忙碌的欧提克一眼;雷斯林薄薄的嘴唇绽出一个苍白的微笑而且有一天旅店的胖老板将会向我鞠躬。
安提摩德往后坐回去,注视著这个孩子想看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雷斯林不是在开玩笑。
安提摩德肩膀上的神之手突然间颤抖了起来。
*****************************************************************************第一卷 第四节一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安提摩德十分舒适地安坐在白袍帕萨理安,也就是法师会议领袖那格调高雅的房间之中。
这两个人相当不同,在一般情况下很可能不会成为朋友。
他们年龄相仿,都是五十多岁。
安提摩德交游广阔。
帕萨理安却埋首书堆。
安提摩德喜欢旅行,他有生意头脑,喜欢美味的啤酒,漂亮的女人,舒适的旅店。
他喧闹、爱东家长西家短,讲究服饰和穿著。
帕萨理安是个学者。
他对魔法技艺的知识无疑是全克莱恩所有巫师当中最广阔的。
他痛恨旅行,不太喜欢和别人相处,而且众所皆知他只爱一个女人,那是他一生之中相当遗憾的一个失误。
他不太关心自己的外表和生活起居。
当他专注于研究的时候他常常会连吃饭都忘记。
注意不要让他们的老师饿死是某些法师学徒的责任,他们会在他阅读的时候悄悄塞一块面包到他手底下。
然后他就会心不在焉地嚼起来。
学徒们经常会开一个玩笑,说他们也许可以把面包换成一块木屑而帕萨理安永远不会发觉有甚么不同。
然而,他们全都十分敬畏景仰他,所以没人敢冒险尝试这项实验。
今天晚上,帕萨理安必须招待他的老朋友,所以他万分不舍地忍痛放下了手边正在研读的书。
安提摩德带来了几个黑魔法卷轴送他当礼物,那是大法师在旅途中偶然得到的。
他们的一位黑袍姊妹,一位邪恶的女巫,惨遭暴民的杀害。
安提摩德到得太迟所以来不及救她。
至少,他的确是不怎么热心地做过这样的努力。
所有的法师都是由魔法连结在一起的,不论他们效忠哪一位男神或女神。
不过,他还是成功说服了镇上那群迷信的愚民,允许他在他们烧掉女巫的房子之前将她的私人财物移走。
安提摩德带了几个卷轴给他的朋友帕萨理安。
安提摩德自己则是留了一个可以召唤不死幽灵的符咒。
他不能也不会使用这个符咒不死生物是一群恶臭恶心的家伙,他才不会跟它们扯上任何关系。
但他倒是想把它卖给塔中的几位黑袍同道。
而帕萨理安尽管确实是个白袍法师,全心侍奉努林塔瑞,但他却可以阅读并了解那个邪恶女巫的卷轴,虽然说这会为他带来一些痛苦。
他是少数拥有可以跨越信仰藩篱力量的巫师之一。
他永远不会去使用这些卷轴,但他却可以记下施行法术时吟唱的咒语、法术的效力、施法需要的药材、法术持续的时间,以及任何他所能发现的有趣资讯。
他的研究将记录在威莱斯之塔的文献里,卷轴则会分门别类地存放于塔中的图书馆。
死得真是太惨了,帕萨理安说著为他的客人倒了一杯精灵酒,恰到好处的冰凉和甜美,带著忍冬的香味,会令喝它的人想到翠绿的森林和阳光灿烂的峡谷。
你认识她吗?艾丝蜜拉?不认识。
安提摩德摇头。
她可以说是自找的。
一两个被拐走的小孩是不会引起群众的注意,但是当粗制滥造的硬币开始流入市面的时候他们可就噢,得了,我亲爱的安提摩德!帕萨理安看起来很震惊。
他可不是以幽默感出名的。
我想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或许吧。
安提摩德露齿一笑喝了一口酒。
不过我了解你的意思。
帕萨理安不耐烦地敲打他那张高背木椅的扶手。
为什么这些愚蠢的法师老是要浪费他们的技巧和才能去制造一堆质料低劣的硬币,从这里到牛头人岛上的每一个店老板都可以看出它们是用魔法变的?我真是一点都不明白。
安提摩德附和。
想想看一般人要费多少心才能打造出两或三个钢币,一个法师却可以花比那更少的工夫就得到他们远不能及的数量。
假如我们已故的姊妹一直都是像她多年来所做的那样以驱除城镇的老鼠为业,那她毫无疑问可以平静地离开这个世界。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魔法制造出来的硬币使群众陷入恐慌。
首先,大部分的人相信这些钱受过诅咒也不敢碰它们。
那些不相信钱被诅咒的人则是害怕她会用媲美帕兰萨斯城主的速度铸造硬币,然后很快地就会拥有整个城镇和它的一切。
这就是我们订定规则限制货币复制的理由,帕萨理安说。
每一个年轻的法师都曾经尝试这么做过。
我就试过。
而且我相信你八成也是一样。
安提摩德点了点头并且耸耸肩。
但是我们多半都学到了,那实在太简单,不值得我们花费时间和心力,更别提我们会为安赛隆的经济体系带来的严重冲击。
这个女人确实已经老到足以了解这些。
她到底在想甚么?谁知道?也许是有点痴呆了吧。
或者只不过是贪心。
无论如何,她触怒了她的神。
努塔瑞舍弃了她让她踏上毁灭的命运。
她企图施展的防御法术以失败告终。
他不会允许自己赐予的魔力被使用在没有价值的事情上,帕萨理安用严肃郑重的口气说道。
安提摩德把自己的椅子向劈啪燃烧的炉火移近了一些。
他总是在造访大法师之塔的时候感觉到自己极度接近魔法之神所有的魔法之神,善良的,中立的,邪恶的。
他们的接近令他难受,就好像有人对著他的颈背吹出气息一样,这也是安提摩德不住塔中宁愿选择生活在外界的理由,而不顾这对一个魔法师来说是多么危险。
他很高兴终于能够改变话题。
说到小孩……安提摩德开口。
我们有说到小孩过吗?帕萨理安微笑著问。
当然了,我说到被拐走的小孩。
噢,对,我记起来了。
很好,那我们的确是提过小孩。
你想说甚么小孩的事?我觉得你并不喜欢小孩。
通常是不怎么喜欢,不过这一次我在来这里的路上碰到了一个相当有趣的孩子。
我认为他非常值得注目。
事实上,我相信三位神只已经注意到他了。
安提摩德朝窗外的夜空望了一眼,属于三个魔法之神的其中两个月亮正在那儿闪耀。
他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帕萨理安显得兴致盎然。
这孩子有天赋的魔力?你对他做过测试吗?他多大?大约六岁。
我没有做测试。
那时我停留在索拉斯的旅店里,时间和场合都不对。
而且再怎么样我都不会相信这些可笑的测试。
任何一个够机灵的小孩都能通过。
没有。
是他说的话和他说话的方式让我印象深刻。
而且我不介意告诉你,同样也让我畏惧。
这个男孩非常有野心,冷血的野心。
出现在这么小的孩子身上真是令人害怕。
当然了,这也许是他的家庭背景造成的。
他的家境并不富裕。
你对他如何处理?我让他在希欧伯德老师那里登记入学。
没错,我知道。
希欧伯德不是法师会议里最好的老师。
他辛勤努力、没有想像力、充满偏见而且守旧。
但这个男孩可以获得良好扎实的基础和严格的训练。
这对他没有坏处。
我想他野惯了。
他是被一个异父姊姊带大的,这个姊姊有她自己独特的一套正义。
希欧伯德收费昂贵,帕萨理安说。
你不是暗示他们家很穷。
我付了他第一个学期的学费。
安提摩德挥了挥手彷佛是要赶走任何的谢意,虽然说他的确是做了一件值得感激的事情。
不过我要强调,他的家人永远不会知道这一点。
我编了一个故事说法师之塔有专门为优秀学生设立的基金。
这个点子不错,帕萨理安深思地说。
这是我们应该实行的一项措施。
特别是现在,某些对于我们这个族类的非理性成见已经逐渐消失。
很不幸的是,像艾丝蜜拉这样的笨蛋却一直陷我们于不良的观感中。
然而,我也相信一般人变得比较宽容了,他们开始赞赏我们为他们所做的一切。
你可以在外面自由自在安全地旅行,朋友,但是四十年前你根本不可能这样做。
那倒是真的,安提摩德承认。
虽然我是相信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黑暗了。
我在海文偶然遇见了一个新的教派。
他们敬拜一个叫贝尔则的神,而我怎么听都觉得他们似乎会为他招来一场盛宴,就像我们听过的老故事,诸神时代之前的伊斯塔教皇那样愿神祝福这些人让一座大山砸到他身上。
真的?你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我。
帕萨理安靠向椅背换了一个比较舒适的坐姿。
他从身旁的桌子上拾起一本皮革封面的书,翻到空白的一页,标上日期,准备做笔记。
他们开始要认真处理今晚的正事了。
安提摩德任务中最主要的部分就是报告安赛隆大陆上的政情,政情几乎还是一样的状态,还是牵缠纠结的一团混乱。
在这一团混乱之中包含了他们曾经讨论过的新教派,而他们立刻就讨论到了这点。
海文出现了一个非常有号召力的领袖,安提摩德报告。
他只有少数的追随者和一些很常见的神迹,其中包括医疗的能力。
我没有机会见到他,不过据我所听到的来判断,他蛊惑人心的技巧大概很高明,而且拥有一些独门的药草学知识。
他的医疗能力和德鲁伊多年来所做的没甚么不同,但这对阿巴那西尼亚的群众来说是件新奇的事。
也许哪一天我们必须把真相揭发出来,但是目前他并未造成伤害,而且,实际上,他是在做某些好事。
我建议我们不要引发争端。
这对我们很不利。
群众会同情他站在他那边。
我非常同意。
帕萨理安点了点头并在他的书上做了一些简短的摘要。
精灵们怎么样了呢?你有没有经过奎灵那斯提?只到边境而已。
他们很有礼貌,但他们不会允许我再更深入。
过去的五百年间他们没有任何改变,因为要防范其他种族而遗世独立,所以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至于西瓦那斯提,我们都十分清楚,在罗拉克的领导之下他们躲在他们的魔法森林里。
不过,我说的这些没有一件事是你不知道的,安提摩德加了一句,重新为自己注满一杯精灵酒。
这个话题提醒了他这种酒尝起来有多美味。
你一定有很多机会可以和他们的法师谈话吧。
帕萨理安摇头。
他们去年冬天来过大法师之塔,但只是来谈生意的。
他们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会跟我们这些人类说话,其余时间嘴巴都闭得死紧。
他们不会和我们分享他们的魔法,但他们倒是很乐意使用我们的。
他们有甚么东西会是我们想要的?安提摩德问道,露出微觉莞尔的微笑。
就卷轴的作品来说,没有,帕萨理安回答。
真是可怕,西瓦那斯提竟然变得如此停滞不前。
这并不令人惊讶,想想看他们是如何地极端不信任而且害怕任何形式的改变。
他们之中唯一还拥有创造性心灵的是一个名叫达拉马的年轻法师,而我可以保证很快地当他们发现他正在涉足甚么样的研究的时候,他们会揪著他的尖耳朵把他扔出西瓦那斯提。
至于他们的高阶白袍法师,他们非常想弄到一些召唤法术的新作,特别是那些具有防御性质的。
他们想用黄金当作报酬,这年头黄金根本不值钱。
我必须非常坚持地要他们改付他们当然不会有的钢或者是以物易物。
接著他们想把一些发了霉的法术符咒硬塞给我,那些在我们老爹的时代就已经过时的法术。
最后,我同意他们用法术药材来做交换;他们在西瓦那斯提种植了一些相当美丽不常见的植物,他们的珠宝也很精致。
他们做完交易就离开了。
从那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们。
我怀疑他们有没有看到西瓦那斯提出现的警讯,或者他们已经预见了某些凶兆即将来临。
他们的王,罗拉克,是一位强大的法师,也具有某种预言能力。
就算他们见到了凶兆,我们也永远不可能知道,安提摩德说。
他们会宁愿看著自己的人民全数灭绝,也不会放下身段来要求我们帮助。
他发出不屑的哼声。
他对西瓦那斯提没有任何好感。
他们有部分白袍法师是法师会议的成员,但这些法师和法师会议划清界线,并且认为那对他们而言是一件非常纡尊降贵的事情。
他们不喜欢人类,也用各种方式明白表示出他们的不喜欢,像是声称他们不会说通用语啦,这个全克莱恩世界所有种族都在使用的语言,或是在人类胆敢用说它的方式污辱精灵语的时候轻蔑地别过头去。
精灵的寿命长得不可思议,他们视改变为一种令人害怕的东西。
而人类呢,因为他们较为短暂也较为狂热的一生,他们永远需要进步,永远主张精灵们痛恨的一切。
在过去的两百年间西瓦那斯提精灵的脑袋里从未有过创造性的思想。
另一方面,奎灵那斯提精灵一直严密监视著边界,但他们还是会允许其他种族入境,供应那些得到了太阳与星辰咏者许可的人食宿,安提摩德继续说道。
矮人和人类工匠十分受礼遇,也经常被邀请虽然不会请他们留在那里。
他们自己的精灵工匠偶尔也会到别的地方旅行。
很不幸的,他们常常遭到歧视和嫌恶。
安提摩德认识许多奎灵那斯提精灵也非常喜欢他们,他对他们受到的误解感到遗憾。
他们之中有些年轻人,尤其是咏者,他最年长的儿子他叫甚么名字来著?咏者的名字?索罗斯特伦。
不是,是他最年长的儿子。
喔,你是说波修士。
对了,波修士。
他说西瓦那斯提精灵的想法是正确的,没有任何人类应该踏入奎灵那斯提的领土。
你真的不能怪他,想想大灾变之后人类进入奎灵那斯提时为他们带来的那些灾难。
不过,我不认为我们需要担心。
不论怎么说,他们会一直争辩到下一个世纪,直到有样甚么东西来推他们一把为止。
的确,安提摩德注意到帕萨理安的声音有种微妙的改变,你认为可能会有甚么事情去推他们一把是吧?我听到隆隆声,帕萨理安说道。
远雷的声音。
我没听到甚么雷声,安提摩德说。
这阵子我遇到的几个黑袍法师似乎都太过平静。
好像他们手里的蝙蝠粪全都不会烧起来,甚么事都不会发生似的。
有几个非常强大的黑袍法师已经悄悄脱离了我们的视线范围。
帕萨理安说道。
是谁?例如卓克特,他是其中之一。
他向来会定期造访某个可靠的聚会所,去看有没有新到的货啦或是可以收的新学徒。
但近来到那儿去的只有一些低阶的黑袍法师,他们的老师不可能让他们知道太多机密。
但即使是他们看起来也有些躁动不安。
我明白了,那么,你大概也没见到美丽的拉多娜吧?安提摩德说著边狡猾地眨了眨眼睛。
帕萨理安微弱地笑了一下并耸耸肩。
火焰早已在多年前熄灭,他已经太老也太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对朋友的嘲弄既不觉得生气也不觉得有趣。
没有,去年一整年我都没有和拉多娜交谈过,而且,我相信不管她正在进行甚么她都刻意隐瞒著我。
她拒绝参加一个法师领袖们召开的会议,她以前从来没这么做过。
她只派了一个代表过来,这个人从头到尾真的只说过一句话:请把盐拿给我。
帕萨理安摇头。
塔克西丝女皇已经沉默太久了。
某些事正在蠢蠢欲动。
我们所能做的只有观察以及等待,准备好在必要的时候行动,我的朋友。
安提摩德停下来啜了一口精灵酒。
有个比较好的消息是索兰尼亚的骑士终于开始团结在一起了。
很多人救回了祖产,重建起领地。
他们的新领袖,刚萨爵士,是一个敏锐的政治家,他会用自己的脑袋,而不是脑袋上的那顶头盔想事情。
他扫荡了几个地精的据点,整肃了一些强盗,在索兰尼亚好几个地区出资赞助马上长枪赛和竞技大会。
没有甚么事会比看著成年人互相斗殴更教这些下层民众高兴。
这些让他赢得了当地民众的喜爱。
帕萨理安看起来很阴沉,甚至可以说是惊惧。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消息,安提摩德。
骑士不喜欢我们。
等他们停止狩猎地精之后,有一件事我们将可以确定,那就是法师迟早会被加到他们的敌人名单里。
就像过去他们曾经做过的那样。
这甚至还被写进了骑士规章中。
你应该见见刚萨爵士,安提摩德建议,并对看见帕萨理安的白眉毛几乎竖到头顶感到十分有趣。
不,我是很认真的。
我并不是建议你应该把他邀来这里,但是我想也不是,帕萨理安僵硬地说。
但是你应该去一趟索兰尼亚,拜访他,让他相信我们对索兰尼亚只怀抱著善意。
我要怎样让他相信,在他义正词严地指出我们之中的许多人对索兰尼亚并不具善意的时候?骑士不信任魔法,他们不信任我们,而我也必须告诉你,我也不会特别相信他们。
我们还是聪明谨慎一点,离他们越远越好,不要让我们引起他们的注意。
玛济斯可是修玛的朋友,安提摩德讽刺地说。
而如果让我们好好回想这个传说,修玛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怎么受他的骑士夥伴尊敬,帕萨理安漠然说道。
索巴丁有甚么消息?他非常突兀地改变了话题,暗示这件事没有再讨论的必要。
安提摩德够圆滑,不会坚持继续争论下去。
但他私下决定他会去拜访索兰尼亚,他对索兰尼亚骑士就跟坎德人一样地好奇。
骑士长久以来都不受人们尊敬,甚至遭到厌恶,而这些人曾经将骑士视为法律的制定者以及保护者。
如今骑士似乎又重新获得了他们古老的地位。
安提摩德很想看看这个情况,也想看看其中是不是有可以赚钱的商机。
当然,他不会向帕萨理安提起这趟旅行。
不是只有黑袍法师才会向法师会议隐瞒他们的行事。
索巴丁的矮人还是在索巴丁,我们如此判断是因为没人见过他们离开。
他们完全自给自足,没甚么道理要对这个世界其他的部分感兴趣,我也看不出他们有这么做的理由。
丘陵矮人正在扩展他们的领域,许多人开始到其他地方游历。
甚至也有些人离开了他们山上的故乡到外地生活。
安提摩德想起他在索拉斯遇到的矮人。
至于侏儒,他们和索巴丁的矮人一样,只不过有一点我们判断他们仍然居住在别管他山脉里是因为没人见到那座山爆炸。
坎德人似乎比以前更活跃,他们到每个地方去,看到每一样东西,把其中大部分偷走,又忘记把它们放回去,而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没甚么用处。
喔,我认为他们很有用,帕萨理安认真地说。
他是出了名的喜欢坎德人,主要是因为(安提摩德总是酸溜溜地这么说)他一向在塔中与世隔绝,从来没有跟他们打过交道。
坎德人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纯真无邪的种族。
他们提醒了我们花了多少时间和心力在为一些并不真的很重要的事情烦忧。
安提摩德咕哝著。
既然这样,我们是不是可以期待看见你哪一天丢下你的书,抓起一根胡帕克杖,开始上路啊?帕萨理安微笑著反唇相讥。
不要以为我没有考虑这么做过,我的朋友。
我相信自己投掷胡帕克杖的技巧会很娴熟。
说起来,小时候我可是一个相当高明的弹弓手。
噢,夜已经很深了,这是他即将结束会谈的信号。
我可以明天早上再见你吗?他微微有些担心地问,安提摩德了解他的意思。
我做梦都不会想到要去打扰你的工作,我的朋友。
他答道,我会去看看那些魔法物品啦卷轴啦还有法术药材,尤其是你有精灵那边来的货。
可能有一两样东西会是我想要的。
然后我就要离开了。
你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坎德人,这次换成帕萨理安挖苦他。
你从来不会停留在一个地方,久到让那里的灰尘沾上你的鞋子。
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到处绕一绕吧,安提摩德轻快地说。
我并不急著回家。
我的兄弟没有我照样能把生意处理得很好。
我也为自己的收入做了适当的投资,所以即使我人不在那里我一样可以赚到钱。
远比对著一堆铁矿施咒还要来得轻松而且赚得更多。
晚安,我的朋友。
晚安,也希望你一路平安,帕萨理安说著拉起安提摩德的手诚挚地一摇。
他犹豫了片刻,收紧了自己的手。
小心一点,安提摩德。
我不喜欢这些迹象。
我不喜欢这些预兆。
现在阳光在我们头上闪耀,但我看见黑色翅膀的尖端投下了长长的阴影。
继续把你的报告送给我。
我非常重视它们。
我会小心,安提摩德说道,对他朋友如此认真的求恳感到不安。
安提摩德十分明白帕萨理安并没有把知道的一切全部说出来。
法师会议的领袖不但擅于预见未来,也是出了名的受白魔法之神,索林那瑞宠爱。
黑色翅膀。
他所指的可能会是甚么?是黑暗之后,亲爱的老塔克西丝?消失已久却并未被遗忘。
并未被这些学习过去的人斗胆遗忘,并未被这些知道她可以带来怎样的邪恶的人遗忘。
黑色翅膀。
是兀鹰?鸷鹰?战争的象徵?狮鹫兽,双翼马?还是很久已无人见过的魔兽,龙?帕拉丁保佑我们!这也就是,安提摩德更加坚定自己的决心,为什么我更应该去索兰尼亚找出究竟发生甚么事的理由。
当他正要朝门口走去的时候帕萨理安又叫住了他。
那个年轻的学徒……那个你提到的小孩。
他叫甚么名字?安提摩德花了一些时间把自己的思绪转移到这件不同的事情上,又花了一些时间试著回想。
雷斯林。
雷斯林.马哲理。
帕萨理安把这记进了他的笔记。
*****************************************************************************第一卷 第五节索拉斯的清晨,非常早的清晨。
当双胞胎在他们被白杨树荫遮盖住的小屋里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尚未破晓。
损坏的木板窗,破旧的窗廉,蔓生半死的植物,让这栋屋子看起来几乎就像居住在它里面的孩子一样为人所遗忘,疏于照顾。
他们的父亲吉伦.马哲理,是一个高大的男人,有一张宽阔爽朗的脸孔,双眉间忧愁的线条则是破坏了这张脸孔天生的平和他昨天晚上并没有回家。
他到一个离索拉斯很远的地方去为一个在水晶湖拥有一片产业的贵族工作。
而他们的母亲是醒著的,但她从半夜起就一直是醒著。
罗莎蒙坐在摇椅上,纤细的手中握著一束毛线,她会把毛线缠成一个结实的球,再把它扯开,然后再把它缠回去。
她一边做著这个工作一边对自己唱著音调低沉阴森吓人的歌,偶尔会停下来,和一个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看得见的人说话。
如果这时候她的丈夫一个温和、细心的男人在家的话,他就会劝她停止她的编织,回床上睡觉。
但她仍然会在床上继续唱歌,过一小时之后又再度下床。
罗莎蒙也有状况良好、意识明晰的时刻,她会知道周围正在发生甚么事,虽然她不会对这些事特别感兴趣也不会想要参与。
她曾经是富商的女儿,习惯使唤仆人替她做事。
如今他们请不起仆人,罗莎蒙自己做起家事来总是笨手笨脚。
如果她饿了,她可能会去煮东西来吃。
这时候就必须有她的家人留下来看著,以防她完全忘记自己正在煮的东西而让它在锅子里烧起来。
当她幻想自己正在补衣服的时候,她会在膝盖上摆一篮破衣服,坐在椅子里朝著窗外凝视,或者有时候她会披上一件破旧的外套去拜访邻居,在阴暗的走道上徘徊,她的邻居们总是密切注意她的动静,当罗莎蒙来拉门铃的时候他们就会设法让自己消失。
她是出了名的常常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会在别人家里待上好几个小时,直到她的儿子发现她把她带回去。
有时她会回忆她第一任丈夫,葛雷格.邬斯.玛塔的往事。
这个男人是个流氓无赖,虽然多年前就遗弃了她,她却对他怀抱著一种愚蠢的骄傲而且依然爱著他。
葛雷格是一个索兰尼亚骑士,她对自己那看不见的听众说道。
他是这么爱我。
他是帕兰萨斯城最英俊的男人,所有的女孩都为他疯狂。
但是他选择了我。
他送我玫瑰,在我的窗户下唱歌,带我骑他的黑马。
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的。
他已经死了,不然他就会回到我身边。
他是像一个英雄一样死去的。
葛雷格.邬斯.玛塔是被公认已经死去。
七年来没有任何人再见过或听说过他的消息。
多数人认为他死得并不怎么光彩。
没有多少人痛惜他的失踪。
他也许曾经是索兰尼亚骑士,但就算如此他也一定在很多年前就被逐出了那个严谨的组织。
大家都知道,他和他的妻子、他的小女儿是连夜匆忙离开帕兰萨斯城的。
谣言从索兰尼亚伴随著他来到索拉斯,众人耳语著他犯下了谋杀罪,而且是靠钱和快马逃过了被吊死的命运。
他的英俊是一种带著邪气的英俊。
他机智,迷人,在任何酒馆旅店里都很受欢迎。
而他的胆量即使是他的敌人也无法否认这一点。
他也纵情于饮酒、赌博和战斗。
罗莎蒙所说的有一点是真的。
女人崇拜他。
罗莎蒙拥有一种弱不禁风的美貌,褐红的头发,夏日森林般色泽的眼眸,以及如丝的白晢肌肤。
她曾经征服了他,他狂热地爱上了她,这段爱情持续的时间比意料之中还要来得长。
但是,当爱熄灭之后,对葛雷葛来说,要再度复燃是永远不可能的事。
他们曾经在索拉斯过得相当不错。
葛雷格不时会在没钱的时候返回索兰尼亚,他那社会地位颇高的家族显然是藉供应他金钱来摆脱他。
终于有一年他空著双手回来了。
谣传他的家族终究还是断绝了对他的一切资助。
他的债主逼得很紧,所以他到北方的圣克仙去靠手里的那把剑赚钱,不论谁雇用他他都为谁工作。
他持续这样的生活,隔一段时间会回家,但从来不会待很久。
罗莎蒙妒火中烧,指控他是为了别的女人而离开她。
他们的争执传遍索拉斯。
然后有一天葛雷格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众人一致同意他可能已经死了,也许是被正面袭来的一把剑,或者更可能的,是被背后的一把刀杀死的。
有一个人不相信他已经死去。
奇蒂拉一直等待著能够离开索拉斯去寻找她父亲的那一日。
她一边说著这件事,一边不耐烦地为自己小弟上新学校去的旅程打理行装。
雷斯林为数不多的衣服两件衬衫、一些长裤、补了又补的长袜,连同一件冬天的薄外套,被捆成了一包。
春天过完之前我就会离开,小奇说道。
这个地方实在是蠢到无法形容。
她叫自己的弟弟们并肩排好以便检查。
你以为你在干嘛?你不能穿那样到学校去!她抓住雷斯林,指著他满是灰尘的光脚丫。
你得穿鞋子!夏天也要穿吗?卡拉蒙非常惊讶。
我的已经不合脚了。
雷斯林说。
他这个春天长大了一些,他现在和他的双胞胎兄弟一样高,虽然体重只有他的一半,腰围也只有他的四分之一。
这里有,穿上。
小奇翻出一双卡拉蒙去年冬天的旧鞋,丢给雷斯林。
我的脚趾会很紧,他闷闷不乐地看著那双鞋子抗议。
穿上,小奇命令道。
学校里其他的小孩都会穿鞋子,不是吗?只有乡下人才会光著脚。
这是我父亲说的。
雷斯林没有争辩。
他把自己的脚塞进了那双破鞋。
小奇拿起一块脏抹布,浸到水桶里,用力擦起雷斯林的脸和耳朵,劲道十足,让他非常确定自己少说也脱了半层皮。
雷斯林扭动著挣脱了姊姊的掌握,然后看见罗莎蒙的毛线球掉在地上。
罗莎蒙的美貌早已消失,就像雨云遇见太阳的时候彩虹会消失是一样的。
她的头发灰黄、黯淡无光,双眼亮得异常,那是因为狂热或者疯狂而产生的光亮。
她苍白的皮肤蒙著一层灰色。
她茫然瞪视著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好像不知道该拿它们怎么办。
卡拉蒙捡起毛线球,交给了她。
妈妈,你的球。
谢谢你,孩子。
她将自己茫然的视线转向他。
葛雷格已经死了,你知道这件事吗,孩子?我知道,妈妈,卡拉蒙说道,他并没有真的在听她说话。
罗莎蒙常常会这样语无伦次。
她的孩子们已经习惯了,而且通常都会忽略这个状况。
但今天早晨奇蒂拉带著一股突如其来的忿怒顶撞了她的母亲。
他没死!你怎么知道?他从来就没有在乎过你!不要说这种话,你这个疯癫的老巫婆!罗莎蒙微笑著,缠著她的毛线,对著自己唱歌。
她的小儿子们站在一旁,静悄悄的,很不快乐。
小奇的话伤了他们,远比对罗莎蒙造成的伤害还要来得大。
罗莎蒙根本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女儿。
他没有死!我知道他没有死而且我会去找他!奇蒂拉用低沉激烈的语调宣布。
你怎么知道他还活著?卡拉蒙问。
如果他还活著,你又要怎么找他呢?我听说索兰尼亚有非常多的人,甚至比索拉斯还多。
我会找到他,小奇坚定地回答。
他告诉过我要怎么做。
她沉思地望著弟弟们。
听著,这也许是你们最后一次见到我了,下次再见会是很久很久以后。
来吧,如果你们保证不说出去,我就让你们看一样东西。
她领著他们来到她睡觉的小房间,从床垫下拿出一个做工粗糙的手工制皮袋。
这里,这是我的财产。
钱吗?卡拉蒙双眼发亮地问。
不是!奇蒂拉嘲笑他的想法。
是比钱更好的东西。
我的继承权。
让我看!卡拉蒙央求。
奇蒂拉拒绝了。
我答应过我的父亲不会把它拿给任何人看。
至少现在不会。
但是,有一天你们会见到它的。
等到我变得富有、强大,率领我的军队重返这里的时候,你们就会见到它。
那时候我们会在你的军队里,对不对,小奇,卡拉蒙说,小雷和我。
你会成为军官。
你们都会成为军官。
当然,我会是你们的司令,小奇非常实事求是地说。
我很想当军官,卡拉蒙满怀热忱。
你呢,小雷?雷斯林耸了耸肩。
我不在乎。
他的目光在那个袋子上留连片刻,然后安静地说,我们该走了。
我会迟到。
小奇看著他们,她的双手插腰。
卡拉蒙,在离开雷斯林之后你最好直接回家。
你们两个必须习惯彼此分开。
当然好,小奇。
现在换成卡拉蒙闷闷不乐。
雷斯林走向他的母亲,拉起她的手。
再见,妈妈,他声音有些哽咽地说。
再见,亲爱的,她说。
别忘记在下雨的时候盖住你的头。
这是她给他的祝福。
雷斯林尽力想向母亲解释他要去哪里,但是她完完全全无法理解。
学习魔法?为了甚么?别傻了,孩子。
雷斯林不得不放弃。
当太阳为白杨树的树梢洒上一层金光的时候,他和卡拉蒙出了家门。
我很高兴小奇没跟我们一起来,我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说,卡拉蒙大声地耳语。
他害怕地回头望了一眼想看他的姊姊是不是正在注视他们。
门被砰然关上。
奇蒂拉这个早晨的责任已了,又重新回床上睡觉去了。
两个孩子尽可能地在树木间的步道上行走,然后,当索桥到了尽头,双胞胎就从长长的楼梯一路下到树林地面。
有条窄路,是一条只比两排车轮沟宽一些、阳光毒辣的小径,通向他们要去的地方。
男孩们嚼著腐坏的面包。
那是他们从放在桌子上的一条长面包掰下来的。
看,这里有一团蓝色的东西,卡拉蒙注意到这一点,停止了咬面包的动作。
那是霉菌,雷斯林说。
喔。
卡拉蒙把发霉的部分和其他地方全部吃下去,然后评论还不坏,只是有一点苦。
雷斯林小心地剥开发霉的部分,一心一意端详著这些霉菌,然后把它塞进无论到何处他都会随身携带的袋子里。
到这天结束的时候,这个袋子将会装满各式各样动植物的标本,他会花一整个晚上来研究它们。
到学校的路好长,卡拉蒙说,他的光脚拖行过地上的污泥。
爸爸说差不多有五哩。
如果你到那里去,他们会叫一整天坐在桌子前面不动,而且几乎不会让你出去。
你确定你真的想这样吗,小雷?雷斯林只看过学校的内部一次。
它包含一个巨大的房间,没有窗户,这样就可以避免外界来的干扰。
地板是石制的。
桌子离地面很高,这样冬季的低温就不会冻到他们的脚。
学生们坐在高高的板凳上。
墙壁的架子排列著装满各式草药以及教人毛骨悚然、令人作呕,或是不可思议物品的罐子。
这些罐子里装的是法术药材。
其他架子则摆放卷轴盒。
大部分的卷轴空白,那是让学生练习用的。
不过有一些不是。
雷斯林静静想著这些,幽暗的房间,花费在学习上的平静时刻,没有脱缰野马般的哥哥来打扰他,他微笑了。
我不会介意的,他说。
卡拉蒙捡起一支木棍,到处乱挥,假装它是一把剑。
如果是我,我就不会想去那里。
还有那个老师。
他有一张青蛙脸。
他看起来好吝啬。
你觉得他会不会用鞭子打你?那个老师,希欧伯德老师,看起来的确是很吝啬。
不但如此,他们第一次的会面似乎也显示出他是一个傲慢、自我中心的人,而且比他大多数的学徒都还笨。
他没办法赢得他们的尊敬,所以他肯定是用诉诸体罚的方式来威吓这些学生。
雷斯林曾经在老师桌子旁边一个显眼之处看见长长的柳树枝条。
如果他这么做了,雷斯林一边说一边回忆安提摩德告诉他的话,那也只不过是铁锤的另一下重击罢了。
你认为他会用铁锤打你?卡拉蒙惊骇无比地站在路中央问。
你不应该去那个地方的,小雷。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卡拉蒙,雷斯林试著对卡拉蒙的无知表现出耐心,毕竟,他的叙述是有些怪异。
我解释给你听。
现在你用一根木棍战斗,但是有一天你会拥有一把剑,一把真剑,对不对?我可以跟你打赌。
小奇将来会送我一把剑。
如果你跟她要,她也会送你。
我已经有一把剑了,卡拉蒙,雷斯林说。
这把剑和你的不同。
它不是金属做的。
这把剑在我的体内。
它还不是一件很好的武器。
它需要锤打成形。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去学校的原因。
学习怎么做剑吗?卡拉蒙问,因为困惑而皱著眉头。
那,它是一间铁匠学校喽?雷斯林叹了一口气。
不是真剑,卡拉蒙。
是心灵之剑。
魔法会成为我的剑。
你说这样就是这样。
不过不管怎么说,如果那个老师用鞭子打你,就告诉我,卡拉蒙握紧拳头。
我会料理他。
这段路真的好长,他又说了一遍。
这段路是很长,雷斯林同意。
他们只不过走了四分之一的距离,他就很累了,虽然他并不承认。
不过,你不必跟我一起走的。
我当然要跟你一起走!卡拉蒙说,他对这个主意感到惊讶。
如果你遇到地精怎么办?你需要我来保护你。
用一支木头做成的剑,雷斯林漠然评论。
就像你说的,有一天我会有一把真剑,卡拉蒙回答,他的热忱并不畏惧逻辑的考验。
奇蒂拉保证过。
嘿,我想起我要跟你说的事了。
我认为小奇正准备去某个地方。
昨天她从镇上边缘那家旅店,马槽旅店的楼梯走下来的时候,我正好碰上她。
她去那里干嘛?雷斯林十分感兴趣地问。
还有,你又去那里干嘛?那个地方很乱。
我会说的!卡拉蒙也同意雷斯林的话。
史东.布莱特布雷德说那里有很多小偷和杀手聚集。
这是我跑到那里去的一个原因。
我想看杀手长甚么样子。
是吗,雷斯林带著一种几乎是微笑的表情说道,你看到了吗?没有!卡拉蒙厌恶地说。
至少我认为没有。
每个人看起来都有够正常,大部分人和爸爸没甚么两样,只是没那么高大。
一个优秀的刺杀者看起来就应该是那个样子,雷斯林指出。
和爸爸一样?没错。
这样他才能跟踪受害者不引起受害者注意。
你认为一个刺杀者应该像甚么样子?穿一身黑衣披一件黑色长斗篷然后脸上还戴一个黑色的面具?雷斯林嘲弄地问。
卡拉蒙沉思著。
唔……没错。
你实在是一个蠢材,卡拉蒙。
雷斯林说。
我想也是,卡拉蒙郁闷地回答。
他瞪著自己的脚,踢著地上的土好一阵子。
不过,持续低潮很久并非卡拉蒙的天性。
这么说,他很高兴地开口,如果他们看起来都很正常,那我可能真的看到了一个杀手。
雷斯林嗤之以鼻。
你看到甚么?你看到的是我们的姊姊。
她在那里干嘛?爸爸不会喜欢她去那种地方。
我就是这样跟她说的,卡拉蒙自以为是地说。
她用力打了我一下,告诉我爸爸不知道这件事对他不会有甚么坏处,还叫我闭紧我的嘴巴。
她在跟两个大人说话,不过我一出现他们就走了。
她手里拿著一个东西,看起来像地图。
我问她那是甚么,结果她非常用力地捏了一下我的手臂卡拉蒙露出一个青红色的瘀痕 然后带我到坟场去,叫我向墓碑发誓说我绝对不会对别人泄露半个字,不然有一天晚上食尸鬼就会跑来抓我。
你告诉我了,雷斯林指出,你打破了誓言。
她说的不是你!卡拉蒙回嘴。
你是我的双胞胎兄弟,告诉你就和告诉我自己一样。
而且,她知道我会告诉你。
我为我们两个人都发了誓。
所以如果食尸鬼跑来抓我,它也一样会把你抓走。
嘿,你不会介意看到食尸鬼吧,小雷?雷斯林转了转眼珠子但是没说甚么。
他不想浪费唇舌。
他还没走完一半的路就已经筋疲力尽。
他厌恶自己那打定主意和他作对到底的脆弱身体,阻碍他每一个计划,毁掉他每一个希望,摧毁他一切欲望。
雷斯林向自己发育良好、强壮健康的双胞胎兄弟投以既妒又羡的一瞥。
人们说这个世界曾经有过统治人类的诸神,但诸神对人类感到忿怒而离开了。
在离开之前,他们扔下一座著火的大山粉碎了克莱恩世界。
然后诸神遗弃人类让他们面对自己的命运。
雷斯林相信这也就是为什么,公正而令人崇敬的诸神会在他身上开这样一个残忍的玩笑让一个完整的人分裂成两半,给予其中一个双胞胎心智却不具肉体,给予另一个肉体却不具心智。
然而,认为在这样的决定背后是有一个明智的理由,会令人感到安慰;假如知道他和他的双胞胎兄弟不只是天生残疾,会令人感到安慰。
如果知道诸神的确存在,会令人感到安慰,因为如此一来他就可以怪罪他们!奇蒂拉常常告诉雷斯林他是怎样差点死掉的故事,在产婆告诉她最好放著这个婴儿不管,让这可怜孩子解脱的时候,她是怎样救了他的命。
小奇总是对雷斯林没有全心感激她感到有些生气。
她从来不知道,她自己非常强壮,而有时候,当雷斯林发著烧,忍受发痛的肌肉,当他因为难以扼抑的口渴而唇乾舌焦,他都在夜里诅咒著她。
但是奇蒂拉尽到责任,让他进了魔法学校。
她做了补偿。
只要他能控制自己,不在到学校之前就昏倒的话。
一辆农用货车滚著车轮从旁边经过,意味著雷斯林得救了。
农夫停下来询问这两个男孩要去哪里。
虽然雷斯林说出目的地的时候他皱了一下眉头,但他还是同意载他们一程。
他用怜悯的目光望著那个在尘土和从田地里四散飞扬的小麦糠屑中,不断咳嗽的虚弱男孩。
你打算每天都这样走一趟吗,小伙子?不是的,先生,卡拉蒙代替他的兄弟回答,因为他的兄弟没办法说话。
他要去魔法学校学习怎么做剑。
然后他会自己留在那里,而且他们不会让我和他待在一起。
这个农夫是个亲切的男人,他自己也有很小的小孩。
听著,孩子们,我每天都会经过这条路。
如果你们在早上的时候遇到我,我就可以载你们一程。
然后下午我再把你们载回去。
这样的话,你们晚上至少还可以回家和家人待在一起。
那真是太好了!卡拉蒙大喊。
我们会付你钱,雷斯林说,他的脸因为难为情而泛红。
呸!我才不希望你们付钱!农夫大声说,他的样子看起来相当粗暴。
他斜眼看著这些男孩,尤其是健壮的卡拉蒙。
我只有在田里面需要一些帮手。
我自己的小孩太小了,派不上甚么用场。
我可以为你工作,卡拉蒙迅速说。
小雷在学校的时候我可以帮你的忙。
那就这么说定了。
卡拉蒙和农夫互拍手掌,勾手达成协议。
你为什么要答应为他工作?当他们坐上空空的货车后部时雷斯林追问,他们的腿悬在货车的边缘上晃汤。
这样你就可以坐他的车上下学啊,卡拉蒙说。
怎么了,有甚么不对?雷斯林咬住自己的舌头。
他应该感谢他的兄弟,但那些话像是味道很差的药一样,刺痛著他的喉咙。
只是……我不喜欢你去为我工作……喔,拜托,小雷,我们是双胞胎,卡拉蒙高兴地露齿而笑,他用手肘轻撞著雷斯林的肋骨。
你也会为我做一样的事。
货车滚著车轮向希欧伯德老师的魔法学校驶去,雷斯林思索著。
他可不完全肯定自己会这样做。
到了下午农夫的货车把他们接了回去。
雷斯林回到家里,发现他的母亲根本从来没想念过他。
奇蒂拉非常惊讶看到他,追问著原因。
当她的计划没按照她的意思进行的时候她总是非常生气。
她早就打定主意要让雷斯林住校,在听到他决定不这么做的时候她很不高兴。
她把那个农夫的故事听了两遍,还是认为人家不怀好意。
卡拉蒙去为农夫工作的事情更是教她生气。
她满怀憎恶地说卡拉蒙将来会变成一个农夫,他的鞋子会沾上水肥粪溺而非鲜血。
卡拉蒙抗议说他才不会。
他们吵了一阵,雷斯林则是带著头痛回床上睡觉。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争执已经平息。
小奇的心里似乎有其他的事情。
她比平常容易出神、更暴躁。
两个小男孩必须非常小心才能逃过她的巴掌。
她的确也有供应他们食物,但却是味道可疑的煎培根和发霉的面包。
那天深夜,奇蒂拉睡著之后,一只灵巧的小手从她的腰带上拿起了那个皮袋。
这只手手指的碰触就和苍蝇的腿一样精巧,它们从袋子里取出内容物一张被撕下来的纸和一张折叠起来的薄皮革。
雷斯林把它们拿到厨房,就著炉子里的火光端详。
在那张纸上的是一个家徽,图案是一只狐狸以胜利的姿态站在死掉的狮子旁边。
题句是没有人是强大无敌的,下面是一个签名玛塔。
在那张柔软皮革上的则是粗略绘制的地图,画著索拉斯到索兰尼亚之间的路线。
雷斯林迅速将纸折好,放回皮袋,再把皮袋重新系回小奇的腰带。
雷斯林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他的发现。
他很久以前就已经学到,知识就是力量,尤其是关于他人秘密的知识。
第二天早上奇蒂拉不见了。
*****************************************************************************第一卷 第六节魔法学校很热。
熊熊燃烧的炉火令没有窗户的教室热到几乎无法忍受的程度。
希欧伯德老师单调的声音穿透热气,流进壁炉再散射而出。
火焰咒是希欧伯德老师真正拿手的一个咒术,只要有机会可以表现才能,他都会很乐意地抓住。
雷斯林不像其他男孩一样在意高温。
要不是很快就得走向冰天雪地的户外,他会很享受这样的温度。
从一个极端走入另一个,冒险穿著汗湿的袍子接触冷空气,会让雷斯林虚弱的身体付出代价。
他才刚从喉咙痛和高烧之中复原,那令他嗓子哑了好几天,逼得他不得不躺在床上待在家里。
他痛恨不能上学。
他比老师聪明。
雷斯林从心底知道自己是比希欧伯德老师更优秀的巫师。
他仍然有可以从老师身上学习、也必须学习的东西。
魔法在雷斯林体内如高热一般烧灼,但那不仅仅只是痛苦,反倒更像是欢愉。
希欧伯德老师知道,而雷斯林不懂的,是如何控制这样的烧灼、让魔力服从咒语;如何将高热转化成可以写可以说的字句;如何用高热创造。
希欧伯德是一个无能的老师。
然而,雷斯林常觉得他是不是一直在暗中等待机会,假如哪天自己不专心,他口里就会突然迸出真正有用的知识。
希欧伯德老师的学生们坐在高脚凳上奋力保持著清醒,这在高温下和一顿丰盛的午餐过后是相当不容易做到的事。
任何打瞌睡的人都会啪一声被挥过肩膀的柔软柳树枝打醒。
希欧伯德老师身材高大,肌肉松弛,但只要他愿意,他就能迅速无声地移动。
他最喜欢的事莫过于抓到打瞌睡的学生。
第一次上学的时候,雷斯林从容不迫地向自己的兄弟谈论鞭打的事。
等到日后柳树枝划过他单薄的肩膀,一种痛苦深深刺入了他的灵魂,比刺痛他的血肉还多。
他以前从来没被棍子揍过,除了偶尔会被姊姊挥巴掌,但那显示出来的是手足间的亲情。
就算有时候奇蒂拉出手比本意还重,她的弟弟们也明白,真正重要的其实是她所想表达出来的意思。
希欧伯德老师打人时眼睛会闪过一道光芒,胖脸挂著微笑,很显然他十分享受处罚学生的乐趣。
魔法语言中的字母a,希欧伯德老师用他那梦呓般单调的声音说道,不是像通用语一样念成aa,也不是像你们会从精灵口中听到的一样念成ah,也不是像矮人间会用的一样念成ach。
对,对,雷斯林厌烦地想。
继续啊。
别卖弄了,你可能一辈子都没跟精灵说过话。
你这个又老又肥的蠢蛋白痴。
魔法语言中的字母a是念成ai。
雷斯林猝不及防。
这就是他需要的知识。
他开始留神听课。
希欧伯德老师把发音重覆一遍。
ai,现在,各位年轻绅士,跟我一起念。
一阵昏昏欲睡低沉微弱的ais声穿过空气窒闷的教室,而雷斯林坚定有力的ai打破了它。
通常他发出来的声音是很安静的,因为他不喜欢让自己引起注意,那样的注意常常带来痛苦。
学到一件真正有用的东西令他兴奋,而实际上他也是少数醒著听课的学生之一,所以他发出了比预期还要大的声音。
他立刻就为自己这么做感到后悔。
希欧伯德老师对雷斯林投以赞赏的一瞥,至少,那堆积著脂肪被一圈眼袋所包围的眼睛里是有甚么东西闪过。
他拿柳条轻敲桌子。
非常好,雷斯林少爷。
雷斯林的邻座纷纷用鬼祟恶毒的眼光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自己会为这样的称赞付出代价。
坐在雷斯林右边的是一个比较年长的男孩,几乎已经十三岁,因为双亲受不了让他待在家里,所以才被送来学校。
男孩靠向雷斯林耳语:我每天早上都听到你亲他的屁股,雷斯林少爷。
这个叫果尔多的男孩用嘴唇发出粗俗的亲吻声。
左右响起一阵窃笑。
希欧伯德老师听见了,视线转向他们。
他抬起脚步,男孩们立刻沉默。
他手握柳条朝他们走过去,但却被一个年幼的学生岔开了注意力,这个孩子睡得不省人事,头枕在手臂上,闭著眼睛。
希欧伯德老师泛起微笑。
柳条扫向小小的肩膀。
小孩因为疼痛而坐直,吓得开始哭泣。
你甚么意思,先生,竟敢在我的课堂上睡觉?希欧伯德老师朝那个年幼的罪犯大吼,男孩在他的怒气之下瑟缩,一边偷偷擦掉自己的眼泪。
在这场骚动中,雷斯林感到心底有一股风暴,一股混乱,但他并没有东张西望。
这些小丑似的男孩在他看来既无知又愚蠢。
他们为什么要浪费时间,把这么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他静静地对自己说ai,直到确定发音正确为止,甚至把母音变化写在石板上,准备供稍后练习。
他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忽略了在他四周不断持续的嗤嗤窃笑。
希欧伯德老师给了那个小鬼彻底的教训,十分满意地走回讲桌,笨重地坐回椅子,继续讲课。
奥秘语言中的第二个母音是o,它不念oo,也不念och,而是oa。
发音是最重要的,各位年轻绅士,所以我建议你们专心听。
发音不正确咒语不会起作用。
我记得当我还是一位伟大巫师的学徒的时候雷斯林烦躁不安。
希欧伯德老师又开始离题说那些老故事,那些愚蠢无聊、永远在称颂希欧伯德老师平凡的庸才的故事。
雷斯林小心地写下字母o,并在后面注上发音oa,这时他的椅子突然向后飞出去。
雷斯林倒向地面。
这一下跌得非常、非常重。
他本能地想伸手抓住东西,结果刺痛贯穿他的手腕。
椅子轰然倒地。
他的邻座爆出大笑声,然后立刻安静下来。
希欧伯德老师的脸涨成紫色,和白袍形成对比,整个人跳起来,气得浑身发抖,像一团颤动的香草布丁。
雷斯林少爷!你这样打断我上课是甚么意思?他睡著了,结果从椅子上摔下来,老师。
果尔多帮忙提供答案。
雷斯林蜷伏在地板上,摸著扭伤的手腕,他看见一条绑在椅子脚上的绳子。
当他伸手想去抓的时候,那条绳子从地板上滑开,消失在戴文的袖子里。
戴文是果尔多的爪牙之一,坐在他的后面。
睡觉!打断我上课!希欧伯德老师抓起柳条往雷斯林身上抽。
看到树枝挥过来时,雷斯林缩起了肩膀,举起手臂,尽可能地让自己变成一个比较小的目标。
雷斯林举起的手臂被柳条抽了一记,差点打到他的脸。
老师举起手准备再抽一下。
忿怒,热得像熔炉中的火焰,燃烧著窜过雷斯林。
怒火烧尽他的惧意,烧尽他的疼痛。
他第一个狂暴的冲动是跳起来攻击他的老师。
但接著他想起常识,冰冷的事实,流过他的身体。
他觉得那个想法像一种生理感觉,一股寒意,即使在他白热的忿怒中也刺痛著他的神经末梢,令他颤抖。
他看见自己攻击老师,看见自己像个傻瓜一个手臂细瘦病奄奄的小鬼,用高音尖叫,挥舞著小拳头。
更糟糕的是,他会是错的那一方。
希欧伯德会得到完全的胜利。
其他男孩那些折磨雷斯林的人 会笑著在旁边幸灾乐祸。
雷斯林发出一声窒息的喘息,仰面瘫倒,他的腿扭曲成一个角度,膝盖弯折,一只手无力地滑向地面,另一只手软弱地横放胸前,眼睛阖上,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呼吸安静无声,既轻浅又安静。
雷斯林在他短短的一生中已经病过好几次,他知道生病是甚么样子,知道如何伪装。
他躺著,苍白而破碎,看起来毫无生命迹象,倒在老师的脚边。
天哪!那个把绳子绑在椅子上的男孩戴文说,你杀了他!没甚么大不了的,希欧伯德老师说,然而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他放下柳树枝。
他只是……只是昏倒了,就是这样,昏倒。
果尔多他咳了一声,很不自然地清清喉咙果尔多,去拿些水来。
男孩照他所说的跑出去。
他的脚步敲击著石板地;雷斯林可以听到他笨拙地寻找水桶。
雷斯林仍然躺在原来倒下的地方,闭著双眼,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他发现自己很享受这样的乐趣享受这样的关注,享受他们的恐惧,他们的狼狈。
男孩拿著一个水瓢跑回来,结果大部分的水都泼到地上和老师袍子的下摆。
你这个低能儿!把它给我!希欧伯德老师赏了果尔多一巴掌,抢过水瓢。
他在雷斯林身边跪下,非常轻柔地把水拍到这个孩子的嘴唇上。
雷斯林,他用柔和的声音喃喃地说,雷斯林,你听得见吗?雷斯林几乎爆出笑声。
他被迫用尽惊人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
他继续躺了一会儿,直到感觉到老师的手开始因为不安而颤抖,才动了动头,微微发出呻吟声。
太好了!希欧伯德老师说,放松地叹了一口气。
他有知觉了。
你们退后,给他空气。
我要把他带到我的私人起居室。
老师用松垂的手臂抬起雷斯林,让他的头垂下,双腿晃汤。
雷斯林仍然闭著眼睛,在被带往老师起居室的过程中不时呻吟几声。
虽然希欧伯德好几次生气地命令其他男孩留在教室里,他们还是跟在后面跑来跑去。
老师把雷斯林放到一张长椅上。
雷斯林从双眼睁开的缝隙之中注意到希欧伯德是用威胁的方式,而不是用柳树枝把那些男孩赶回教室。
他大吼著找来一个仆人。
雷斯林让自己的眼睛颤动著张开。
他让它们失去焦距片刻,然后再让它们突然发现希欧伯德老师。
发生……发生甚么事了?雷斯林无力地问。
他迷糊地看看四周,试著让自己坐起来。
我在哪里?这么做显然太耗力气了。
他倒回椅子上喘气。
希欧伯德老师走过来帮他。
你……呃……你摔得很重,他说,没有直接看著雷斯林,但却从眼角神经质地偷望了他一眼。
你从椅子上摔下来了。
雷斯林看看自己的手臂,那里有一道丑陋的红色伤痕,和他苍白的皮肤明显形成对比。
他回望著希欧伯德老师。
我的手好痛,他静静地说。
老师垂下视线,瞟著地面,等仆人走进房间时才高兴地抬起。
那个仆人是个中年妇女,负责烧饭、打扫、照顾孩子们。
她非常的丑,有张可怕的脸,半边头发都没了,那是被烧掉的,因为她曾经遭到雷殛。
这也解释了她的心智为何如此迟钝。
妈妈桑维持著学校的清洁,烧出来的菜也确实没有毒死过任何人,这就是关于她所知的一切。
男孩们耳语著她是一个希欧伯德老师失败法术之下的产物,希欧伯德出于内疚才把她留在学校里。
这个孩子摔得不轻,妈妈桑,希欧伯德老师说道,看著他,好吗?我必须回去上课。
他最后不安地回望雷斯林一眼,接著一阵风似地出了房间,藉此来强调他的职责,维护他的尊严。
妈妈桑把一块又湿又凉的布粗鲁地盖在雷斯林额头上,拿了一些饼乾给他。
那条布太湿,油腻的水渍滴进雷斯林的眼睛,饼乾的底部烧焦,尝起来像木炭。
妈妈桑一边哼声抱怨,一边回去做原来正在做的工作,留下雷斯林让他自己复原。
根据那些油腻水渍判断,她本来是正在洗盘子。
等她一走,雷斯林就拿下那块布,嫌恶地扔到一边。
他把饼乾丢进永远都在燃烧的火炉里。
然后他舒适地躺回椅子,让自己陷进柔软的椅垫,听著老师嗡嗡作响的声音,音调低沉地由敞开的房门传进来。
字母u的发音是uh,跟我重覆一遍。
uh,雷斯林满意地对自己说。
他看著火焰烧光木柴,然后他微笑。
希欧伯德老师再也不会打他了。
*****************************************************************************第一卷 第七节另有一天上的是书写课。
一个法师不但要能正确地念出魔法文字,也必须能写下它们,写出每个字母完整的形状。
奥秘文字必须以精确、丝毫不差、干净整洁的方式小心地写在卷轴上,否则它们不会起作用。
例如,在写咒文shirak时,如果a歪斜摇晃而k扭成一团,那么法师原本是想得到光亮,结果却将变成黑暗。
希欧伯德老师大部分的学生都和一般小男孩一样生性粗鲁,手脚笨拙。
他们必须靠自己把鹅毛笔削尖,结果不是让笔断掉裂开,就是损坏折弯,再不然就是从他们的指缝间滚出去。
最后男孩们身上的墨水总是比卷轴上来得多。
除非他们把墨水瓶整个打翻,这样的意外基本上定时会发生一次。
任何在上书写课的午后走进这间学校的访客,都会发现自己面对了一张张沾满墨水的脸和无数的小恶魔,他们很可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逛进了无底深渊。
当安提摩德踏进校门时,这样的念头掠过了他的脑海。
这个念头,再加上一抹突如其来迅速闪过、对于他自己学生时代的回忆,一个绝大部分由气味所勾起的回忆闷热的炉火烘烤着小小的身躯、午餐时必须勉强下咽的甘蓝菜汤、墨水还有发黄的羊皮纸令他泛起微笑。
安提摩德大法师来访,仆人通报道,或者说听起来像是这样,因为她完全念错了安提摩德的名字。
安提摩德在教室门前停下脚步。
十二张通红、沾满墨水、充满挫败的男孩脸孔抬了起来,停住手边的工作,用满怀希望的眼神瞪着他看。
这也许是个救星。
一个能令他们从苦工之中解脱的救星。
接着第十三张脸也抬了起来,只是不像其他人一样迅速。
这张脸显得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只有当工作完成的时候,它才会抬起来望一眼出现的访客。
安提摩德很高兴相当高兴地发现这张脸几乎完全没有沾到墨水;只除了左边眉毛上的一个污点例外。
这张脸上毫无欣慰的表情,反而带着一种恼怒,仿佛因为工作被打断而感到忿怒。
不过,就在这张脸认出安提摩德,而安提摩德也认出这张脸的同时,这个恼怒的表情立刻就消失了。
希欧伯德老师连忙从椅子上站起身,十足殷勤,动作僵硬,充满狐疑和不安。
他不喜欢安提摩德,因为他怀疑事实上他的怀疑也正确安提摩德曾经在法师会议上反对他出任教职,对他投下否决票。
安提摩德这一派的反对票数最高,但帕萨理安则是为希欧伯德强力辩护:他是唯一的候选人。
他们还能为这个人安排甚么其他职位?即使是站在希欧伯德这边的人也都同意希欧伯德是个平庸的法师。
包括安提摩德在内的一部分人则对希欧伯德如何能够通过试炼并得到第一名次抱持疑问。
每当安提摩德提起这个话题时帕萨理安总是托辞带过,所以安提摩德倾向相信,希欧伯德是靠着交换条件,接下了教书这份没有其他人愿意做的工作,才通过试炼的。
安提摩德提不出更好的解释。
拿他自己来说,假如可以选择,他会宁愿到别管他山脉教侏儒放烟火,也不愿教满脸鼻涕的人类小孩魔法。
他勉强赞同了多数人的决议。
安提摩德不得不承认帕萨理安和其他人是对的。
希欧伯德不是个特别好的老师,但看来他所教导的男孩女孩在帕兰萨斯有她们自己专属的学校,由另一位更适任些的女巫任教都能学到基础,这就足够了。
他永远无法点亮平凡学生的智慧之火,但对于已经具备火焰的天赋才能者来说,希欧伯德可以不断为他们加添燃料。
这两位法师在孩子们的面前上演了一出气氛友好的戏。
久仰久仰,您好啊!久仰久仰,近来可好啊!安提摩德极为客气地寒暄,并对教室大大赞扬了一番,虽然他心里是觉得这儿热得让人受不了,既拥挤又脏乱。
希欧伯德招呼得十分殷勤,他相信安提摩德是帕萨理安派来查核他的;除此之外也基于一项令人难堪的残酷事实,大法师身上随便穿著的华丽羔羊毛斗篷足足可以花掉这位教师一整年的薪水。
哎呀,哎呀,大法师,路上还是在积雪吗?没有没有,希欧伯德老师。
道路非常畅通,即使北方也一样。
噢,您是从北方来的,对吧,大法师?我从拉米叙来的,安提摩德平静地说。
事实上他来自比那古雅的森林小镇更北边的地区,但是他并不想和希欧伯德讨论自己的旅程。
希欧伯德对旅行完全没有好感。
他扬起眉毛做了个不赞同的表情,也用转身过去,结束两人之间的对话来表示自己的不暂同。
各位同学,我很荣幸地向你们介绍这位白袍巫师,大法师安提摩德。
男孩们齐声发出热情的问候。
我们正在练习写字,希欧伯德说,今天的课已经快接近尾声了,也许你想看看我们的作品,大法师?事实上安提摩德真正关心的学生只有一个,但是他郑重其事地在走道上来回走动,装做很感兴趣地打量着那些甚么形状都有但就是缺少正确形状的字母,以及一场画圈圈与叉叉的游戏这份作品的主人徒劳无功地想靠打翻墨水瓶来掩饰自己的杰作。
不错,安提摩德说,不错。
有些相当……相当有……创意。
他走向雷斯林的座位他真正的目标。
他在那里停住,发自内心地说:非常好。
一个坐在雷斯林后方的男孩发出声音,粗鲁的噪音。
安提摩德转过身。
对不起,先生,那个男孩说道,很明显地毫无悔意。
我们午餐吃了甘蓝菜。
安提摩德知道这个声音不是由甘蓝菜造成的。
他也知道其中隐含的意义。
他立刻发觉自己的错误。
他记得小男孩是甚么样子的他自己小时候也算是个麻烦制造者。
他不应该称赞雷斯林。
其他男孩会嫉妒、会怀恨在心,而雷斯林则会因此受到伤害。
安提摩德试着想用某种方式修正自己的错误,准备指出某个瑕疵毕竟,没有人是完美的他回头望向雷斯林。
在雷斯林薄薄嘴唇上的是一抹愉快的微笑。
几乎可以称做是冷笑。
安提摩德咽回自己的话,而且差点被这些话噎住。
他咳了一声清清喉咙继续走下去。
之后他没看任何东西。
他的思绪转而向内,直到快要面对面来到希欧伯德老师面前时他才想起自己仍然身在教室。
他立刻停下脚步,抬起视线并且开始说,噢……那个……您的学生做得非常好,希欧伯德老师。
非常好。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私下和你谈。
我真的不应该离开教室……一下子就好。
我确定这些年轻的好绅士安提摩德给了他们一个微笑会在你不在的时候自动自发地学习。
他完全知道这些年轻的好绅士大概会抓住机会开始玩弹珠,在练习卷轴上画不堪入目的涂鸦,拿墨水互相泼来洒去。
这只需要您一点点时间,希欧伯德老师,安提摩德用带着最高敬意的口气说道。
希欧伯德老师皱起眉头,用力踏步走出教室,带领安提摩德进入他的私人起居室。
他关上门面对安提摩德。
好吧,先生。
请长话短说。
安提摩德已经可以听到教室爆出骚动。
我希望能和每一个学生个别谈话,假如您愿意的话,希欧伯德老师。
我想问他们几个问题。
听到这几句话,希欧伯德老师的眉毛几乎竖到了头顶。
接着它们又降回膨松的眼皮上狐疑地皱在一起。
他教书的这几年以来从没有过任何一位大法师费心参观他的教室,更不用说要求和他的学生私下谈话。
希欧伯德老师只能轻率地推断出一个结论,而他的确也这么做了,并用两条腿直接了当跳向这个结论。
如果法师会议不满意我的工作成效……他怒气冲冲地开口。
他们很满意。
正好相反,安提摩德说,急忙安抚对方,这只是我正在主持的某些研究,他挥着自己的手,调查是怎样的价值观念激发了这些年轻人选择并花费他们的时间踏上这样一条特殊的学习之路。
希欧伯德老师发出哼声。
请让他们一个一个来见我,安提摩德说。
希欧伯德老师再次发出哼声,转过脚后跟,摇摇摆摆地走回教室。
安提摩德靠向椅背,以努林塔瑞之名怀疑自己要向那些捣蛋鬼说甚么。
事实上,他只想和一位学生谈话,但他不敢再单独叫出雷斯林。
当第一个男孩,也就是学校里最年长的男孩羞怯不安地走进房间的时候,大法师依旧在沉思。
我是果尔多,先生。
这个男孩行了一个笨拙的礼。
喔对对,果尔多,我的好孩子,安提摩德说,他有些尴尬也企图隐藏自己的尴尬。
你打算要如何将魔法的力量融入你未来的日常生活当中?这个嘛,先……先生,果尔多结结巴巴,很明显地感到困惑,我也不太清楚。
安提摩德皱眉。
男孩开始辩解。
我会在这里是因为我妈把我送来这里,先生。
我根本一点都不想和魔法扯上关系。
那你想做甚么?安提摩德惊讶地问。
我想当屠夫,果尔多迅速说。
安提摩德叹了一口气。
也许你该跟你的母亲谈一谈。
向她解释你的感受。
男孩摇头,耸肩。
我早就试过了。
没关系,先生,等到我年纪够大可以当学徒的时候我自己会跑掉。
谢谢你,安提摩德漠然地说。
那样的话我们全部都会谢天谢地。
请告诉下一位同学要他过来。
到第五次会面尾声的时候,安提摩德对希欧伯德老师的反感已经转变成彻底的怜悯。
他同时也感到惊惧和灰心。
和这些男孩谈话十五分钟,他学到的东西比在安赛隆大陆上四处旅行五个月还要来得多。
他非常清楚他和帕萨理安时常讨论到这点大众用猜疑和不信任的目光看待法师。
也应该是这样才对。
巫师必须为谜样的气氛所环绕。
他们的法术应该带来畏服以及全然的恐惧。
他发现这些男孩没有畏服。
没有恐惧。
甚至没有太多敬意。
安提摩德也许会把这全部归咎到希欧伯德老师身上,也确实因为某些问题而责怪这位教师。
他的确没有启发自己的学生,没有将陷溺于日常琐碎无知泥沼中的他们拉拔出来。
但并不是只有这么简单。
这所学校没有贵族的小孩。
就安提摩德所知,全安赛隆大陆所有的魔法学校贵族小孩都很少。
只有精灵认为奥秘之学对于上层阶级来说是相配的,但即使是他们也常被劝阻不要为此献身。
西瓦那斯提的罗拉克王是最后一个身具皇室血统并接受了试炼的精灵。
其他则多半是像吉尔撒那斯,也就是奎灵那斯提太阳与星辰咏者年纪最小的儿子那样。
吉尔撒那斯也许可以成为出色的法师,假如说他肯多花时间研习技艺。
但他只是对魔法稍有涉猎,拒绝接受测验,也拒绝致力于此。
至于人类,这些孩子绝大部分是来自中等阶级的商贾世家。
这并不是坏事安提摩德自己就是来自这样的家庭。
他至少知道自己想要甚么,也愿意为此抗争,他的双亲曾经完全反对他想学习魔法的这个念头。
可是这些孩子会被送来是因为他们的父母拿他们没有别的办法。
他们会被送来学习魔法,是因为他们不被认为好到可以做其他的事。
巫师真是这么不受敬重?安提摩德感到郁闷,整个人缩进过度柔软的椅子里,尽量远离那团他可能再度引燃的火焰,闷闷不乐地在心中思考。
这股郁闷之情是从他到索兰尼亚旅行之后开始滋长的。
骑士和他们的家人十分有礼,但他们永远会对任何富有、名声良好的陌生人同样有礼。
他们邀请安提摩德停留于住处,招待他烤肉、好酒,让吟游诗人提供他娱乐。
他们从来不会谈论魔法,从不会要求安提摩德施法帮助他们,也从不会提及他实际上是个法师。
只要他说起这些,他们就会含糊地微微一笑很快转移话题。
仿佛安提摩德身具某种残疾一样。
他们太有礼貌了,教养太好了所以不会刻意避开他或是公开斥责他。
但是他非常清楚,他们会在自认安提摩德没看见的时候掉开视线。
事实是,他令他们感到厌恶。
他也对自己感到厌恶。
他首次透过这些孩童的眼睛看见自己。
他毫无骨气地屈从骑士们冷漠的对待,甚至用最卑躬屈膝的态度讨他们欢心。
他隐瞒自己是何人,具有甚么身份。
在旅途中他从未打开包裹取出白袍。
他拿掉了装着法术药材的袋子,将卷轴盒藏到床底下。
到我这个年纪,你觉得我应该会更明白事理,他酸溜溜地对自己说。
我让自己变成了一个甚么样的傻瓜。
他们一定在我走了之后翻白眼,放松地叹气。
还好帕萨理安不知道这件事,我感谢自己从来没向他提过要去索兰尼亚。
再一次欢迎你,大法师,一个孩子的声音说道。
安提摩德眨了眨眼,回到现实之中。
雷斯林已经进了房间。
大法师期待的正是这场会面。
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他就一直对这个男孩抱着强烈的兴趣。
和其他男孩交谈只不过是幌子,为的是要得到和这个特别的小孩私下谈话的机会。
但最近的这趟旅程令安提摩德消沉不已,他发现自己在和这个各方面都表现出魔法才能的学生谈话时没有办法感到高兴。
在这个男孩眼前的是甚么样的未来?一个巫师渐渐僵化而至灭亡的未来?至少,安提摩德苦涩地想,群众还曾经惧怕过艾丝蜜拉,那位黑袍的女巫,而恐惧总能激起相当程度的敬意。
如果他们只是嘲笑她,那会是多么糟糕的事!然而他们难道不是已经踏上了这条道路?魔法是否将终结于令人丧气的屠夫手中?雷斯林轻咳了一声,神经质地动了动腿。
安提摩德意识到自己正沉默地瞪视着雷斯林,久得足以让这个小孩感觉不舒服。
原谅我,雷斯林,安提摩德说,一边示意男孩到他面前。
我刚经历了一趟遥远的旅程,我很疲倦。
而这趟旅行并不怎么令人满意。
我很遗憾,先生,雷斯林说,他用那双太过老成也太过聪慧的蓝眼凝望着安提摩德。
我也很抱歉,我在课堂上称赞你的作品,安提摩德露出哀伤的微笑。
我早该知道的。
为什么呢,先生?雷斯林不解。
它没有你说得那么好吗?这个嘛,你的作品是很好,可是你的同学……我不该把你突显出来。
你知道,我晓得你们这个年纪的男孩。
我必须承认,我以前也是个小恶霸。
我怕他们会让你不好过。
雷斯林耸了耸细瘦的肩膀。
他们不值得理会。
是吗。
这样子,当然。
安提摩德皱眉,感到不赞同。
对他而言,一个成年人会这样想是很正确的,但小孩这么讲似乎就不太对。
这悖离天性。
他们没办法达到我的层次,雷斯林继续说,所以他们想把我拖下去,变得和他们一样。
有时候那对注视着安提摩德的蓝眼像反射光辉的冰一样清澈明亮他们会伤害我。
我……我很抱歉,安提摩德说,他的宣告听来有气无力,但接着他完全为这个小孩感到心惊,为这样的冷酷以及敏锐的观察力,和他所从未见过的聪明感到心惊。
不要为我感到抱歉!雷斯林突然爆出怒气,这是冰上一闪而逝的火焰。
我不在意,他比较平静地加了一句并且又再一次耸肩。
这是一种赞美,真的。
他们怕我。
群众曾经惧怕艾丝蜜拉,那位黑袍的女巫,而恐惧总能激起相当程度的敬意。
如果他们只是嘲笑她的话,那会是多么糟糕的事!安提摩德回想起自己的思绪。
在听见它们被尖锐的童音覆述出来的时候,他的背脊传过一阵颤栗。
一个小孩不应该有这样的聪慧,这么小的孩子不该被迫担负如此讽世的智慧。
接着雷斯林露出微笑,天真无邪的微笑。
那是铁锤的一下重击。
我想到你告诉过我的话,先生。
铁锤的击打是如何锻造灵魂。
还有水会冷却它们。
所以我不能哭。
否则就算我这么做了,他加了一句,声音变得冷硬,那也是在他们看不见我的时候。
安提摩德瞪着眼睛,觉得惊讶也觉得迷惑。
一部分的他想紧紧抱住这个早慧的孩子,但另一部分的他则发出警告,要他抓起这个小孩扔进火里,像捏碎毒蛇的蛋一样碾碎他。
这两种情绪在他心中翻涌,使他不得不站起来,在能够继续交谈之前不断绕着房间踱步。
雷斯林沉默地站着,耐心等待这个成年人自己回神,停止那种成人常常会表现出来的,奇怪而令人难解的行为。
男孩的视线离开安提摩德,移向书架,然后固定在那里,由于渴望而变得和刀锋一样锐利。
一直到安提摩德想起一件他要告诉雷斯林的事,这场混乱的会谈就是因这件事而产生的,它几乎被忘记了。
安提摩德坐回自己的椅子,身体朝前倾。
我想告诉你,年轻人。
我在……我在我的旅途中见到了你的姊姊。
雷斯林的视线落回大法师身上,因为感兴趣而发亮。
奇蒂拉?你见到她了吗,先生?没错。
我可以告诉你,我相当惊讶。
一个人绝对预料不到……那个年纪的女孩……他停了下来,在这个小伙子蓝色眼睛的注视之下,他不太确定自己应该如何讲下去。
雷斯林明白他的意思。
她在我登记入学不久之后就离家了,大法师。
我想她在那之前就已经想走,可是她担心卡拉蒙和我。
尤其是我。
她判断我现在可以照顾自己了。
但你仍然只是个小孩,安提摩德严厉地说,断定这个孩子实在早熟得太过了。
但是我可以照顾自己,雷斯林说,一抹微笑安提摩德先前所见过的冷笑爬上他的嘴角。
当希欧伯德老师高声的长篇大论隆隆作响透过房门传进来的时候,这抹微笑更加扩张。
奇蒂拉在离开几个月以后,也就是冬天还没来前回过家一趟,雷斯林继续说。
她给了爸爸一些钱,当做住宿费和伙食费。
他说那没必要,但是她坚持要付;她说自己绝对不会再从他那里白拿任何东西。
她带着一把剑,是真的剑。
上面有干的血迹。
她也给了卡拉蒙一把,但是爸爸很生气,把剑拿走了。
她没有待很久。
你在哪里见到她的呢?那个地方的名字我不太记得,安提摩德小心地藉辞闪避。
那些小镇,样子都差不多,过了一阵子实在很难想起来。
她在一家酒馆里,和一些……一些同伴在一起。
不太正经的同伴,他几乎这么说,但他不想让这个小孩难过,这孩子似乎真诚地喜欢自己的异父姊姊。
他看见奇蒂拉混在一群素质极差的佣兵里,这些人会为了钱出卖自己的剑,而如果有人正好需要一点见不得人的服务,他们也会愿意出卖自己的灵魂。
她告诉我一件关于你的事情,安提摩德很快地继续,不给这个小孩时间问更多问题,她说当你父亲第一次带你来这所学校的时候,你就进了希欧伯德老师的书房也就是现在这个房间坐下来并且开始读起一本魔法的书。
一开始雷斯林显得很吃惊,但接着他露出微笑。
不是冷笑,而是淘气的微笑,提醒了安提摩德这的确仍然只是个六岁大的小男孩。
那是不可能的,他斜着眼睛望了望安提摩德,我现在才开始学习如何读写魔法文字。
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安提摩德答道,向自己微笑。
只要这个男孩愿意,他也可以让自己变得很可爱。
那么,她是从哪里听来这个故事的?一定是我的兄弟,雷斯林回答。
那时候我们在教室里,我的父亲和老师正在谈让我入学的事。
老师不想收我。
安提摩德扬起眉毛,颇为震惊。
你怎么知道?他是这么说的吗?没有说得那么清楚。
他说我家教不好。
我应该在别人要我开口的时候才开口。
我应该低头,不可以没经过允许就盯着他看。
那是他说的。
我既冒失又爱耍嘴皮子,又缺乏敬意。
你的确是,雷斯林,安提摩德觉得自己应该告诫一下这个小孩。
你要对你的老师和同学更尊敬一点。
雷斯林耸肩,没把这些话听进去。
他继续他的故事。
爸爸为我道歉,让我开始觉得很无聊,所以卡拉蒙和我就跑去探险。
我们跑进这个房间。
我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
一本法术书。
只是练习用的。
我知道老师把真正的法术书锁在地下室。
这个小孩的声音很冷酷,很严肃;双眼闪烁着热切的光芒。
安提摩德暗自警惕,在心中记下一笔,准备警告希欧伯德他那些宝贝法术书恐怕并不如他所想象的安全。
接着小男孩突然又是个小男孩了。
我可能告诉卡拉蒙那是一本真的法术书,雷斯林说道,淘气的笑容再次出现。
我不记得了。
反正,希欧伯德老师冲进来,又气又急,简直快抓狂。
他骂我到处乱跑侵犯他的隐私,然后他看到我拿着一本书,就更抓狂了。
我不会读法术书。
我一个咒语也看不懂。
不过雷斯林狡猾地望了安提摩德一眼我们镇上有一个幻术师。
他叫维兰。
我看过他使用魔法,记得一些咒语。
我知道咒语不会有效,可是我在和其他小孩玩战争游戏的时候会为了好玩拿出来用。
我说了其中几个字。
卡拉蒙很兴奋,他告诉爸爸我要从无底深渊召唤恶魔。
希欧伯德老师整张脸都红了,把那本书一把抢回去。
他知道我不是真的会读那些咒语,雷斯林冷冷地加了一句。
他只是想找机会把我赶走。
希欧伯德老师让你进了他的学校,安提摩德严厉地说。
他没有像你说的把你赶走。
而且你的行为是不对的。
你不应该不经过他的允许拿走他的书。
他一定要让我入学,雷斯林直接了当地说,我的学费都已经付了。
他用锐利的眼神直盯着安提摩德,后者对此早有预料,回报以全然无辜的目光。
这小孩遇上了势均力敌的对手。
他垂下眼睛,视线移到书架上,嘴角有个部分微微地弯曲。
卡拉蒙一定把这件事告诉奇蒂拉了。
他真的认为我会召唤出恶魔。
卡拉蒙就像坎德人。
你告诉他甚么他都会相信。
你爱你的兄弟吗?在冲动的驱使之下,安提摩德不禁问。
当然,雷斯林直率而流畅地回答,他是我的双胞胎兄弟。
没错,你们是双胞胎,安提摩德反射性地说。
我怀疑你的兄弟是不是也有魔法天赋?理论上来讲应该是他噤了声,感到狼狈,仿佛被打了一拳。
那是因为雷斯林的表情。
它像一团暴风。
仿佛这个小孩正挥舞着拳头。
不,不是拳头,而是短剑。
安提摩德缩了回去,为雷斯林怨毒的神情感到愕然,也感到不愉快。
这个问题是随口而出的,并不具伤害性。
他确实没料到这样的反应。
我可以回去上课了吗,先生?雷斯林很有礼貌地问。
他的脸看起来很平静,虽然是有些苍白。
呃,好……这次的会面让我觉得……嗯……很愉快,安提摩德说。
雷斯林没有做任何评论。
他礼貌性地鞠了一个躬,每个男孩都会用相同的方式鞠躬。
他走向门口,打开房门。
一波噪音和热气的浪潮,伴随着小男孩的气味、煮熟甘蓝菜的气味和墨水的气味一齐涌进图书室,令安提摩德联想起漫向福罗参脏乱海岸的潮水。
门在男孩的背后关上。
安提摩德静静坐了很长一段时间,试图恢复平静。
起初这很难做到,他一直看见那对锋利如匕首的蓝眼,闪烁着怒气,滑过他的血肉。
最后,他意识到白日正在流逝,他想在天黑之前抵达最后归宿旅店。
于是安提摩德甩开了这个不祥预兆所带来的噩感,走回教室,向希欧伯德老师告辞。
安提摩德注意到,雷斯林并没有在他走进教室的时候抬头。
他沿途骑着那头平稳的驴子珍妮,经过了因初夏第一批繁茂草木而碧绿苍翠的田野。
安提摩德的灵魂得到了纾解。
等他到达旅店,他会懊恼地嘲弄自己,承认问了那样一个私人的问题是不对的,然后耸肩拋开这则插曲。
将珍妮安置到公用马厩之后,安提摩德继续朝旅店迈进,他会在那里用欧提克的蜂蜜酒埋藏烦恼,接着酣然入睡。
从这次会面之后安提摩德就没再见过雷斯林,一直持续許多年。
大法师仍然关注着雷斯林,并不断由他的学习情况中得知他的进展。
只要碰上召开法师会议,安提摩德照例会把希欧伯德老师找来询问一番。
他也一直支付着雷斯林的学费。
在听到学生有进步的时候,安提摩德就认为这些钱花得相当值得。
但他不会忘记自己问过的那个关于双胞胎兄弟的问题。
他也不会忘记雷斯林的答案。
*****************************************************************************第二卷 第一节我一定会做到。
在我的一生里没有甚么比这更重要。
我的一生除了这一刻别无其他时刻存在。
我生于这一刻,而假如我失败,我也将死于这一刻。
雷斯林.马哲理小雷!这边!卡拉蒙在农夫的货车上挥着手,那辆车是由他驾驶的。
他非常高大,壮硕,常让人觉得他的年龄不只十三岁。
卡拉蒙已经是农夫赛吉最得力的农场雇工了。
卡拉蒙的头发,在眉毛上方蜷曲成柔软的红褐色发卷,他的眼神爽朗和善,真诚坦率;同时也很容易上当。
小孩喜欢他,而路过索拉斯的奸商、乞丐和骗子也同样喜欢。
他拥有和年龄不相称的强壮,个性又异常温和。
当他被激怒时他的脾气也很吓人,但那样的忿怒通常埋藏在深处,需要太长时间沸腾,常常要等争执平息很久之后卡拉蒙才会意识到自己生气了。
只有在他的双胞胎兄弟受威胁时,他的怒气才会爆发。
雷斯林举起一只手回应自己兄弟的呼唤。
他很高兴见到卡拉蒙,很高兴见到一张友善的脸孔。
七个冬天之前,雷斯林决定在希欧伯德老师的学校住宿,度过一年当中最寒冷的几个月份。
这个决定代表双胞胎有生以来第一次的分离。
七个冬天过去,雷斯林都不在家中。
而当春天来临,就像春日的阳光消融路上的积雪,为瓦伦树带来嫩绿金黄的新芽一般,双胞胎又再度重逢。
早在很久以前,雷斯林就放弃了自己秘密的期盼,期盼将来有一天,他会在镜子里望见和他双胞胎兄弟一样俊美的形貌。
雷斯林有纤细的骨架和大眼睛,触感柔软的红发披散肩膀,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眼神,他会是双胞胎里比较好看的那一个。
这对眼睛的凝视太远、太深,看得太多,总是略带轻蔑的暗示,因为他清楚见到了人们的虚矫诈欺及荒谬之处,为此感到既可笑又厌恶。
卡拉蒙跳下货车,给了自己兄弟一个热烈的拥抱,而雷斯林并未回应。
他藉双手抱住的那包衣服避过这场公开表示热情的秀,认为这样的举动很不庄重也很烦人。
在卡拉蒙的环抱之下他显得很僵硬,但是卡拉蒙太兴奋了,所以没有察觉。
他抓起那包衣服丢上货车。
来吧,我扶你上去,卡拉蒙说。
雷斯林开始觉得自己并不如当初所想象的高兴见到孪生兄弟。
他忘记了卡拉蒙可以多么讨人厌。
我绝对能够爬上一辆货车而不需要别人援助,雷斯林回敬。
喔,当然了,小雷。
卡拉蒙露齿而笑,丝毫没有感到不高兴。
他实在太笨,所以不会感到不高兴。
雷斯林攀上货车。
卡拉蒙跳进驾驶座,抓住缰绳,出声驱赶马匹调头走上返回索拉斯的路。
那是甚么?卡拉蒙猛然回头,望向身后的学校。
别理他们,我的兄弟,雷斯林静静地说。
一天的课结束了。
希欧伯德老师通常会利用这段时间进行沉思,那表示他会待在图书室里,身旁摆着一本阖上的书和一瓶开封的著名北亚茍斯进口美酒,持续这样的状态直到晚餐时仆人把他叫醒为止。
男孩们应该利用这段时间自习,但老师从来不会检查,所以他们可以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
今天一群人聚集在学校的后面,为雷斯林开了一场送别会。
再见,狡猾鬼!他们齐声大喊,由一个煽动的人带头,这个男孩有一头胡萝卜色的橙红头发和雀斑,是新来的学生。
狡猾鬼!卡拉蒙注视着自己的兄弟。
他们说的是你,对不对?他的眉毛忿怒地皱在一起。
停,停住!他把货车停了下来。
卡拉蒙,不要管它,雷斯林说,一边把手放到孪生兄弟肌肉结实的手臂上。
我不会不管,小雷,卡拉蒙回答。
他们不应该那样叫你的名字!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头,对一个十三岁大的孩子来说,那样的尺寸是相当吓人的。
卡拉蒙,别去!雷斯林尖锐地命令。
我会自己找时间,用我自己的方式料理他们。
你确定吗,小雷?卡拉蒙怒视那群嬉笑的男孩。
只要他们的嘴还张得开的话,他们就不会再那样叫你的名字!也许不是今天,雷斯林说。
不过我明天会向他们讨回公道。
现在,继续驾你的车,我想在天黑以前到家。
卡拉蒙遵从了。
他总是遵从自己双胞胎兄弟的命令。
在两人之中,雷斯林是公认的思考者,而卡拉蒙也乐于承认这个事实。
卡拉蒙在日常生活的许多方面都依赖雷斯林的指引,包括他和其他男孩所玩的游戏,像是地精球、坎德人别靠近、山下的领主等等。
由于健康不佳的关系,雷斯林没办法参加这些激烈的活动,但是他会专注地在旁边观察,用敏捷的头脑定出制胜之策,再传授给他的兄弟。
如果失去雷斯林的教导,卡拉蒙会在玩地精球时不小心为对手赢得分数。
他几乎每次都在坎德人别靠近里变成坎德人,玩山下的领主时永远成为年纪较长的史东.布莱特布雷德战术下的牺牲者。
当雷斯林在一旁提醒他应该注意哪些目标,提供智取敌人的狡诈策略,卡拉蒙通常输少赢多。
卡拉蒙再次出声催促马匹,货车沿着满布车轮沟的道路继续前进。
嘲弄人的嘘声消失了。
那些男孩终于感到厌倦,开始加入别的活动。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揍他们,卡拉蒙抱怨。
那是因为,雷斯林无声地回答,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甚么事,也知道会有甚么结局。
你会揍他们一顿,我的兄弟,就像你优美的说辞所宣称的一样。
然后你会扶他们起来,拍他们的背,说你知道他们并不是有意那么做,到最后你们全都会成为最好的朋友。
只除了我。
除了我这个狡猾鬼之外。
不,这一课将由我来上。
他们将会学到,甚么叫做狡猾。
他也许会继续坐在那里,不断蕴酿计划,思索这些坏心眼的想法,可是,他的兄弟一直叽叽喳喳叼念着他们的父母,朋友,还有好天气。
卡拉蒙兴高采烈的家常闲话逗得他脱离了自己那种病态的想象。
空气宜人而温暖,充满生气,也夹杂着马匹和新割草料的气味,闻起来远比煮熟甘蓝菜和一星期只洗一次澡的小男孩的味道好太多了。
雷斯林深吸一口宜人芬芳的空气,没有咳嗽。
阳光很温暖,让他觉得很愉快,他发现自己非常开心地听着卡拉蒙说话。
爸爸三个星期前就去工作了,可能月底才回来。
妈妈记得今天你要回家。
她最近好很多,小雷。
你会发现她变得不一样。
有一段时间她状况很差,自从茱蒂丝寡妇来陪她之后她就好多了。
茱蒂丝寡妇?雷斯林尖锐地说。
谁是茱蒂丝?你说有一段时间妈妈状况很差而她来陪妈妈是甚么意思?你跟爸爸呢?卡拉蒙在座位上不安地动了动身体。
这个冬天很不好过,小雷。
你离家了,爸爸必须工作。
他不能把工作丢下,不然我们会饿死。
下雪之后赛吉就不需要我,所以我到马厩做事,喂马和清扫粪便。
我们试过把妈妈一个人留在家里,但是行不通。
有一次她弄倒了一根蜡烛,没有注意。
结果差点烧掉房子。
我们已经尽力了,小雷。
雷斯林没有说话。
他坐在货车上,阴郁而沉默,对自己的父亲和兄弟生气。
他们不应该把母亲留给陌生人照顾。
他也对自己生气,他不该离开她的。
茱蒂丝寡妇真的是好人,小雷,卡拉蒙继续辩解。
妈妈很喜欢她。
茱蒂丝每天早上都会来帮妈妈换衣服和整理头发。
有时候她会叫她吃东西,然后她们会做做针线或打毛衣甚么的。
茱蒂丝会一直跟她说话,防止她发作。
他不安地望了自己的兄弟一眼。
对不起,我是说避免她出神。
她们都说些甚么?雷斯林问。
卡拉蒙露出吃惊的表情。
我不知道。
女人的闲聊吧,我猜。
我从来没有去听。
我们怎么请得起这个女人?卡拉蒙露齿而笑。
我们不必付她钱。
这就是最了不起的地方,小雷!她不要报酬。
我们甚么时候开始靠救济过活了?雷斯林继续问。
这不是救济。
我们本来想付钱的,可是她不拿。
帮助别人好象是她宗教信仰的一部分听说那是一个海文的新教派。
好象叫贝尔则教徒吧,她是其中的一員。
我不喜欢这样。
雷斯林皱着眉头说。
没有人会做事不求回报。
她到底有甚么目的?目的?她会有甚么目的?我们家又不像是藏了金银珠宝的样子。
茱蒂丝寡妇只是一个好心的人,小雷。
你为什么不相信呢?雷斯林显然是没办法相信,所以他继续发问。
你是怎么碰上这样一个好心人的,我的兄弟?事实上,是她来找我们的,卡拉蒙在花了片刻时间回想之后说。
有一次她上门来拜访,告诉我们她听说妈妈人不太舒服,她知道我们这些男人卡拉蒙在说到男人这个字的时候有一点骄傲必须到外面工作,她很乐意在我们离开的时候跟妈妈待在一起。
她说自己是寡妇,丈夫已经死了,小孩都长大离家。
她一个人很寂寞。
而且贝尔则的高阶牧师也命令她去帮助别人。
谁是贝尔则?雷斯林怀疑地问。
到了这时候,即使是卡拉蒙,他的耐心也已经耗完了。
看在无底深渊的份上,我不知道,雷斯林。
他说。
你自己去问她。
只要你对她友善一点,行不行?她已经对我们够好了。
雷斯林懒得反击。
他陷入了沉默,沉思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意这件事。
也许这只是罪恶感作祟,因为他遗弃了母亲让陌生人来照顾。
然而是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卡拉蒙和父亲都太容易信任人,随时准备相信人们的善意。
要获得他们的信任非常简单。
没有人会一天花好几个小时去照顾非亲非故者而不要求回报。
没人会这么做的。
卡拉蒙忧虑不安地望了自己的兄弟一眼。
你没有生我的气吧,小雷?对不起,我的口气很不好。
那是因为……唔,你还没见过茱蒂丝寡妇,而且你好象长高不少嘛,我的兄弟。
雷斯林打断他的话。
他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茱蒂丝的事。
卡拉蒙骄傲地挺直了背脊。
从秋天开始我长高了四吋。
爸爸帮我在门框上刻身高。
现在所有的朋友都比我矮,连史东也是。
雷斯林已经注意到了。
他没有办法不注意到卡拉蒙已经不再是小孩。
这个冬天他完全长成了一个年轻人强壮高大,一头浓密鬈发,棕色的眼睛诚实得几乎让人受不了,既开朗又悠闲自在,对长辈很有礼貌,讨人喜欢,人缘很好。
任何笑话都能让他开怀大笑,即使那个笑话是针对他而来的也不例外。
他是镇上所有年轻人的朋友,包括永远一派严肃忧郁的史东.布莱特布雷德,和农夫赛吉刚学步的小孩,他常常吵着要骑在卡拉蒙那宽阔的肩膀上。
至于成人,像他们的邻居,尤其是女人,常会为这个孤单的男孩感到难过,总是请他到家里用餐。
卡拉蒙从来不会拒绝免费的食物,就算他早就吃过饭了也是一样,所以卡拉蒙大概是全索拉斯营养最好的少年了。
有没有奇蒂拉的消息?雷斯林问。
卡拉蒙摇头。
一整个冬天都没有。
我们已经一整年没听见她的消息了。
你觉得……我是说……她会不会已经死了……这对兄弟互望了一眼。
两人平时不容易被察觉的相似性在这一眼之中很明显地呈现了出来。
他们一起摇头。
卡拉蒙笑了。
好吧,她没有死。
那她在哪里呢?索兰尼亚,雷斯林说。
甚么?卡拉蒙很吃惊。
你怎么会知道?她还可能去甚么地方?她想去找她的父亲,或者亲人,还有家族。
她为什么要去找他们?卡拉蒙怀疑地问。
她有我们啊。
雷斯林嗤之以鼻,没有说话。
不管怎样,她会回来看我们的,卡拉蒙充满信心地说。
你会和她一起走吗,小雷?也许会。
雷斯林说。
等我通过测验以后。
测验?就像爸爸给我做的那些测验一样吗?卡拉蒙看来十分愤恨不平。
做错一题算术就要上床睡觉,不准吃晚餐。
会活活把人饿死!战士学数学到底有甚么用呢?攻击,攻击!卡拉蒙对空挥舞一把想象出来的剑,结果惊吓到马匹。
嘿!唉呀糟糕,这边,贝丝!我想我应该要知道自己要杀多少只地精,还有把派切成几块,就这样而已。
我实在不需要学乘以两倍,和除法之类的东西。
那你会变得愚昧无知,雷斯林冷冷地说,和溪谷矮人一样。
卡拉蒙向自己兄弟的肩膀拍了一记。
我不在乎。
你帮我算就好了。
有一天我可能会不在的,卡拉蒙,雷斯林说。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小雷,卡拉蒙信心满满地回答。
我们是双胞胎。
我需要你帮我算乘法,而你需要我照顾你。
雷斯林对自己叹气,承认这可能是事实。
也许这样也不错,他想。
把卡拉蒙的膂力和我的头脑结合在一起……把车停下来!雷斯林命令道。
卡拉蒙吓了一跳,猛力拉住缰绳止住马匹。
怎么了?你要小便吗?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怎么回事?雷斯林溜下座位。
留在那里。
等我回来。
不会很久的。
他跳在坚硬的泥土地上,接着离开道路钻进浓密的野草和灌丛之中。
在他的远处,有片金色的麦田像湖水一样泛起涟漪,一直漫向边界那排暗绿色的松树才停止。
他奋力前进,不耐烦地拨开草丛。
雷斯林在找的是他从货车上所看见的一抹白色。
它就在那里,蜡质花瓣的白色花朵,由锯齿状边缘的巨大暗绿色叶片衬托着。
细小的纤丝遍布在叶片上。
雷斯林犹豫着端详这株植物。
他很轻易就可以认出它来。
问题是要如何采集。
他跑回货车。
怎么了?卡拉蒙伸长脖子张望。
有蛇吗?你看到蛇了吗?是植物,雷斯林说。
他伸手到货车上抓起那包衣服,拉出一件衬衫,再度奔向他的发现。
植物……卡拉蒙覆述一遍,整张脸困惑地皱在一起,接着豁然开朗。
是可以吃的吗?雷斯林没有回答。
他跪在那株植物旁边,衬衫缠在一只手上,左手由腰带解下一把小刀,接着谨慎而仔细地不让自己裸露的手碰到那些细丝,切了好几片叶子下来。
他用衬衫包住的手捡起那些叶子,小心翼翼带回货车。
卡拉蒙瞪着那些叶子。
你就为了摘这么一堆叶子?别碰!雷斯林警告他。
卡拉蒙缩回自己的手。
为什么不能碰?你看见叶子上那些纤丝了吗?纤甚么东西?绒毛,就是那些叶子上的绒毛。
这种植物叫刺荨。
如果你碰到它,它就会刺你,让你的皮肤出现红色的鞭痕。
很痛的。
有时候甚至会让人死掉,如果说他们正好对这种植物过敏的话。
天啊!卡拉蒙瞪着那些放在货车最后面的叶子。
你弄这样的植物要干嘛?雷斯林坐回原先的位置。
我要研究它们。
可是它们很危险!卡拉蒙反对地说。
为什么你要研究可能会伤害你的东西?你不是也用奇蒂拉给你的剑在练习吗。
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挥剑的时候?你差点砍掉自己的脚!那个疤到现在都还留着。
卡拉蒙羞怯地承认。
的确,我想你说得没错。
他发出声音催促马匹,货车开始颠簸地前进。
之后这对兄弟又聊了许多其他的事,多半都是卡拉蒙在说话,谈论索拉斯的新闻哪些人新搬到镇上,哪些人离开,有谁出生,有谁过世。
他聊着自己那群朋友小小的冒险,这些孩子是跟他们一起长大的。
一则真正值得注意的新闻是:有个坎德人定居了下来。
这家伙在市场上引起一阵骚动。
他是跟着那个脾气乖戾的矮人工匠一块搬过来的;这令矮人非常火大,但除了把坎德人淹死之外,你又能拿他怎么办?几乎每天都有人希望坎德人暴毙。
雷斯林安静地听着,让孪生兄弟的声音漫过他,像春天的阳光一样温暖他。
卡拉蒙开朗、无忧无虑的闲聊驱走了雷斯林的恐惧。
他害怕回家,害怕再次见到母亲。
在他眼里看来,她的健康总是很差。
冬天会耗损她,吸走她的力量。
每次春天他回去,都会发现她变得更苍白,更瘦了一些,向虚幻的世界更跨进一些。
茱蒂丝寡妇有没有让她好转,他看过就会知道了。
我可以在下个岔路口放你下车,小雷,卡拉蒙提议。
不然你也可以跟我一起来。
我必须在田里工作,到太阳下山。
你可以在货车上休息等我。
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我跟你一起去,我的兄弟。
雷斯林安详地说。
卡拉蒙兴奋极了。
他开始告诉雷斯林有关农夫赛吉一家大小的生活情况。
雷斯林一点都不关心他们。
他可以多拖延几个小时再回家,也确保了自己在第一眼看见罗莎蒙的时候不会是单独一个人。
他让卡拉蒙很高兴。
要让卡拉蒙高兴实在非常容易。
雷斯林回头望了自己采集的刺荨叶片一眼,发现阳光开始令它们萎缩,于是他轻轻地把衬衫包得更密了一些。
*****琼.费纳许,希欧伯德老师说,他坐在讲桌前。
我们要做的作业是采集六种可以当法术药材的植物。
到前面来,把你的发现展示给大家看。
琼.费纳许的红发闪闪发亮,布满雀斑的脸小心摆出一副认真勤学的表情至少在老师看得见的时候是这样的他溜下高高的椅子,走到教室前,向希欧伯德老师行了一个礼。
老师对他点头微笑。
希欧伯德老师非常喜欢琼.费纳许,因为他从不会忘记在希欧伯德老师施展任何一个小法术的时候表现出印象无比深刻的样子。
琼.费纳许转身背对老师,面向同学,他翻起白眼,鼓着脸颊,把嘴巴往下垂,模仿老师的滑稽模样。
他的同学不是紧闭着嘴掩盖笑声,就是连忙低头看桌子。
有个人真的发出了笑声,接着又假装是在咳嗽,结果差点噎住自己。
希欧伯德老师皱眉。
拜托你们安静。
琼.费纳许,别让自己被这些粗野的人影响了。
我会尽力的,老师,琼.费纳许说。
请继续。
是的,老师。
琼.费纳许把手伸进袋子。
我所采集的第一样植物他停下来,用力吸了一口气,痛苦地喘息,尖叫,把袋子丢到地上,掐住自己的右手。
有东西……有东西螫我!他含糊不清地说。
喔!好象被火烧一样!啊啊!眼泪流上他的脸颊。
他把手夹到腋窝下,在教室前跳起一支痛苦的舞蹈。
现在他的同学里只有一个人在微笑。
希欧伯德老师站起来,急忙上前。
他掰开琼的手。
法师打量着伤痕,哼了一声。
去厨房去要一点冷水,把手浸到里面会觉得好一点。
那是甚么东西?琼.费纳许的呻吟夹杂着喘息。
黄蜂?蛇?希欧伯德老师捡起袋子,朝里面看。
你这个蠢小孩。
你采到了刺荨的叶子。
也许从现在开始你会更专心上课。
自己到厨房去,还有不要哭了。
雷斯林.马哲理,到前面来。
雷斯林走向前,向老师鞠了一个有礼的躬。
他转身面对同学。
他的目光扫视整间教室。
所有的人都阴沉静默地望着他,双唇紧闭,避开他胜利的视线。
他们知道。
他们了解。
雷斯林把手伸进袋子,掏出几片散发着香气的叶子。
我今天要介绍的第一样植物是马哲兰。
马哲兰的名字来自一位古老的神祇,祂叫马哲理……*****************************************************************************第二卷 第二节雷斯林十三岁那年夏天的开头几天异乎寻常地炎热。
白杨树的叶子在无风的空气中无精打彩地垂着,了无生气。
在兄弟两人乘坐农夫的运货马车往返于学校和家的每日旅行中,太阳使卡拉蒙的皮肤成了青铜色,晒黑了雷斯林。
在学校里,学生们被热得迟钝而愚蠢,把白天花费在拍苍蝇、打磕睡、以及在希欧伯德老师柳条的刺痛下醒来。
到最后连希欧伯德老师都承认他们毫无进展。
此外,他也想去参加法师会议。
他给了学生们八个星期的假期,学校将在秋收之后重新开学。
雷斯林感谢这个假期;至少这是无聊的日常学习的中一个休息。
可是他在家还没到一天就希望回学校去。
想到被其他人欺负、甘蓝菜、和希欧伯德老师,他奇怪自己在家为什么不快乐。
于是他意识到他在哪里都不会快乐。
他感到不安和不满。
你需要一个姑娘。
卡拉蒙建议道。
我很难这么认为。
雷斯林尖酸地回答道。
他瞥了一眼装作全心全意在白杨枝条上晾干衣物的那群三姐妹。
但是她们的注意力并不在衬衫和裙子上。
她们的眼睛向卡拉蒙投注着大胆的微笑眼神。
你知道自己看起来有多愚蠢吗,我的哥哥?你和其他人?鼓起胸部并且弯曲肌肉,往树上扔斧子或者互相用拳头打斗。
都是为了什么?为了获得一些格格傻笑着的姑娘的注意!我得到的不仅仅是傻笑,小雷。
卡拉蒙带着色迷迷的眼神说道。
来吧,我会帮你介绍。
露西说她觉得你很可爱。
我有耳朵,卡拉蒙。
雷斯林冷冷地回答道,她说的是你的小弟弟很可爱。
卡拉蒙不安地脸红起来。
她不是那个意思,小雷。
她不知道。
我向她解释了我们年纪一样大,后来……雷斯林转身走开。
那个姑娘无心的话深深伤害了他,而他的痛苦使他恼火,他想要毫不在意他人对自己的看法。
是这叛逆的躯体,先是生病而脆弱,现在又用模糊的憧憬和一知半解的欲望来使他烦恼。
无论如何,他认为这全都是令人作呕的。
卡拉蒙的行动活像发情期的雄鹿。
姑娘,或者缺少她们,并不是他的问题,至少不是全部问题。
他不愉快地怀疑着什么才是。
那天夜里突如其来的猛烈雷雨中断了炎热。
雷斯林醒来,躺在床上观看怪异而令人毛骨悚然的粉红和桔色闪电撕裂了滚滚云层。
他沉迷于摇撼着白杨树、震动着地板的隆隆雷声。
眩目的闪电,震耳的爆炸,硫磺的气味,和闪电击中附近木头粉碎的声音。
喊叫的火!间或消逝在破碎的雷声中。
卡拉蒙和吉隆勇敢地冲进暴雨中帮忙救火。
火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尽管白杨树比其他树种更加耐火,但是超出控制的火焰能毁灭整个树镇。
雷斯林和他的母亲在一起,她哭泣着、颤抖着、怀疑她的丈夫为什么不留在家里安慰她。
雷斯林观察着火焰的过程,他把咒语书紧紧握在手里以备他和母亲不得不因火灾而逃命。
暴风雨在拂晓时分结束。
只有一棵树被击中,三棵树被焚毁。
没有人受伤,人们都及时逃离。
地上散落着树叶和枯枝,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烟和湿木头的气味。
索拉斯全境的溪流和小河的水流都漫过了堤岸。
干裂的田野如今洪水泛滥。
雷斯林和索拉斯几乎所有的其他人一样离开家去观看毁坏情况。
他走到树林边缘去看涨起的河水。
他凝视着翻腾的河水。
往常平静的河水现在泛着泡沫,愤怒地打着旋涡,咬噬着长久以来限制着它的堤坝。
雷斯林感到了由衷的同情。
* * * * *秋天到了,带着凉爽宜人的白天和圆圆胖胖的月亮,色彩辉煌的金红色落叶沙沙作响着盘旋飞舞。
这一切并没有使雷斯林的心情快活起来,季节的变换,秋季那苦乐参半、既带来丰收也带来凋谢和薄霜的忧郁,只是加重了他的恶劣情绪。
这天,他将回到学校,重新开始与希欧伯德老师在一起。
雷斯林像离开时一样盼望回到学校——至少,这是一个改变。
还有,至少他的大脑将在除了用那些金色的卷发、甜美的微笑、隆起的胸部和眨动的睫毛的影像折磨他之外有些别的事可干。
晚秋的早晨是寒冷的,霜在白杨树金红色的叶子上闪闪发光,盖满了木制的通道。
在太阳升起并晒干它们之前,通道光滑而危险。
阴云低沉地悬挂在森提耐尔峰顶,空气中带着雪的气息。
在这个星期结束之前,山顶将会下雪。
雷斯林把他的衣服塞进一个包里:两件手制的简陋衬衣,内衣,一双额外的拖鞋,羊毛长袜。
他的大多数衣物是他的母亲新做的,他需要新衣服。
那个夏天他长高了,赶上了卡拉蒙,尽管他缺乏像他强健的哥哥那样的体积。
增加的身高只是突出了雷斯林过度的瘦弱。
罗莎缪从她的卧室里走出来,停下脚步,她那双褪色的蓝眼睛凝视着他:你在干什么,孩子?雷斯林小心地从他的工作中向上瞥视。
他母亲柔软的棕色头发梳理过并且整洁地服贴在头巾下。
她穿着清洁的裙子和紧身上衣,罩着一件新上衫,这件上衫是她在朱蒂丝寡妇的指导下自己缝制的。
一听到她的嗓音,雷斯林本能地紧张起来。
现在,看到她,他放松下来。
他母亲又过着一个好日子。
在他夏天呆在家里的期间,她一天坏日子也没有出现,雷斯林推想他们该感谢朱蒂丝寡妇。
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朱蒂丝寡妇。
他曾经准备要不信任她、发现她的恶毒所在和隐藏在她无私背后的某些目的。
但是他的怀疑被证明是无根据的。
她正如看起来的一样——一个四十多岁的寡妇,有一张讨人喜欢的脸,有着修长优美手指的光滑双手,声调甜美的嗓音,劝说的口气,以及时常能带给罗莎缪那苍白瘦削的脸一丝微笑的动人大笑。
马哲理家现在干净有序,在朱蒂丝寡妇到来之前它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景象。
罗莎缪定时吃饭,她在晚上入睡,经常在朱蒂丝寡妇的陪伴下去市场和外出拜访。
朱蒂丝寡妇对雷斯林非常友善,尽管她和他在一起并不像和卡拉蒙呆在一起时那样悠闲自在。
在雷斯林身边她更有所节制,而且,他意识到,她看来总在观察他。
他在房间里干任何事时都能感觉到她的眼睛注视在他身上。
她知道你不喜欢他,小雷。
卡拉蒙责备地对他说。
雷斯林耸耸肩膀。
那是真的,尽管他不能清楚地解释是为什么。
他不喜欢她,而且很确定她也不喜欢他。
一个理由可能是因为罗莎缪、吉隆、卡拉蒙和朱蒂丝寡妇是一家,而雷斯林并不是其中之一。
这并不是因为他没有被邀请,而是因为他自愿选择留在他们之外。
吉隆在家的夜晚,那四个人会一起坐在外面,说笑话和讲故事。
雷斯林会留在房间里,熟读他学校里的笔记。
由于他妻子从她大脑中那风暴起伏的海中被拯救出来,并且显然在安全的水面上舒适休息,吉隆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额头上忧虑的纹路变得光滑,大笑也增多了。
如今他和妻子能够展开比较正常的谈话了。
夏天的工作即将结束,吉隆能够更经常地和家人在一起。
每个人都对此感到高兴,除了雷斯林之外。
他已经习惯了父亲不在家的生活,当那个巨大的男人在身边的时候,他感到压抑。
而且,他也并不特别喜欢他母亲的改变。
他更加怀念她奇特的幻想和飞翔,怀念她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时光。
他不喜欢她和吉隆之间新出现的温馨关系,他们的亲密使他感到更加孤独。
吉隆显然更喜爱卡拉蒙,而卡拉蒙也热爱他的父亲。
吉隆尝试着对另一个双胞胎感兴趣,但是这个巨大的伐木工人正像他伐倒的树木一样——生长缓慢,移动缓慢,思考缓慢。
吉隆无法理解雷斯林对魔法的热爱,而且尽管他允许儿子去魔法学校,他私下总希望这个孩子会感到厌倦并且离开那里。
他一直怀抱着这个希望,又一直在学校重新开学、雷斯林开始打包的时候感到失望。
但是现在,在失望之中带有了一丝安慰。
这个夏天,雷斯林就象是和他们住在一起的陌生人,一个暴燥而并不友善的陌生人。
即使是对他自己,吉隆也永远不会承认,但是他现在真的开始乐于见到自己的一个儿子离开。
这感觉是共通的。
雷斯林有时候对自己不能更爱父亲多些而感到抱歉,他也隐约感觉到吉隆因无法爱自己那奇怪且危险的儿子而感到抱歉。
没关系,雷斯林想,一边把他的长袜卷成一个球。
明天,我将离开这里。
他发现这有些难以置信,但是他的确有些向往煮甘蓝菜的味道。
你弄衣服干什么,雷斯林?罗莎缪问道。
我在打包,妈妈。
明天我回到希欧伯德老师的学校并在那里度过冬天。
他试图给她一个微笑。
你忘记了吗?不,罗莎缪用比霜还冷的声调说道,我希望你不要回到那里去。
雷斯林停止打包,震惊地望着他的母亲。
他曾以为只有他父亲会说这些话。
什么?不回去继续我的学业?你为什么这么想,妈妈?那是不正当的,雷斯林!罗莎缪声嘶力竭地喊道,带着极度的恐惧,不正当!我告诉你!她跺着脚,站起身来。
我禁止你回到那里去。
永远!妈妈……雷斯林惊呆了,又恐慌又困窘。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以前从来不曾反对过他所选择的研究领域。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她是否知道他在研究魔法,更不用说是否关心了。
妈妈,有些人认为法师是邪恶的,但是我向你担保,他们错了。
邪恶的神!她用一种空洞的声调说,你崇拜邪恶的神,听从他们的命令,你从事反常的行为和邪恶的仪式!至今为止,我做过最反常的事情,妈妈,是从我的凳子上摔了下来,差点跌破了头盖骨。
雷斯林讽刺地说道。
她的非难是如此荒唐,他觉得很难认真对待这场对话。
妈妈,我把时间花费在跟着老师念书上,学习怎么说’ah’和’oo’和’uh’。
我把自己弄得满身墨水,有时候能在羊皮纸的卷轴上写出简单的东西。
我在田野里走来走去采摘花朵。
那就是我所干的事,妈妈。
那就是所有我干的事,他苦涩地说,我向你担保,卡拉蒙那些把肥料挑出马厩和捡谷子的工作都远远比魔法有趣刺激。
他收住话声,对自己感到震惊,震惊于他自己的想法。
现在他明白了。
现在他知道这整个夏天,是什么使他愤怒了。
他明白了自己体内象融化的钢铁那样翻涌着泡沫的怒火和挫折。
由恐惧和自我怀疑所产生出来的怒火和挫折。
墨水和花朵。
日复一日地背诵毫无意义的词语。
魔法在哪里?什么时候它会来到他身边?它会来到他身边吗?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使他颤栗。
罗莎缪把她的手臂放在他腰上,用脸颊蹭着他的脸颊。
你看见吗?你的皮肤——它碰起来热极了。
我想你一定是发烧了。
别回到那该死的学校去!你只会让自己生病。
留在这里和我一起。
我会教你所有你需要学的。
我们可以一起读书,做算术,就象你小时候我们曾经做的那样。
你将陪伴着我。
雷斯林发现这个想法令人惊异地具有诱惑力。
不再有愚蠢无聊的希欧伯德老师。
不再有寝室中寂静孤独的夜晚,那些夜晚因为他并不是一个人而使一切变得更加孤独。
不再有发自内心的折磨和持续不断的疑虑。
魔法出了什么事?它去哪儿了?为什么他的血液在看见一些愚蠢的格格傻笑的姑娘们时比他抄写他的oa和ai时燃烧得更加猛烈?他失去了魔法。
或者,从来都没有过魔法。
他一直在愚弄自己。
是承认失败的时候了。
承认他输了。
回到家里。
把他自己关在这舒适整洁的房间里,温暖又安全,被母亲的爱所环绕。
他会照顾她。
他会打发朱蒂丝寡妇离开。
雷斯林低下头,不愿意让她看见他苦涩的不快。
不过,罗莎缪并不留意。
她爱抚着他的脸颊,玩笑地把他的脸转向镜子。
这镜子是她从帕兰萨斯带来的。
它是她引以为荣的财产,她少女时代很少几件纪念品之一。
我们会一起拥有这么棒的时光,你和我。
看!她用哄孩子的口吻说道,带着满足的骄傲看着镜中那两个脸庞,看我们多么相象!雷斯林并不迷信。
但是她完全无心说出的话语,带着如此不详的预兆,以至于他不能抑制地颤抖起来。
你在发抖。
罗莎缪担心地说,瞧!我说你在发烧!来,躺下来!不,妈妈,我很好。
妈妈,请别……他试图慢慢逃走。
她的触摸,曾经看来如此舒适,现在竟非常讨厌。
雷斯林对于这样想自己的母亲感到羞耻和震惊,但是他无法抑制这种想法。
她却把他抱得更紧,把脸颊搁在他的手臂上。
如今他比她至少高出一个头。
你太瘦了,她说,实在太瘦了。
食物没有营养你的身体。
你把它们消耗完了。
还有那个学校。
我敢确定它使你生病。
疾病是对那些没有走在正直的道路上的人们的惩罚,朱蒂丝寡妇是这么说的。
雷斯林没有听见他的母亲的话,他没有去听。
他感到窒息,好象有人用枕头压在他的口鼻上一样。
他盼望着逃出母亲的怀抱,冲到外面去大口吸入新鲜空气。
他盼望逃跑,沿着一条通向除了这里之外任何地方的旅途,一直跑进甜美夜色中。
在那一刻,雷斯林理解了他同母异父的姐姐——奇蒂拉。
在那时候,他明白了为什么她要离开,知道了她的感受。
他嫉妒她生命的自由,诅咒那将他困在这家中炉床边、束缚在学校教室中的病弱躯体。
他一直期盼魔法能使他自由,就像奇蒂拉的剑给了她自由那样。
但是如果魔法没有给他自由呢?如果魔法没有来到他身边呢?如果他真的失去了这一天赋呢?他看向镜中,看向他母亲那被幻想毁坏了的脸,为了抵挡恐惧,他闭上眼睛。
*****************************************************************************第二卷 第三节雪落了。
希欧伯德老师早早地打发男孩们下课,告诉他们去户外玩耍直到晚餐时间,寒冷中的运动有益健康,能够扩展肺部。
男孩们知道,他们被送到户外的真正原因是,希欧伯德老师想要他们离开。
那一整天他都奇怪地出神,他的意识——不管它在哪儿——跑到了别处。
他心不在焉地教课,看来并不在意他们是否学到了什么东西。
他一次也没有举起柳条,尽管有个男孩在午餐后很快陷入了磕睡中,打鼾的声音传遍整个班级。
大多数男孩认为他们老师的这种心不在焉是个令人高兴的转变,只有三个人对此极度反感,然而,那是因为在老师间或陷入的长时间空白的沉默中,他反复瞪视着班上这最年长的三个人。
雷斯林是其中之一。
在户外,男孩们用厚厚的雪堆起一个堡垒,组成军队,并且互相投掷雪球。
雷斯林裹在暖和厚实的斗篷里——这是一件分别时得到的礼物,式样怪极了,由朱蒂丝寡妇赠送给他——并不参与其他人的愚蠢游戏。
他沿着学校北边的一排松树散步。
没有风。
雪带给大地一片寂静,消去了包括男孩们尖锐的喊叫声在内的一切声音。
他被包裹在寂静中。
树木一动不动地耸立着,动物们躲在巢穴中冬眠。
所有颜色都被抹去,只剩下飘落飞雪的白色,湿润树木的黑色和阴沉天空的灰色。
雷斯林站在森林边缘。
他本打算从林中穿过,走那条已被白雪覆盖了的、通往林中空地的小径。
那里有一段倒下的木头,可以当作绝佳的坐位。
这是雷斯林的避难所,他的神殿。
没有人知道它,松林将这里与学校和操场隔离开来。
雷斯林来这里沉思,整理收集的草药和植物,认真温习笔记,默默背诵咒语的字母。
在他刚刚把这块空地作为自己的私人场所时,他曾确信其他男孩们会发现这里,并试图毁坏它——也许,拖走木头,并把他们的盘盘罐罐和宝贝杂货扔得满地。
但是男孩们没有理睬这里。
他们知道他一个人去了什么地方,但他们并不打算跟踪他。
起先雷斯林对此感到愉快,至少,他们尊敬他。
可这快乐很快消逝。
他渐渐明白,其他男孩任由他一个人来去,只是因为,在那次刺荨事件之后,他们厌恶他。
他们向来不喜欢他,但是现在,他们是如此地不信任他,以至于不再以欺负他为乐,他们任由他彻底地孤独一人。
我该对这个改变感到高兴。
他对自己说。
但他没有。
他发现自己私心里很喜欢受到他人的注意,即使这种注意惹恼了他、伤害了他、或者,使他愤怒。
至少,通过欺负他,他们承认他是他们的一员。
现在,他被驱逐了。
今天他本打算到空地上散步,但是,站在林边,望着无暇的雪花围绕着树木优美而冰冷地盘旋飞舞,他没有迈步。
雪真完美。
他不能走过去在身后留下踩踏的痕迹,毁损了这完美。
学校的铃声响了,一阵渐起的轻风吹进他的眼睛里,他低下头抵挡那冰冷的薄片。
转过身,他拖着沉重缓慢的步伐,穿过寂静,穿过白色、黑色和灰色,回到教室的温暖、麻木和孤独中去。
* * * * *男孩们换下湿衣服,在玛恩警觉而又有几分空洞的注视下成群结队去吃晚饭。
只有在必须前来阻止地板上汤水横流的时候,希欧伯德老师才会走进这个房间。
玛恩向老师报告一切违纪行为,靠着这样,掉落的面包和翻倒的汤水才被控制在最少范围。
男孩们在艰苦的雪仗之后又累又饿,恶作剧比平时少得多,除了此起彼伏压低嗓门的格格笑声之外,宽敞的公共休息室是相当安静的。
因此,当希欧伯德老师走进来的时候,他们都大吃一惊。
男孩们匆忙跳起身,用手背擦掉下巴上的油迹,他们不满地向他致意。
晚餐是他们的私人时间,老师没有任何权利和理由打扰。
希欧伯德老师没有看见那些不断拖曳的脚、皱起的眉头和不快的表情,或者他是故意忽略。
他的目光集中在三个最年长的男孩身上:琼?费纳许、乔度,可怜的屠夫、以及雷斯林?马哲理。
雷斯林立刻知道了老师的来意。
他知道老师会说什么,什么将要发生。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得知的,预见力,来自他母亲天赋的遗传;或者,只是简单的逻辑推断。
他不知道,也不关心。
他无法清楚地思考,他越来越冷,比雪更冷,恐惧和狂喜撕扯着他,面包从毫无知觉的指间滑落。
房间仿佛在他面前倾斜,他被迫靠着桌子以保持直立。
希欧伯德老师唤了三个人的名字。
这在雷斯林听来,只是透过他耳边轰鸣声传来的微弱声响,那轰鸣声就像烟囱中射出的火焰。
走出来。
老师说。
雷斯林无法移动。
他害怕自己会崩溃。
他太虚弱了,他病了吗?琼?费纳许沉重的脚步谦卑地穿过起居室的景象——毫无疑问他很困惑——使雷斯林的嘴边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他的头脑清醒过来,烟囱中的火焰已经燃尽。
他大步迈前,故意显得非常威严。
他站在希欧伯德面前,老师的话语仿佛深入他的骨髓,而非用耳朵清楚听见。
在长期的仔细观察后,鉴于你们三个的年龄和过往表现,我决定,你们三个将在今晚接受测试*1,以决定你们使用所学技能的能力。
现在,别害怕。
这是话是对乔度说的,他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仿佛快要从眼框里掉出来了。
这测试没有丝毫危险。
老师继续安慰道,即使你失败,也不会发生任何不幸。
测试会告诉我你选择学习魔法是否是个错误。
如果是这样,我将通知你的父母,或任何其他关心你的幸福的人,说到这里他很快地扫了雷斯林一眼,那么,在我看来,你留在这里是对时间和金钱的浪费。
我从来没有想要待在这里!乔度突然焦急地喊道,从来没有!我只想当个屠夫!有个学生笑出声来,老师暴怒地皱起眉头,瞪着那个家伙。
那人连忙低头避开,躲到一个同伴身后,其他人鸦雀无声。
确信重又恢复安静之后,希欧伯德看着他的学生。
我相信你们两个不是这么想的吧?琼?费纳许微笑起来:我期待这场测试,老师。
那一瞬间,雷斯林恨不得杀了琼?费纳许,他真希望是自己说了那些话!用随意而毫不在乎的自信语调说出那些话。
然而雷斯林只能苯拙地结巴着:我……我准……准备好了。
希欧伯德老师嗤了一声,看来他相当怀疑这一陈述,我们会看到的,走吧。
他带他们走出公共休息室,可怜的乔度呜咽着、抗议着,琼?费纳许热切地咧嘴笑着,好象是要去玩耍,雷斯林的膝盖抖得厉害,几乎无法行走。
他看见自己的一生在这一刻决定*2,就像卡拉蒙插在厨房桌上的短剑。
雷斯林想象着明天早上被赶出学校,可耻地带着他的小衣包被扔回家。
他想象出男孩们挤在通道上大笑,叫嚣着庆祝他的惨败。
回到家里,面对卡拉蒙的大惊小怪和苯拙安慰、母亲的慰籍、父亲的同情。
如果没有魔法,他的未来会怎样?雷斯林又一次感到寒冷,冷彻全身,对自己的可怕认知令他如堕冰窟。
没有魔法,不再可能有未来。
希欧伯德老师带领他们穿过图书馆,沿着走廊来到一扇由咒语锁住的房门口。
这门通向老师的私人房间,所有男孩都知道这门通往何处。
他们臆断,老师的实验室 ——他经常提到它——就在这扇门后。
有天晚上,一群男孩在琼?费纳许的带领下试图解开附在锁上的魔法,结果无功而返。
第二天琼?费纳许不得不为自己怎么会烧坏了手指作出解释。
老师在门口停下,三个男孩在他身后排成一列,他低声喃喃念出一些咒语。
雷斯林尽管满心混乱,仍然下意识地集中注意力偷偷倾听。
他没有成功。
那些话语毫无意义,他无法思考或是集中注意力,咒语刚到他的脑海中就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什么都没能记住,什么都没有。
他甚至无法记起怎么拼自己的名字,更不用说复杂的魔法语言了。
门开了。
希欧伯德老师一把抓住乔度,后者正试图念咒语让自己消失。
希欧伯德老师短胖的手指扣在他肩膀上,推着哽咽啜泣的乔度走进一间起居室,琼?费纳许和雷斯林跟在后面。
门在他们身后关上。
我不想干!请别逼我!一定会有个恶魔把我抓走的!乔度大哭道。
一个恶魔!胡说八道!不许哭鼻子,马上停下!你这个愚蠢的孩子!出于习惯势力,希欧伯德老师的手伸向柳条,但他把它丢在教室里了,于是他厉声说:如果你现在不控制住自己,我就揍你。
尽管空着,老师的手也是又宽又大的。
乔度瞄了它一眼,安静下来,只是间或抽泣一声。
不会出事,我就去。
他苦着脸说,我快被这里的魔法害烂了。
是的,你是的。
老师同意地说,但是你的父母为此付了钱,他们有权希望你至少做个尝试。
他用脚移开一块新奇的编织地毯,露出一个地板门,也由咒语锁着。
老师又一次念出咒语,他在锁上挥了三次手,向下抓住一个铁环,并且向上拉。
地板门无声地打开了,一列石头阶梯通往气息温暖的黑暗。
乔度和我先下去。
希欧伯德老师说,他又讽刺地补充道,去清理一下恶魔的地盘。
希欧伯德抓住不幸的乔度的后颈,把他拽下楼梯。
热切的琼?费纳许喋喋不休地跟着他。
雷斯林跟在后面,当脚踏上最上一级楼梯时,他僵住了。
他正在把脚伸进一座打开的坟墓。
他眨眨眼睛,那影像消失了。
在他面前只不过是通往地下室的楼梯而已,并没有其他不吉利的东西。
但是雷斯林仍然在入口处踌躇不前,他从母亲那里继承到对梦和预兆的敏感,他清楚地看见坟墓,并且在思考这意味着什么。
或者,它意味着任何可能。
也许,除了他那该诅咒的幻觉和过于活跃的想象之外,并没有其他东西。
但是,他仍然在楼梯口徘徊。
琼?费纳许在下面。
可那不是琼?费纳许,那是卡拉蒙,站在雷斯林的坟墓前,怀着深深的悲伤凝视着他的兄弟。
雷斯林闭起眼睛,他远离了这里,在他的空地,坐在木头上,雪落在他身上,充满了他的世界。
寒冷、纯洁、无暇。
当他睁开眼睛,卡拉蒙消失了,坟墓也消失了。
雷斯林走下楼梯,脚步迅速而坚定。
*****************************************************************************第二卷 第四节研究室并不像雷斯林——或者班上任何其他男孩——所想象的那样。
寝室午夜的窃窃私语中,有很多关于这间秘室的推测。
普遍的看法是,老师的研究室里一团漆黑,蛛网和蝙蝠眼珠堆积及膝,角落的笼子里监禁着一只捕获的恶魔。
较为年长的男孩们会在新生刚入学的时候向他们耳语说,晚上能听见奇怪的声音,那是恶魔在把铁链拽得嘎嘎作响,试图获得自由。
从那时起,一听见任何碾轧声和碰撞声,新生们就会躺在床上恐惧地直发抖,相信是恶魔终于解放了自己。
有一天晚上,猫儿在盆盆罐罐间追捕老鼠时撞下墙上挂着的长柄铁锅,导致了一场恐慌大爆发。
结果是,老师被这恐怖的悲惨哭喊声惊醒,得知了整个故事,并且就此禁止在蜡烛熄灭后进行任何谈话。
乔度曾经是把研究室里的恶魔描述得最为绘声绘色的一个,他成功地把一般住宿在学校里的三个六年纪学生吓得魂飞天外。
但是现在看来,显然乔度自己才是那个被吓得最厉害的。
他转过身,真的看见角落里有一个笼子,在悬吊于天花板上的球体所投射出的柔和白光照耀下,笼子的栏杆闪闪发光。
男孩的膝盖一软,跌坐在地板上。
该死的,你怎么啦?用你自己的两条腿站好!希欧伯德老师对着乔度又戳又摇,晚上好,我的美人儿,老师又说,他仔细地看着笼子里,晚餐来啦。
可怜的乔度变得脸色非常苍白,显然认为他自己就是下一道菜。
然而,老师并不是指男孩们,而是他从口袋里挖出来的一厚片面包。
他把面包放进笼子里,马上就有四只活着的田鼠上前吃食。
乔度把手放在胃部上面,说他觉得不太舒服。
在其他情况下,雷斯林一定会因这个一直欺负他的家伙的困窘而发笑,但今晚他太压抑了,焦虑着,热望着,紧张着,以至于无法欣赏这个受到惩罚的欺凌者的哽咽哭泣。
老师让乔度坐在地板上,头垂在双腿之间。
然后他走到研究室里较远的地方,在纸张和墨水瓶之间忙活着。
琼?费纳许觉得无聊,开始戏弄老鼠。
雷斯林移出光线的强烈照射,向后退入阴影中。
在那里,他可以不为所见地进行观察。
他有条理地扫视着研究室,用绝佳的记忆力记下每一个细节。
在离开希欧伯德的学校多年之后,雷斯林仍能闭上眼睛,回想起那个研究室里的每一件东西。
而他只去过那里一次。
研究室整洁、有序、干净。
没有灰尘,没有蛛网,连老鼠也皮毛光滑整齐。
一个书架上有很多魔法咒语书,封面是模糊的灰色和褐色。
六个卷轴箱放在一个可以放下很多卷轴箱的橱里。
这里有各式各样可以用来储放咒语材料的粗口瓶,但是只有一部分放着东西。
应该是用来给老师进行魔法实验的石桌,就像他吃饭的饭桌一样干净。
雷斯林感到一阵悲哀。
这里是一个毫无野心的人的工作室。
在这个人身上,创造的火花即使曾经闪亮过的话,现在也已经熄灭了。
希欧伯德来到研究室并非为了创造,而是因为他想要独自一个人待着,看书,丢面包屑给笼中的老鼠,为午餐的炖菜榨一些调味的牛至叶。
也许有时画一些卷轴——不论这卷轴上的魔法是否会生效。
它有效与否对他来说都一样。
好点了没,乔度?希欧伯德老师忙活着重要的事,不太理睬过分大惊小怪的表现, 很好,我知道你能行。
过于兴奋,就是这样而已。
你站在桌子最那边。
琼·费纳许,你站在中间。
雷斯林?去哪儿啦?那该死的……噢!你在这儿!希欧伯德老师不满地向他怒目而视,你在黑暗里躲躲闪闪地干什么?像个有教养的人那样站到光线里来。
你站到最那头去,对,就是那儿。
雷斯林无声地移动到指定的位置上。
乔度垮着肩膀站在那里,愁容满面。
研究室太令人伤心失望了,这越来越像平常的功课。
乔度因恶魔的缺席而感到悲伤。
琼·费纳许坐在他的位置上,自信地微笑,他的双手镇定地交叉搁在面前的桌子上。
雷斯林这辈子从未像现在痛恨琼·费纳许那样痛恨某一个人。
雷斯林体内的每个器官都互相纠缠在一起,他的肠子扭曲缠绕着胃囊,心脏倾斜过来痛苦地压迫着肺部,嘴里发干,干得嗓子发紧一直咳嗽,掌心汗湿,他在衬衫上偷偷擦着手。
希欧伯德老师坐在桌子上首,他认真而庄严,对露齿而笑的琼·费纳许感到不满,他皱起眉头,用手指轻扣桌子。
琼·费纳许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赶紧收起笑容,立刻变得像墓地上的猫头鹰一样认真而庄严。
这样好多了。
老师说,你们将要参加的测试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就和你们长大以后要准备通过的各级魔法知识和力量的试炼一样严肃。
我重复一下,这场测试非常严肃,如果没有通过这一关,你将永远没有机会参加第二次。
乔度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希欧伯德老师责难地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如果我们能在每个孩子进入一家魔法学校之前进行这个测试,将会明智得多。
不幸的是,那不可能。
为了参加这场测试,你们必须拥有相当大量的魔法知识。
法师协会认为,学生在参加初级测试以前,至少应该学习六年。
那些已经完成六年学业的学生将被给予初级测试,即使在那之前他们既未显示天赋,也未显示对魔法的热爱。
尽管希欧伯德知道,失败学生整个剩余的人生都将被置于监视之下,但他并没有告诉他们。
听起来也许不太可信,但这样的失败可能会导致叛逆法师的产生。
叛逆法师拒绝遵循流传下来的魔法规则,不愿接受法师协会的审判,他们被认为是非常危险的 ——的确如此——并被法师协会的成员追捕。
男孩们对叛逆法师一无所知,希欧伯德老师很明智地避免提及此事,否则乔度剩下的人生将会永远紧张和害怕着。
对于拥有天赋的人来说,测试很简单,对于没有天赋的人来说则非常困难。
每一个想要在魔法学习方面有所进步的人都要参加相同的初级测试。
无须施展任何一个咒语。
你们将要花费很多年去学习和努力工作,才能具有必备的自制力以施展最基本的咒语。
这个测试只是用来判断,你们是否具有古语所称的‘神的礼物’。
他指的是古老的魔法之神,兄妹三个:索林那瑞,努林塔瑞,努塔瑞。
对于安塞隆的大多数人们来说,名字是他们所留下的一切。
他们的名字与各自的月亮联系在一起:银月,红月,以及传闻中的黑月,法师们谨慎地对待公众的观点,知道自己普遍地不被喜爱和信任,他们非常小心地不去卷入涉及宗教信仰的争执中。
他们教导学生说,月亮对魔法的影响就象它们对潮汛的影响一样,是一种物理现象,没有任何精神上或者神秘的因素在内。
但是雷斯林感到怀疑。
神明们真的离开了这世界,只留下各自的光芒燃烧在夜空吗?抑或那些光芒是闪耀于永远凝视着的不朽之目?……希欧伯德老师转向身后的木架,打开一个抽屉。
他取出三条细长的羊皮卷,在每个男孩面前放了一片。
在老师的讲话之后,琼·费纳许现在严肃多了。
乔度认命而忧郁,只希望结束这一切回到同伴中去,他大概已经捏造好了将要讲述的关于老师研究室的谎话。
雷斯林检查着那一小片羊皮卷,它不比他的前臂更长。
羊皮非常柔软,从未被使用过,摸上去十分光滑。
老师在三个男孩面前分别放了一支羽毛笔和一个墨水瓶。
他站回原地,双手交叉搁在胃部,用庄严而宏亮的语调说:你们将在羊皮纸上写下这些词:I,Magus。
没有其他的了吗,老师?琼·费纳许问道。
没有其他的了。
乔度在座位上扭来扭去,咬着羽毛笔杆的顶端,Magus怎么拼?希欧伯德老师责备地瞪着他,那是测试的一部分!如果我们做对了,将……将会发生什么?雷斯林几乎无法认出这是自己的声音了。
如果你有那天赋,会有一些事情发生的。
如果没有,什么也不会发生。
希欧伯德老师回答道,他没有看雷斯林。
他希望我失败,雷斯林明白,虽然并不非常清楚为什么。
老师不喜欢他,但那不是原因。
雷斯林猜测也许是由于嫉妒他的资助者:安提摩德。
这一认知增强了他的决心。
他拿起羽毛笔,它是黑色的,取自乌鸦的翅膀。
不同的羽毛笔被用来书写不同的卷轴:老鹰羽毛的力量非常强大,和天鹅的一样。
鹅毛笔适用于每天的日常书写,只在紧急时刻用于魔法书写。
乌鸦的羽毛几乎适用于各种魔法,尽管有些固执的白袍法师因颜色而拒绝它。
雷斯林用手指抚摸着羽毛,格外清醒地感觉到羽毛的干爽与柔软形成奇特的对比。
光球在羽毛闪烁的黑色表面投下虹光。
笔尖是新近切割的,非常锐利,在这重要的场合,不能有破碎和爆裂。
墨水的味道让他想起安提摩德和他赞扬雷斯林功课的时光。
很早以前,雷斯林在偷听老师和吉隆的谈话时得知,是安提摩德支付了学习的费用,而不是这位大法师所暗示的法师协会。
这场测试将证明他的投资是否正确。
雷斯林准备把羽毛笔蘸上墨水,却又迟疑起来,他感到一阵近乎恐慌的不安。
所学过的一切似乎都溜出了大脑,就像黄油在滚烫的浅锅里熔化。
他想不起来怎么拼Magus了!羽毛笔在满是冷汗的指间颤抖,他从低垂的睫毛下面瞥向身边其他两人。
我做好了。
乔度说。
他的指间满是墨水,脸上都溅到了,黑色的污点覆盖在棕褐色的雀斑上。
他举起卷轴,一开始他在那上面写了Magos,在偷看了琼·费纳许的卷轴之后,乔度匆忙划掉Magos,在它旁边写了Magus。
我做好了。
乔度大声重复道,现在会发生些什么?对你来说,什么也不会发生。
希欧伯德表情严肃地说。
但是我写得和他一样好。
乔度不高兴地抗议说。
你什么也没学到吗,愚蠢的孩子?希欧伯德生气地问道,魔法的单词必须在第一次就书写完美拼法正确。
你不只是在用小羊的血液书写,也是在用你自己的血液书写。
魔法流经你的身体进入羽毛笔,再从那里到达卷轴。
噢,该死的。
乔度把卷轴扔在桌子上。
琼·费纳许自在地写着,至少表面看来如此,笔在羊皮纸上滑动,他的右手食指上沾着一点墨水。
笔迹易于辨认,但稍许有些扭曲,也小了些。
雷斯林在墨水中蘸蘸笔尖,开始书写,他写的字母轮廓清楚、显著、巨大:I,Magus。
琼·费纳许向后坐坐,脸上带着满意的神情。
雷斯林刚写完,就听见那男孩屏住了呼吸,他抬起头观看。
琼·费纳许面前羊皮纸上的字母开始发出炽热的光芒,这光辉很模糊,是微弱的桔红色,像是刚刚敲打出的火花挣扎着寻求生存。
见鬼!乔度被深深打动了,这几乎弥补了没有恶魔的遗憾。
干得好,琼。
希欧伯德老师大声说。
琼·费纳许因高兴而脸红起来,他敬畏地凝视着羊皮纸,大笑着:我有天赋!他大声喊道。
希欧伯德老师转身凝视着雷斯林,尽管老师试图表现出关心和忧虑的神情,他的嘴边还是露出一抹笑意。
雷斯林面前羊皮纸上的黑色字母毫无动静。
雷斯林把羽毛笔握得那么紧,以至于折断了笔头。
他不再看向狂喜中的琼·费纳许,不再注意脸色轻蔑的乔度,不再关心老师满含欢欣之情的斜睨,他专心看着字母I,Magus,祈祷道:魔法之神啊,倘若你们真是神明,而不仅是月亮,请不要让我失败,不要让我迟疑。
雷斯林转向自己的内心,转向他的心灵深处,他发下誓言:我一定会做到。
在我的一生里没有甚么比这更重要。
我的一生除了这一刻别无其他时刻存在。
我生于这一刻,而假如我失败,我也将死于这一刻。
魔法之神,帮助我!我将把生命奉献给你,我将永远侍奉你,我将为你之名增添荣耀。
帮助我!请帮助我!他是这样盼望着魔法,他为此刻苦努力了这么久,他将全部心力都投注于魔法之上,他脆弱的身体开始因紧张和压力而委顿,他觉得头晕眼花,光球在他眩晕的眼中看来扩大成了三个。
脚下的地板摇晃起来。
他绝望地把头垂向石桌。
清冷坚硬的石头抵着他发烧的脸颊。
他合上眼睛,滚烫的热泪灼烧着眼睑,透过泪水,仍能看见那三个魔法光球。
另他震惊的是,他看见每个光球里各有一个人。
一个俊美的年轻男子,身穿闪耀着银色光芒的白袍,身体强壮,肌肉健美,拥有战士的体格。
他手握一柄木制法杖,杖顶的金色龙爪抓着一颗钻石。
另一个也是年轻男子,但他非常怪异,并不英俊,他的脸像月亮一样圆,双眸仿佛干涸黑暗的枯井。
身穿黑袍,手持水晶球,球的内部旋动着红、绿、蓝、白、黑五颗龙头。
中间站着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头发黑得好像乌鸦的翅膀,中间带着白色条纹。
她的长袍鲜红如血,臂间夹着一本巨大的皮革封面书籍。
这三者截然不同,却又不可思议地相似。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白袍男子问道。
雷斯林迟疑地点点头,他知道他们,但并不非常确定为什么或者怎么会知道。
你向我们祷告,而大多数人只是嘴里念着我们的名字,并非发自内心。
你真的信仰我们吗?红袍女子问道。
雷斯林考虑着这个问题,你们来到我身边,不是吗?他回答道。
这随便的回答令光明之神与黑暗之神不悦,有着月亮般面孔的男子变得更加冷淡,白袍男子也沉下了脸色,然而红袍女子却对他很有好感,她微笑了。
索林那瑞严厉地说:你还非常年轻,你明白自己向我们做出的约定吗?崇拜我们、并为我们之名增添荣誉的约定?这样做将违背许多人的信仰,也许会让你陷入致命的危险。
我明白。
雷斯林毫不迟疑地答道。
努塔瑞如同寒冰碎裂的声音接着说:你备好我们将会要求你所做的牺牲了吗?我准备好了。
雷斯林坚定地回答。
他问自己,究竟你们还要我拿出什么尚未奉献的呢?那三者听见了他不曾出口的回答,索林那瑞摇摇头,努塔瑞不祥地露齿而笑。
努林塔瑞的大笑回荡在雷斯林全身,令他欢喜而又不安。
你不明白。
如果你能预见到未来将会被要求些什么,你会马上逃走,再不回头。
不过,我们一直在观察你,你给我们印象很深。
我们将会容许你的请求,但有一个条件:永远记住你见过我们,和我们谈过话,永不放弃你对我们的信仰,否则我们将遗弃你。
三个光球合而为一,看起来酷似一只眼睛,白色的边缘,红色的虹膜,黑色的瞳孔。
眼睛眨了一下,然后就始终张开凝视着。
白色羊皮纸上黑色的单词I,Magus是他所能见到的一切。
你病了吗,雷斯林?老师的声音仿佛来自潮湿的雾中。
闭嘴!雷斯林喘息着,这傻瓜不知道他们在这儿吗?他不知道他们在观察着、守候着吗?I,Magus。
雷斯林出声默念着这些词。
白色上的黑色,他用自己心脏中的鲜血充浸它们。
黑色的字母开始变红,仿佛铁匠在熔炉火焰中煅烧的长剑。
字母越来越热,越来越亮,直到I,Magus成了火焰所构成的痕迹。
羊皮纸发黑并卷曲起来烧毁了。
火熄灭了。
雷斯林精疲力竭地跌坐在凳子上,面前的石桌上除了炭点和大量油灰外别无它物。
在他体内,燃烧着或许连死亡也无法熄灭的永焰。
他听见一种被压抑住的嘶哑声音。
希欧伯德老师、乔度、琼·费纳许都睁大眼睛张大嘴巴瞪着他。
雷斯林滑下凳子,向老师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我现在能走了吗,老师?希欧伯德无声地点点头,他说不出话来。
稍后他将向法师协会报告此事,告诉他们他的一个学生所完成的值得注意的测试,叙述羊皮纸如何被火焰吞没。
希欧伯德将带着应有的谦逊态度补充说,毫无疑问那是他的教学技巧鼓舞着他的学生完成这一奇迹。
安提摩德将会向帕·萨里安做一份特别报告,后者会在专用于记录安塞隆每一个魔法学生名单的本子上雷斯林的名字旁划上一个星型标记来记录这一意外事件。
那天晚上,在其他人睡着了以后,雷斯林裹上斗篷,悄悄溜到户外。
雪已经停了,群星与月亮如同贵妇人的珠宝散落在漆黑的夜空。
索林那瑞是闪耀的钻石,努林塔瑞是明亮的红宝石,黑玛瑙般的努塔瑞,常人无法看见,但他在那里。
他在那里。
星月柔光照耀下的雪闪烁着白光,纯净而无暇。
树林在白雪上投下黑色的叠影。
雷斯林抬头仰望明月,他放声大笑,笑声响彻树林,响彻通往海文的所有道路。
他向前猛冲进林中,践踏着洁白完整的雪地,留下他的痕迹,他的标记。
(第二卷完)*****************************************************************************第三卷 第一节第三卷魔法存在于血液之中,它从内心流淌而出。
每一次你使用它,你自己的某一部分将随之消逝。
只有当你预备好不求回报地奉献自身的时候,魔法才将为你所用。
—— 肖博德贝克曼老师(Theobald Beckman, Master)第一节教室里,雷斯林坐在的自己的位子上,伏身在书桌上吃力地抄写着咒语。
这个睡眠咒语对于一位经验丰富的法师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但是它还远在一个十六岁少年的能力之外,不论这个孩子有多么早慧。
虽然雷斯林不被允许施展这个咒语,但他还是暗自尝试过,并知道自己还无法完成它。
雷斯林挟着他的初级咒术书,连同咒语所用的必需品一起藏在衬衫下偷偷带出了学校。
他在他那不安却忠心不二的兄弟身上测试咒语的效果。
他说了一些话,扬起一把沙子撒在卡拉蒙脸上,然后等待着。
住手,卡拉蒙!把你的手放下来。
但是,小雷!沙子钻到我的眼睛里去了。
你应该觉得困倦!我很抱歉,小雷。
我想我还不累。
刚刚才到晚饭的时间。
雷斯林长叹一声将咒术书放回桌面上,把沙子倒进实验室的罐子里。
他不得不承认或许肖博德老师知道他在渴望的东西——至少在现在的情况下如此。
施展一个咒语需要文字和沙子之外的东西。
要不然高德(Gordo)今天就已经是个法师而非宰羊的屠夫。
魔法源于内在,肖博德老师曾经讲授道,它始动于你身体的中心,向外流淌。
当魔法在你的心中汹涌澎湃冲入大脑,从那里流进口中之时,语言就汇聚成了魔法。
说出那些文字,你就释放出魔法及其实质,这样你也就施展了咒语。
从空洞的嘴中说出的话语除了动一下嘴唇外不会有任何效果。
尽管雷斯林十分怀疑肖博德老师只是把别人的话原样照搬(实际上,雷斯林后来从帕萨理安的书中找到了它)年轻的学生还是牢牢记住了这段话,并把它认真的记录在咒术书的首页上。
在他把咒语预抄到小纸片上以便将来誊在基本教材中的时候,这席话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基本教材是用皮革装订的,发给每个通过初级测试的见习法师。
见习者必须将指定的咒语抄录到基本教材里以便记忆。
此外,他还要知道如何正确拼写咒语,怎样把它们誊到卷轴中以及收集咒语所需的每一种物品的方法。
每个学期肖博德老师都会测试见习法师们学到的咒语——他的学校里只有两个,雷斯林和乔恩·法尼施(Joh Farnish)——如果学生们的表现让老师满意,他们才会被允许把咒语抄到基本教材中。
就在昨天的春季学期的测验中,雷斯林顺利通过了新学咒语的考试。
乔恩·法尼施则恰好相反,因为在第三句话里把两个字母的位置搞错了而没有成功。
肖博德老师允许雷斯林在基本教材中抄录咒语,而那正是他想要施展的睡眠咒语。
老师让法尼施把咒语重抄两百遍直到他学会正确拼写为止。
雷斯林对睡眠咒语熟悉得倒背如流,但他仍不能使它发挥作用。
他甚至向魔法之神祈祷,请求他们像在他的初级测试中那样给予他帮助。
但是这次,诸神没有降临。
他不怀疑诸神。
他怀疑他自己。
在他自己身上肯定有哪里搞错了,做得不对。
所以他没有将咒语抄到基本教材中,而是和乔恩·法尼施做了同样的事情,将咒语一遍遍复抄,对每个字母都锱铢必较直到雷斯林确信他没有犯一个失误。
一个阴影——宽阔的阴影——投落到他的纸面上。
他抬起头问:有什么事吗,老师?试着掩饰自己被打断的气恼和失败的挫折。
雷斯林很早就认识到他比肖博德老师更聪明,在魔法上也更具天份。
他所以留在学校是因为除此之外就无处可去,而且,就像这个事实证明的那样,他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至少肖博德老师知道怎样施展睡眠咒语。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吗?肖博德老师问,现在是晚餐时间。
你应该和其他男孩们一起呆在公共休息室里。
谢谢您,但是我还不饿,老师。
雷斯林冷冰冰的回答道,又埋首于学习中去。
肖博德老师皱起眉头。
他本人是个营养良好的男子,嗜好肉类和浓啤酒,不明白怎么会有像雷斯林这种仅将食物视为身体所需的动力来源的人。
胡说八道,你必须吃东西。
你手上有什么重要的事值得你废寝忘食?肖博德老师很清楚雷斯林在干什么。
我正在抄写这句咒语,老师。
雷斯林对这个男人的愚笨咬牙切齿,我觉得还没有把握把它誊写到基本教材中。
肖博德老师低头看着桌上的小纸片,他看了看这张,又拾起那张,但是已经足够了,实际上非常出色。
不,里面肯定有什么地方错了!雷斯林失去了耐心,不然我就能施展——他没打算要说出来。
他打住舌头陷入沉默,低首怒视着自己沾满墨渍的手指。
哈肖博德老师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但是雷斯林并没有看见,那么你曾经想要施展一点咒语,是吗?雷斯林没有回答,如果他此刻能够施展咒语,他会从深渊里召唤出恶魔并命令他们把肖博德老师拖走。
老师挺着腰板,手指在胃部上方游移,这意味着他要开始进入演说的状态。
我知道它没有起作用。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
你太骄傲了,年轻人。
过于自满,过于陶醉在自己的想法里。
你是一个索取者而非付出者。
每样东西流淌进你的体内,但是没有东西涌现出来。
魔法存在于血液之中,它从内心流淌而出。
每一次你使用它,你自己的某一部分将随之消逝。
只有当你预备好不求回报地奉献自身的时候,魔法才将为你所用。
雷斯林扭过头,甩开脸庞前长长的棕色直发。
他毫不避讳地瞪着前方:是的,老师。
他冷硬生淡地说,谢谢您,老师。
肖博德老师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你现在正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年轻人。
有一天你会从上面跌下来。
如果你没有摔死,你将会从中学到一些东西。
老师咕哝道,我要去吃晚饭了。
我可饿了。
雷斯林继续回到他的学习中,嘴角边浮现出一抹轻蔑的微笑。
*****************************************************************************第三卷 第二节那是双胞胎十六岁的夏季,马哲理家的生活继续有了改进。
吉伦(Gilon)依旧被雇去帮助砍伐祷眼之峰的斜坡上成林的松树。
这些地产属于远离这里的一位领主,他要把木材拖到北方去营建一排围桩。
这项工作的报酬丰厚,而且看上去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围桩将被建造得十分宽广。
卡拉蒙在人财两旺的农场主赛吉(Farmer Sedge)那里做全日工,赛吉家的所有土地又有了扩展,还做起了运送谷物、水果和蔬菜到海文市场的生意。
卡拉蒙在被分到的一块田里辛勤工作照料着庄稼,这块地里的收成一部分被他卖掉,其余的则带回家中。
朱蒂丝寡妇(Widow Judith)被视为家中的成员。
她依旧拥有自己的小屋,不过从一切实际的目的的出发,她住在马哲理家里。
罗莎缪(Rosamun)还不能自理,但是她自己已有很大的好转。
她已经有几年不再陷入神思恍惚的地域。
她和那位寡妇一起处理家中琐碎的杂务,并用大量时间拜访她们的邻居。
如果吉伦洞悉这些拜访包含的真正目的,他可能会为妻子担忧。
但是他确信罗莎缪和寡妇不过是去分享街坊邻居的最新传闻。
他不知道也不会相信事情的真相。
吉伦和卡拉蒙都喜欢朱蒂丝寡妇。
雷斯林变得比以往更讨厌她,可能是因为他和她一起在家中共渡的夏季,而另外两个人则都不在场。
他目睹了寡妇对他母亲产生的影响,他不喜欢而且厌恶这种影响。
他不止一次闯入她们私语的交谈,在他出现的时候,交谈就辄然而止。
他试图偷听她们对话的内容。
但是朱蒂丝寡妇的听觉敏锐使他经常被发现。
不过有一天,两个女人恰好坐在厨房窗下的桌边,窗台上放着几只正在冷却的馅饼。
他从屋外走近她们,脚步声消失在白杨树沙沙的叶语中,雷斯林听见她们声音便停留在屋外的阴影中。
高阶牧师对你很不高兴,罗莎缪·马哲理。
我今天收到他的来信。
他很奇怪你怎么还不把你的丈夫和孩子们送到贝尔卓的怀抱里。
罗莎缪的回答温驯而妥协。
她尝试过。
她屡次和丈夫提起过贝尔卓,但只换来丈夫的嘲笑。
他不需要对任何神保持信仰。
他只相信自己和那好使的右臂,这就是全部。
卡拉蒙说他很乐意去参加贝尔卓信徒们的聚会,尤其是那里可以提供吃的。
至于雷斯林,罗莎缪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至于雷斯林,他急切地想听到下文,但这时寡妇站起来看看馅饼好了没有,正瞧见雷斯林站在房子的角落里。
他和寡妇会神地端详着对方。
除了敌意,他们相互之间没有透露更多的信息。
朱蒂丝寡妇把馅饼拿了进来,关上了窗板。
雷斯林继续呆在他的花园里。
那个该死的贝尔卓是谁,他寻思着,而且他又为什么要拥抱我们?那是母亲的事,卡拉蒙被问的时候这样回答道,你知道,一件女人们的事情。
她们聚在一起时的聊资。
什么样的聊资?我不知道。
我去过一次不过后来就睡着啦。
罗莎缪从不和雷斯林谈起贝尔卓的事情,这令雷斯林很失望。
他想过亲自提起这件事情,又怕会把朱蒂丝寡妇牵扯进来,他尽可能避免和她的接触。
老师已经动身去拜访法师工会了。
索拉斯的夏天正在到来。
雷斯林整天种植、培育、增加自己所收集的草药。
他对于草药的学识使他在乡里中小有名气,并把多余的卖掉以充实家中的收入。
他忘了贝尔卓的存在。
马哲理一家在那个夏季欣欣向荣。
它是双胞胎记忆中的流金岁月。
和迫近的黑暗相比,这沐浴着金色光芒的万物就更加耀眼夺目。
***********************雷斯林和卡拉蒙步行在去索拉斯的路上,他们是从农场主吉赛家回来。
卡拉蒙刚刚收工,雷斯林去给农场主家里送一捆干熏衣草。
他的衣服上满是花香。
从那时起,他就再也无法忍受熏衣草的香味。
当他们接近索拉斯的时候,一个男孩看见了他们并挡在路上挥舞着手臂。
他气喘吁吁地跑过多尘的小径来到他们面前。
你好,小奈德(Ned),卡拉蒙认得镇里所有的孩子,我现在不能和你玩地精球,不过晚饭后我们或许可以——闭嘴,卡拉蒙。
雷斯林简短地命令道。
男孩的眼睛睁得滚圆,一脸严肃的神情像只小猫头鹰。
你看不见吗?有什么事不对劲。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那是个意外,男孩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们的……你们的父亲。
没等他说完,兄弟俩就已经向家里飞奔过去。
雷斯林竭尽所能地跑了一小段路程,但是他的恐惧和肾上腺素都不允许这付羸弱的身体走得更远。
他的力量很快便耗尽,不得不减慢速度。
卡拉蒙不久便发现自己孤身一人。
他停住脚步望着身后的弟弟。
雷斯林挥手示意哥哥不要停下来。
你还好吗?卡拉蒙用表情焦急地问道。
我没事。
雷斯林同样用神情回答他。
卡拉蒙立刻点了点头,转身绝尘而去。
雷斯林尽力快步跟上,满腹焦虑冷若冰霜,让他在夏日的阳光下不寒而栗。
雷斯林对自己的反应十分惊异。
他原以为自己并没有这么关心他的父亲。
他们把吉伦用四轮马车从祷眼之峰运回索拉斯。
雷斯林发现他的父亲依旧躺在马车里,身边围着一大圈人。
意外的消息一传来,几乎镇中的所有人都放下手上的活儿,他们怀着恐惧、关怀和好奇赶来亲眼目睹这个不幸的男人。
罗莎缪站在马车边,一边紧握着丈夫沾血的手一边低声哭泣。
朱蒂丝寡妇就在她的身边。
相信贝尔卓,寡妇说道,他会被治好的。
要有信仰。
是的,罗莎缪灰白的嘴唇中不断重复着,我相信。
喔,我可怜的丈夫。
你会好的。
我相信……围观的人们互相看着摇着头。
有人请来的马的主人,他是最好的接骨专家。
欧提克从旅店里赶来,拉长着胖脸,满面愁容,他还带来了一壶最好的白兰地,通常都用来帮助处理紧急医疗措施。
把吉伦放到担架上,朱蒂丝寡妇说,我们把他抬到楼上,他在自己家里会恢复得更好。
一个矮人——一个雷斯林见到过的镇里居民——怒视着她:你傻了吗,妇人!那样的搬上搬下会要了他的命!他不会死的!朱蒂丝寡妇大声说道,贝尔卓会挽救他!镇里的人相互交换着眼神。
一些人心不在焉地转动眼睛,不过其他人都饶有兴致地专心看着。
那么他的动作最好快点,矮人咕哝道,他站在马车前仔细的探身查看。
一个坎德人在他身边一蹦一蹦,吵嚷着:让我瞧瞧,佛林特!让我瞧瞧!卡拉蒙已经钻进马车。
脸色和他的父亲一样苍白,他蹲伏在吉伦身边,一筹莫展。
当他的视线落到可怕的伤口上——吉伦断裂的肋骨突刺在肉体外,一条腿上只剩下大滩的鲜血和骨头——卡拉蒙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犹如野兽的呻吟。
小雷!卡拉蒙空洞叫喊着,惊慌地看着四周。
我在这儿,哥哥。
雷斯林轻声说道。
他也钻进马车,挨在卡拉蒙身旁。
卡拉蒙感激地握着弟弟的手,颤抖地叹息道:小雷!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想想我们该做什么,小雷!做什么都没用了,孩子。
矮人和蔼地说,除了期望你们的父亲在下一程旅途中一路平安。
雷斯林检查了重伤的男子,立刻明白矮人是对的。
吉伦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贝尔卓在此!朱蒂丝寡妇尖声吟诵道,贝尔卓会医治这个男人!贝尔卓,雷斯林痛苦地想到,他正在别处作威作福。
父亲!卡拉蒙大声叫道。
听到儿子的喊声,吉伦睁开眼睛——他没办法移动头颅——寻找儿子们的身影。
他的凝视落在他们身上不再移开照顾……你们的母亲,他费力地挤出几个字。
口中涌出一股血沫。
卡拉蒙掩面啜泣。
我们会的,父亲。
雷斯林保证道。
吉伦完全凝视着他的两个儿子。
脸上闪过一丝艰难的微笑,然后,他向罗莎缪望去,张大着眼睛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一阵剧痛排山倒海般的袭来。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大声呻吟了几声便不再动弹。
矮人摘下帽子放在胸前,柔声说道:李奥克斯与他同在。
这个可怜的男人死了。
噢,多么叫人伤心。
坎德人的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这是死亡第一次如此接近雷斯林。
他觉得那是一个有形的实体从他们中间穿过,在他们头上张开黑色的羽翼。
他感到渺小和微不足道,赤裸又不堪一击。
这样突如其来。
一个小时前吉伦还走在树林里,觉得没有什么比回家享受一顿晚餐更加重要。
这样深沉黑暗。
无止尽的,永恒的黑暗。
失去思想、知识和领悟力比失去光明更加可怖。
我们的生命,我们这些活着的生命将继续下去。
太阳依然照耀,月亮依然升起,我们还会大笑还会交谈,但是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什么都没有。
这样走向终结。
它将会降临到我们每个人的身上。
它将会降临到我的身上。
雷斯林觉得应该为父亲感到悲伤和哀痛,但是他所能感到的只是对自己的悲伤,对自己终有一死的哀痛。
他转身背对着肢离破碎的尸体,却只发现母亲依旧紧握着毫无生气的手,拍打着冰凉的胸膛,催促吉伦对她说话。
卡拉蒙,我们得照顾母亲。
雷斯林急促地说,我们得把她带回屋里。
但是当他回头的时候,他看到卡拉蒙自己也需要帮助。
他悲苦地倒在父亲的遗体旁,泣不成声。
雷斯林将手安慰地放在他的手臂上。
卡拉蒙的大手握着双胞胎弟弟的手,痉挛性地抽动着。
雷斯林没法挣脱,也不想挣脱。
兄弟的触碰让他感到宽慰。
但他不喜母亲脸上回光返照般的表情。
过来,母亲。
让朱蒂丝寡妇带你回家。
不,不!罗莎缪疯狂地叫喊道,我不能离你们的父亲。
他需要我。
母亲,雷斯林开始觉得恐惧,父亲死了。
没有什么事可以——死了!罗莎缪神情迷惑,死了!不!他不会死!我拥有信仰!罗莎缪扑倒在丈夫身上,紧紧抓住他浸透鲜血的衬衫,吉伦!醒过来!吉伦一动不动。
只有一股细小的血流从他的嘴里淌下。
我拥有信仰。
罗莎缪悲痛欲绝地呜咽着重复道。
她的手上沾满血迹,紧抱着浸透鲜血的衬衫。
母亲,求求你,回家。
雷斯林绝望地恳求道。
欧提克抓住罗莎缪的手,轻柔地把它们移开。
其他邻居赶紧用一块毯子覆盖住尸体。
不得好死的贝尔卓。
矮人低声骂道。
他没想别人听到,但是他的嗓音低沉很容易传到远处。
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话。
一些人显得震惊。
几个人摇着头。
一两个人在认为不被发现的时候阴晦地笑了笑。
自从朱蒂丝寡妇到镇上来后,在劝人改变信仰的工作上收效显著,成功地让一些人皈依了新的信仰。
其中的一些人看着眼前的死者开始灰心丧气。
贝尔卓是谁?坎德人用尖锐的嗓子兴致勃勃地问道。
佛林特,你知道贝尔卓吗?他能够治好这个可怜的男人?为什么他没那么做呢,你是怎么想的?闭上你的嘴,泰斯,你这个笨头!矮人严厉地低语道。
但是许多新加入的信徒都在扪心自问同样的问题。
他们看着朱蒂丝寡妇,寻求答案。
朱蒂丝并没有失去信仰。
她的脸色冷峻,怒视着矮人,更为恼火地瞪着坎德人——他现在正悄悄揭开毯子的一角好奇地向里窥视尸首。
或许他已经被治好了,只是我们没有注意。
坎德人经常充满希望。
他没有得到医治!朱蒂丝寡妇忧伤地大喊道,吉伦·马哲理没有得到医治,他以后也不会得到医治。
你们问为什么?因为这个女人的罪恶!朱蒂丝寡妇指着罗莎缪,她的女儿是个妓女!他的儿子是个妖巫!是她和她的儿子的错让吉伦·马哲理死了!指向她的手指像长矛一般刺透了罗莎缪的躯体。
她震惊地瞪着朱蒂丝,尖叫着跪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雷斯林站了起来,爬过父亲的尸体。
你怎么敢这样?他的声音轻柔却充满威胁。
他攀到马车的边缘,支撑着跳下车厢。
离开这里!他来到寡妇跟前,直面说道,离开我们!你们都看见了!朱蒂丝寡妇后退几步,急噪地说。
她的手指转向雷斯林:他是邪恶的!他执行邪恶诸神的命令!火焰在雷斯林的体内燃烧,白热的火舌燃尽了他的感官,燃尽了他的理智。
他从火焰中的亮光里看不见任何东西。
只要这赤焱会毁灭朱蒂丝,他并不在乎与之玉石俱焚。
小雷!一只手攫住他。
一只手,强壮而坚定地伸进包围他的火焰,紧紧抓住他。
小雷!停下!一只手,他的兄弟的手,把他拖出燃烧的火焰。
让他盲目的可怕而炽热的亮光熄灭了,火焰也熄灭了,只剩下寒冷,颤抖和口中灰烬的味道。
卡拉蒙粗壮的手臂环抱着雷斯林瘦削的肩膀。
不要伤害她,小雷。
卡拉蒙的声音嘶哑,喉咙里仍留有哭泣的哽咽,不要证明她是对的!脸色惨白的寡妇恐惧地靠在一棵树上。
她扫视着她的邻居:你们已经看到了,索拉斯善良的人们!他想要杀了我!我告诉你们,他是个衣冠禽兽!把这个母亲和她的恶魔崽子送走!把他们驱逐出索拉斯!告诉贝尔卓你们不会对邪恶有任何宽容!人群一片死寂,他们的面容阴沉冷漠。
慢慢地,他们聚成一个圆环——一个将马哲理家庭保护在当中的圆环。
罗莎缪低着头,蜷缩在地上。
雷斯林和卡拉蒙紧紧站在母亲身边。
尽管奇蒂拉不在这里——她已经几年没在家里出现过了——但是在她的兄弟的意识中,她的精神似乎已被唤回这里。
死去的吉伦躺在马车里,尸体上覆盖着毯子,血液开始从毛毯下渗出。
朱蒂丝寡妇站在圆圈之外,依旧没有人出声。
一个男子从人群后面挤上前来。
雷斯林看不清楚;他体内火焰的残余使他的眼睛笼上了一层云雾。
但是他还记得那是个高个子,脸上刮得很干净,长长的头发覆盖着耳朵垂过肩膀。
他穿着皮质的衣服,毛边整洁,一只肩上还挂着一张弓。
他走向寡妇。
我想你才是那个最好离开索拉斯的人。
他的声音温和,没有一点威胁的口气,只是在陈述事实。
寡妇怒视着他又飞快地扫视了一下他身后的人群。
你们要让这个杂种这样和我说话?她质问道。
坦尼斯是对的。
欧提克蹒跚地走过来声援他的支持者。
他挥动着粗胖的手,手中还拿着白兰地酒壶。
你最好回海文去,我的好妇人。
把贝尔卓也一起带走。
这儿不需要他。
我们能自己照顾自己。
带你们的母亲回家,小伙子们。
矮人说道,不要担心你们的爸爸。
我们会负责葬礼的。
当然,你们也应该到场。
我们会通知你们时间的。
雷斯林点点头,无法说话。
他弯下腰扶起母亲。
她在他的搀扶下步履不稳,神情憔悴,像只被疯狗惊吓、扯碎的洋娃娃。
她的眼神空茫,这种凝视让雷斯林再熟悉不过,他心中陡然一惊。
母亲,他紧张地说,我们现在要回家了。
罗莎缪没有回答。
她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说话。
她身体一软,跌落在他的臂弯里。
卡拉蒙?雷斯林看着他的哥哥。
卡拉蒙点点头,眼眶里满是泪水。
他们夹起母亲,把她带回家中。
*****************************************************************************第三卷 第三节翌日早晨,吉伦·马哲理被安葬在白杨树下,依照索拉斯居民的传统风俗,坟墓上种植了一棵白杨幼株。
他的儿子们出席了葬礼,但是他的妻子却没有到场。
她正在熟睡,卡拉蒙红着脸掩饰道,我们不想叫醒她。
而事实是,他们根本无法唤醒她。
到了下午,索拉斯的每个人都知道罗莎缪·马哲理又陷入了她的迷睡中。
在她这次沉沉地昏睡中,听不见任何呼唤她的声音,不论那声音有多么爱她。
邻居们带来了慰问和帮助她恢复的建议,雷斯林采纳了其中的一些——比如让她吸入鹿角烈酒,至于像拿大头针戳她一类的办法则放到一边。
尽管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然而恐惧却从未像现在如此可怕。
邻居们从朋友那里听说罗莎缪不能进食,纷纷拿来了食物希望引起她的食欲。
欧提克还弄来了一大篮最后归宿旅店里的精美食品,包括一汽锅著名的辣马铃薯,欧提克很确信没有一个活着的生物可以抵挡绝妙蒜香的诱惑,甚至大部分死物都会食指大动。
卡拉蒙看着食物,露出惨白的微笑和由衷的感谢。
但是他用巨大的身躯挡住门口,没有让欧提克进屋。
她好点了吗?欧提克边问边伸长脖颈从卡拉蒙的肩膀上往里窥视。
欧提克是个好人,索拉斯心肠最好的人之一。
他一想到有什么可以帮助这个患病妇人的方法就会抛下钟爱的旅店过来。
但是他也喜欢流言,关于吉伦的悲惨死亡和他妻子的奇怪症状都是旅店大堂里谈论的话题。
卡拉蒙最后成功地关上了门。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着欧提克厚重的脚步声穿过木板小路,停下来和镇里的几位女士说了几句。
卡拉蒙听见他的母亲的名字被反复提起。
他叹息着走进厨房,把篮子和其他慰问品一起整整齐齐地堆在一旁。
他往碗里勺了几片马铃薯,加了一大块富有诱惑力的用苹果酒烘烤的火腿肉,然后倒了满满一玻璃杯精灵葡萄酒。
他本来想拿给母亲吃,但是却在寝室的门前停住了脚步。
卡拉蒙爱他的母亲。
就像一个孝顺的儿子应该的那样爱他的母亲,而且卡拉蒙也知道如何做个孝顺的儿子。
但是他和母亲并不亲近。
奇蒂拉一手把他和雷斯林抚养长大,她做的要比罗莎缪多得多,卡拉蒙觉得他和奇蒂拉还更加亲近一些。
卡拉蒙从心底里可怜他的母亲。
他确实为她忧伤,为她心急如焚,但是他必须要迫使自己硬着心肠才能走进房间里,一如在他的想象中,有一天他必须迫着自己同样硬起心肠去投入战斗。
病房里又黑又热,弥漫着令人不快的恶臭。
罗莎缪仰面躺在床上,眼睛瞪着空无一物的上方。
很明显的只有她自己看见了什么东西,因为她的眼球在转动,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变幻。
有时她的眼睛睁大,瞳孔扩张,仿佛面对什么骇人的东西。
在那时,她的呼吸就会变得急促。
而在另一些时候,她平静安详。
偶尔甚至流露出微笑,但在别人眼里,却是让人心肠寸断的可怕笑容。
她从不说话,至少没有一句是他们听得懂的话。
她发出声响,却是断断续续,语无伦次。
她从来没有合上眼睛。
她从没有睡着。
没有东西可以唤醒她或让她离开自己的视域,她沉醉在眼前的景象中。
她的身体机能依旧在发挥作用。
雷斯林帮她清理和沐浴。
自从吉伦下葬已经有三天了,雷斯林从未离开过母亲的身旁。
他睡在地板上的一块木板上,母亲一有声响他就会立刻醒来。
他不断地和她说话,说着学校里的趣闻,男孩们的恶作剧;说着他自己的愿望和梦想;说着他的草药院子和里面种下的植物。
他把布巾蘸湿搽在她的唇上保持水分,并把布巾里的水轻轻拧出注入她的口中,每次他都很小心地让水保持一条细流,生怕会让她呛到。
他也尝试给她喂食,但她根本不会吞咽任何东西,迫使他只能放弃。
他轻轻地触摸她,带着无尽的温柔和永不息止的耐心。
卡拉蒙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两个。
雷斯林坐在母亲的床边,帮她梳理长发,背给她听她少女时代在帕兰萨斯的故事。
你们各个都自认为了解我的弟弟,卡拉蒙默默地对着一排人脸说道。
你,肖博德老师,还有你,乔恩·法尼施,还有你,史东·布莱特布雷德,还有你们其余所有的人。
你们说他狡诈说他鬼鬼祟祟。
你们说他冷酷、攻于心计、毫无感情。
你们各个都自认为了解他。
我了解他。
卡拉蒙的眼中噙满泪水。
我了解他。
我是唯一一个了解他的人。
他一直等到又能重新看清东西,用衬衫的袖子抹了抹眼睛和鼻子。
在这过程中,一些酒从杯里溢出,洒到他身上。
一切都平息以后,他深深地长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走进昏暗忧愁的病房。
我拿了些食物过来。
卡拉蒙说。
雷斯林瞥了眼哥哥,转身看着罗莎缪她不会吃的。
我……哦……是拿来给你的,小雷。
你得吃点东西。
不然你也会生病的。
卡拉蒙看见弟弟回绝地摇了摇头,继而补充道,如果你也病了,我该怎么办?我不是一个好护士,小雷。
雷斯林抬头看着哥哥:你的话令人怀疑,哥哥。
我记得好几次当我生病的时候,你会为我在墙上弄出投影图画。
小兔子……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卡拉蒙的喉咙被什么堵住了,眼泪再次涌了上来。
他飞快的眨了眨,挥去泪水端稳手中的盘子。
来,小雷。
吃一点。
就一点点。
这是欧提克的马铃薯哦。
他给全世界病人的万灵药。
雷斯林的嘴唇扭曲着,非常有效。
他把发刷放到床头柜上,接过盘子,吃了一些马铃薯,轻轻咬了一口火腿。
卡拉蒙焦急地看着,他失望地看到当雷斯林把盘子退回来的时候,里面还有大半的事物原封未动。
你就想吃这么一点儿?你肯定?你要不要吃点别的?我们有很多食物呀。
雷斯林摇着头。
罗莎缪发出一声可怜的低吟。
雷斯林立刻转身尽力照料她,他镇静地和她说话,让她觉得舒心。
他用水沾湿她的嘴唇,摩挲着她干瘦的双手。
她……她好点了吗?卡拉蒙绝望地问道。
只消看她一眼便知道答案。
但是他希望是自己搞错了。
此外,他感到必须说点什么,这样才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他不喜欢屋里诡异的沉寂。
他不喜欢在这悲伤的房间里被黑暗笼罩着。
他很奇怪为什么弟弟竟然可以一直忍受到现在。
没有,雷斯林说,如果有变化,也只是更糟。
他顿了一下,当他再度开口时,声音又低又怕,那就像她在一条路上奔跑,卡拉蒙,她奔跑着离开我们。
我在她身后追赶,我呼唤她停下来,但是她听不见我。
她没有注意到我。
她跑得很快,卡拉蒙……雷斯林不再说话,他转过身,假装去整理毛毯。
把盘子拿回厨房去。
他急促地命令道,放在这里会招来老鼠的。
我会……我这就把它拿回厨房。
卡拉蒙含糊地答应着,飞快地把盘子收拾好离开。
一踏进厨房,他把盘子扔在他认为是桌子的东西上;他的眼睛因为泪水而看不清东西。
有人来敲门,但卡拉蒙没有理睬,管他是谁,过了一会声响就消失了,卡拉蒙靠着炉灶,吞下一大口新鲜空气,快速地用力眨着眼睛,希望自己不要大声哭喊出来。
当他恢复平静之后,他再次来到病房。
期待自己的新消息会让笑容回到双胞胎弟弟的脸颊上。
他发现雷斯林依旧坐在床边。
罗莎缪还躺在原来的位置,眼睛凹陷在脸里。
她消瘦的手软绵绵地搁在床单上,腕关节上的骨骼异乎寻常的宽大,肉体好象已经和精神脱离。
她的病情在卡拉蒙离开的几分钟里似乎又进一步恶化。
卡拉蒙赶忙把视线从她这里移开,集中到弟弟身上。
欧提克在这儿,卡拉蒙不必要的说道,因为他弟弟很确信这意味着马铃薯的到来,他说朱蒂丝寡妇离开了索拉斯。
是吗。
雷斯林的口气只是陈述而不是疑问。
他看了看周遭,布满血丝的眼里闪过一缕火光。
她去了哪里?回海文去了。
卡拉蒙试图咧嘴一笑,把我们的事情报告给贝尔卓。
她声称贝尔卓会回来,并且,让我们后悔自己为什么会被生下来。
一个不幸的选择。
雷斯林蹙眉迅速地看了眼母亲。
卡拉蒙上前两步,把手放在雷斯林的肩上,用力握住。
你不能那么想,小雷!他震惊地说,你不能认为那是你的错!不是吗?雷斯林痛苦地说,如果不是因为我,朱蒂丝不会管母亲怎么样。
那个女人是为我来的,卡拉蒙。
我才是她的目标。
母亲有一次要求我放弃魔法。
我很疑惑她怎么会这么说。
是朱蒂丝在背后唆使她。
要是我能够早点知道——你又能做什么,雷斯林?卡拉蒙打断了他。
他蹲在弟弟的椅子旁,认真的仰视他。
你又能够做什么?离开你的学校?放弃你的魔法?你会这么做吗?雷斯林沉默了一会,他的手茫然地拨弄着自己破敝的衬衫上的皱痕。
不,他最后说道,但是我应该告诉母亲。
我应该向她解释。
他瞥了眼母亲。
伸手抓住她可怜的消瘦的手,用力地挤压而不是轻柔地触碰,他只求能看见回应,甚至是因为疼痛而扭曲的样子。
他用自己的手猛烈地挤压着她的手,就像要压碎一枚空掉的蛋壳,但是罗莎缪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雷斯林叹息着转身看着卡拉蒙。
那不会有任何不同,不是吗,哥哥?雷斯林轻声问道。
根本不会改变。
卡拉蒙说,完全不会。
(None in the world, Caramon said, None at all。
)雷斯林送开母亲的手,手指的红印还留在她的皮肤上。
他紧紧握着哥哥的手。
他们坐在一起,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但都从对方那里感到安心,然后,雷斯林揶揄地看着哥哥。
你很聪明,卡拉蒙。
你知道吗?卡拉蒙大笑起来,狂笑声在黑暗的小屋中像爆起的惊雷,他紧张地把手捂在嘴上,满脸通红。
不,我不是,小雷。
他悄声低语道,你了解我。
我像只溪谷矮人一样笨。
每个人都这么说。
你拥有全部的头脑。
但是这没什么不好。
你需要它,而我不需要。
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就不需要它。
雷斯林突然送开他的掌握。
他抽开手扭过脸去,智慧和智力之间是有区别的,哥哥。
他的声音冰冷,一个人可能拥有这样却无法拥有那样。
你干吗不出去散散步?或者回你的农场主那里干活?但是,小雷——我们没有必要都呆在这里。
我能够处理好的。
卡拉蒙慢慢站起来,小雷,我不是要——拜托,卡拉蒙!雷斯林说,如果你想要知道真相,那就是你总是坐立不安,大惊小怪,搅得我心烦意乱。
去做做运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会让你觉得好过的,独自一人也会让我好受。
好吧,小雷。
卡拉蒙说,如果你是这么想的话。
我会……我想我要去看看史东。
他的母亲来问候过,还送了一些新烤的面包。
我要去谢谢他们。
随你高兴。
雷斯林冷淡地回答。
卡拉蒙永远不会知道他说了什么而带来这种晦暗仇视的情绪,也不会知道他的话像一盆冷水一样浇熄弟弟心中的光亮。
他站了片刻,看看弟弟的态度是否会温和一些,会不会说些别的,比如要他留下来陪着他什么的。
但是雷斯林只是把布巾浸到水罐里,用它擦拭罗莎缪的嘴唇。
你必须要喝点水,母亲。
他柔声说道。
卡拉蒙叹着气转身离去。
一天之后,罗莎缪去世了。
*****************************************************************************第三卷 第四节双胞胎把母亲安葬在父亲旁边。
没有几个人参加葬礼。
那一天潮湿阴冷,空气中飘着早秋的寒意。
雨一直下着,把站在墓边的人们淋得透湿。
雨点敲着棺木,墓穴里汪着水。
他们种下的白杨树苗几乎半泡在水里,低垂着哀愁的枝叶。
雷斯林没遮没拦地站在雨里,卡拉蒙忧心忡忡地几次三番提醒他戴上斗篷上的兜帽,可是他听不见,他什么都听不见,只除了雨点敲打棺木的闷响。
棺材那么小,好象孩子用的。
在她生命最后几个可怕的日子里,罗莎蒙已经瘦到皮包骨头,就好象她看到的东西紧紧攫住她,吸噬着她的血肉,一点一点把她吞食殆尽。
雷斯林知道自己要病倒了,他能感觉到疾病的种种症侯,高热燃烧着血液,一会出着虚汗一会又打着冷战,浑身的肌肉都在疼痛。
他非常渴望能够入睡,可是每当他闭上眼睛试着要睡,都会听到母亲的声音呼唤着他,让他在惊悚中醒过来。
他只能醒着,在寂静中,死一样的寂静中醒着。
在葬礼上,他很想哭,可是没有哭出来。
他使劲把眼泪咽回去。
这并不是因为他羞于哭泣,而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哭的是谁,是母亲?还是他自己?他意识不到正在进行的仪式,甚至时间的流逝,他好象已经在这墓穴边站立了一生,直到卡拉蒙拉了拉他的袖子他才知道一切已经结束,这时,不是说服他离开的卡拉蒙,而是泥土落到棺木上空洞的声音,让他全身颤栗起来。
他向前迈了一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摔进墓穴里,卡拉蒙一把拉住他,帮他站稳。
小雷!你在发烧!卡拉蒙关心地说。
你听见她了吗,卡拉蒙?雷斯林盯住下面的棺木,焦急地问你听见她在叫我吗?卡拉蒙用手臂环住雷斯林,很坚决地说:我们得带你回家。
不行,我们得赶快!她在叫我。
雷斯林喘息着,挣开哥哥的手臂,好象准备跳进墓穴。
但是他没有办法走路,脚下的大地在滚动,就象在巨兽的背上,翻滚着要把他甩出去。
他一直沉下去,沉进墓穴中,泥土涌向他,他依然能听到母亲的声音。
雷斯林在墓穴边倒下去,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枯枝败叶和泥水里。
卡拉蒙向他弯下腰去,一边轻轻摇晃着他,一边喊小雷!他的双胞胎弟弟没有反应。
卡拉蒙看了看周围,只有他和弟弟,还有那个正在卖力地向墓穴里填土,盼着赶紧干完活好去躲雨的掘墓工。
其他参加葬礼的人早在仪式一结束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赶紧回到自己温暖的家里或是最后归宿旅店噼啪作响的炉火跟前。
他们匆匆忙忙说了一些表示最后的哀悼的话,搜肠刮肚找着词,没有什么人真的了解罗莎蒙,也没有人真的喜欢她。
这会儿没有人可以帮卡拉蒙,告诉他该怎么做,他只能靠自己了。
他弯下腰,准备把弟弟抱起来,带他回家。
嘿,卡拉蒙 一双黑色闪闪发亮的靴子和棕色披风的下摆进入卡拉蒙的视线。
卡拉蒙抬起头,把兜帽向后推推好看得更清楚,大雨如注,雨水从他的头发流进眼睛里。
一个女子站在他面前,差不多二十岁,可能还要再大一些。
她不算美丽,可是非常诱人,在兜帽下,黑色濡湿的髪卷环着她的脸。
她的眼睛深沉明亮,简直有些太亮了,闪耀着钻石一样冷冽钢硬的光芒。
她穿着棕色的盔甲,仔细改过,非常合体,显出玲珑有致的曲线,宽松的绿色衬衫,绿色羊毛质地的长统袜和一双及膝的黑色长靴,胯上悬着一把剑。
她看上去很眼熟,卡拉蒙觉得肯定认识她,但是现在他没有时间仔细搜索自己乱糟糟的记忆,他嘟哝着一些他得先帮弟弟一类的话,可是那个女子走到他身边,在雷斯林旁边跪了下来。
你要知道,他也是我弟弟那。
她说,嘴唇扭出一个微笑。
小奇!卡拉蒙吸了口气,终于认了出来你现在是, 你从哪里, 怎么会来,咱们得赶紧把他抬到温暖干燥的地方去,奇蒂拉打断卡拉蒙,开始接手处理眼下的情况,这让卡拉蒙大大松了口气。
她很强壮,象男人一样。
他们两个把雷斯林架起来,他醒过来一会儿,用茫然涣散的眼神看看四周,喃喃说了些什么,然后眼睛一翻,头垂下去,又失去了意识。
他, 他从来没有病得这么厉害!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糟糕!卡拉蒙觉得恐惧,真真切切的恐惧,在他的身体里,压迫着他的心。
哈,我见过更糟的,奇蒂拉很有信心比这个糟得多,肚子上的箭伤,锯掉的腿,我也都对付过来了。
别担心!她的微笑因为同情卡拉蒙的恐惧变得温柔了一些,然后接下去说:我为了我的小弟弟已经和死神打过一仗, 而且赢了,必要的话我不在乎再打一次。
他们抬着雷斯林爬上楼梯,走过索道,从滴水的树枝下走回马哲理家的小房子。
一回到家,卡拉蒙赶紧去生起火,奇蒂拉三下五除二把雷斯林的湿衣服剥光,这让卡拉蒙很窘,大着胆子稍稍表示了一下反对,奇蒂拉大笑。
怎么了啊,小弟弟?你怕这会吓坏我的脆弱敏感的女性的心吗?别担心,她带着一个促狭的微笑说我看过光着的男人。
卡拉蒙的脸涨得通红,他帮着奇蒂拉把雷斯林抬到床上。
雷斯林抽搐着,简直快要从床上掉下来,他说着没有意义的话,时不时尖叫,大睁着因为发烧显得更大的眼睛瞪着他们。
奇蒂拉把家里搜了一遍,把能找到的所有毯子都堆到雷斯林身上,然后把手放到他脖子上测了一下脉搏,咬着嘴唇皱着眉头思考着,摇摇头。
卡拉蒙忧心忡忡地站在一旁看着。
那个老巫婆还住在这里吗?奇蒂拉突然问你知道,就是那个跟树说话,学鸟叫,养了条狼做宠物的怪老婆子。
梅金女巫?啊,她还在镇子上,嗯, 我想是吧。
卡拉蒙不太确定, 我不大去镇子的那一边, 爸爸不让…… 他顿住,把话咽回去,重新说:爸爸在的时候不让我们去那边。
父亲已经不在了, 你应该自己拿主意了, 卡拉蒙。
奇蒂拉的回答坦率得残酷去梅金女巫那儿, 跟她说你需要柳树皮泡的药水。
赶快去,咱们得赶紧让他退烧。
柳树皮泡的药水,卡拉蒙在嘴里念了好几遍, 披上斗篷还要什么别的吗?现在还不用。
啊, 对了,卡拉蒙奇蒂拉叫住已经打开门的卡拉蒙别跟任何人说我回来了,行吗?好的, 小奇,卡拉蒙回答,可是,为什么?我可不想被一堆喋喋不休没完没了问东问西的家伙围住。
现在快去吧。
等等!你有钱吗?卡拉蒙摇摇头。
奇蒂拉从腰带上的钱包里掏出几个钢币扔给卡拉蒙,吩咐他:在回来的路上到欧提克那里买一罐白兰地,家里有吃的吗?卡拉蒙点点头:邻居们送了好多东西。
啊, 对了,我都忘了,葬礼的馈仪。
好吧,赶紧去,记住我的话:别跟任何人说我在这儿。
卡拉蒙出了门,对姐姐的嘱咐感到有点好奇,他把这个事情仔细想了几遍,最后认定奇蒂拉是对的,如果镇上的人知道她回来了,从这里一直到灰烬平原上爱传闲话的人会把家里挤得水泄不通,雷斯林现在需要安静的休息,而不是川流不息的访客。
是的,小奇明白应该怎么做,她能让雷斯林好起来,她一定会的。
通常卡拉蒙都只看事情好的一面,他不是那种喜欢思前想后杞人忧天的人。
他诚实可靠,而且就象所有诚实的人一样很容易相信别人也都是诚实可靠的。
他对姐姐满怀信任。
他在瓢泼大雨中加快步伐。
梅金女巫的家是一座在地面上的破败的房子,离声名狼藉的马槽酒吧不远,卡拉蒙全神贯注在自己的使命上,嘴里一直不停地念叨着:柳树皮, 柳树皮……, 结果差点绊倒在一条躺在门槛前的老灰狼身上。
狼咆哮起来,卡拉蒙急忙向后跳了一步。
乖狗狗。
卡拉蒙安抚着狼。
狼站起来,背上的毛发根根直立,嘴唇向后龇,露出已经很黄可是依然非常锋利的牙齿。
大雨浇在卡拉蒙身上,他的斗篷都湿透了。
站在齐踝深的泥水中,他能看见房子里透出蜡烛的光,还有移动的身影,他再试了一下看能不能绕过狼。
好狗狗, 乖狗狗。
卡拉蒙试着伸出手摸摸狼头。
黄牙一闪,差点没把卡拉蒙的手咬掉。
卡拉蒙放弃了大门,想着也许可以去敲敲窗户,但狼可不这么想,而且狼是对的。
卡拉蒙不能离开,不能空着手不拿药就离开。
虽然对着门大吼大叫并不礼貌,可在这种情况下,近乎绝望的卡拉蒙也只剩下这一招了。
女巫,……噢,不, 我是说卡拉蒙脸都红了,梅金夫人!梅金夫人!窗户上出现了一张脸,那是个中年妇女,一头白发整整齐齐梳在脑后。
她的眼睛明亮清澈,看上去一点也不疯。
她盯着浑身湿透的卡拉蒙仔细看了一会,离开了窗户。
卡拉蒙的心本来都已经沉到泥里去了,现在好象又提到了膝盖那个位置,然后他听见一个声音,好像门栓拉开了,然后,门开了,女巫对着狼说了个卡拉蒙听不懂的字。
狼趴在地上翻过身来,四爪向天,女巫轻轻挠了挠它的肚皮。
好吧,孩子,你想要什么?她抬起头看着他说,如果要往我门上扔石头,可不能选这种糟糕的天气呀,是不是?卡拉蒙的脸变得象腌菜一样红,往门上扔石头是小时候干的事了,没想到她能认出他来。
好吧,你想要什么?她重问了一次。
树皮,卡拉蒙又臊又窘地低声说一种树皮,我……,我忘了名字。
做什么用的?梅金直截了当地问。
哦,小奇,噢,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弟弟,他发烧了。
柳树皮泡的药水。
等着,我去拿。
梅金看着他本来我应该请你进屋避避雨,不过我敢打赌你肯定不愿意进来。
卡拉蒙偷偷越过她看了一眼屋子里面,温暖的火光很诱人,不过他还看到桌子上放了个头骨,人的,旁边还散放着很多骨头,带着几排肋骨的脊柱,就好象她在试着造人,先从骨头开始,不过这个场面太可怕了,已经超越了卡拉蒙的想象能力。
卡拉蒙退后了一步,嗫喏着,不,不用麻烦了,夫人,谢谢您,夫人,我待在这儿就很好。
女巫咧开嘴轻轻一笑,关上门。
狼蜷在门前,继续用黄眼睛盯着卡拉蒙。
卡拉蒙站在雨里,样子十分悲惨,担心着弟弟,盼着女巫不要拖太长时间,疑惑着是不是真的能相信她,没准她想收集更多的骨头,没准她是去拿斧子……突然,门又开了,吓了卡拉蒙一跳。
梅金递出来一个小玻璃瓶,说:拿去吧,孩子,告诉你姐姐让雷斯林每天早晚各喝下去一大勺,直到烧完全退了。
明白吗?是的,夫人,谢谢您,夫人。
卡拉蒙摸索着兜里的硬币,突然回过味来,结结巴巴地说:那个,嗯,不是我姐姐要,那个,她不在这里,实际上,她早走了。
我不是……卡拉蒙闭上了嘴,他实在不会撒谎。
梅金又笑了,当然她在这儿,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别害怕。
我希望你弟弟能好起来,等他好了,告诉他上我这儿来,我很想再见到他呢。
我弟弟?上这儿来?卡拉蒙大吃一惊。
可不是,常常来,你以为是谁教给他那些草药知识的?那可不是那个蠢货提欧伯德教给他的,就算打在他屁股上他都分不出蒲公英和酸苹果。
你最好记住剂量,要不要我写下来给你?我,我能记住。
卡拉蒙边说边递过去一个硬币。
梅金摆了摆手,我可不向朋友收费。
听说你父母过世了,我很遗憾。
你自己也可以来看我,卡拉蒙 马哲理,我很乐意跟你说话呢,我打赌你比你自己认为的要聪明。
好的,夫人。
卡拉蒙很有礼貌地说,其实并不明白她的意思,也根本不打算接受她的邀请。
他鞠了个躬,然后象母亲抱着新生婴儿一样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瓶药水,在泥泞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向通到树上的楼梯。
他的思绪象一团乱麻:雷斯林会来看这个老巫婆?还向她学习?没准他还碰过那些骨头呢!卡拉蒙做了个鬼脸,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他实在太紧张了,把去最后归宿旅店买白兰地的事情彻底忘了,结果回到家里被奇蒂拉好一顿骂,不得不冒雨再出去一趟。
*****************************************************************************第三卷 第五节接下来好几天雷斯林都病得很重,每次吃过一服药后,烧会退一些,可是很快又会烧上去,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厉害。
每当卡拉蒙问到,奇蒂拉都对病情轻描淡写一番,但是卡拉蒙能感觉到她真的在担心,有些时候,在夜里,当奇蒂拉以为卡拉蒙已经睡着的时候,他能听到她深深地叹气,不停地用手指敲着他们母亲留下的摇椅,奇蒂拉已经把这把椅子拖到了双胞胎的小房间里。
奇蒂拉并不是个温柔的看护,她对病人没什么耐心,只是既然她已经决定了雷斯林必须好起来,那么他就应该好起来。
雷斯林的病不见起色,她觉得这是种触犯,真是有点恼怒。
这是她的战斗,她一个人的战斗,她脸上的表情冷酷、严厉、倔强,卡拉蒙觉得就算死神看见这张脸也会退避三舍。
死神大概真的走了,因为奇蒂拉冷酷严厉的表情慢慢不见了。
在雷斯林病倒的第四天早上,卡拉蒙从一夜不安的睡眠中醒来,看见奇蒂拉倚在床上,枕着自己的手臂沉沉睡着。
雷斯林也在睡着,不过不是饱受病痛的噩梦折磨的睡眠,而是大病初愈的安眠,卡拉蒙轻轻伸出手想摸摸雷斯林的脉搏,可是不小心掠过了奇蒂拉的肩膀。
她一跃而起,一只手飞快地抓住卡拉蒙衬衫的领子,顺势一绕勒紧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已经握着一把刀,在晨光里闪闪发亮。
小奇!是我!卡拉蒙大叫,几乎被勒死。
奇蒂拉象不认识他一样盯着他看了会儿,然后咧嘴一笑,松开他,替他把衬衫拉拉平,那把刀子象出现一样又迅速消失了,卡拉蒙都没看清它被藏到哪里。
你吓着我了。
她说。
开什么玩笑!卡拉蒙有些生气,脖子被衣服勒过的地方非常痛,他伸手去揉,惊惧未定地看着姐姐。
她比他要矮,身量也小,可是如果他没喊出那一声,就已经是个死人了,他依然可以感觉她的手用衣服勒着自己的脖子,让他喘不上气来。
可怕的静默横亘在他们之间。
卡拉蒙看到了姐姐性格中让他毛骨悚然的一面,困扰他的不是攻击本身,而是她攻击时眼睛里狂热渴求的愉悦。
对不起,小家伙。
她终于开口说我不是要吓你。
她开玩笑地轻轻拍了拍卡拉蒙的脸,不过再也别在我睡觉时那样偷偷摸摸地过来,记住了吗?好的,小奇。
卡拉蒙回答,他还没放松下来,可是开始觉得这件意外是他的错。
对不起,我弄醒了你,我只不过是想看看雷斯林怎么样了。
他已经度过危险了,奇蒂拉脸上浮现出疲倦胜利的微笑,他会好起来的。
她低下头骄傲地看着他,和看着一个被打败的敌人没什么两样。
昨天晚上烧退了,现在咱们最好走开让他好好睡一觉。
她把不情不愿的卡拉蒙推出门,来吧,听大姐姐的。
你吓着了我,为了补偿,你可以给我做一顿早饭。
我吓着你了?!卡拉蒙低低咆哮起来你会被吓到?一个战士,永远都应该感到害怕。
奇蒂拉纠正他,在桌子边坐下来,她非常饿,大口啃着一个青苹果,这是这个季节最早的水果。
关键是你要怎么样对待这种恐惧。
嗯?什么意思?卡拉蒙停下切面包。
害怕会把一个人彻底颠覆,但是你也可以利用它,就象利用一件武器。
害怕是件有趣的东西,它可以让你腿软,尿裤子,象吃奶孩子一样哭,它也可以让你跑得更快,打得更有力。
奇蒂拉一边说,一边用结实的牙齿咬下一块苹果。
啊?真的?卡拉蒙把切下来的一片面包叉在烤架上,放在炉火上烤。
奇蒂拉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把穿着靴子的腿放到另一张椅子上,开始回忆:有一次我参加了一场战斗,一群地精向我们冲过来,我的一个伙伴,-那个家伙,我们叫他蓝鼻子巴特,因为他的鼻子有一种奇怪的蓝颜色-他和一个地精打斗时剑断了,断成两截,地精高兴得吼起来,盘算着马上就可以结果他。
巴特吓坏了,他必须得找到一件武器,地精狂风暴雨一样攻击他,他左闪右避,象个无底深渊的恶魔在跳舞,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得有件家伙,他随手抓住手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一棵树!不是一根树枝,是他妈的一整棵树那!他把树连根拔起来,- 你都可以听到树根拉紧崩断的声音,-砸在地精的脑袋上,那家伙立刻就完蛋了。
天,真的?卡拉蒙难以置信 我没法相信,他把树从地上拔起来?!奇蒂拉耸耸肩:是棵小树,不过他没办法再这么干一次,战斗完了以后,他试了试拔一棵差不多粗细的树,不行,他办不到了,他都没法摇晃动树枝。
你看,这就是害怕的用处。
我明白了。
卡拉蒙陷入沉思。
嘿,你把面包烤糊了。
啊,对不起!糊的我来吃。
卡拉蒙飞快地从烤架上拎起糊面包,换上另一块。
有个问题一直在他脑子里缠绕不去,他盘算着怎么拐弯抹角地问小奇,可是想不出来,要是雷斯林在就好了,他最擅长干这个。
卡拉蒙最后决定,如果他只会直统统地提问,那就这么办吧,何况奇蒂拉看上去情绪不错。
你这次为什么回来?他没有看她,仔细把面包翻个面。
是因为妈妈的事吗?你在葬礼上,是不是?他听见奇蒂拉的靴子敲在地板上,紧张地看看她,想着是不是惹她生气了。
她站起来转过身,凝视着窗外。
雨已经完全停了,瓦仑树的叶子,刚刚开始变色,在清晨的阳光中,闪烁着金色的光泽。
我听说吉伦死了,我在北方碰到的一个樵夫告诉我的。
我也听说罗莎蒙,呃,病了。
她抿紧嘴,斜眼看了卡拉蒙好一会,接下去,说实话,我是为你们回来的,你和雷斯林。
这个待会儿再说。
我是罗莎蒙死的那天晚上到的,当时我和,嗯, 一些朋友在一起。
当然,我去了葬礼,无论如何,她毕竟是我母亲。
我想,她的死对你和雷斯林都是个可怕的打击,是吧?卡拉蒙静静点点头,不愿意再去想那件事,沉着脸咬着糊面包。
你想来点鸡蛋吗?我可以给你煎。
好的,我饿坏了。
如果欧提克的土豆还有剩的,也给我来点。
奇蒂拉依旧站在窗边。
我不在乎罗莎蒙,她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如果我不去葬礼,会倒霉的。
什么意思?倒什么霉?啊,我知道这是无聊的迷信,奇蒂拉露出一个悲伤的微笑,她再怎么说是我的母亲,她死了,我应该表示对她的尊重,否则,是会受到惩罚的,奇蒂拉看上去很不自在也许,会有不好的事发生在我身上呢。
你这话听起来就象朱蒂丝寡妇说的。
卡拉蒙一边说,一边敲开一枚鸡蛋,笨手笨脚地把蛋从壳里弄出来。
卡拉蒙的煎蛋总是一塌糊涂。
她说什么贝尔则神会惩罚我们,你指的是这个吗?贝尔则是个什么东西?但是世上有真神,卡拉蒙,强大的神祗,如果你做了他们不喜欢的事他们就会惩罚你,不过,如果你为他们服务,他们也会奖赏你那。
你是认真的?卡拉蒙瞪着姐姐问,不是不相信你,不过你从来都没说过这样的话。
奇蒂拉从窗前转过身来,迈着深长的步子走过来,把手按在桌上,眼睛一直看到卡拉蒙的深处去。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跟我走!北方有个城市叫圣克仙,那里在发生一些大事,卡拉蒙,会惊天动地的事。
我要去参加,你也可以,我回来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带你走。
卡拉蒙动心了,和奇蒂拉一起,去看索拉斯之外广阔的世界,再也没有让人腰酸背疼的农活,不用耕种,不用因为叉干草而两臂酸痛。
他的手会用来握剑,和地精还有食人魔搏斗,夜里和同伴们围坐在篝火边,或者坐在小酒馆里,搂着姑娘。
但是……雷斯林呢?他问。
奇蒂拉摇摇头:我本来以为他会强壮起来的。
现在他学会了施法吗?我,嗯,我想他还不行呢。
真是奇怪,没准他永远也不行呢。
我听说过的法师,有的在12岁就能施法了!不过,我还是可以想办法给他找个工作。
他念过书,对吧?我知道有个神庙,他们在找书吏,工作轻松,挣得也不少,你觉得呢?等雷斯林一好起来,可以旅行了,我们就出发。
卡拉蒙任由自己多幻想了一会儿那个叫圣克仙的城市,在那里,他身上穿着盔甲,剑在胯上叮当作响,女人们仰慕他。
他叹口气,拂去这些幻想。
小奇,我不能走,雷斯林不会离开他的学校的,至少在他准备好到什么塔里参加什么试炼之前是不会离开的。
那么,好吧,让他留下,你跟我走。
奇蒂拉有些着恼。
她看着他,脸上的神气让他想起幻想中仰慕他的女人们,不过,有些不同,她在打量的是个战士,想到这个,卡拉蒙不自觉地挺直腰板。
他比同龄人,比大多数索拉斯的男人都要高大,繁重的农活让他的肌肉非常发达。
你多大了?奇蒂拉问16。
没问题,你肯定能冒充18岁。
在去北方的路上我可以教导你。
雷斯林一个人在这儿会过得很好的,他有房子,父亲把房子留给你们了,对吧?没有什么可以挡着你跟我走。
也许,就象弟弟常指出的,卡拉蒙容易上当,木头脑袋,不过他一旦下定决心,就和祷者之眼峰一样不可动摇。
我不能离开雷斯林,小奇!事情竟然没能如愿,这让奇蒂拉气坏了,她把两手交叉在胸前,瞪着卡拉蒙,她穿靴子的脚不耐烦地敲着地板。
卡拉蒙被他盯得浑身难受,低下头,鸡蛋从碗里飞出去。
没准你可以问问小雷。
卡拉蒙对着自己的衬衫领子嘟哝,没准我搞错了,小雷会愿意呢。
我会问的。
奇蒂拉干脆地说,开始在小屋子里踱来踱去。
卡拉蒙没再说什么,他把碗里剩下的鸡蛋倒进煎锅放到火上,听着奇蒂拉怒气冲冲的脚步敲着地板的闷响。
蛋煎好了,姐弟两个坐下来在沉默中吃着早饭。
卡拉蒙偷偷瞥了姐姐一眼,却发现她带着一种迷人的微笑在看着他。
嘿,鸡蛋的味道不错。
奇蒂拉边说,边吐出一小片蛋壳。
我有没有跟你讲过强盗想趁我睡着时杀了我那个故事?早上你让我想到了这件事,那天我们打了一场非常艰苦的仗,我真是累坏了,这个强盗……接下来这一天卡拉蒙都在入迷地听各种各样激动人心的故事,奇蒂拉讲故事的本领非常出色。
卡拉蒙会时不时去看一下雷斯林,每次都发现他在安静地熟睡,然后回来继续听那些勇敢大胆的冒险,战斗,光荣,胜利,丰厚的战利品,他听着,笑着,总能在正确的时机插话。
卡拉蒙非常清楚姐姐的用意,可是他还是那句话:雷斯林去,他就去,雷斯林留下,他也留下。
那天晚上,雷斯林醒过来了,他很虚弱,非常虚弱,没人扶着他都没办法从枕头上抬起头来,不过他很清醒,知道周围发生的事情。
看见奇蒂拉也没有显出太吃惊的样子。
我梦到你了。
他说很多男人都会梦到我那。
她促狭地笑着说,走过来坐在床边,卡拉蒙在给弟弟喂鸡汤,奇蒂拉向雷斯林提出那个建议。
可是对着那双锋利专注似乎可以看穿她的蓝眼睛,她说起话来不再是自信满满,滔滔不绝。
等她一说完,雷斯林马上问:你在为谁工作?奇蒂拉耸耸肩,一些人。
你想送我去工作的地方是什么神庙,敬献给哪位神祗的?当然不是贝尔则。
奇蒂拉笑着回答。
卡拉蒙手里拿着一勺鸡汤,准备要说什么,雷斯林冷冷地制止了他。
谢谢你,姐姐,不过,我还没准备好。
雷斯林最后说。
准备?奇蒂拉没办法明白他的意思,你的所谓‘准备’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能读会写了吗?就算你没有魔法天分,至少你已经努力过了,这才是重要的。
还有其他的办法获得力量,我知道,我已经找到了。
够了,卡拉蒙,雷斯林推开汤勺,虚弱地倒回枕头上,我需要休息。
奇蒂拉站起来,叉着腰,凝视着雷斯林,你那个糊涂的母亲把你小心地裹起来,怕你散了架,不过,现在是你出去看看世界的时候了。
我还没准备好。
雷斯林又说了一遍,闭上眼睛。
奇蒂拉当天晚上离开了索拉斯。
她戴上皮手套,告诉卡拉蒙:我准备去做个短途旅行,去奎灵那斯提。
你知道那个地方吗?这个地方的防御,有多少人住在那儿?或是这一类的情报?我只知道精灵住在那儿。
卡拉蒙仔细想了会儿回答说。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
她披上斗篷,戴上兜帽。
你什么时候回来?卡拉蒙问。
奇蒂拉耸耸肩,很难讲,也许一年,也许一个月,也许永远都不回来,这要看事情的进展了。
你没有生我的气吧?小奇?卡拉蒙满怀希望地问我不想惹你生气。
不,我不生气,只是有点失望。
你本来可以成为一个伟大的战士,卡拉蒙。
我认识的那些人可以让你成为大人物。
至于雷斯林,他错了,他想要力量,我知道从哪里他能得到。
如果你们两个留在这里,你只会成为一个农夫,而雷斯林,就只能象唯兰一样,玩玩鼻子里出硬币,从帽子里弄出一只兔子之类的把戏。
这真是虚掷生命!她拍拍卡拉蒙的脸颊,本意是个友好的举动,却在卡拉蒙脸上留下了手指的红印。
奇蒂拉打开门,警觉地张望着两边。
卡拉蒙不知道她要看什么,已经是后半夜了,索拉斯差不多所有的人都已经睡去。
再会,小奇。
再会,小弟弟。
卡拉蒙揉着灼痛的脸,看着她穿过月光照亮的瓦仑树林,一个银亮月光里黑色的影子。
*****************************************************************************第三卷 第六节在雨点敲打屋顶的声音中,雷斯林醒过来,天地间回荡着隆隆的雷声,瓦仑树林为之战栗,粉红的闪电划过灰色的黎明,大雨落在新坟上,雨水浸泡着坟前新种下的两棵小树。
他躺在床上,看着风暴渐渐平息,天空慢慢亮起来。
一切都安静下来,只听到积水在叶片上的清露滴响。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实在太累了,没有办法挪动一下身体。
深深的悲哀掏空了他,只要稍微动一下,失落的钝痛就象潮水一样涌上来,比他内心空荡荡的感觉还要难以忍受。
身子下面的床单,身上盖的毯子,他都感觉不到,他好像没有了重量,没有了形体,这是不是和躺在那边的坟墓中,躺在棺材中一样?什么都感觉不到,直到永远?什么都不知道,生命,世界,活着的人们,一切,一切,再也没有知觉,被永恒的寒冷、空虚和死寂的黑暗包围住?疼痛爆发了,决堤一样冲进空虚的内心,灼热,燃烧的疼痛和恐惧,充塞在他的身体里。
他热泪盈眶,紧紧闭住眼睛,开始哭泣,为自己哭泣,为死去的父母哭泣,也为了所有在黑暗中出生,看见了光明也感觉到了温暖,最后又无奈地回归到黑暗中去的人们哭泣。
他不想吵醒卡拉蒙,无声地哭泣着,他这么做不是因为怕卡拉蒙知道,更多地是因为自己的软弱而感到羞耻。
眼泪慢慢流干了,只剩下嘴里咸涩的味道,塞住的鼻子,和因为用力忍住呜咽而发紧的喉咙。
床单都被汗和泪水浸湿了。
他的烧一定在夜里退了,他只模模糊糊记得自己在生病,可怕的记忆,在高烧的谵妄中,他一直和罗莎蒙纠缠不清,他梦见自己变成母亲,一具萎缩的尸体,很多人站在他周围,看着他。
安提摩德,提欧伯得老师,朱蒂丝寡妇,卡拉蒙,矮人和坎德人,奇蒂拉。
他哀求他们给他点食物和水,可是他们说他已经死了,再也不需要这些东西。
他感到恐惧,没有止境的恐惧,怕这些人把他放进棺材,埋进地里,埋进提欧伯得老师的实验室里的墓穴。
对可怕梦境的回忆减弱了噩梦的力量,虽然阴影挥之不去,但是他不再感到没顶的恐惧。
活着的感觉回来了,他一丝不挂的身体能感到粗糙的毛毯带来的轻微刺痛。
他把毯子掀到一边,站起来,因为虚弱而摇摇欲坠,清冷的空气让他发抖,赶紧从椅子背上抓起衬衫套在身上,把胳膊伸进袖子里。
他站在小房间的中央,有些彷徨,现在,要做什么呢?房间里有两张木床,都靠着墙,雷斯林走过房间来看还睡着的孪生哥哥。
卡拉蒙喜欢睡懒觉,睡起来也很沉。
通常他都舒服地仰面向天躺着睡,四肢摊开,一条腿悬在床边,另一条弯起来靠在墙上。
雷斯林的睡姿则相反,总是蜷成一团,膝盖顶到下巴,手紧紧搂在胸前。
但是卡拉蒙这天早上睡得非常不安稳,他精疲力竭,就是最可怕的恶梦也不能让他的身体醒过来。
他辗转反侧,脑袋痉挛地摆来摆去,枕头和毯子都掉在了地上,床单在他身子底下皱成一团。
他喃喃呓语,喘着粗气,使劲拽着自己睡袍的领子,身上又粘又湿,汗湿的头发粘在脸上。
卡拉蒙看上去十分憔悴,雷斯林关心地把手放到他前额上看看他是不是在发烧。
卡拉蒙身上不热,他的问题是精神上的而非身体。
他在雷斯林的碰触下一阵发抖,不停地恳求:不要让我去那里,小雷!不要让我去!雷斯林轻轻拨开遮住卡拉蒙眼睛的一大绺髪卷,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
哥哥一定熬了好几个晚上,需要休息,但现在他看上去更象在受着折磨。
雷斯林把手放到哥哥宽厚的肩膀上,摇摇他。
卡拉蒙!雷斯林断然地叫他。
卡拉蒙一下睁大眼睛,盯着雷斯林瑟缩了一下,不要离开我, 不要,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他啜泣着,在床上狂乱地扭动着,差点掉下来。
这不是在做梦,雷斯林心中泛起一种模糊熟悉的感觉,突然这种感觉变得可怕清晰。
罗莎蒙,当她陷入恍惚的白日梦就是这样的。
也许卡拉蒙根本不是在睡觉,也许他陷入了幻境, 和罗莎蒙一样,那幻境曾经困住罗莎蒙,让她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
从来没有任何迹象显出卡拉蒙也遗传了母亲的那种能力。
但是,他是她的儿子,是她的骨肉,她的血脉,携带着奇怪幻想的血脉,同样在卡拉蒙的血管中流动。
也许是因为不眠不休照顾弟弟使他的身体变得虚弱,而深爱的父亲的去世,无助地看着母亲慢慢死去打击了他的精神,他身体的抵抗力变弱,精神的防线开始崩溃,他的灵魂失去了庇护,裸露在危险中,再也没办法和生命的敌人搏斗,只能退入自己从来没有意识到的黑暗中,找到安全的避难所。
要是我失去了卡拉蒙会怎样?我会非常孤独,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雷斯林很难也不想把奇蒂拉算做亲人,他对自己说这是因为厌恶她粗暴和野性难驯的本性,但实际上,他怕她。
雷斯林预见到总有一天他们两个之间会有一场权力的斗争,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力量对抗她。
至于朋友,他没办法欺骗自己,他根本没有朋友,那些朋友实际上都是卡拉蒙的。
卡拉蒙经常惹他生气,他迟钝的大脑经常让他思维敏捷的孪生弟弟感到沮丧,让弟弟恨不得抓住他狠狠摇晃他,看能不能摇出一点灵光来。
但是现在,当雷斯林发觉有可能会失去他的哥哥,看到了卡拉蒙所占据的那个空白,才知道他不能没有哥哥,不是为了哥哥可以和自己做伴,更不是为了有个强壮的人可以倚靠,不,不是因为这些。
(客观地说,卡拉蒙不是个出色的剑客,但是很会防护同伴。
)在雷斯林认识的人中,卡拉蒙是唯一会过来亲近他逗他笑的人,墙上的影子,可笑的兔子……卡拉蒙。
雷斯林又摇了摇哥哥。
卡拉蒙只是呻吟着,举起一只手,象是要挡住什么不,小雷!我没有!我发誓我没有!雷斯林感到恐惧,不知所措,他离开卧室来找他的姐姐,想着也许可以让奇蒂拉去找梅金女巫来帮忙。
但是,奇蒂拉已经走了,她的东西都不见了, 她一定是在夜里走的。
雷斯林站在安静的起居室里,这个家实在太安静了。
奇蒂拉已经把罗莎蒙所有的衣服和物品都扔进一个箱子,塞进床底下,但是那把摇椅还在,小奇没有收起来的唯一一件母亲留下的东西,大概是因为家里实在很缺椅子。
罗莎蒙的气息还逗留在房子里,仿佛萎谢的玫瑰花瓣上残存的香气,已经不在的她,周围的空旷,让雷斯林心中浮现起生动的回忆。
太生动了,罗莎蒙坐在摇椅中,轻轻摇着,一下又一下,安祥,闲适, 衣服发出窸娑的响声。
她纤细的脚趾,套在柔软的皮鞋里,在裙裾下随着摇动在地板上划来划去,她抬着头,目光平视,对着雷斯林微笑。
他凝视着,疼痛的心盼着这一切都是真的,但是他身体里的某一部分清清楚楚明白那是不可能的。
罗莎蒙停下来,优雅轻盈地站起来,当她走近,他能感到一阵甜蜜芬芳的气息, 玫瑰的香气……另一个房间里,传来哥哥的一声惨叫,可怕极了,好象他在被烈火活活烧着。
循着玫瑰的香气, 雷斯林在家里搜索着,最后找到他要的:一小碟干枯的玫瑰花瓣放在桌上,来减轻一些屋里疾病的气味。
他把手指伸进碟子里,拿起一些玫瑰花瓣走进卧室。
卡拉蒙紧紧抓住床边,手指的关节泛白,床在他身下摇晃,他大睁着眼,瞪着只有他才看得见的可怕景象。
雷斯林不用去翻他的初级法术书, 魔法的吟唱在他大脑中燎原的烈火一样燃烧,顺着脊柱冲下来,点燃他全身每一根神经,让他如立于火焰之中。
他的手指捻碎花瓣,让它们落在哥哥饱受折磨的身体上阿 兹 塔 撒 卡 丝 笯 拉 兰 奇 纳 微卡拉蒙眨了眨眼睛,深深地叹息了一下,身子一震,然后闭上了眼睛,他静静躺着,身体舒展开来,没有呼吸。
从没体验过的恐惧抓住了雷斯林:他的孪生哥哥死了。
雷斯林低语着:卡拉蒙,不要离开我,不,不要,卡拉蒙。
他的手指温柔地拂去卡拉蒙平静的脸上的玫瑰花瓣。
卡拉蒙深深地,长长地,放松地吸了口气,吐出来,再吸一口, 他的胸膛一起一伏,脸舒展开来,噩梦没有在他脸上刻留下印记,疲倦的皱纹,悲哀和痛苦很快地消退,他的脸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安祥。
雷斯林放松下来,一阵虚弱,腿一软,滑坐在哥哥的床边,他把头埋进手里,那一刻,他闭上眼睛,除了黑暗什么都没看见,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卡拉蒙睡着了。
我施了法,雷斯林在心里说,魔法,我做到了。
他身体里魔法的火焰变弱熄灭,让他虚弱战抖,没办法站起来,但是雷斯林已经体验到了他这一生从没有体会过的欢乐和愉悦。
感谢你们!他低低地念着,双拳紧握,指甲陷进肉里。
再一次他看见了那只眼睛,白色的,红色的,黑色的,满意地盯着他。
他一遍又一遍复诵着: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不会的!那只眼睛眨了眨。
一点担心,充满嫉妒的疑问,锐利地刺进他的身体。
卡拉蒙是真的陷入那种魔法的幻境了吗?有没有可能他也遗传了母亲的魔法天分呢?雷斯林睁开眼睛,久久地凝视着熟睡的哥哥。
卡拉蒙仰面躺着,一条手臂悬在床边,另一条横过前额,他张着嘴,鼾声大作,一副再蠢不过的样子。
我搞错了。
雷斯林轻轻地说,勉强支撑着站起来,那只是个恶梦,不会是别的。
他嘲笑自己:怎么可能想象这个蠢汉会有魔法的天分!雷斯林蹑手蹑脚走出房间,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以免吵醒哥哥,然后他轻轻关上房门,走进起居室,坐在母亲的摇椅上,轻轻摇着,细细品味着自己的胜利。
*****************************************************************************第三卷 第七节卡拉蒙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他醒过来,全然不记得自己的梦境, 迷惑甚至怀疑地听着弟弟描述当时的情形。
噗, 小雷,你知道我从来不做梦。
雷斯林没有争辩。
他自己也很快地在恢复,有力气和哥哥一起坐在厨房的桌边。
这一天很温暖,一阵微风吹进来,带来远处女人们的声音,叫声,欢笑声。
这是洗衣服的日子,女人们把衣物晾在树枝间,等着被晒干。
早秋的阳光穿过摇动的枝叶,跳跃的光影鸟儿一样在房间里四下扑闪着。
兄弟两个在沉默中吃着早餐。
他们有很多话要说,有很多事必须要讨论,不过没关系,等一等吧,还有时间。
雷斯林慢慢回味着过去的每一刻,把它们捧在手里,看着这些时刻从指缝中溜走,又被另一些的回忆代替。
过去,还有过去的一切痛苦,已经被留在身后,他再也不会回头去看了。
未来,在他面前展开,有光明的希望,阳光一样温暖着他,也有未知的恐惧,在他脸上投下暗淡的阴影。
就在这一刻,他任自己停浮在过去和未来之间,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
外面,一只鸟在叫,另一只应和着。
两个女子把湿床单故意落到在地上迈着大步巡逻的一个守卫身上,他大概是被床单罩住了,听得到他被捂住的不带恶意的咒骂。
年轻女子咯咯笑着,辩白着,说她们不是有意的。
她们跑下楼梯,拿回床单,消磨了一会,快乐地和英俊的守卫打情骂俏。
卡拉蒙好象也和雷斯林一样,被阳光,微风,欢笑声催了眠,不愿意醒来,他犹豫了一会,终于开口:雷斯林?我们应该来决定以后怎么办。
因为耀眼的阳光,雷斯林看不清哥哥的脸,但是在心里,在感觉里,他可以看到坐在对面的哥哥的样子,结实,强壮,让人安心。
雷斯林想起昨天以为卡拉蒙死掉了时的恐惧,心中涌出对哥哥的感情,让他的眼眶发热。
他向后退了退躲开阳光,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好看得更清楚。
过去的一幕一幕越来越快地从眼前掠过,从手中溜走,留在时间的后面,让他再也无法触及。
我们都有些什么选择呢?雷斯林问。
卡拉蒙在椅子里挪动了一下:好吧,我们决定了不和小奇去北方。
他停了停,用沉默询问着雷斯林是否会重新考虑。
对,我们不去。
雷斯林回答,这是最后的决定。
卡拉蒙清了下喉咙,继续说:布莱特布雷德夫人提出收留我们,给我们一个家。
布莱特布雷德夫人?雷斯林不屑地撇撇嘴。
她可是一位索兰尼亚骑士的夫人。
卡拉蒙指出这一点。
那是她自己这么说的。
别这么说!小雷!卡拉蒙很喜欢安娜 布莱特布雷德,因为她总是对他很好。
她给我看过他们的家谱,而且她言谈举止都象一个贵妇人,小雷。
你怎么能知道一个贵妇人应该是什么样的呢?我的哥哥。
卡拉蒙想了一下这个问题:好吧,她就象我想象中的贵妇人那样,象故事里的贵妇人一样……他突然打住,话只说了一半,但是双胞胎的心里都知道下面半句是什么:就象那些妈妈给我们讲过的故事。
母亲的魂灵还在这个房子里,大声地提起她会惊扰她的。
而吉伦不同,他本来就很少在家,他已经离开了,只留下了很模糊的一点愉快的回忆。
卡拉蒙还在怀念父亲,雷斯林努力了一下想起吉伦已经不在了。
可是那样一来,史东 布莱特布雷德就会是我的兄弟,我很介意这一点。
雷斯林表示说,荣誉即吾命。
他是那么自大高傲,时时处处要表现他的德行,做楷模。
真叫我恶心。
啊,史东没你说的那么糟啦。
卡拉蒙说,他的日子不好过。
至少我们知道父亲已经去世了,而他呢,他都不知道自己父亲是活着还是死了。
卡拉蒙闷闷地说。
如果这件事这么困扰他,为什么他不回去找出真相?雷斯林不耐烦地说,他岁数已经够大了。
可是他不能离开他的母亲。
在他们逃出来的时候他向父亲保证过要照顾母亲,他要受自己诺言的约束。
当暴民攻击他们的城堡……城堡!雷斯林从鼻子里哼了一下。
他们好险才逃出命来。
史东的父亲在夜里把他和他的母亲托付给一个家臣,告诉他们逃到索拉斯来,他会到这儿来跟他们会合。
这是最后一次他们看见他,从此就没听说过他的任何消息。
骑士们一定是做了什么事激怒了民众,才会被攻击,老百姓才不会无缘无故突然想起来去攻打一个防守严密的要塞呢。
史东说,有些奇怪的人开始进入北方,进入索兰尼亚,他们是邪恶的人,是他们让骑士团陷入困境,把骑士们赶走,好自己来控制这个地区。
那么这些所谓邪恶的家伙又是什么人呢?雷斯林刻薄地问。
卡拉蒙耸了耸肩回答:他不知道,但是他认为他们和古老的真神有关。
真的?雷斯林立刻陷入沉思,想起奇蒂拉的建议,她提到过强大的神祇。
他也回想起神在自己面前现身的经历,一直以来他都不能肯定,那件事真的发生过吗?还是仅仅因为他的愿望太过强烈而产生了幻觉呢?卡拉蒙不小心倒了些水在桌子上,他忙着用刀子和叉子拦截水流不让它淌到地板上。
他一边说话一边忙于这件事,没有抬头看他的弟弟。
我对她说了不用。
她不会让你继续去上学的。
雷斯林回过神来:你在说什么?谁不让我去上学?布莱特布雷德夫人。
她这么说了?真的?是啊,卡拉蒙一边回答,一边又在他的小小堤坝上加上一把勺子,当他抬起头看到雷斯林开始阴沉下来的神色,赶紧补充道:这不是冲你来的,小雷。
索兰尼亚骑士认为操法者是非自然的。
按史东的说法,他们决不会在战斗中使用法师,法师缺乏纪律性而且过于特立独行。
我们只是用自己的头脑思考,为自己着想,而不是盲目地服从什么愚蠢的可能连大脑都没有的上级。
雷斯林接着补充道:人们还说,玛济斯就曾和骑士修玛并肩战斗,而且他还是修玛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修玛。
卡拉蒙很高兴能换个话题,史东给我讲过他的故事,很久以前,他和黑暗之后战斗,赶跑了所有的恶龙。
不过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玛济斯。
毫无疑问骑士们很想忘掉传说的这个部分。
就象修玛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战士一样,玛济斯也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法师之一。
在一次和塔克西丝的邪恶势力的战斗中,玛济斯和修玛分开了,法师只能独自战斗,最后受了伤,精疲力竭,再也召唤不出魔法的力量。
那个时候,是不允许法师携带武器的,他们只能靠魔法。
玛济斯被活捉了,送到黑暗之后的牢狱里。
他们折磨了他三天三夜,想让他说出修玛的行在,好派出刺客暗杀骑士,玛济斯到死也没说。
据说,当修玛接到玛济斯的死讯,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哀恸欲绝,他身边的人都以为他也要死去了。
从那以后,修玛就命令允许所有的法师携带一件小刀之类的武器,当他们没有办法施法时用来做最后的抵抗。
直到今天我辈还以玛济斯的名义这样做。
这个故事太精彩了。
我一定要讲给史东听。
卡拉蒙听入了迷,忘掉了他的小小水坝的工程,水都流到地上去了,他赶忙抄起一块抹布去擦。
你得讲给他听,雷斯林促狭地说,我很有兴趣知道他听完了会怎么说。
他看着在擦地板的卡拉蒙,接着说:我们已经决定了不加入奇蒂拉,也决定不接受高贵的布莱特布雷德夫人的庇护。
那你建议我们怎么办?我说我们就住在这里,小雷。
卡拉蒙平静地说。
他扔开抹布站起来,手叉在腰上,象个买家一样打量着屋子,这房子完完全全是我们的。
这是父亲亲手盖起来的,他没有留下任何债务,我们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
你的学费有人付,我们不用担心这个。
我为农夫塞吉工作,挣到的足够我们两个吃穿。
这样的话,冬天我在学校的时候你会孤单一人呢。
雷斯林观察着他。
卡拉蒙耸耸肩:我可以待在塞吉家里,以前大雪封路的时候我也这么干过,或者,我也可以和史东或是别的朋友在一起。
雷斯林静静坐着,沉思着,皱着眉头。
怎么了?小雷?卡拉蒙不安地问,你觉得这个主意不好吗?我认为这个计划非常好,哥哥。
只是我觉得由你来供养我是不对的。
卡拉蒙脸上的忧虑消失了。
这有什么关系,我的就是你的,小雷,你知道的。
这有关系,非常有关系。
我一定要想办法挣到我应该出的那份。
雷斯林回答。
卡拉蒙把这个问题想了差不多三分钟, 很明显,这对他有点困难,因为他开始挠头,咕哝着说他们该吃午饭了。
他开始去翻他们的食物储备,雷斯林则开始仔细想自己到底怎么样可以挣到自己的口粮。
他不够强壮,不能做农活, 而且他还要上学,根本没有时间去做一份全职的工作。
现在,他的学业比什么都重要,每学到一条法术咒语,都会增加他的知识,也……增加他的力量。
力量,他已经品尝到了, 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力量。
雷斯林想起强壮的卡拉蒙如何在他的一个咒语之下就沉沉睡去,毫无生气地倒在孱弱的弟弟面前。
雷斯林微笑了。
卡拉蒙拿着一条面包和一罐蜂蜜回来,另外又把一个空的玻璃瓶子放在弟弟面前。
这是那个老巫婆的,女巫梅金。
里面装的是什么树汁。
小奇靠这个给你退烧。
我觉得应该把这个瓶子还给她,卡拉蒙的声音里有一丝犹豫,然后神神秘秘地说,你知道吗,小雷?她弄了条狼躺在门口,厨房的桌子上还放了个骷髅哎!女巫梅金。
雷斯林突然有了个主意。
他打开玻璃瓶盖,嗅了嗅,是柳树皮汁。
这个很容易制备。
他的小园子里还有些草可以拿来治病。
现在他能施一些简单的法术。
如果他可以让哭闹不停的婴儿安静下来,让发烧的人退烧,或是让皮肤上的痕痒消失,人家一定会乐意付点钱的。
雷斯林的手指慢慢掠过玻璃瓶子,对哥哥说:我自己去还这个瓶子。
你不想去的话可以不用跟着。
我也去!卡拉蒙很坚决,想想她是从哪儿弄到那个骷髅的,嘎?问问你自己看?我可不想哪天跑到她那儿看见你的脑袋在她的餐桌上放着。
小雷,你和我,从现在起,永远要在一起,我们互相倚靠。
未必那,亲爱的哥哥。
雷丝林的声音很温柔,他的手放到腰间的一个小皮袋子上,里面装的是他施法用的材料,现在里面只有干的玫瑰花瓣,不过,很快就会放进别的东西,很多东西。
未必啊。
*****************************************************************************第四卷 第一节到底是谁想要或是需要神呢?肯定不是我。
我的生活不需要由冥冥中的力量来掌控,这才是我喜欢的方式。
命运在我自己手中,我不是任何人的奴隶,为什么我要成为神的奴隶而让一些教士或牧师告诉我应该怎么生活呢?-奇蒂拉 钨斯 马塔两年过去了。
春雨夏阳让坟前的小树变得挺拔,开始长出第四根翠绿的枝条。
冬季雷斯林都寄宿在学校,他的法术书上又添上了一条基本法术-探测术,用来探测物品上是否附有魔法。
卡拉蒙天寒时在马厩里工作,夏天给农夫塞吉打工。
冬天他基本不在家住,弟弟不在,一个人形单影只,觉得有点害怕。
等雷斯林回来了,兄弟两个一起住在家里,简直心满意足。
又到了索拉斯最重要的节日之一,春天里传统的五月节。
在镇子南头清理出一块巨大的空地,准备举行一年一度的盛大贸易集会。
当冰消雪融,道路开始通畅,适于旅行,全安塞隆的商人都会从各地赶赴索拉斯的集市,急于出售他们在整个冬季里制做的货品。
最先到达的是沉默寡言,样子野蛮的平原人,他们都来自一些有着奇怪的野蛮名字的村庄,好比奎-特,或是奎-基里。
平原人穿着动物皮毛制成的衣服,上面缀满风格粗犷的饰物,据说这是为了荣耀他们所膜拜的祖先,尽管离群索居,他们还是很容易就能挣到钱。
平原人做的陶器售价可观,手织的毛毯美丽非凡,还有一些货品,比如说缀满珠子的小动物的头骨简直让孩子们爱死了,而孩子们的父母却大惊小怪,无法理解。
服饰精美,脖子上戴着金链子的矮人们从索巴丁的地底王国赶来,带来了让他们闻名遐迩的金属制品,从水壶,煎锅,直到斧子,剑护,匕首,应有尽有。
这些索巴丁的高山矮人引发了节庆期间的第一场争执。
那天他们坐在最后归宿旅店,传饮着欧提克的淡啤酒,当他们开始发表贬低这种啤酒的言论,认为它远低于他们的期望时,一个本地的丘陵矮人以欧提克的名义表示了异议,并且补充说高山矮人根本不懂赏鉴啤酒,除非把一整杯啤酒泼在他们的头上,当然,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旁边有几个来自奎灵那斯提的精灵,带着他们极为精美的金、银饰物和珠宝来参加交易,认为矮人实在是群吵吵闹闹的家伙,人类已经够差劲了,而矮人,唉,更糟。
打斗爆发了,不得不叫来镇上的守卫。
索拉斯的居民都站在丘陵矮人一边。
沮丧的欧提克不愿意失去他的顾客,试着两边都不得罪。
他认为这一天供应的啤酒可能确实没有达到他一向的高标准,所以不得不承认索巴丁的高山矮人也许是对的。
另一方面,佛林特火炉在他漫长的一生中喝过难以计量的啤酒,因而非常懂得赏鉴啤酒,而欧提克对他在这方面的权威意见不得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最后决定丘陵矮人应该向高山矮人道歉,而高山矮人应该对欧提克说对不起,然后大家就可以把整件不愉快的插曲忘掉。
高山矮人的首领抹掉鼻子上的血,恨恨地声明啤酒还算能入口。
丘陵矮人揉着青紫的下鄂,咕哝说既然高山矮人这辈子无数个晚上都消磨在酒吧的地板上,脸浸在啤酒里,那么也许真的能说出些道道来。
索巴丁矮人觉得这个声明不对劲,听起来象是一个新的侮辱,欧提克赶紧表示要请所有在酒吧里的人免费喝一杯,来庆祝新结下的友谊。
没有一个矮人会拒绝免费的啤酒哪。
所以双方退回到自己的坐位上,都坚信自己这方占了上风。
欧提克把打坏的椅子敛在一起,女招待捡起地上的破陶器碎片,守卫为了酒店老板的荣誉干了一杯,精灵们鄙夷地望着其他人,整件事过去了。
第二天,雷斯林和卡拉蒙也听说了这件事,他们正试着从挤在密密麻麻的帐篷和摊位间的人群中穿过去。
真希望那会儿我也在啊。
卡拉蒙遗憾地叹气,握紧拳头。
雷斯林什么都没说,他不太关心这件事,而是在仔细地研究人流的方向,好决定自己应该占据的最理想的位置。
最后他选定了一个两股拥挤的通道的交汇点,一边是来自海文的花边制造商,另一边是帕克塔克斯的葡萄酒摊位。
雷斯林把一个大木碗小心安放在旁边的树桩上,叫过卡拉蒙来给他指示。
你走到这条队的末尾,晃来晃去,假装是镇上一个农夫的儿子,记住了?当你看见我,就跑过来盯着我,大声叫好。
等我周围聚起一圈人,你就上外围去,尽可能把过路的人都招过来,要他们看上一眼,明白了吗?你放心吧!卡拉蒙兴高采烈。
等我说需要一个志愿的观众时,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对,对, 我跑上去,发誓说这辈子从来没见过你,这个木头箱子里什么都没有。
别表演得太过火。
雷斯林警告他。
不,不会的,相信我吧。
卡拉蒙保证。
雷斯林没法放心,可也没办法。
虽说昨天晚上他们排练过了,现在也只能听天由命,希望卡拉蒙能记住自己的台词。
卡拉蒙转身走向雷斯林指给他的那个队伍,差不多立刻就被一个穿着华丽的红色马甲的矮胖子逮住,硬把他往一个帐篷拖去,向他保证在帐篷里能看到卡拉蒙这辈子都想象不出来的美貌女子,她的大名从这里一直远播到血海,而且她还会跳一种亚苟斯北方的舞蹈,可以让男人热血沸腾哪。
只要花两个钢币,卡拉蒙就能亲眼欣赏这个精妙绝伦的表演。
真的? 卡拉蒙伸着脖子想试着从门缝张一眼帐篷里面。
卡拉蒙!弟弟的声音象一巴掌拍在他后脖子上。
卡拉蒙满怀罪恶感,赶紧转身走开,矮胖子气坏了,怨毒地瞪着雷斯林,直到又找到一个乡巴佬,重新开始滔滔不绝的说服。
雷斯林选了个最显眼的位置放好木碗,扔了个钢币在里面,这是钱母,然后开始把道具陈列在脚边,有变戏法用的小球,会从观众耳朵里冒出来的硬币,让人吃惊地从他嘴里流出来的绸巾,还有一个花里胡哨的箱子,待会儿有只惊慌失措,毛发蓬乱的兔子会从里面冒出来。
他穿着自己用旧床单缝成的白袍,破损的地方巧妙地缀上星星和红色与黑色的月亮脸,任何一个真正的法师宁死也不会让人看到穿着这身古怪的行头,不过大众们是无知的,亮丽的颜色能吸引注意力。
雷斯林拿起小球,登上树桩,开始表演。
这些五颜六色的小球 他和卡拉蒙小时候的玩具 在他灵巧的手中让人眼花撩乱地转动,不时跳向空中,立刻就有几个孩子拖着父母跑过来。
卡拉蒙跑上来大声叫好,更多的人聚拢过来,惊奇地观看着,钱币开始叮叮当当落在木碗里。
雷斯林开始享受自己的表演,虽然他并没有使用真正的魔法,可是观众们好象着了魔,事实上他们想要相信他,愿意相信他,这才是成就表演的魔力所在。
他特别享受孩子们对他的崇拜,也许,这让他想起自己的童年,自己那时候的惊奇和仰慕,,想起这种感觉引领他走上后来的道路。
哇,看看那个!一个尖脆的声音在喊,你真的把绸巾吞下去了?吐出来的时候喉咙会不会痒啊?开始雷斯林以为是个小孩子在叫,很快发现那是个坎德人,穿着鲜绿的裤子,黄色衬衫和橘色的坎肩,头发梳成长长的马尾,他很容易就挤到了前面,人们避之惟恐不及地纷纷让出条路来,每个人都紧紧抓住自己的钱袋。
坎德人站在雷斯林面前,大张着嘴,一脸崇拜。
雷斯林赶紧对卡拉蒙使了个警告的眼色,后者立刻警戒地站到装着他们的钱的木碗边。
这个坎德人有点眼熟,雷斯林觉得,不过坎德人和一般人的样貌太不同了,如果没有训练有素的眼睛,所有的坎德人看上去都一样。
雷斯林想比较明智的办法是把坎德人的注意力从木碗上转移开。
他的一个小球从坎德人的包包里跳出来,硬币从坎德人的鼻子里如雨而落,让他大惑不解,高兴得发疯。
观众们,已经是一大群了,都在鼓掌,钱币雨点一样掉在碗里。
雷斯林弯下腰去鞠躬致谢,这时有个声音大喊:真是可耻啊!雷斯林直起腰,正好对着提欧伯德老师怒气冲冲,青筋暴露的老脸。
真是可耻啊!老师又喊了一遍,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怒指着自己的学生。
你在大庭广众丢人现眼!热血冲上头来,不过考虑到周围一大堆围观的人,雷斯林尽量控制着自己。
我知道您会不高兴的,老师,不过我得尽我所能谋生啊。
对不起,老师先生,不过您挡着我了。
坎德人很有礼貌地提醒着,伸出手打算去拉提欧伯德老师白袍的袖子好引起他的注意。
坎德人很矮,而提欧伯德老师正在一边咆哮如雷一边挥动着胳膊,所以他没能够到袖子,却正好摸到老师腰带上挂着的装法术材料的袋子。
我听说了你是怎么样谋生的。
提欧伯德老师吼道,你和那个女巫搅在一起,用些野草骗乡巴佬说能治病。
我没法相信这些传说都是真的,所以今天到这里来好亲眼看看。
你真的认识一个女巫?坎德人问,声音里充满渴望,手里还在搜索着法术材料的袋子。
难道您想我饿死吗,老师?提欧伯德老师大喊:与其你在这里贱卖自己,让我和我的学校蒙羞,还不如去沿街乞讨呢!他伸出手准备把雷斯林从树桩上拽下来。
您碰碰我试试!雷斯林静静地威胁说,您会后悔的!提欧伯德老师再度咆哮:你竟然敢威胁你的老师 嘿,小家伙!卡拉蒙插到两个人中间,对坎德人喊,把那个袋子扔过来!地精球游戏?坎德人大叫,你来扮地精!他把角色分派给提欧伯德老师,立刻把袋子从法师头上抛给了卡拉蒙。
哈,这是你的吧,法师?卡拉蒙把袋子伸到法师面前晃晃,逗弄他。
是不是?提欧伯德老师的手在腰带上摸索着本来应该在那里的袋子,认出了自己的东西,脑门上根根青筋都爆出来,脸涨成暗红。
还给我,你这个蠢货!他大叫。
这边,中间。
坎德人已经席卷完了法师,开始跑开。
卡拉蒙扔出袋子,坎德人伸手接住,人群中爆出一阵哄笑,大家都觉得这一幕比方才的魔术还要有趣。
雷斯林站在木桩上,冷冷地看着,表情似笑非笑。
坎德人正准备来个长传,不知从哪里伸出只手来,一把从他手里夺过了袋子。
什么 坎德人吃了一惊,仰起头来。
我来拿着这个。
一个坚定的声音说。
拿走袋子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子,眼睛蓝得象索拉尼亚的天空,长头发编成一条老式的辫子垂在背后,神情严肃坚定,从小到大他受到的教导就是:人生是严肃而残酷的,被铁一样的信条约束着。
史东 布莱特布雷德抽紧袋口的绳子,掸去上面的灰尘,庄严地鞠了个躬,把袋子递给怒气冲天的法师。
谢谢你!提欧伯德老师硬梆梆地道谢,一把抓过袋子,赶快藏进他长而宽大的袍袖中。
他怒视了一下坎德人,回过身冷冷地盯着雷斯林:要么你离开这里,要么离开我的学校,你选哪个,年青人?雷斯林瞥了一眼木碗,不管怎么说,眼下钱已经足够了。
至于将来,如果老师不知道,就不会有损害,只要小心些就是了。
他跳下树桩,带着恭敬的样子。
对不起,老师!他用悔恨的声音说,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我也希望如此。
提欧伯德老师硬梆梆地说。
他非常生气地转身离开,不过当他到了家,发现他大部分的法术材料(不过钢币都还在)都消失不见了,(当然,这和魔法无关),只会更加生气。
人群慢慢散去,大家都相当满意,觉得付了一两个钢币看了这么场活剧实在很值得。
很快,只剩史东,卡拉蒙,雷斯林,还有坎德人站在树桩边。
哎,史东,你毁了我们的乐趣。
卡拉蒙叹了口气。
乐趣?!史东皱紧了眉头,你戏耍的是雷斯林的老师啊!是啊,可是 对不起。
坎德人穿过他们两个,跑到雷斯林跟前,问:你能不能把兔子从箱子里再变出来一次?雷斯林应该尊重他的老师。
史东说。
或者从我的鼻子里再变出点儿硬币来?坎德人一点也不放弃,我原来真不知道自己的鼻子里有硬币,你觉得是吸气时吸进来的?还是别的什么?瞧,我把这个塞进去,然后 雷斯林从坎德人手上拿走硬币:千万别这么做,你会弄伤你自己的。
而且,这个硬币是属于我的。
是吗?你一定是不小心把它弄丢了。
坎德人伸出手幸会。
我的名字是泰索何夫 柏伏特。
你叫什么?雷斯林本来已经准备冷冷地拒绝坎德人,因为任何一个神智健全的人,并且还想让自己的头脑保持清醒的人,都绝不会和坎德人有任何瓜葛。
不过雷斯林想起当提欧伯德老师发现自己心爱的法术材料落在坎德人手里,快要昏过去的样子,不由微笑起来,觉得自己欠坎德人一个人情,他相当认真地接受了坎德人的握手,不仅如此,还把他正式介绍给另外两个人。
这位是我的哥哥,卡拉蒙,这是他的朋友,史东 布莱特布雷德。
史东非常勉强地和坎德人握了手,这是个正式的相互引见,如果不握手就太失礼了。
嗨,你好,小个子。
卡拉蒙善意地上去握手,他的大手把坎德人的手整个包住,让泰索何夫轻轻退缩了一下。
我很不愿意提到这一点,卡拉蒙。
可是既然我们已经正式认识过了,我不得不告诉你,不断地评论一个人的个子,是很粗鲁的。
好比说,如果我不停地叫你大酒桶,你会高兴吗?坎德人非常严肃认真。
这个说法太滑稽了,这一幕也太好笑了,一只蚊子在批评大熊,雷斯林大笑,一直笑到喘不上气来,跌坐在树桩上。
看到弟弟的情绪如此之好,卡拉蒙又吃惊又高兴,也爆出一声大笑,他抓住坎德人的后背,轻轻把他拎起来。
来吧,哥哥,咱们得收拾收拾回家了。
这个地方马上就要关门了。
雷斯林又诚心诚意地加上一句:很高兴认识你, 泰索何夫 柏伏特。
哦,我来帮忙。
泰索何夫赶紧凑上来,不停地用渴望的眼光打量着五颜六色的小球,彩色的箱子。
谢谢! 不过我们自己就行。
卡拉蒙赶紧表示,在兔子消失在坎德人身上的某一个袋子之前把它拿了回来,史东则从坎德人的口袋里拿回那些绸巾。
你们应该更加小心你们的东西。
泰索何夫认为自己有义务要指出这点,真是运气我帮你们找到了这些东西,我很高兴这么做。
雷斯林,你真是个伟大的魔术师,呃,我可以叫你雷斯林吗?好的,谢谢,那么我就叫你卡拉蒙,如果你肯叫我泰索何夫的话,这是我的名字,只有朋友才叫我泰斯,当然,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这样叫我。
我叫你史东。
你是个骑士吗?我去过索拉尼亚,看见了好多骑士。
他们的胡子和你的一样,更多一点,嗯,我是指胡子。
你的现在好象还有点稀疏嘛,不过我明白你正在想办法。
谢谢你。
史东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揪自己刚蓄出来的胡子。
兄弟两个开始穿过拥挤的人流往出口走去,泰索何夫跟着,声称他今天已经看过所有值得一看的东西了。
史东本来想先行告辞,但是当坎德人提到索兰尼亚,又改变主意,也不再在意被人看见和一个坎德人在一起。
你真的去过那儿?他问。
我去过安塞隆的所有地方。
泰斯很骄傲,索兰尼亚真是个好地方,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讲给你听。
对了,我有个好主意。
你们干嘛不到我家来和我共进晚餐呢?你们,所有的人,佛林特不会介意的。
佛林特是谁?你妻子?卡拉蒙问。
我的妻子?哇,我一定要讲给佛林特听!泰索何夫大叫,不过不是的,佛林特是个矮人,是我在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不管他怎么说,我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不过也许是除了半精灵坦尼斯之外的最好的朋友,坦尼斯是我另外一个朋友,他不在这儿,去奎灵那斯提了,就是精灵们住的地方。
泰斯停下来好换口气。
雷斯林停住脚步,说:现在我想起来了!我知道为什么看你眼熟了。
吉伦死的时候你也在场,你,还有那个矮人和半精灵。
他顿了一下,沉思地看着坎德人,然后说:泰索何夫,谢谢你。
我们接受你的邀请。
我们?真的?卡拉蒙吓了一跳。
是的,哥哥。
你也会来,对不对?泰索何夫热切地看着史东。
史东一直在揪着自己的胡子。
本来我的母亲在等我回去,不过我想她应该不会介意我和朋友们在一起。
路过家的时候我会停一下,告诉母亲我去哪里了。
你都去过索拉尼亚的什么地方?让我拿给你看。
泰索何夫拉过背在身后的一个包包(坎德人浑身挂满了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包包和袋子),抽出一张地图来。
我非常喜欢地图,你呢?你介不介意拿着这一边?好了,你看,这是海边的塔西丝,我还从没去过那儿,不过有一天我会去的。
等佛林特不再那么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吧。
你不知道,佛林特简直离不开我。
你都没办法相信,如果不是我在那儿替他看着东西,他会陷入多么大的麻烦。
啊,对,我们在说索兰尼亚,他们那儿的监狱真是棒极了……两个人继续走下去,高大的史东弯着腰在研究地图,泰索何夫忙着指点着他认为有趣的地方。
史东的理智一定是开小差了。
卡拉蒙说,那个坎德人恐怕从来也没到过索拉尼亚的边上。
他们都撒谎撒得象个,呃, 好吧,象个坎德人。
现在你竟然让我们和一个坎德人,还有矮人一起吃晚饭!这个,这个实在不对劲。
我们应该只和我们的同类在一起,父亲经常说……他什么都不会再说了。
雷斯林打断了哥哥。
卡拉蒙变得苍白,闷闷不乐地沉默下来。
雷斯林抱歉地把手放到哥哥的手臂上。
我们不会永远都蜷在家里,躲在安全的茧里面,他的声音轻而温柔,总有一天会有挣脱束缚的机会,卡拉蒙,我们必须要抓住。
我们现在需要一点时间让阳光烘干我们的翅膀,很快我们就能有力量飞翔了。
你明白吗?是的,我想我能明白。
我不太肯定自己想飞,小雷。
在很高的地方总是让我头晕。
卡拉蒙想了会儿接着说:但是如果你身上都湿了,应该马上回家换件干衣服。
雷斯林叹气,拍了拍哥哥的手臂,好的,卡拉蒙,我去换衣服,然后我们和矮人一起吃晚饭,当然,还有坎德人。
*****************************************************************************第四卷 第二节大家都认为佛林特火炉的古怪房子是索拉斯的一大奇观,不光因为它建造在地面上,而且完完全全是用佛林特不辞劳苦从祷者之眼峰运回来的石头造出来的。
佛林特根本不去理会别人怎么看他或是他的房子,在矮人王国漫长,可以引以为傲的历史中,从不曾有任何一个矮人住在树上。
鸟住在树上,松鼠也是,还有精灵,可是感谢伟大的工匠李奥克斯啊,佛林特不是鸟,也不是松鼠,也不是精灵,他没有翅膀,蓬松的尾巴或是尖尖的耳朵这些众所周知的树栖物种的特征,住在树上不自然,而且危险。
想想看要是有天你从床上掉下来,可能就是这辈子摔的最后一个跟头。
矮人常常用一种害怕的口气这么说。
他的生意伙伴和朋友,半精灵坦尼斯向他指出,就算住在树上,当一个人从床上掉下来也只会摔在地板上,除了背上可能有几块小小瘀伤,不会有更严重的后果。
可是矮人根本听不进去。
佛林特坚持自己的看法,树屋的地板是用木头造的,而木头,大家都知道是很不可靠的建筑材料,会腐朽,会成为老鼠和白蚁的食料,任何时候都可能烧起来,下雨时漏雨,天冷时漏风,一阵大风兴许就把它吹跑了。
石头,那就不同了。
任何东西都不能动坚牢的石头半分;冬暖夏凉;没有一滴雨能够渗进石壁;不管风怎么使劲吹,就算吹红了脸,你的石头墙都不会抖上一抖。
众所周知,在大灾变中幸存下来的房子都是石头盖的。
除了伊斯塔。
半精灵坦尼斯会逗弄他。
如果被一座恐怖的大山砸中,就算石头房子你也不能指望它还能好好的站在那儿啊。
佛林特会这样回击,并且补充说:就算这样,毫无疑问,在血海下面,喏,就是伊斯塔沉下去的那个地方,肯定有一些幸运的鱼舒舒服服住在里面。
就在这一天,佛林特正在自己的房子里,试图找出不对劲的地方。
自从坎德人搬进来,这个房子就一直有地方不对劲。
这两个不可思议的室友是在一个市集日认识的。
当时佛林特在展示自己的作品,而泰索何夫路过这里,正打算前往他认为有趣的地方,他在佛林特的摊子前停下来,欣赏一只做得非常精美的手镯。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那要看是谁来讲这个故事了。
按照泰斯的说法,他把手镯拿起来试戴一下,结果真是再合适不过,所以赶紧跑开去找个人咨询一下价格。
按照佛林特的说法,他那时候正在摊位的后面,喝一口啤酒提提神,等他出来,发现泰索何夫还有手镯正要飞快地消失在人群中,他抓住了坎德人,后者大喊大叫,坚称自己是清白的。
人们都围拢过来,不是买东西,是看热闹。
就在这个时候,半精灵坦尼斯来了,他分开正在争论不休的两个人,劝说围观的人散去,小声提醒矮人这样会对生意有很坏的影响,而且他肯定不会希望看到坎德人被拴住拇指吊在离他最近的一棵瓦伦树上。
于是泰索何夫相当大度地接受了佛林特的道歉,不过佛林特说他根本想不起来有道歉这回事。
那天晚上,坎德人出现在佛林特的门前,带来一罐好白兰地,声称这是他在最后归宿旅店买的,送给矮人作为讲和的表示。
第二天下午,佛林特醒过来,头疼得象被锤子一下一下敲着,发现坎德人已经彻底在客房里安顿下来。
佛林特磨破嘴皮,出尽法宝都没法诱使坎德人离开。
我听说坎德人都会得一种,嗯,叫什么来着?他们是怎么说的?啊,漫游癖,对,就是这个。
我觉得你应该很快也会得上。
佛林特暗示说。
没希望了,我不会的。
泰斯强调,我已经过了那个年龄了。
你也许会说,这是自然规律。
我已经准备好要定居下来了。
你不觉得很幸运吗?佛林特,你很需要一个人来照看你,而我刚好可以负起这个责任。
冬天我们一起住在这座很棒的房子里,夏天,我会陪你去旅行。
而且,我有很多特别好的地图,还知道世界上所有超级棒的监狱……这样的前景实在吓坏了佛林特,他这辈子,就算被食人魔抓住,都没这么害怕过,于是他去求助于他的朋友半精灵坦尼斯,求他或者想办法把坎德人赶走,或者干脆杀了他。
坦尼斯大笑着拒绝了,让佛林特大惑不解。
按坦尼斯的说法,和泰索何夫一起过,只会对佛林特有好处,佛林特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而且太过固执己见。
坎德人能让你保持青春活力。
坦尼斯这样说。
是啊,也会让我年纪轻轻就死掉。
佛林特哼出来。
自从和坎德人住在一起,佛林特结识了很多索拉斯的居民,特别是镇上的守卫们,如今只要有人报告说丢了什么值钱的东西,守卫们会径直先来佛林特的家。
镇长很快就厌倦了一次又一次逮捕泰斯,这家伙吃得很多,拿着狱卒的钥匙跑掉,还没完没了自告奋勇提供改善监狱的意见。
最后,镇长接受了坦尼斯的建议,只要泰斯在佛林特的监护之下,就不再监禁他。
矮人对此表示了强烈的抗议,不过根本没人听他的。
现在,每天早上当佛林特做完例行的清理房屋工作,都会把他碰巧找到的任何眼生的物品放到门口。
有时候守卫们会来把这些东西收走,有时候是邻居们过来在这一大堆中翻找一下他们不小心掉了而又被坎德人好心地拣起来的东西。
和坎德人住在一起,也让佛林特保持忙碌,每天他都要花半个上午来搜寻他的工具,如今这些东西决不会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
他会在一堆坚果壳下面找到他最珍贵也最值钱的银锤,很显然是被用来砸坚果用了;他最好的几把钳子再也找不见了,让他把整整一车的诅咒都倒到泰索何夫扎着马尾巴的脑袋上,三天后他在流过屋后的小溪中看见这些钳子,泰索何夫曾试着用它们来抓鱼。
这会儿,他正在找他的茶壶,泰斯砰的一声打开门,差点让他心脏停止跳动。
嗨,佛林特!你猜猜看!是我回来了。
噢,你撞到头了?你到底在那底下干什么呢?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跑到床底下去找茶壶。
哪个傻瓜会把茶壶放在那儿啊,你还真找到了,太奇怪了。
我真不明白它怎么会跑到那儿去。
没准是魔法!被施了魔法的茶壶。
佛林特,说到魔法,这几位是我新认识的朋友。
卡拉蒙,当心你的头,比起我们的门来,你太高了。
这是雷斯林和他的哥哥卡拉蒙,他们是双胞胎耶,佛林特,这是不是很有意思?他们有点象,特别是侧面。
卡拉蒙,侧过身来,还有你,雷斯林,让佛林特看看。
这也是我的新朋友,史东布莱特布雷德,他是个索兰尼亚骑士!佛林特,他们要留下来吃晚饭,希望我们还有足够的吃的东西。
泰斯打住了,得意洋洋,这么长一段演说耗掉他满满两肺的空气。
佛林特瞧了一眼卡拉蒙的块头,也希望他还有足够的食物,他有些为难,这些年轻人一旦跨进了门槛,就是他的客人,按照矮人的传统,佛林特必须殷勤招待他们,就象招待自己的族人一样,当然佛林特的族人来访问他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
佛林特不是很喜欢人类,特别是年轻的人类,人类善变,容易冲动,而且在矮人看来行事鲁莽,任性而且危险。
有一些矮人学者将这些特点归咎于人类短暂的寿命,不过佛林特以为这不过是个借口。
以他的想法,人类,整个就是一团糟。
佛林特有一个通常很有效的对付人类访客的办法,他准备故伎重施。
如果你们能留下来吃饭,我会非常高兴,矮人说,不过,你们自己也能看到,我们这里一把适合你们的椅子都没有。
我去借几把来。
泰索何夫提议,并且开始向门口走去,不要!身后四个人异口同声爆出一声大吼,让他在门口站住了。
佛林特用自己的胡子抹了把脸,一幕索拉斯突然间失去所有椅子的人们列队来访问他的景象使他冷汗涔涔而下。
请你不用这样费心,我不介意坐在地板上。
史东带着索兰尼亚骑士特有的几乎可厌的礼貌说。
我可以坐这个。
卡拉蒙拖过一个木头箱子一屁股坐下来,可怜这只手工雕刻的箱子在他的体重下危险地吱嘎作响。
你有把雷斯林可以坐的椅子。
泰索何夫提醒矮人道,就在你的卧室里,你知道的,就是坦尼斯来的时候坐的那把。
你干嘛做鬼脸?你眼睛里进东西了?让我来看看佛林特咆哮起来:离我远点!佛林特脸通红,手在兜里摸索着卧室的钥匙。
他总是把卧室锁住,至少每个星期换一次锁,虽然这并不能阻止坎德人进入他的卧室,但至少没那么容易了。
他迈着重重的步子走进卧室,拖出那把他只留给朋友,其余时候都锁起来的椅子。
趁着安放椅子的功夫,佛林特好好打量了一下客人们。
那个叫雷斯林的年轻人真单薄,在矮人看来实在太瘦了,而且身上披的斗篷很破旧,根本挡不住春寒,看得出他在瑟瑟发抖,嘴唇冻得发白。
矮人为自己怠慢了客人而感到脸红。
你就坐这儿吧,矮人把椅子拖到壁炉边,粗声粗气地说,你看上去有点冷,小伙子,过来,坐下来暖和暖和。
而你,他瞪着坎德人,如果你想让自己有点儿用的话,就去欧提克那里去买一罐苹果酒回来,记住,是买!在羊羔摇两下尾巴之前我就回来。
泰斯保证。
不过为什么是摇两下?为什么不是三下?羊羔究竟有没有尾巴啊?我不明白为什么……佛林特冲着泰斯把门摔上。
雷斯林坐下来,把椅子往火边再靠过去一点,清澈的蓝眼睛逼视着佛林特,让他浑身不舒服。
其实你并不用真的请我们吃晚饭雷斯林开口说。
不用吗?卡拉蒙怪叫,那我们到这里干什么来了?做弟弟的给了他一个眼色,让大个子局促不安地垂下头来。
雷斯林又转向佛林特。
我们来这里的原因是:我哥哥和我,希望亲自来谢谢您当日在我们父亲的葬礼上,在那个女人面前,帮我们说话。
雷斯林不屑于提起那个女人的名字。
现在佛林特想起来他应该认识这些年轻人的,从他们会下地走路起,他就看着他们在镇子里来来去去,不过这个特别的因缘际会他倒是忘了。
这没什么!这样被别人感谢让佛林特有些窘,那个女人是个疯子!贝尔则!佛林特轻蔑地哼了一下,怎么会有神管自己叫那么个名字?然后他又添上一句,声音更和善一些我很遗憾听到你们母亲过世的消息,小伙子们。
雷斯林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眼皮轻轻颤了一下,然后换了个话题。
您提到过李奥克斯的名字,我曾做过一点小小的研究,发现李奥克斯是您的种族曾经崇拜的真神。
也许是这样的。
佛林特捋着胡子,怀疑地看着雷斯林,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一本人类的书会写到矮人的神。
那是一本古书。
雷斯林解释道,非常古老的书,上面除了李奥克斯,还提到所有古老的真神。
先生,您或者您的族人现在还膜拜李奥克斯吗?我不是随随便便问这个问题,也不是有意要冒犯您,雷斯林补上一句,苍白的脸上现出淡淡的血色,我是真诚的,非常想要知道您是怎么想的。
我也很想知道,先生。
史东布莱特布雷德也说。
就算坐在地板上,他的腰板也挺得象标枪一样直。
佛林特很吃惊。
在矮人一百三十多年的生命中,从没见过任何一个人类关心过矮人的宗教信仰,不由他起了疑心。
这些年轻人的目的是什么呢?他们是间谍吗?是不是想要给他设陷井好让他掉进麻烦里去?有过谣言说一些贝尔则的追随者一直在宣扬精灵和矮人都是异端,应该被烧死。
怕什么呢,佛林特暗自决定,如果这些年轻人是来给他下圈套的,那么好吧,他会给他们一个教训,就算那个大块头也不例外,狠狠给他膝盖上一下,他就会和我一样高了。
是的,佛林特稳稳地说,我们信仰李奥克斯,我才不在乎别人知道呢。
那么还有矮人牧师吗?问话的是史东,他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身子都倾上前来,就是以李奥克斯之名行神迹的牧师?不,年轻人,没有喽。
从大灾变之后就没有喽。
如果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李奥克斯还在关心你的命运,引领你,你怎么还能信仰他呢?雷斯林争辩道。
如果一个人要不断地寻求神迹来坚定信仰,那就不是真正的信仰,年轻人。
李奥克斯是神,而神意不是凡人所能了解的。
这也是为什么伊斯塔的教皇招来了神谴,他以为自己能够了解神的思想,以为自己也是神,我是这么听来的,而这就是为什么神把一座着火的大山砸到他头上。
即使李奥克斯与我们同行时,他的行事我们也不能全部理解,比如说,他创造了坎德人。
佛林特颇为沮丧,他还创造了溪谷矮人。
在我的心里,我想李奥克斯和我一样,是个旅行者,他一定还有其他的世界要照看,所以有时候要离开一下。
就象我,夏天会离开家,总是在秋天回来。
我的房子就在这里,一直等着我。
我们这些矮人只要等待李奥克斯旅行回来就行了。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史东被这个说法打动了。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帕拉丁离开了我们,他还有别的世界要照料。
我不太确定。
雷斯林沉思着。
我知道也许这不可能,会不会有一天不是你离开房子,而是一觉醒来发现房子离开了你呢?就算我不在了,这个房子都会永远在这个地方。
佛林特吼起来,觉得这个年轻人正在贬低他的手艺,怎么会,看看这些石头的雕工!看看这些石头接合的地方!从这里到帕克塔克斯你都找不出第二份来。
啊,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雷斯林似笑非笑,我只是疑惑,……对我来说……他停下来,努力想找到能准确表达自己意思的话语,如果说神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呢?如果说他们一直都在那里,只是等着我们自己回到他们身边呢?不会的,李奥克斯才不会到处闲荡,浪费自己的时间,而不给我们矮人一点消息。
要知道,我们是最受他眷顾的种族。
佛林特相当骄傲。
那么,先生,你又如何知道他没有给过你们消息呢?雷斯林冷冷地问。
佛林特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知道,不能确定,已经有很久他都没回过自己的家乡,也没和别的矮人有什么联络,也许李奥克斯已经回来了,只不过消息被高山矮人封锁了。
他们就是这样的,诅咒他们的胡子和肚子。
佛林特嘟哝着。
说到肚子,难道没有人觉得饿吗?说实话,我都快饿死了。
卡拉蒙还真直来直去。
这样的事是不可能的。
史东坦率地说。
怎么不可能?从早饭后我就什么都没吃过。
卡拉蒙反驳了一下。
我是指你弟弟说的话。
史东回答,帕拉丁应该不在这世上,否则他眼看着我们这些人忍受着苦难和折磨,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不过,就我所听闻的,倒是你们骑士一直无动于衷地看着你们治下的人们受苦受难,也许他们的苦难本来就是由你们造成的吧。
雷斯林回答。
这是谎言!史东大叫着跳起来,紧紧握住双拳。
史东,不要,这里,现在,小雷不是那个意思卡拉蒙赶紧插进来。
你的意思是说索兰尼亚骑士从没大规模地迫害过操法者?雷斯林假装吃惊地说,难道你要我相信法师们离开帕兰萨斯的大法师塔是因为他们在那里住腻了?事实上他们是为了逃命才离开的!小雷,我相信史东不是有意要有些人管那个叫迫害,可是其他人却认为这是在铲除邪恶!那么你是把魔法等同于邪恶了?雷斯林的声音里有种危险的平静。
只要是有头脑的人,不都这样想吗?史东反问。
这回是卡拉蒙站了起来,双拳紧握,史东,你说的不是认真的,对不对?在索兰尼亚有句谚语,‘自做孽’卡拉蒙冲着史东一记笨拙的摆拳,史东矮身躲过,扑上去抱住卡拉蒙的腰,把他扑倒,两个人一起摔在木箱上,压垮了木箱,里面装的陶器都成了碎片,两个人继续绞在一起,在地上激烈地翻滚,撕扯,扭打。
雷斯林依然静静地坐在火边,平静地看着,嘴边挂着不易察觉的一丝微笑。
这样的冷静让佛林特感到无比困惑,忘了采取行动,以致错失了制止打斗的机会。
看上去雷斯林不焦虑,不关心也不吃惊,但也没显出半点享受这一幕的样子,否则佛林特会疑心他是为了给自己取乐才故意挑起争端,雷斯林的微笑不是愉快的微笑而是隐隐的嘲弄,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他的眼睛让我觉得身上发冷,他身上有种非常冷酷的东西,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
后来佛林特这样告诉坦尼斯。
我不是很明白,你是说这个年轻人是故意在他哥哥和他的朋友之间挑起一场拳头大战?嗯,不完全对。
佛林特想了一下又说,我能感到他的问题是真诚的,这点是没有疑问的。
不过,他也肯定清楚谈论真神,和那些有关法师的乱七八糟的话会对索兰尼亚骑士有什么影响。
假如这个世界上有不穿盔甲的真正的索兰尼亚骑士,年轻的史东就是一个。
就象我们常说的,与生俱来的气质。
而那个雷斯林,矮人摇了摇头,我想他只是喜欢知道他可以让他们互相打起来,让好朋友们自相残杀。
嘿,干什么呢!佛林特突然醒悟过来,如果再不制止这场打斗,很快他的屋子里就不剩什么家具了,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你们打破我的碟子了!住手!我说,住手!那两个人根本听不见,佛林特只好杀入战团,他经验老到地给史东的膝盖外侧一脚,史东立刻抱住膝盖痛苦愤怒地在满地陶器碎片上滚来滚去,使劲咬住嘴唇好不叫出声来。
佛林特又抓住一把卡拉蒙长长的卷发用力一拽,卡拉蒙惨叫一声,徒劳地挣扎着想挣脱佛林特的铁掌。
看看你们两个!矮人憎恶地说,再摇了一下卡拉蒙的脑袋,顺势又给了史东一脚。
你们就象两个喝得烂醉的地精。
是谁教你们战技的?你们的米妮大姨妈?你们两个都高出我至少一呎,没准有两呎,可是瞧瞧你们,照样被我,一个矮人,打倒在地上,踩在脚下。
你们两个,给我起来!红着脸,含着疼出来的眼泪,两个年轻人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史东用一条腿支撑着自己,勉力保持着平衡,不敢让伤腿受力。
卡拉蒙揉着刺痛的头皮,想着自己是不是已经秃了一块。
那些碟子,对不起。
卡拉蒙嘟哝了一声。
是的,先生,我真是非常抱歉,当然,我会想办法补救的。
史东很真诚。
我会做得更好,我来赔偿。
卡拉蒙提议。
雷斯林什么都没说,开始从他白天的收入中往外数钱。
你们他妈的当然要付出代价。
你们多大了?矮人问。
二十。
史东回答。
十八,雷斯林也是十八岁。
卡拉蒙说。
他已经知道我们是双胞胎了,我很肯定火炉先生能推出我的岁数。
雷斯林悻悻地说。
佛林特看着史东:这么说,你将来想成为一名骑士。
他又把眼光投向卡拉蒙,而你,大块头,你想做一个伟大的战士,用你的剑为某位大人效力,我说得对不对?是的。
你怎么会知道?卡拉蒙有点舌结。
我见过你,在镇子里,扛着你那把剑,我得说,你使剑的姿势完全不对。
好吧,现在就让我告诉你们两个,史东布莱特布雷德,要是骑士们看见你们两个刚才打斗的样子,只要看一眼,会把盔甲都笑掉的,而你,卡拉蒙马哲理,连我的老奶妈都不会看上你的战技。
我知道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先生。
假如我还住在索拉尼亚,我就会去做一名骑士的侍卫,向他学习。
但是,我没办法,我被流放到这里了。
史东苦涩地说。
在索拉斯没有一个人可以教我们,卡拉蒙抱怨道,这个镇子死气沉沉,什么事情都不发生。
有时候我们都盼着有地精打进来或是这一类的事情,好让这里活跃一下。
闭嘴吧,小伙子,你不知道自己在吹大气。
说到老师,你们眼前就有一个。
佛林特拍拍自己的胸脯。
你?!两个人都露出怀疑的样子。
佛林特得意地捋着自己的胡子,难道我没有把你们两个都打倒吗?还有你他伸手朝雷斯林的肋骨上捅了一下,让他跳了起来,我也想好好和这个书呆子谈一下关于很多事情的看法。
别跟我谈钱,矮人看到双胞胎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猜想他们在想什么,接着说:你们可以靠给我打杂来付费。
还有,你们最好去旅店看看那个该受诅咒的坎德人到底在干什么。
话音刚落,就象魔咒一样,门砰地一声巨响,被那个该受诅咒的坎德人打开了。
我弄到苹果酒了,还有一块没人要的腰子派,喔,看哪,我就知道!泰索何夫伤心地看着满地箱子和碟子的碎片,你瞧瞧,佛林特,看看我不在的后果,啊?他严肃地摇着他的马尾巴。
*****************************************************************************第四卷 第三节年轻的人类,矮人和坎德人之间结下了不可思议的友谊,按泰斯的说法,他们的友情象雨季的野草一样疯长。
佛林特虽然反对把他和野草扯上任何关系,但也承认泰斯说得有道理。
对于年轻人,特别是那些孤单,缺少朋友的年轻人,佛林特在他特别坚硬的心中永远保留着一块柔软的地方。
这也是为什么当他住在奎灵那斯提,第一次遇到半精灵坦尼斯时,立刻就接纳了他。
坦尼斯是个孤儿,一直也找不到自己的归属,在精灵眼里他是个人类,而在人类看来,他是个精灵。
坦尼斯住在奎灵那斯提精灵首领,太阳和星辰咏者的家里,和咏者的孩子们一起被抚养长大,其中一个孩子,波修士,恨坦尼斯,恨他的出身,恨他的一切,而坦尼斯的表妹罗拉娜则非常的爱他,不过,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几年以前,坦尼斯离开了精灵王国,他第一个去求助的人,也是他在奎灵那斯提之外唯一认识的人,就是佛林特火炉。
坦尼斯对打铁这一类的事情一无所知,但是他会计算,有相当出色的商业头脑,很快他就发现佛林特在以相当低廉的价格出售自己的产品,远远低于它们的实际价值,简直是在自己骗自己。
对于质量好的手工品,人们会很乐意多付一点钱的,你会明白的。
坦尼斯向佛林特指出这一点,后者却被失去顾客的前景吓坏了。
最后证明坦尼斯是对的,佛林特开始生意兴隆,让他感到十分惊奇。
两个朋友结成了生意伙伴。
坦尼斯开始在夏天陪伴矮人到处旅行,他负责雇用车马,帮着在所到的集市中立好摊档,安排佛林特拜访富裕的大户人家,向他们展示自己的产品。
两人之间的友情越来越深厚。
佛林特想坦尼斯搬进来和他一起住,不过坦尼斯指出,佛林特的房子对于高大的半精灵来说未免狭小逼仄了一些。
坦尼斯的住处离得不远,当然,建在树上。
两个人之间唯一的争执是关于坦尼斯不时回奎灵那斯提去的事,不过那也不是真的吵架,而更象大声一点的争论。
每次你从那儿回来,至少有一个星期什么都做不了,情绪糟糕。
佛林特坦率地指出来,他们不想看见你,那都明明白白挂在他们脸上。
你让他们的生活变得难堪,他们也让你活得难受。
你最应该做的事情是把靴子上奎灵那斯提的尘土好好擦干净,再也不回去。
当然,你是对的。
坦尼斯应道,每一次我离开那里时,都发誓再也不回去了。
可是,我心里,总有些东西在拖着我回去。
当我在梦里听到白杨树(Aspentree,这回真的是白杨树)奏响的音乐,就知道是回家的时候了。
奎灵那斯提是我的家,不管他们多么想,也没办法否认这一点。
呸!那是你精灵的一半在作祟。
佛林特嗤笑他,‘白杨树的音乐’,马粪!我都一百年没有回家了,你可曾听过我跟你念叨什么胡桃树的音乐吗?没有,不过我倒老听你念叨正宗矮灵酒*的味道。
坦尼斯嘲笑他。
那根本是两码事。
佛林特尖刻地说,我们现在谈的是血统问题。
不过说实话,我总是弄不明白为什么欧提克老搞不对,我都给了他好多次配方了,准是因为本地的蘑菇,或者这些人类所谓的蘑菇。
那个秋天,坦尼斯还是不顾佛林特的反对,动身回奎灵那斯提去了,冬季庆典他没回来,很快就大雪封路了,看来在春天之前他是不会回来了。
坦尼斯不在的时候,佛林特总是觉得有些孤单,不过,他宁可刮掉胡子也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泰索何夫的意外加入,减轻了一点佛林特的孤独,而这个,佛林特就算把自己脑袋砍掉也不会承认的。
坎德人天南海北的快乐闲扯打破了屋里的寂静,不过每当矮人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地留意在听时,就会不耐烦地打断坎德人的话。
在阿班尼西亚大陆旅行的人们经常会遭遇到食人魔,地精,盗贼,路匪或是其它各种各样的危险,佛林特在他一生中无数次的遭遇战中积累下了丰富的经验。
向这两个年轻人类传授战斗的技巧,让佛林特找到了真正的成就感。
他给他们展示各种各样作战的计谋和小招数……佛林特喜欢这种成就感,胜过看到一件金属制品被煅造成形。
而在某种意义上,他也在煅造这些年轻人,让他们年轻的生命和他们的内在慢慢成型。
不过,有一个年轻人,不是那么容易熔化的。
雷斯林,还是让矮人觉得身上发冷。
这个冬天,双胞胎满十九岁了,整个冬天他们住在一起。
秋天早些的时候,提欧伯德老师的魔法学校着了火,他只好另迁新址。
这个时候,他在索拉斯已经有了些名声,也得到了信任。
当局进行了调查,确认这场火灾是由自然原因而非超自然的力量引起的,于是允许他在镇子的辖域内重新开办他的学校。
这样一来,雷斯林冬天就不用再寄宿在学校,他可以和卡拉蒙一起住在家里。
不过他们两个如今在家的时间都不是很多。
雷斯林很喜欢和矮人还有坎德人在一起,从他们那里,他可以了解到瓦伦树林之外的世界,而不久的将来他也会投入到那个世界中去。
自从他发现自己能施法后,开始敢于梦想自己的未来。
雷斯林现在是学校的助理教师。
提欧伯德老师希望提供给他一个体面的工作,好让他有一定的收入,不用再到大庭广众前去卖艺。
雷斯林并不是个好老师,他无法容忍无知,总是冷嘲热讽,不过,当提欧伯德老师睡午觉的时候,他倒是能让学生们安安静静的,对提欧伯德老师来说,这样也就够了。
有一次,提欧伯德老师曾经向雷斯林提起也许他可以开办自己的魔法学校,雷斯林当着他的面笑了出来。
是的,雷斯林渴望力量,不过不是约束着一群哭哭啼啼的小东西,让他们一遍遍重复着aas和ais的力量。
他想要的是超越他人,支配他人的力量,当他在吟唱一个初级的法术咒语时,总会非常醉心地看着人们脸上露出又害怕又尊敬的表情。
一点一点地,这种力量在他身体里积累起来,他能感觉得到。
当然,这也应该是善的力量。
他要给贫苦的人们财富,给病弱的人健康,让罪恶受到审判。
他想要人们爱他,仰慕他,畏惧他,钦羡他。
如果将来他会统治芸芸众生(通常年轻人都会这么梦想),就必须先了解他们,了解所有的种族,不光是人类。
而矮人和坎德人都是很好的研究对象。
关于坎德人,雷斯林了解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他们的手指会伸进任何东西里面,他们手会拿走这些东西。
当泰索何夫第一次拿走了年轻法师珍爱的装法术材料的小袋袋时,他被激怒了,那里面装的是他生平使用的第一种目前也是唯一的一种法术材料。
看看我找到了什么?泰索何夫宣布,是一个小皮袋子,上面还有字母R呢,让我瞧瞧里面有什么?雷斯林认出了小袋子,刚刚还挂在他腰间呢,不要!等等!别——太迟了,泰索何夫已经打开了袋子,啊,里面有干花,我得把它们倒出来。
他把玫瑰花瓣掏出来扔在地板上,再看看袋子里面,没劲,什么别的东西都没有,真奇怪,怎么会有人——还给我!雷斯林一把抢过袋子,气得浑身发抖。
喔,那是你的呀?泰斯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一亮,我替你把袋子清干净了,有人往里面塞了好多枯花瓣。
雷斯林张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没有言语可以表达他的愤怒。
他只能瞪着泰斯,喉咙里发出些奇怪的声音,最后,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正在大笑的卡拉蒙,才略略出了一点恶气。
等到雷斯林又丢了两次装玫瑰花瓣的小袋子后,终于明白,愤怒,暴力威胁加上法律行动对坎德人通通无效。
他没办法抓住那些敏捷的手指,不管袋子的绳结系得多紧,这些手指都能解开,他也没办法觉察到拿走他袋子的小手,这双手的碰触轻得象蜘蛛。
只能另想办法对付泰索何夫了。
雷斯林做了个实验。
他从吹玻璃工人那里要了一小块色彩亮丽的玻璃下脚料,打磨成圆形,放进袋子里。
当泰斯再一次捡到了袋子,发现了玻璃,立刻被迷住了,他拿走玻璃,把袋子扔到地上。
雷斯林找回了完好无损的袋子和法术材料。
从那以后,雷斯林会时不时往袋子里放一件色彩艳丽或是有趣的东西,比如,一枚鸟蛋,一只甲虫标本,或者一块闪闪发亮的石头。
这样,不管什么时候袋子丢了,他都知道应该上哪里去找。
就在雷斯林学习了解坎德人的时候,卡拉蒙也开始学习了解矮人战技中精妙以及不那么精妙的部分。
因为身材的关系,矮人通常都要和个子高出自己很多的敌人战斗,所以他们的战技实用而不优雅,比如佛林特经常会采用攻击下盘或者后背的招数,在史东看来,这些招数不够正大光明。
我可不会象街上的地痞无赖那样打架。
史东这样抗议。
那正是隆冬时分,水晶镜湖**已经上冻,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大部分人都待在温暖的家里,烤着火,啜饮着热潘趣酒。
佛林特却坚持在冰天雪地里训练卡拉蒙和史东,直到他们满身大汗,好磨练他们的意志。
史东喘着粗气,呼出来的水气在胡子上凝成白霜,泰索何夫说他看起来象海象。
你这样想?矮小的佛林特走到高大的史东面前站住,问他:那么,如果一个街头的地痞无赖攻击你的时候,你怎么应战呢,小子?你是不是会先按照什么愚蠢的礼节举剑致意?可这时候那个家伙已经一脚踢在你的私处上了。
卡拉蒙在一旁哄笑起来,史东对这个粗俗的例子不免皱眉,但他不得不承认佛林特有道理,至少他应该知道怎样对付这样的攻击。
佛林特继续着他的长篇大论:好了,咱们再说说地精。
通常情况下,他们都是懦夫,可是几口酒就能让他们疯狂。
地精总是会试图从身后跳到你背上,在你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割开你的喉咙。
就象这样…,它会用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捂住你的尖叫,匕首从这里割进喉咙,在你倒在地上之前就会失血而死。
现在,注意了,对付地精的招数。
你应该利用它自身的重量和向前的冲力来对付它。
它这样靠近你,跳上来…这时坎德人摇着手大叫:让我来当地精,求求你,佛林特!好吧,现在,坎德人…不,是地精泰斯赶紧纠正了一下,就跳到佛林特宽阔的背上,用两手掐住他的脖子。
…跳到你身上,你应该怎么做呢?就象这样。
佛林特抓住坎德人的两只手,猛地向前一躬身,一用力,把坎德人从头上摔出去。
泰斯重重落在冰雪覆盖的冻土上,躺了好一会,挣扎着透上一口气来。
等他慢慢爬起身来,一能开口,就说:喔,我都背过气去了。
我还从来没有过喘不上气来的感觉,卡拉蒙,你有没有过?这真是有趣啊。
我还看见了星星,可现在还没到晚上。
卡拉蒙,你想不想让我也给你这么来一下?哈,你?怎么可能?!卡拉蒙很不屑。
我是不能。
泰斯承认,不过,我会这个。
他攥紧拳头,一拳打进卡拉蒙的腹部。
卡拉蒙痛苦地呻吟,弯下身子,紧紧抓住肚子用力吸气。
干得好,坎德人!一片笑声里传来一个赞许的声音。
不坏,泰索何夫,真不错。
另一个声音说。
两个裹在着厚重皮毛里的人从积雪上走过来。
坦尼斯!佛林特欢喜地吼出来。
奇蒂拉!卡拉蒙十分吃惊。
坦尼斯和奇蒂拉!泰索何夫尖叫,虽说他这辈子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奇蒂拉。
怎么,你们互相都认识?坦尼斯从卡拉蒙看到雷斯林,又从雷斯林看到奇蒂拉,吃惊地问道。
当然啦。
奇蒂拉带着她特有的促狭的微笑答道,这两个是我的弟弟们那。
就是我常常和你提起的双胞胎啦。
至于布莱特布雷德嘛,他曾经是我的玩伴那。
她促狭的微笑使得她话里添了几分暧昧的味道。
卡拉蒙吹了声口哨,用肘捅了捅史东的肋骨,史东又尴尬又生气,涨红了脸,拘谨地说家里人还在等着他,然后向新加入进来的两人冷冷鞠了个躬,转过身,迈开步子走了。
我说了什么错话了吗?小奇问,然后又笑起来,向弟弟们张开双臂准备拥抱他们。
卡拉蒙象头大熊一样拥抱了姐姐,他把她抱离地面,展示自己的力量。
很不错,老弟。
等到卡拉蒙放下她,奇蒂拉赞许地说。
从我上次见到你之后,你又长了。
整整两寸呢。
卡拉蒙骄傲地说。
雷斯林不想和姐姐拥抱,只把脸颊转过去给姐姐,奇蒂拉笑着耸耸肩,敷衍地吻了一下。
雷斯林毫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站着,双手交握在身前,接受姐姐的审视。
他现在穿着法师袍,白色的,那是他的恩人安提摩德送给他的礼物。
你也长大了,我的小弟弟。
雷斯林长了整整一寸。
卡拉蒙插嘴说,这全是靠我的厨艺。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那。
小奇说。
我明白。
谢谢你,姐姐。
雷斯林回答。
他和姐姐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好了,好了。
奇蒂拉又转向坦尼斯,谁能想到呢?我走的时候小弟弟们还是怀里抱着的孩子,可现在,我回来发现他们都已经长成男人了。
那么——她看向佛林特,这位一定就是佛林特火炉了。
她伸出一只戴手套的手:奇蒂拉钨斯马塔愿为您效劳,女士。
佛林特说,两个人握了手,都表现出很乐意结识对方的样子。
还有我,我是泰索何夫柏伏特泰斯边说边伸出一只手来,另一只却悄悄滑向年轻女士的腰带。
你好,泰索何夫。
小奇说,不过,要是你碰一下这把匕首,我会用它把你两只耳朵都割下来那。
奇蒂拉心平气和地提醒坎德人。
她的声音里有种东西使泰索何夫相信她真的会说到做到,而泰斯还是很喜欢自己的两只耳朵留在那儿来撑住自己的马尾辫,就转而去搜索一个坦尼斯明显不想要了的袋子。
佛林特宣布当日的课程结束,邀请客人们到家里小坐。
坦尼斯和奇蒂拉都脱下了斗篷。
奇蒂拉外套一件长及大腿中间的皮衣,里面是一件男式衬衫,领口敞开,系着一条设计别致,做工精细的皮带,很明显出自精灵之手。
对于其他几个人而言,奇蒂拉和他们认识的所有女子都不同,而且没有人,包括她的弟弟们在内,能够真正了解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不象一般有教养的女子那样,半垂着眼帘,用闪动羞涩的目光看人,而是象男人一样,大胆而直接地注视着你。
她的举止就象训练有素的剑客一样优雅,同时也有战士般自信和冷静的气质。
就算她略显矜傲,也只会给她更添几分诱惑。
你们都注意到我的腰带了。
她边说边骄傲地展示着围在纤腰上的手工精制的皮带,这是仰慕我的一个精灵送的礼物那。
每一个人都猜到馈赠礼品的人就在眼前。
半精灵坦尼斯的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慕,一直追随着小奇的一举一动。
佛林特,我听过很多关于你的事。
小奇接着说,当然啦,都是好事。
可我还没听过你的任何事情。
佛林特带着惯有的坦率回答,不过我可以打赌很快我就会听到了。
他看着坦尼斯,眼光里有对朋友的感情,也有一点担心,你们两个是在哪里碰上的?在奎灵那斯提的外面。
坦尼斯答道,我正准备离开那里回索拉斯,听到树林里有惨叫声。
我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开始我以为这位年轻女士受到了地精的攻击,就飞奔过去帮忙,然后发现我弄错了。
那声惨叫是地精发出来的。
奎灵那斯提,佛林特看着小奇,你,一个人类,在那里干什么?我并没进入奎灵那斯提,只是在那附近,有好几次为了回这里,我路过那边。
从哪里到这里来要经过奎灵那斯提附近呢?佛林特还是不能释疑。
小奇要么没听见要么就是刻意回避这个问题,佛林特正打算再问一遍,小奇却把弟弟们招过来给坦尼斯做介绍。
我是半精灵坦尼斯。
他伸出手。
卡拉蒙热切地上前握手,差点把坦尼斯的手摇掉下来。
雷斯林只是用手指轻轻拂过坦尼斯的手掌。
我叫卡拉蒙马哲理,这位是我的孪生弟弟,雷斯林。
我们都是小奇的弟弟,真的。
卡拉蒙解释道。
雷斯林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好奇地打量着半精灵,佛林特天天把他的朋友挂在嘴边,关于这个人的事他已经听过相当多了。
坦尼斯的装束象个猎人,他穿着精灵制做的棕色短上装,绿色衬衫,棕色紧身裤,脚上一双棕色旅行用皮靴。
他挎着剑,还背着弓和箭袋。
除了脸部骨骼线条精致纤细,几乎看不出他身上的精灵特征,就算他有尖尖的耳朵,也被长而浓密的棕发遮住,让人无从分辨。
他有精灵的身高和人类健壮的体魄。
坦尼斯的样貌年轻而英俊,却带有老年人饱经沧桑的神情。
他能吸引小奇的注意一点都不奇怪。
坦尼斯也向兄弟两人致意,感叹着机缘巧合,我碰巧在路上遇到小奇,回到家却发现我最好的朋友们和她的弟弟已经成了朋友!这只能说是命运的安排。
命运安排相遇的人,常常意味着要共同面对未来的某件大事,那么,先生,您是否已经预见到了这种可能呢?雷斯林问。
我……我猜也许有人这么说。
这个问题让坦尼斯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说实话,我只是开个玩笑,没有那个意思……坦尼斯,你不用管雷斯林。
奇蒂拉打断了他,他是个思想者,我们家里的独一号。
拜托,小雷,不要这么严肃。
她低声告诫小弟,我喜欢这个人,你可别把他吓跑了。
她向坦尼斯笑了笑,他也回给她一个微笑,雷斯林明白了半精灵和他姐姐之间不只是朋友这么简单。
他们是情侣。
这个发现和突然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情形让他难受困窘,顿时变得非常讨厌半精灵。
坦尼斯也很窘,想换个话题,就接下去说:至少,我很高兴看到你们让我的老朋友佛林特远离了各种麻烦。
哈!远离麻烦!佛林特怒目圆睁,他们差点淹死了我,就是这帮人。
我侥幸才逃过一劫。
顿时,所有的人七嘴八舌,开始讲这次倒霉的乘船出游的故事。
泰斯抢先说:是我找到的船。
——卡拉蒙那个大笨蛋,居然在船里站起来——佛林特,我不过是想抓条鱼——结果把船弄翻,害我们每个人都掉进水里,浸个透湿——卡拉蒙象块石头一样沉下去。
真的,因为我往水里扔过好多块石头,每一块都象他那样沉下去,连泡泡都不冒一个——我在担心小雷——我完全有能力照看好自己,我的哥哥。
在翻过来的船下有一小块空间里还有空气,我唯一的危险是有一个白痴哥哥,居然想空手去抓一条鱼。
——我跟着卡拉蒙跳下去,把他从水里拖上来——不对,不对,佛林特!卡拉蒙自己爬上了岸,然后是我把你从水里拉上来,你不记得了?你看,要是没有我,你会有多大的麻烦——我根本不记得,事情根本不是那样的,你这个该受诅咒的坎德人,而且我要明明白白告诉你们——佛林特加重了语气,准备结束这个混乱的故事:李奥克斯在上,我发誓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坐船,在我有生之年决不会再踏进任何一条船。
我相信李奥克斯会荣耀你的誓言,坦尼斯满含深情拍拍老矮人的肩,然后起身告辞,我得去看看我自己的房子是不是还在,你要来吗?坦尼斯是在问佛林特,可他的眼睛却望向奇蒂拉。
我要去。
泰斯热切地说。
不,你不去。
佛林特一边说,一边抓住泰斯的领子把他拖回来。
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家吗?小奇?卡拉蒙故意逗弄姐姐。
也许晚些时候吧,奇蒂拉伸出手握住坦尼斯的手,也许会很晚那。
稍后等到卡拉蒙想要和雷斯林讨论这件事时,雷斯林烦恼地说:喔,闭嘴!*****************************************************************************第四卷 第四节春天来到了索拉斯,带来含苞待放的花朵,初生的羔羊,和筑巢的鸟。
冬日里冰冷凝滞的血液变得温热而稀薄。
年轻男孩气息急促心跳不已,女孩则格格痴笑。
在一年当中的所有季节里,雷斯林最厌恶春天。
小奇昨天晚上没有再回来,卡拉蒙越过早餐桌使了个眼色。
雷斯林吃着面包和起司,没做评论。
他一点也不想鼓励卡拉蒙讨论这个话题。
然而,卡拉蒙不需要任何鼓励。
她的床没睡过。
不过我可以打赌自己知道她睡在谁的床上。
他们大概也没睡多少。
卡拉蒙,雷斯林站起来冷冷地说道,拿开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早餐。
你真是一只猪。
他把剩下的饭拿去喂了两只抓来的老鼠,它们和温驯的兔子一起关在笼子里。
他对自己的草药建立了一些明确的理论,用动物测试这些理论会比用在他的病人身上来得明智。
雷斯林第一次的实验没成功,邻居的猫翘了辫子成了牺牲者。
这让卡拉蒙彻底戒除了让猫进屋子的恶习。
卡拉蒙喜欢猫,他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放外面的动物进家门。
老鼠安全了,而最新一次的实验成果令雷斯林相当高兴。
他透过笼子的缝隙拨弄面包碎屑。
我们的姊姊把自己当成妓女已经够糟糕了,不必再多加你这些龌龊的言论,他继续说,一边喂兔子新鲜的水。
噢,拜托,小雷!卡拉蒙辩解。
小奇不是……你在说甚么啊。
她只不过是爱上了那家伙。
你可以看看她注视他的样子。
他也为她疯狂。
我喜欢坦尼斯。
佛林特告诉我很多他的事。
佛林特说今年夏天坦尼斯会教我剑术和弓箭技巧,佛林特说坦尼斯是他这辈子见过最了不起的弓箭手,佛林特说雷斯林略过这段话剩余的部分。
他擦掉手上的面包屑,拾起自己的书。
我现在要走了,他粗鲁地打断了自己兄弟的话。
我上学要迟到了。
我想,今天晚上我应该还会见到你吧,还是说你会搬去和半精灵坦尼斯一起住?当然会啦,小雷。
我干嘛搬去和他一起住?讽刺对卡拉蒙是不起作用的。
你知道吗,小雷,和女生在一起很有乐趣,卡拉蒙继续说。
你从来不和她们说话,她们之中至少有一个以上觉得你很帅很特别。
大概是因为魔法之类的关系吧。
还有你把格林利夫家气喘的小婴儿治好了。
她们说要是没有你帮忙,那个婴儿会死掉。
女生对这种事有好感。
雷斯林在门口停住了。
他的脸颊因为喜悦微微发烫。
我只不过是把茶和一种叫做艾皮卡昆哈的根混合在一起而已。
你知道,小婴儿必须把痰咳出来,这种茶会令小孩呕吐。
女生……她们真的会谈论……谈论这些事?女孩子,在雷斯林心目中,是奇怪的生物,就和某些高阶大法师著作上的咒语一样难读,一样难懂。
然而,像死狗一样蠢笨的卡拉蒙,却能和女孩子谈天,在宴会上和她们跳流行的圆圈舞,跟她们做一些事,一些只有夜晚最黑暗的几个小时里雷斯林才会梦见的事,这些梦遗留给他羞耻及不洁的感觉。
卡拉蒙健壮的体魄,蜷曲的头发,褐色的大眼睛和英俊的外表,对女人有吸引力。
雷斯林则不然。
他仍然时常受病痛的折磨,因而瘦骨嶙峋,缺乏食欲。
他拥有和卡拉蒙一样形状优美的鼻梁和下巴,但这些特征在他脸上却显得太过平板或太过突出,给人一种奸诈、如狐狸般狡猾的印象。
他不喜欢圆圈舞,认为那既浪费时间又浪费精力,还使他呼吸困难,胸口发痛。
他不知道怎样跟女孩讲话,要讲什么。
他有一种感觉,虽然女孩们在听他说话的时候够有礼貌的了,但在那些闪亮明眸的后面,她们一定在嘲笑他。
我不认为她们会谈论那个艾皮艾皮艾皮卡卡管它叫甚么东西的玩意,卡拉蒙承认。
但她们之中有一个人,就是米兰达,说你能救那个婴儿的命实在太好了。
你知道嘛,那是她的小外甥女。
她要我把这些话告诉你。
是吗?雷斯林喃喃地说。
是呀。
米兰达很漂亮,对不对?卡拉蒙兴冲冲地比了个手势。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美的女孩。
喔糟了他向门外望了一眼,太阳已经开始升起。
我得走了。
今天我们要播种。
天黑以后我才会回家哦。
卡拉蒙吹着轻快的口哨,抓起背包冲了出去。
是的,我的兄弟,你是对的。
她的确非常美!雷斯林对空荡荡的屋子说道。
米兰达是有钱布商的女儿,他们一家最近才来到索拉斯做起生意。
米兰达穿著最精致的衣裳,剪裁和织工均为最新款式,是她父亲最佳的广告。
她闪亮的莓红色头发及腰散成慵懒的发卷,优雅端庄,小鸟依人,纯真又善良,雷斯林不是唯一对她惊为天人的年轻男性。
雷斯林有时会幻想米兰达偶尔会以诱惑的眼神向他望来。
但他总告诉自己那只是心理作用。
她怎么可能在乎他?不论何时,当他见到她的时候,他就心跳急促,几乎令他窒息;血流滚烫,肌肤变得冰冷湿腻。
他能说善道的舌头只能够吐出废话,脑袋成了一团浆糊。
他甚至没办法望着她的脸。
不论何时当他靠近她的时候,他总是很难克制伸手抚摸那色泽如火焰般鬈发的冲动。
除此之外还有个事实。
如果她没有赢得卡拉蒙的赞赏,那我对这个年轻女孩还会这么感兴趣吗?雷斯林自问着。
他立刻回答自己这个问题。
是的!但内心深处却不自在地沉思。
雷斯林的内在究竟有甚么样的恶魔,使他不断与自己的孪生兄弟做着一场永恒的竞争?一场单方面的竞争,因为卡拉蒙从来不会察觉,也不受影响。
雷斯林想起泰索荷夫告诉他们的一个故事,关于一个矮人爬到一头沉睡的红龙身上。
矮人用斧头和剑攻击睡着的龙,敲敲打打好几个小时,直到自己筋疲力尽,那头龙却甚至没有醒。
它打了个呵欠,翻了个身,压扁了矮人。
雷斯林对那矮人感同身受。
他怀疑自己是否也会和双胞胎兄弟打着永恒的战争,直到卡拉蒙翻身压碎他。
卡拉蒙比较好看,比较讨人喜欢,比较受人信任。
雷斯林和小奇形容的一样,是深沉的;像坦尼斯所说的,是狡黠的;和同学为他取的绰号一样,是狡猾的。
多数人之所以容忍他在场,只是因为他们喜欢他的兄弟。
至少,我还能以疗者的身份赢得一点名声,雷斯林一边独自走在木板路上一边想道,尽量不让自己吸进春天充满花香的空气,那总是令他打喷嚏。
但这样的热情与满足感并未鼓舞多久,只为他带来一点点的暖意。
他内在那可憎的恶魔苦涩地低语着,是的,也许你也只能这样成为低阶的法师,一个收割药草的疗者在你的战士兄弟建立起伟大的功勋,赢得巨大的奖赏,以荣光披盖自己的时候。
噢,天呀!噢,我的老天!雷斯林吓了一跳,很快意识到自己撞到了某个人。
他太专注于自己的思绪,只顾着匆匆前进以免迟到,没有在看路。
他抬起头,咕哝着一些赔罪的话,让到一边去,然后他看见了米兰达。
噢,天呀,她又说了一遍,视线越过栏杆的边缘往下望。
好几篮布散落在他们下方的地面上。
我非常非常抱歉!雷斯林喘着气。
他一定是直直撞上了她,让她掉了那些篮子。
它们从木板路滚下去,在地面上形成一圈杂乱而明亮的螺旋形色彩。
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第二个念头则令他有些困惑木板路宽得足以让四个人并肩而行,眼前只有两个人。
而他们之中至少应该有一个人在看自己的路。
等一下……在这里等一下,雷斯林结结巴巴地说,我去……我去把它们捡起来。
不,不,这是我的错,女孩回答。
她绿色的眼眸绽放光芒,仿佛树木新生的叶芽伸展出薄翼一般。
我正在看一对筑巢的麻雀……她脸红了,这让她变得更漂亮。
我没注意……我坚持,雷斯林坚定地说。
我们一起去,好吧?米兰达抢先一步说。
一个人捡太多了。
她的手羞怯地滑进他的手。
她的碰触传来一道火焰,窜过了他,这道火焰很类似魔法的火焰,只是温度更高。
它烧尽一切,而另一道火焰则经过焠炼。
两人并肩走下长长的楼梯到达地面,这块区域仍在阴影之中,朝阳的光晖刚透过闪耀的新叶洒落。
米兰达和雷斯林花了不少时间捡起装着布的篮子。
雷斯林说他希望露水不会损伤那些布。
米兰达说那天早晨并没有露水,就不必担心了,而且好好地刷一刷也能使它们恢复原状。
雷斯林帮忙她折起那些长长的布,两人各执一端。
每当他们靠近,他们的手就会互相碰触。
我想私底下谢谢你,米兰达就在这样的时刻里看着他,对他说道,他们中间隔着一块布。
她的眼眸在金红色睫毛形成的帘幕后闪着微光,令人痴迷。
你救了我姊姊的小婴儿。
我们都很感激。
微不足道,雷斯林声明道。
抱歉。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婴儿当然很重要。
我是说我做的事情微不足道。
呃,也不是这样,我的意思是说我明白你的意思,米兰达说,一边将他的手覆在双掌中。
布掉了下去。
她撅起自己的嘴唇,闭上双眼。
雷斯林弯身向她靠近。
米兰达!你在那呀!别鬼混了,丫头,快把那块布拿来,我需要它来做威尔斯太太的上衣。
是的,妈妈,米兰达弯下腰,慌忙把布卷一卷捡了起来,没有费事折它。
她两条手臂挟着布卷,轻声细语着,你哪天晚上来看我,好吗,雷斯林?米兰达!来了,妈妈!米兰达走了,身后带着飞扬的裙摆和曳地的布。
雷斯林伫立在她离开自己的地方,仿佛被闪电击中,双脚融化在那里。
他头晕目眩,思索着她的邀请以及其中的含义。
她喜欢自己。
喜欢他!她选择自己而非卡拉蒙,非镇上所有竞相搏取她好感的男性。
清新而纯净的快乐,他鲜少体会到的快乐,向他涌了过来。
他浸沐其中,仿佛浸沐在炎热的夏日阳光里,觉得自己像新发芽的种子。
他立刻在几秒钟之内筑起一座空中城堡,一座为他而准备,可以让他进驻的城堡。
他看见众人一致公认他是她的最爱。
卡拉蒙会为这样的转变妒嫉自己。
卡拉蒙怎么想不重要,因为米兰达爱他,她就是善良甜蜜和美好。
她将为雷斯林带来内在的善意,驱逐那些顽强的恶魔妒忌、野心、和骄傲它们总是折磨着他。
他会和米兰达一起住在布店楼上。
他不知道怎样做生意,不过为了她,他会学习。
他也会为了她放弃自己的魔法,假如她要求的话。
小孩子的笑声打断了雷斯林的美梦。
现在他到学校去会非常晚了,希欧伯德老师会狠狠训斥他一顿。
雷斯林顺服地接受了训斥,并用几乎可以称做是充满感情的微笑望着希欧伯德,令这位教师十分怀疑,自己这最怪异最难搞的学生,是不是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疯了。
*****那天晚上从他开始上学以来,不包括他生病的日子雷斯林第一次没有研读法术。
他忘记为药草浇水,让老鼠和兔子在笼子里疯狂地乱抓,饥渴地等待食物。
他试着吃东西,却甚么也吞不下去。
他尝到的是爱情,比帝王的御膳都更加甜美有味。
一件令雷斯林害怕的事是他的兄弟会在黄昏前就回到家里,那他就得浪费时间回答各式各样的蠢问题。
雷斯林必须准备一个谎言,而米兰达给了他一个灵感。
他被找去照料一个生病的孩子。
不,他不需要卡拉蒙的护送。
幸好卡拉蒙并没有回来。
这在播种的季节是常有的事。
他和农夫赛吉可以借着明亮的月光继续在田里工作。
雷斯林离开了屋子,走在木板路上,在他的想象中,他是走在月光照耀的云朵上。
他走到米兰达的家,但并不打算拜访她。
在天黑之后拜访一位未婚的年轻女孩是不适当的。
他会先和她的父亲谈,获得追求他女儿的许可。
雷斯林只是凝视她的住处,期望能透过窗户补捉一丝她的身影。
他想象米兰达坐在炉火前,低头缝衣裳,就如自己一般,正想着他。
布商的屋子在索拉斯是属一属二的大宅,店铺在下方楼层。
楼下一片漆黑,因为店铺晚上打烊。
上方的楼层则闪烁着光线,由山形墙上的窗户透出来。
雷斯林站在木板路上,在柔和的春日夜色中,抬头望着那些窗户,等待着,只希望能见到那金红色鬈发闪耀的光芒。
他一直站在那里,直到听见一个声音。
声音来自下方,是布商屋子底下的一间小屋传来的。
那大概是座仓库。
雷斯林心中立刻略过一个念头,这是小偷闯空门。
假如他能抓住小偷,或至少阻止这桩窃案,他就有机会证明自己有资格获取米兰达的爱。
这是他处在不切实际且罗曼蒂克的狂热状态下所产生的想法。
他没有停下来思考自己做的事是多么危险,假如他真遇上小偷,他并没想过要如何保护自己。
雷斯林跑下楼梯,他很轻易就能看到路。
红月努林塔瑞今晚是满月,为他映照着火红的光晖。
他抵达地面,蹑手蹑脚地朝小屋前进。
门上挂的锁开着,而门是关着的。
小屋没有窗户,但一道柔和的光线隐约可见,由屋子一侧木板的节孔中渗出。
里面的确有人。
雷斯林差点破门而入,但常识战胜了,甚至胜过爱。
他要先从木板节孔看看里面在做甚么,他可以见证小偷的行径。
然后,他会放声大叫,阻止小偷逃跑。
雷斯林把眼睛凑到节孔上。
小屋一侧堆满一捆又一捆的布,中央留了一块空地。
空地上铺着毛毯。
角落里一个箱子上伫立着一根蜡烛。
毛毯上,摇曳烛火投射的朦胧阴影里,有两个人在翻滚,喘息,蠕动。
他们滚进烛光映照的范围。
红色鬈发散落在白色胸脯上。
男人的一只手紧抱着它,呻吟着。
米兰达格格而笑,发出喘息声。
她白色的手围绕男人的背。
那是一张宽阔、强壮的背,褐色的鬈发在烛光下发亮。
那是卡拉蒙赤裸的背,卡拉蒙汗湿的头发。
卡拉蒙爱抚米兰达的脖颈,跨在她身上。
两人滚出烛光的范围。
喘气声,叹息声,和压抑的笑声在黑暗里低吟,那些格格笑声逐渐消融成欢乐的呼号与喘息。
雷斯林将双手收进长袍袖中。
他在春天温暖的空气里无法自制地颤抖,沉默而迅速地,走上被自顾自微笑的努林塔瑞染成血红色的阶梯。
*****************************************************************************第四卷 第五节雷斯林顺着索道逃开,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又要往哪里去,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回家。
再过一会儿,等到卡拉蒙享受完欢愉后就会回到家里,雷斯林实在无法忍受看到他的哥哥,看到哥哥脸上自得的微笑,闻到他身上欲望的味道和她的气息。
嫉妒和恨意在雷斯林胃中翻绞,苦涩的胆汁涌上喉头,他就这样盲目地一直走下去,直到在黑暗中一头撞在一根大树枝上。
这当头重重的一撞,几乎让他昏倒,他在晕眩中死死抓住栏杆。
红月照亮了阶梯,他因愤怒而颤抖的双手仿佛染满鲜血。
他多么希望卡拉蒙和米兰达死掉,如果那个时候他知道一个法术,能点燃这对情侣的血肉,把他们烧成灰烬,他一定会用出来的。
他在心中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那幕情景:大火吞噬掉裁缝家的棚屋,红色,橘色和白热的飞舞的火焰,烧掉木头,烧掉里面的肉体,净化一切。
手上和腕上的钝痛使他慢慢恢复了意识。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在血红月光中发白的指关节。
脚边有一滩恶臭的东西,他一定是吐过,不过自己完全想不起来了。
很明显,吐过后他好过一些,不再觉得头晕和恶心,体内的愤怒和嫉妒不再翻腾,毒害他。
现在他能够控制自己,也能看见周遭的情形了。
一开始,雷斯林什么都没认出来,慢慢地,他认出了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地标,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他在不知不觉中穿越了几乎整个索拉斯,如果回首方才的情形,就仿佛身处一场大火中,到处是红焰,黑烟和坠落的灰烬。
他发出一声深长颤抖的叹息,慢慢松开紧握住栏杆的双手。
附近就有一个公共水井。
他的胃还在痉挛,不敢喝下任何东西,只是用水润了下嘴唇,又掬了几捧水冲洗了方才吐过的地方。
他心中十分感激刚才没有任何人看见他,现在附近也没有人,他再无余力去承担他人的怜悯。
雷斯林发现了自己身在何处的同时也意识到自己不该来这里。
索拉斯的这个角落是不安全的。
这里的建筑是索拉斯最初的居民建造的,都是些久已被遗弃的破败的棚屋,早期的居民们不是离开就是已经搬到高层的树屋中去了。
梅金女巫的住处离这里不远,而声名狼藉的小酒馆马槽肯定就在很近的地方。
只有零星的和隐隐约约的醉汉的笑声从枝叶中透过来。
此时午夜已过,到了夜最深的时分。
大部分人,包括醉鬼们都已经上床去了。
卡拉蒙肯定已经回家了,也许因为看到弟弟不在正担心得要死。
好,就让他担心去吧,雷斯林酸溜溜地对自己说。
他需要为自己不在家编个借口,应该不太难。
卡拉蒙实在很好骗。
雷斯林出来的时候没披斗篷,这会儿精疲力尽,冻得簌簌发抖,而回家还要走很长的路。
他却依旧倚着栏杆,心神不安地回望着自己希望卡拉蒙和米兰达死掉的一刻。
他告诉自己说那并不是他的本意,略略减轻了一些罪恶感,同时暗暗感激那些严格管制法术使用的法律和规定。
在这之前,他太渴望获得力量,从来也没真正了解过试炼的意义,只是看到试炼仿佛一道钢闸,牢牢地挡在他通向高阶法师的道路上。
只有能够严格自律的人才有资格使用如此巨大的力量。
当雷斯林看到了自己身体里狂野的兽性,欲望,嫉妒和愤怒,不由得感到后怕,他厌恶地看到事实上他的身体,他身体里的欲望可以完全淹没理性的自律,而将来他必须要控制住这种毁灭性的热情。
他一边沉思着,一边准备起身回家,就在这时,他听到靴子的响声,有人正往这个方向来。
也许是镇上夜巡的守卫,雷斯林一想到没完没了的盘问,喝斥,没准还会强行把他押回家,就悄悄缩进红月照不到的阴影里,身子紧紧贴住树干。
他这时只想一个人待着,不要跟任何人说话。
那个人继续前进,从树影里走了出来,走进明亮的红色月光。
尽管被斗篷和兜帽遮得严严实实,雷斯林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奇蒂拉,他认得她走路的样子,永远是大步流星,风风火火,急不可耐地赶往她的目的地。
她从雷斯林近旁走过去,他只要伸出手就可以触到她的斗篷,但雷斯林却把身子更往阴影里缩进去一些。
今天晚上他最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奇蒂拉,他盼望她赶紧从他藏身的地方走开,好让他能回家,却沮丧地发现奇蒂拉在水井边停了下来。
雷斯林等着奇蒂拉喝完水继续向前,她用系在井边的一个杯子喝了些水后,把杯子扔回去,发出一声溅响,然后抱起胳膊,靠在井边,摆出等人的姿势。
雷斯林进退不得,月光很亮,他没法离开藏身的地方而不被奇蒂拉发现。
但是,因为好奇他也不想走开,奇蒂拉在干什么?她一个人在晚上这个时候跑到索拉斯的这个地方,没有她的半精灵情人陪着,倒底是为什么?很明显她准备和什么人会面。
小奇很少有耐心等待,这一次却是例外。
她站了不到两分钟,就开始不耐烦了,她交叉起双腿,放下胳膊,把腰上的剑弄得铿锵作响,拍着戴皮手套的双手,又喝了杯水,频频向来路上张望。
我再等他五分钟,就五分钟。
她喃喃自语道。
夜晚凝滞的空气让雷斯林可以听得很清楚。
脚步声从小奇张望的方向传来。
她挺直身子,条件反射般把手放到剑上。
来的是个男人,也穿着斗篷戴着兜帽。
雷斯林在离他们不到十步远的地方,都能闻到那人衣服上的酒气。
小奇厌恶地皱皱鼻子。
你这个酒鬼,小奇骂道,让我大冷天等你好几个钟头,自己却窝在什么鬼地方灌黄汤。
我简直恨不得割开你装满啤酒的肚子。
我可没误了约定的时间。
男人的声音冷酷而且出奇的清醒,实际上,我还到早了。
一个男人坐在酒馆里,即使是‘马槽’那么糟糕的酒馆,不可能不喝上一杯。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我肚里那种酒保称做‘淡啤酒’的玩艺儿远没我衣服上沾上的多,那个女招待很明显用自家的酒款待了自己,结果把一大杯啤酒泼到我身上,…… 你听,什么声音?雷斯林左腿因为抽筋一阵剧痛,他尽可能不发出声响,轻轻移动一下身子换个姿势,不过那男人还是听到了,把头转向雷斯林这个方向,兵刃在月光中闪闪发亮。
雷斯林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他不想被姐姐当场抓到在偷听。
小奇肯定会大怒,过去她生气时总是会拳脚相加,如今恐怕不会只是拳脚这么简单了。
何况,就算她放过他,就算她总是对自己的小弟弟多少有些顾惜,那个声音钢一样冰冷生硬的男人也不会放过他的。
雷斯林的五脏六腑都因害怕而痉挛抽搐,但是他意识到他之所以害怕被抓住,不是因为怕受到惩罚,更多的是因为怕就此听不到奇蒂拉的秘密了。
小奇试过要把他拉到自己的那个世界中去,置于自己的影响之下,雷斯林毫不怀疑她还会再试一次,不过他不想让自己从属于任何人。
会有一天他会和强硬的姐姐作对,为此他需要有武器在手。
两个人都静下来听了会儿,小奇说:别是你的耳朵听错了吧。
我肯定听到了什么。
那男人坚持道。
肯定是只野猫。
夜里这个时候不会有人上这里来,咱们来谈正事吧。
小奇掀开斗篷,从腰上解下一个皮制圆筒,雷斯林能看到她的剑护在月光中闪亮。
地图?男人低头看着皮筒问。
你自己看吧。
男人旋开圆筒的盖子,从里面抽出好几张卷成一卷的纸。
他在井边把纸一部分一部分展开,就着月光仔细研究着。
全都在这里了。
小奇指点着地图,又补充道,甚至比你主人要的还多。
主图上有奎灵那斯提全部防线的详情:多少个岗哨,守卫的人数,换防的频率,装备的武器等等。
我自己沿着奎灵那斯提的边界走过两回,在图上我还标出了守卫比较薄弱的地方,容易突破的地方,另外还有从北方进攻的最佳路线。
太棒了。
那男人说,把纸都卷起来,小心地放回圆筒里,再塞进靴筒中。
大人会非常满意的。
你还知道奎灵那斯提别的什么情况吗?我听说你弄了个半精灵情人,他就出生在——啊!小奇一把揪住男人领口的束带,熟练地翻手一勒,把他拖近,用一种温柔却含有致命意味的声音告诫他:不要把他扯进来。
如果你以为我是为了获得情报才和他睡觉,你错了,我的朋友。
如果你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让他起了哪怕是一丁点疑心,那你就犯了要命的错误。
小奇的另一只手里握着把刀,钢铁在月光里闪耀着冷冽的光芒。
那男人看了看刀子,又看看小奇比钢铁还亮的眼睛,祈求般举起手:对不起,小奇。
我没有那个意思。
奇蒂拉松开手。
男人揉着脖子上的勒痕,问:那你今天晚上怎么出来的?我跟他说今天要和弟弟们在一起。
现在,我的钱呢?男人从斗篷下摸出一个钱袋,递给她。
奇蒂拉把袋子拿到亮处,打开,看了看估量了一下钱数,掏出一枚钢币,仔细研究了一会,然后把钢币塞进手套里,钱带系到腰上。
如果你碰巧发现更多的关于奎灵那斯提和精灵的情报,可以挣更多的钱。
奇蒂拉笑了笑,看到钱让她心情很好,我怎么跟你联络?在马槽给我留个口信。
每次我经过这里都会去那边坐坐。
不过,你不是很快也要去北方吗?小奇耸耸肩。
没有,我现在待在这里很快活,我得照顾弟弟们那。
啊——哈。
小奇没理会他,继续说道:他们已经到了可能会对我们有用的年纪了。
我在镇上见到过他们,大个儿的那个笨得很,不过看上去还灵光,也许可以做个战士。
另外一个,就是操法的那个,镇上好象流传说他很有天分。
大人会很高兴看到他加入我们的。
流言都是瞎扯。
雷斯林只会玩些从鼻子里变出硬币来的手法,仅此而已。
不过我会想办法的。
奇蒂拉伸出手,男人握住她的手,摇了摇,没有马上就松开。
小奇,如果你加入我们,而不是为我们做些临时工作,阿瑞卡司大人也会很高兴的。
他说你会是个很出色的将领。
小奇把手抽回来,放到自己的剑上,我不知道大人对我会这样了解。
我还没见过他呢。
不过他知道你也看见过你,你名声在外,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而且,这些情报——男人指了指靴筒中的地图,会让他更加留意你。
他已经为你在新军中留下了位置,这真是不容错过的机会。
有一天他会君临安塞隆,然后是整个克莱恩。
真的?小奇抬起眉毛,显出感兴趣的样子,他的志向真不小,是不是?为什么不呢?他有强大的盟友。
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对龙怎么看?龙!小奇很迷惑,我认为那只是吓唬孩子的。
你什么意思?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你不会害怕龙的,对不?在这个世界上,我无所畏惧,难道有人有不同意见吗?奇蒂拉的声音几近发怒。
小奇,没人这么说。
我们在大人面前多次称赞过你的勇气,这也是他希望你加入的原因之一。
小奇只是耸耸肩:我在这里很快活,至少,眼下是这样的。
你自己决定吧。
以塔克西丝的名义,大人确实为你留出了位置。
雷斯林的腿已经麻了,针刺般的感觉让他难以忍受,他试着尽可能安静地挪动一下脚,活动活动脚趾,不幸的是他脚下的木板已经松了,他一动就发出了很响的声音。
有探子。
男人冷冷地说,黑斗篷一扬,兔起鹘落,已经站在雷斯林面前,有力的手抓住他的斗篷*。
年轻的法师因为害怕,大脑一片空白,法术咒语全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男人把雷斯林从树后拖出来,按倒在地,摘掉他的兜帽,抓住雷斯林的头发把他的头往后一拉,钢刃上映出红月的光辉。
在奈卡拉,这就是探子的下场。
住手,你这个蠢货!奇蒂拉抓住男人的手,向后用力一拧,刀子掉到地板上。
男人回头怒视着她,嗜血的渴望在眼中燃烧。
指在他喉咙上的剑尖让他冷静下来。
你为什么制止我?我没想杀他,至少现在还不会,我得要他先招认,是谁雇了他来打探我。
没人雇他来打探你。
奇蒂拉不屑地说,就算他在打探什么,也是冲我来的。
你?他是我弟弟。
雷斯林跪伏在地上,垂着头,羞耻难堪到极点。
他宁愿死掉,也不愿面对姐姐的怒火和蔑视。
他总是有点儿鬼鬼祟祟的。
我们都叫他‘狡诈鬼’。
给我起来!她用力扇了雷斯林一个耳光。
雷斯林嘴里有血的味道。
更让他吃惊的是,奇蒂拉打过后,又用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到身边。
你不乖,所以打你。
奇蒂拉开玩笑般说,小雷,既然你在这里,让我给你介绍,这是我的朋友,叫巴里夫,他很抱歉吓到了你。
他还以为你是个贼那。
是不是?道歉啊,巴里夫。
对啊,我很抱歉。
那男人看着雷斯林说。
而你,就象个贼一样,在夜里,偷偷摸摸到处跑。
这么晚了,你到底在这儿干什么?你从哪里来?雷斯林把裂开的嘴唇上的血抹掉,答道:我刚才在梅金女巫那儿,她找到了一只死狐狸,我们把它解剖了。
小奇皱皱鼻子和眉毛,那老巫婆是个怪物,你应该离她远点。
小奇又随口问:那么,老弟,你认为我和巴里夫在谈什么?雷斯林学着卡拉蒙两眼发直,懵懂无知的蠢样,我不知道。
他耸耸肩,我没听到多少,我只是路过,然后——撒谎!男人怒喝道,小奇,我们刚开始谈话时不是就听到有响动吗?他一直都在这里。
不,不是的,先生。
雷斯林说,我真的是路过这里,然后听见你在说龙的事情,就忍不住停下来听了会儿。
我对古代的故事总是很好奇,特别是龙。
这是真的。
他总是钻在书本里。
巴里夫,他不会害我们,别担心了。
小雷,赶紧回家去。
我不会跟任何人讲你和那个老巫婆在一起的事情。
他们的目光相遇了。
雷斯林无声地向姐姐保证:我也不会告诉坦尼斯,你晚上和别的男人会面。
她微笑了,有时侯他们真是很默契。
去吧。
她挥挥手。
雷斯林沿着索道回去,浑身肌肉僵硬酸痛,嘴里还有恐惧和鲜血留下的苦涩味道,让他觉得恶心。
他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害怕是巴里夫追了上来,不由回头张望了一下。
巴里夫顺着楼梯离开了,斗篷在身周飘拂飞扬。
奇蒂拉把钢币从手套里掏出来,抛上去又抓住,然后靠在栏杆上对着巴里夫的背影喊:保持联络。
雷斯文听到短促,冷冷的笑声,楼梯上的脚步声远去,消失,男人已经到了地面上。
奇蒂拉在水井边待了一会,低着头,抱着胳膊,沉思着。
又过了会儿,她摇摇头,好象要摆脱掉所有的问题。
然后,用斗篷紧紧裹住自己,快步走开。
雷斯林不想再碰上姐姐,选了条绕远的路回家。
他不断回想着小奇和那人的谈话,试着弄明白其中的意思,不过他实在太疲倦了,无法思考。
他已经被掏空了,只能强迫自己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回家去。
卡拉蒙一定还没睡,担心得要命,问这问那。
雷斯林狡猾地笑了,他不用撒谎,只要跟卡拉蒙说他整个晚上都和姐姐在一起就行了。
*才说雷斯林没穿斗篷,这会儿又冒出一件来,真拿他没办法,大概用魔法变出来的吧。
*****************************************************************************第四卷 第六节那年夏天,双胞胎满二十岁了。
他们的生日理应是个高兴的日子。
奇蒂拉在最后归宿旅店给他们办了个庆生会,邀请他们所有的朋友来吃晚饭,外带供应淡啤酒,能喝多少就喝多少,矮人要是放开了喝,可是相当可观的。
这一晚,除了宴会的两位主角,大家玩得都很高兴。
雷斯林自春天以来,一直情绪恶劣,比往常更加尖酸刻薄,特别是对哥哥。
他们共同的生日,难免会让他想起死去的父母,因而变得逾发牙尖嘴利。
卡拉蒙也很悲惨,他刚听说自己正在热恋着的米兰达突然嫁给了磨坊主的儿子。
婚事的匆忙,让镇子里的人议论纷纷,传出许多难听的话来。
这件事使得卡拉蒙相当失望,不过令他略感宽慰的是雷斯林听到了这个消息后,脸上竟露出个微笑,这个微笑黑暗深沉,没有丝毫的愉悦,也不能温暖人心,可总算还是个微笑,让卡拉蒙看到一丝光明,满心盼望他们两个人现下相当不快乐的家庭生活也许能有个转机。
生日晚会开到深夜。
雷斯林的风言冷语很快就消融在其他人带来的温暖快活的氛围中。
自双胞胎记事以来,这还是小奇第一次给他们开庆生会。
而这一次她留在索拉斯的时间比离家后的任何一次都长。
当雷斯林含讥带讽地问到她时,她答道:其实这个死气沉沉的小镇子,没我印象中那么沉闷啦。
这会儿,我也没什么地方要去,在这里,我很快活那,小弟弟。
这天晚上,小奇相当快乐,半精灵坦尼斯也一样。
他们两个肩并肩坐着,爱意流露,用明亮温暖的眼睛互望着,要求对方讲自己最喜欢的故事。
脸上不时闪出一个秘密的微笑,或是眼角的一瞥,传递着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笑料。
等到该结账的时候,小奇说:今晚是我请客,我来付所有的账。
她把三个钢币扔到桌上,欧提克的大扁脸上挂着微笑,伸手来拿。
雷斯林机敏的手指先一步从欧提克掌下拈出一个硬币来,举到灯下。
是钢币,圣克仙的钱,雷斯林仔细研究着,还是新铸出来的呢。
圣克仙?坦尼斯皱起了眉,那个城市有邪恶之地的名声。
小奇,你怎么会有圣克仙的钱?是啊,你从哪里弄来的?这钢币真有意思,姐姐。
雷斯林问,你看,这上面还有印着五首龙呢。
坦尼斯更严肃了,这是个邪恶的标记,是古时候黑暗之后的象征。
别傻了,不过就是个钱嘛,又不是什么邪恶的物品。
我跟一个船员赌钱赢来的。
小奇露出明朗的微笑来,他们都说,赌场得意,情场失意,不过第二天,我就碰上了你那,爱人。
小奇靠到坦尼斯身上,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
她的声音轻松随意,微笑也很真诚。
雷斯林都快相信她了,可是就在一个月前,他曾在努林塔瑞的光辉里见过这样的一个钢币。
半精灵相信了,这是很自然的,他如此醉心于奇蒂拉,就算她告诉他自己坐着侏儒造的船上月亮去了个来回,他也会相信,还会追问她旅途的详情呢。
别的人更不会问她什么问题了。
佛林特象个慈祥的老祖父一样看着他的朋友们,不过随着老矮人一口又一口啤酒下肚,老祖父的形象很快就消失了。
泰索何夫兴高采烈地在酒店里东游西逛,在其他的客人中引起恐慌。
两杯啤酒下肚后,他忍不住要给每个人都讲讲他心爱的触陷阱舅舅的故事,所以朋友们得轮流去把客人们从坎德人的滔滔不绝中救出来。
在别的客人不小心掉了,或者扔了,或者不想要了的东西消失在泰索何夫的袋子里之前,佛林特和坦尼斯不断地把它们抢救出来,再还给客人们。
至于卡拉蒙,他一直又怜悯又焦心地看着自己的孪生弟弟,全心全意盼望雷斯林能享受这个晚会,高兴起来。
当闷闷不乐的雷斯林终于不再盯着自己那杯没有动过的葡萄酒,抬起头来时,卡拉蒙一阵兴奋。
雷斯林问:说到龙,我正在学有关古兽的课程。
有谁知道什么龙的故事?我知道一个。
史东冒出一句。
他为了表示庆贺喝了两杯麦酒后,出奇地话多。
他讲了一个索拉尼亚骑士修玛如何爱上一个化身成人类女性的银龙的故事。
故事很动人,也引发了不少疑问。
克莱恩上有很多关于龙的古老传说,善龙和恶龙;这些传说是真的吗?世界上真的有龙吗?如果有,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它们都不见了?我活在世上有些日子了。
坦尼斯说,不过从来也没看到过任何表明有龙存在的迹象。
所以我相信它们只是吟游诗人的故事。
可是如果你否认龙的存在,就等于否认了修玛的功绩。
史东说,是他把龙从世界上赶走了,为了保证善恶力量的平衡,善龙同意和恶龙一同离开。
所以现在一条龙也看不到了。
触陷阱舅舅曾经碰上过一只龙,——泰斯兴奋地说,不过谁也没听到下文,老矮人一脚把泰斯屁股下的凳子踢开,坎德人连人带酒摔到地板上。
佛林特厌恶地说:龙只不过是坎德人的胡扯。
矮人也讲龙的故事呀。
泰斯一点也不气馁,他爬起来,伤心地看看洒空的酒杯,忙忙地跑到欧提克那里去再续一杯。
矮人讲的才是真的呢。
佛林特强调说,这很自然,因为龙是很敏感的生物,喜欢住在地下,我们常常要和他们争夺生存的空间。
常有这样的事,一个矮人家族打算住到整洁干燥的山腹里,却发现那里已经被一条有同样想法的龙给占了。
坦尼斯笑了:老朋友,你可不能双重标准啊,不能说坎德人讲的龙故事一定是胡扯,而矮人讲的就一定是真的啊。
佛林特生气地反问:为什么不呢?难道你见过一个讲真话的坎德人吗?或者你认识说谎的矮人?透过酒杯的底子看过去,这个反驳相当有力,佛林特对自己很是满意。
那你怎么说?小雷。
卡拉蒙问道。
比起前面的话题来,他的弟弟似乎对这个话题更感兴趣。
我说过,我在书里读到过龙。
雷斯林答道,还有关于龙的咒语和法器。
这些都是公认相当古老的书,那么,如果这些神秘的兽类不存在的话,为什么会有那些咒语和法器呢?太对了。
史东把酒杯重重在桌子上顿了一下,难得地用赞同的眼光看着雷斯林,喊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卡拉蒙看到那两个人难得这样友好,兴奋地说:小雷知道一个修玛的故事,给我们讲讲,小雷。
史东一听到那是个骑士和操法者的故事,难免又皱起眉头,不过随着故事发展下去,他的眉头渐渐展开,到最后,虽然有些勉强,他还是点头称赞道:作为一个操法者,这个法师相当勇敢。
卡拉蒙担心起来,怕弟弟听到这个评论会生气,然后两个人又会互相攻击。
可是雷斯林讲完了故事后,只是看着奇蒂拉,好象根本没听到史东说什么。
卡拉蒙松了口气,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又叫了一杯,这时,一个长着火红卷发的小女孩,象只小松鼠一样跳上他的背,害他吃痛地大叫一声。
噢。
提卡,下去。
卡拉蒙费力摆脱掉小姑娘,你不是该上床睡觉了吗?魏伦呢?你那个没用的爸爸呢?他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来,瞪着咯咯直笑的小姑娘问。
小家伙静静地答道:我不知道。
他出门去了。
他总是这样,我得和欧提克在一起,直到他回来。
欧提克跑过来,连连向客人道歉又责备一下小家伙,对不起,卡拉蒙。
你,你这个小淘气,怎么可以打搅客人?不是早就教过你了?他一口气讲完这些话,牢牢抓住小姑娘,带走她。
再见,卡拉蒙!提卡边喊边快活地挥挥手。
这小东西真丑,你见过那么多的雀斑吗?卡拉蒙咕哝着,掉过头来接着喝酒。
雷斯林趁着大家分了心的功夫向姐姐靠过去问:你怎么想,小奇?他的嘴上隐隐露出个微笑。
想什么?她心不在焉地问,眼睛盯着正往吧台去的坦尼斯。
龙啊。
小奇锋锐地看了他一眼。
雷斯林一脸无辜地迎向她的目光。
小奇耸耸肩,开心地笑了:我从来没想过龙的事情,为什么问我?只不过刚才我提到这个话题的时候,看你好象有话要说,又咽回去了。
你去过那么多地方,所以我很想知道你要说什么。
他用尊重的语气说。
呸。
小奇不太高兴,那会儿我只是肚子疼,我想欧提克今晚给咱们吃的东西一定不新鲜。
你很明智,一点没吃。
等坦尼斯回来,她又说:我听够了索拉尼亚骑士和龙的故事了,为了一些没法证明的东西吵来吵去真是蠢。
我们换个话题吧。
好吧。
那谈谈古老的神吧。
雷斯林说。
神!更要不得了!小奇叫了一声,我猜你已经成了贝尔则的信徒吧,小弟弟,你是不是打算劝我们入教啊?坦尼斯,在他开始长篇大论之前,咱们赶紧走吧。
我说的不是贝尔则,雷斯林有些生气,我是指那些古老的真神,在大灾变之前,世人膜拜的真神。
据说有些神的样子和龙一样。
比如,塔克西丝,黑暗之后,就是钢币上的那个五首龙。
我想,如果谈到龙,必然就要谈到神,反之亦然。
关于这个话题,每个人都有话说,只有奇蒂拉,在桌子下面踢着坦尼斯想要早点离开。
史东说上次谈过这个话题后他曾认真思考过,还和母亲讨论了帕拉丁。
他的母亲表示骑士们依然信仰光明之神帕拉丁,他们愿意等待帕拉丁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并为离开了这么长的时间而抱歉。
如果这样,骑士们就会原谅并忘掉帕拉丁的不是。
坦尼斯则说,精灵们相信是由于人类的过错,所有的神才离开了这个世界。
等到人类从世界上消失的那天,众神就会回来,而且肯定会有这么一天的,众所周知,人类是非常好战的。
佛林特经过认真思考后,比较倾向于相信李奥克斯现在一定是在索巴丁,被高山矮人的谎言蒙骗,根本不知道丘陵矮人正期待得到他的佑护。
相信一个假装我们都不存在的高山矮人。
他们恨不得我们都从克莱恩上掉下去,对他们而言,我们的存在是一种耻辱。
佛林特最后说。
你能从克莱恩上掉下去?泰斯热切地问,你怎么办到的?我的脚好象牢牢地粘在地上啊,好象掉不下去啊。
如果我用脑袋站着呢?如果世界上有真神的话,所有的坎德人现在就会都掉下去,佛林特闷声说,看看那个傻瓜大头朝下的样子!更准确一点说,泰索何夫正在尝试倒立。
他用脑袋抵住地板,两条腿乱蹬,想要把脚伸上去,不过没有成功。
最后,他终于办到了,可是没待住,一下就摔了下来。
泰斯一点也不气馁,继续努力,这次很有先见之明地跑到墙边去试。
坎德人把全部注意力和精力都放在这件事上,让他的伙伴们和别的客人都感到很走运。
坦尼斯把手覆在小奇的手上,安抚着她,要她耐心再等一会儿,接下去说:要是那些神真的还在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迹象可循的。
在古时候,据说神的牧师拥有医疗能力,甚至能起死回生。
就在大灾变之前,所有的牧师都消失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牧师,至少精灵们是这么说的。
李奥克斯的牧师肯定还在。
佛林特坚持说,我相信,他们都在索巴丁,在念祖厅里行各种各样的神迹,本来我们丘陵矮人也应该在那里有一席之地的!他用拳头砸着桌子。
好了,我的朋友,坦尼斯温和地逗弄着矮人,你还记得去年秋天我们在海文的集市上遇到的高山矮人吗?他说丘陵矮人中有牧师,和你说的正相反,是丘陵矮人独霸了牧师,不愿与他们分享。
佛林特吼起来:当然他会这么说!好减轻一下良心的不安!给我们讲讲李奥克斯吧。
卡拉蒙想充一下和事佬,不过矮人很生气,拒绝再开口。
一些新神的信徒宣称他们有医疗能力。
坦尼斯说道,打算给老矮人一点时间冷静下来。
比如说,贝尔则的牧师。
上次我在海文的时候,他们搞了个很大的集会展示神迹,让残废的人站起来,让哑吧开口说话,等等。
小奇,你说呢?坦尼斯看见小奇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大呵欠。
她用手把发卷向后捋了捋,毫不在意笑着说:到底是谁想要神或是需要神呢?我肯定不要。
我不需要由冥冥中的力量来掌控我的生活,这才是我喜欢的方式。
命运在我自己手中,我不是任何人的奴隶,为什么我要成为神的奴隶而让一些教士或牧师告诉我应该怎么生活呢?等她说完,坦尼斯为她喝彩,向她举杯致意。
佛林特皱起眉沉思着,当他的眼光落到坦尼斯身上,眉头皱得更深。
史东盯着炉火,黑眼睛异乎寻常地亮,仿佛看到帕拉丁骑士再一次以神之名义投入战斗。
卡拉蒙早就打起磕睡,头搁在桌上,手里还握着酒杯,轻轻打着鼾。
让所有人都感到吃惊的是,泰索何夫终于成功地倒立住,正尖叫着让大家都看他,还得赶紧,他马上就要从克莱恩上掉下去了。
我们待得够晚了,小奇对坦尼斯耳语道,比起在这儿浪费时间,咱们还有很多更有意思的事可以做那。
她抓住他的手,举到唇边轻吻着他的手指。
坦尼斯的心思完全从眼光里流溢出来。
每一个看着他的人都能看出他的爱意,只除了小奇,她正低头恶作剧地掐着她刚亲吻过的手指。
小奇,很快我就要离开索拉斯了。
他温柔地对她说,佛林特随时都可能动身的。
奇蒂拉站起来,那我们就更不该耽误时间了。
再见,弟弟们,生日快乐。
她说着离开,根本没看弟弟们。
还有我最美好的祝愿。
坦尼斯给了雷斯林一个温暖的微笑,又拍了拍熟睡的卡拉蒙的肩膀。
奇蒂拉伸手环住半精灵的腰,靠在他身上。
他深情地搂住她的肩膀。
两个人肩并肩互相紧挨着,差点被对方的脚绊到,就这么走出旅店。
佛林特叹口气,摇摇头,闷声说:再来杯啤酒。
佛林特,你看到了吗?泰斯跑回桌子边来,兴奋得满脸红光,我用脑袋站起来了!我没从克莱恩的表面掉下去,我的脑袋和脚一样牢牢粘在地板上。
我猜如果身体的任何一部分都不着地的话,就能掉下去。
如果我从酒店的屋顶上跳下来的话,你说行得通吗?……是的,是的,赶紧去吧。
佛林特心不在焉地嘟哝着。
坎德人冲了出去。
我去把他拉回来。
史东自告奋勇,赶紧跟出去。
雷斯林摇醒哥哥。
啊?什么事?卡拉蒙坐直,睡眼朦胧地看看四周,他正梦见米兰达。
雷斯林举起他的半杯酒,说:干杯!哥哥,为了爱。
为了爱。
卡拉蒙喃喃着,把啤酒洒了一桌。
*****************************************************************************第四卷 第七节那个夏天佛林特和坦尼斯到了哪里也没去成。
一天早上,卡拉蒙在黎明前就出门干活去了,雷斯林也把书拢在一起,准备去学校,这时门被敲响,同时大门洞开,泰索何夫柏伏特跳了进来。
佛林特一直试着想让泰斯明白:在文明世界里,进人家之前应该先敲门,这是为了通知主人你的到来,并征求主人同意让你进门。
你应该耐心地等待有人应门,并且应该由住在屋子里的人自己来给你把门打开。
泰索何夫对此完全无法理解。
在坎德人的家乡,敲门根本没有必要,除了天气恶劣时,坎德人家的大门永远四敞八开。
如果一个访客来到坎德人家里,却发现主人们正忙于他没法参与的重要事情,不能招待他,那么他可以选择在客厅里坐下来,等着主人出现,或是选择离开,当然,离开前先要找找看有没有好玩的东西。
安塞隆大陆上也许会有些不知情的人坚持认为,坎德人之所以有这样的习俗,是因为他们门上没有锁。
事实并非如此。
所有坎德人家的门上都有锁,而且是各式各样的锁。
只有在聚会时锁才会派上用场。
这种时候也不用敲门,客人应该自己把锁撬开进去,这是晚会的主要娱乐项目之一。
不管怎么说,佛林特还是训练泰索何夫学会敲门,而泰斯也确实做到了,一般是一边敲门一边把门打开,也有时候,先把门打开,再敲门,是为了当没人注意到他时,大声提醒别人他的到来。
雷斯林早有心理准备,他早就听见泰斯在还差六个门的地方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他,也听到邻居们大声喝斥泰斯,问他知不知道现在是早上几点,而泰斯停下来很礼貌地告诉他们正确的时间。
本来嘛,是他们想知道几点了嘛。
泰斯愤愤地说,如果他们不想知道,干嘛要那样大喊大叫?我告诉你——他坐到厨房的桌子边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是不能理解你们人类。
早上好!雷斯林边说边从泰斯手上拿走茶壶。
我要迟到了。
你想要什么?这会儿泰索何夫正伸手去拿面包和烤面包叉。
啊,对了!坎德人跳起来,砰地扔下面包叉,我差点忘了!雷斯林,你提醒了我,真是太好了。
我担心死啦。
不,谢谢你,我什么也吃不下去。
我太难过了。
不过,也许可以来块饼干。
你有果酱吗?我——你到底想要什么?雷斯林又问一次。
坎德人一边忙着从罐子里挖果酱吃,一边答:是佛林特。
他站不起来,躺不下去,也坐不下去。
他好象糟透了,我担心死了。
真的担心啊!看来坎德人真的很难过,他没刮干净罐子就把它推到一边去,自然而然地顺手把勺子放进自己兜里。
雷斯林把勺子拿回来,又问了问佛林特的症状。
是今天早上的事啦。
佛林特起床,我听到他大叫一声,他早上经常会这样叫,不过一般总是得我先跑到他房里跟他说早安,而他以为早上还没到,还没起床的时候。
今天我还没去他房里,他就叫起来了。
所以我赶紧跑过去看看怎么回事,他就那个样子,弯着腰站着,象个被大风吹折腰的精灵。
我想他大概在找地板上的什么东西,所以就去看看他究竟在找什么,但是我发现他没在找东西,或者他好象在找,可是本来不想找。
他弯腰盯着地板,是因为他干不了别的。
‘我动不了啦,你这个悲惨的坎德人!’他这么说,倒是也对,他这个样子是让我觉得很悲惨。
我问他怎么回事。
‘我弯腰去系靴带,结果腰就直不起来了。
’我说我可以帮他伸直腰,可是他威胁说如果我靠近他,他就用拨火棒打我,被拨火棒打一下,一定很有趣,我还没试过呢,不过我觉得就算佛林特打我,也帮不到他,所以就想起到你这里来,听听你有什么建议。
泰索何夫满怀焦虑用期盼的目光看着雷斯林,而雷斯林已经把书放下,正在翻找他的瓶瓶罐罐,那里面都是他从自己的花园里采集来的药草。
你知道是什么毛病吗?泰斯问。
他以前有过腰疼吗?喔,是的。
泰斯高兴起来,他说从那次坐船卡拉蒙差点儿淹死他起,他的腰就常常疼,还有他的左腿。
我知道了,和我推断的一样。
看上去佛林特是得了风湿性关节炎。
雷斯林回答。
风湿性关节炎,泰斯慢慢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素然起敬,真是棒!能不能传染?不,不会传染的。
这是一种关节的炎症,会引起腰痛。
不过,雷斯林皱起眉头,左腿的痛,说明可能还有更严重的问题。
本来我打算给你点冬青油带回去给他擦擦,现在我想最好还是我自己过去看看吧。
*****喔,佛林特,你得了什么什么诗!泰斯兴奋地大叫着冲进大开的门里,他走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要关门,而佛林特在这种状况下自己也不可能去把门关上。
佛林特还待在早上泰斯看见他的地方,身子几乎弯成两截,胡子垂到地板上。
每次他试着要直起腰来,额头上都会疼得冒出豆大的汗珠,嘴里发出一连串咒骂。
他的靴带还是没有系上,只能弯着腰站着,呻吟一会儿,又咒骂一回。
诗?矮人吼起来,那跟我的腰有什么关系?是风湿。
雷斯林解释,由于长期在潮湿和寒冷的环境中造成的关节发炎。
我就知道!就是那条该死的船!佛林特带着痛苦的胜利说,我得再说一遍,在我有生之年我决不会再踏上那种愚蠢的交通工具,李奥克斯在上,我起誓!他本来还准备按照矮人的习俗重重跺几下脚,可是略一动作就疼得叫出来,一只手死死抓住左腿。
这个夏天我得去卖掉我的货物,可是,这个样子,我怎么去旅行啊?矮人很烦恼。
你不能去旅行。
雷斯林回答,你得躺到床上去,你的肌肉都僵硬虬结了,得先让它们放松。
这种油可以减轻你的痛苦。
来,泰斯,帮个忙,把他的衬衫掀上去。
不!离我远点!别碰我!我们只是想帮你——那是什么味道?什么油?松树!你不能灌我喝树汁!这是擦在身上的。
我不要,我告诉你!呕!咝——走开!我手里有拨火棒!雷斯林看见病人有点难对付,就命令道:泰斯,快去找坦尼斯来。
尽管坎德人很不情愿错过这么精彩刺激的场面,还是飞快地跑去报信了。
坦尼斯匆匆赶来,一头雾水听着泰斯报告说佛林特被什么什么诗感染了,而雷斯林正准备用松针医治他。
雷斯林有条有理地详细给他解释了一下矮人的病状,坦尼斯对他的诊断和治疗方法都很信服。
他首先除下矮人手里的拨火棒,然后不顾矮人的激烈反对,给他用冬青油按磨腿上和胳膊上的肌肉,直到矮人可以略直起腰来躺倒。
佛林特在整个过程中一直坚持他不要躺到床上去,他得准备夏季旅行,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他,就算坦尼斯把他弄到床上,就算他的腿疼得‘好象地精用有毒的匕首插进他的腿里’,他都没放弃,直到雷斯林告诉泰斯赶紧去欧提克那里买一罐白兰地回来。
干什么用?佛林特怀疑地问,也擦在我身上?雷斯林答说:在你卧床期间,每过一个小时就喝一点,可以止痛。
每个小时都要喝吗?矮人开始心情好转,让自己在枕头上躺得更舒服一些,那么好吧,今天我就休息一天吧,反正明天出发也可以。
记得让欧提克给我点真正的好酒。
他嘱咐泰斯。
稍后,雷斯林告诉坦尼斯说:明天也好,后天也罢,他哪里也不能去,这段日子他得待在床上,直到他不疼了,能够走路为止。
否则,他这辈子可能就瘫了。
真有这么严重?坦尼斯吓坏了,从我认识他起,佛林特一直都在抱怨这儿疼那儿疼的。
这次不同。
这次真的很严重,和脊椎还有通向左腿的神经有关。
梅金女巫治疗过一个症状类似的病人,我给她打的下手,她用一个人类的脊柱标本给我解释过。
如果你和我一起去她家,我可以解释给你看。
不,不,不必了。
坦尼斯赶紧说,我相信你的话。
他揉揉脸,摇了下头,可是,铸造世界的伟大工匠在上,咱们怎么能说服那个顽固的老矮人躺在床上呢?总不能把他捆起来啊!我实在想不出来。
白兰地帮了他们的忙,让病人平静下来,尽管远没有安静下来,可是病人心情好转很多。
实际上他心甘情愿地留在床上,给了所有人一个惊喜,泰斯为此大大称赞了佛林特,说他是个模范病人。
不过大家都不知道,头一晚佛林特曾经试过起床,结果感到剧痛难忍,两条腿根本不听使唤。
矮人吓坏了,开始想到也许雷斯林是对的。
佛林特爬回床上,悄悄决定一直躺到自己病好为止。
同时,他开始享受支使每个人围着他团团转的感觉,另外还能让卡拉蒙因为自己是罪魁祸首而内疚不已。
坦尼斯并不介意夏天留在索拉斯,而不是在阿班尼西亚到处旅行。
让双胞胎意外的是,奇蒂拉也留在了索拉斯。
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卡拉蒙对雷斯林说:我从没想过小奇会爱上一个人。
她不象会动感情的那种人。
雷斯林轻蔑地一笑:你不应该用‘爱’这个字,哥哥。
‘爱’意味着关怀,尊重,全心投入。
我会用‘狂热’来形容咱们的姐姐对半精灵的感觉,也许用‘欲望’更贴切一点。
想想母亲从前给我们讲的故事,我猜奇蒂拉在这方面更象她的父亲。
也许是这样吧。
卡拉蒙答道,看上去有些不安,他总是很不愿意提起母亲,她留给他的尽是些不快乐的回忆。
葛雷格对罗莎蒙的感情就是一时的狂热,雷斯林强调了最后几个字,他发现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让他着了迷。
我肯定奇蒂拉和半精灵的关系中也有同样的东西,毫无疑问他和她认识的别的男人都不一样,让她着迷。
卡拉蒙觉得弟弟在贬低坦尼斯,不由辩解说:我喜欢坦尼斯,他真是很棒。
他教我们剑术,我真的学到了东西。
他是这么说的。
哪天我一定要施展给你看。
雷斯林耸耸肩道:当然我知道你喜欢坦尼斯,我们大家都喜欢他,他体面,诚实,可靠,忠诚。
所以我说他和咱们姐姐爱过的其他男人都不同。
你怎么能肯定这一点呢?卡拉蒙反驳道。
噢,我能的,哥哥,我能。
卡拉蒙想知道个究竟,可是雷斯林拒绝谈下去。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吃着晚饭。
卡拉蒙狼吞虎咽,把盘子一扫而空,四处张望还有没有可吃的东西。
他只要耐心等等就可以了,雷斯林很挑食,对食物总是精挑细选,他会挑出哪怕只连有一丁点肥肉的部分,或者做得不是很熟的部分。
卡拉蒙总是很乐意把弟弟的残羹剩饭打扫光。
卡拉蒙吃完把碗盘拿到厨房去洗,雷斯林喂老鼠,打扫鼠笼,做完了这些就到厨房帮忙。
卡拉蒙干着活,没有抬头,说:小雷,我不希望看到坦尼斯不好过。
亲爱的哥哥,你弄到地板上的水比水槽里的还多。
不用,做你的事,我来擦。
雷斯林抓过一块抹布,弯下腰擦地板,说到坦尼斯,他已经年长到完全能够照顾自己了。
我相信,他有一百多岁了。
小雷,也许他年龄是很大了,可是在有些方面他还没你跟我大呢。
卡拉蒙把碗盘都摞到一起,拧干布,甩甩手上的水,又赶紧把甩到衣服前襟上的水擦掉。
雷斯林哼了一声,很明显不相信。
卡拉蒙想要说得更明白一些:因为他很诚实,所以就认为所有的人也和他一样诚实,呃,也一样忠诚可靠。
可是,咱们,你跟我都知道不是这样的,特别是小奇就不这样。
雷斯林一下子抬起头来,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卡拉蒙为姐姐脸红了。
那个钱的事情,她对坦尼斯撒了谎。
就是圣克仙的钱。
她说是和船员赌钱赢来的,可是,就是前几天,她来找我,看我是不是想跟她练剑。
她走的时候,让我帮她把卧室箱子里的斗篷拿出来。
我拿起斗篷,掉出个钱袋来,里面的钱洒了出来。
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钢币,就捡起一个来看。
我问她钱是从哪里来的。
她说什么?她说这是她为北方的人工作挣来的。
她还说那边有很多挣钱的机会,我和你也可以有份。
她说她在这里很快活,暂时不准备出发到北方去,而且我还需要训练,而你也得先死了心,承认……卡拉蒙犹豫着说不出口。
承认什么?雷斯林催促他。
承认你不能施法。
是她这么说的,小雷,不是我,别生气。
我不生气。
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小雷,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你施展什么法术。
我跟她说你真的能做到,她只是笑笑,说我是个很容易上当的大傻瓜。
我才不是呢。
你教给我很多东西呢。
卡拉蒙强调说。
我教会你的东西比我想的还多。
雷斯林用一种佩服的眼光打量着哥哥,你知道了这些事可是跟谁都没说?她要我什么都不要讲,连你也不行。
我当然不会了,可是,小雷,我不喜欢她对钱的事撒谎。
谁知道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我也不喜欢那些钱的样子,它们给人奇怪的感觉。
卡拉蒙打了个冷战。
她没撒谎。
雷斯林说,沉思着。
哈?你怎么知道?卡拉蒙有点摸不着头脑。
雷斯林含糊其词:猜的,她以前提过为北方工作的事情。
小雷,我不想跟她去北方。
我已经拿定主意了。
我想要成为一个骑士,就象史东一样。
没准他们也会让你当上战斗法师,和玛济斯一样。
我是希望能被训练成一个战斗法师。
可是骑士们不会接受我的,我相信他们也不会接受你。
不过,我们可以一起工作,去做佣兵,把你的钢铁战技和我的魔法结合起来。
现在,战斗法师并不多见,肯定有人乐意出钱雇佣我们的。
卡拉蒙兴奋得放出光来:小雷,这个主意太棒了!你想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他看上去已经随时可以冲出门去了。
还得再过些日子。
雷斯林要哥哥控制一下急不可待的情绪,那样我就要离开学校了。
我要是敢和提欧伯得老师提起这件事,他会中风的。
依他的想法,魔法只能用在一些日常小事上,比如说木头太湿点不着篝火时。
他看见卡拉蒙已经在猛擦自己的剑,就劝告他:我们不能太心急,哥哥,我们需要钱,你还需要积累点经验,我呢,我的法术书里还需要有更多的咒语。
当然啦,小雷。
这个主意真棒,我要好好准备。
卡拉蒙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一脸严肃和烦恼地问:我们怎么跟小奇说?什么都不说,时候还没到。
雷斯林停了会儿,狡猾地微笑了一下,说:就让她认为我没有魔法的天分好了。
如果你想这样,当然可以,小雷。
卡拉蒙不太明白个中机关,但是,小雷总是对的,他只要服从弟弟的意愿就行了。
那我们该为坦尼斯做些什么呢?什么都不用。
雷斯林静静地说,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如果我们对他说小奇的坏话,他根本不会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如果我说米兰达的坏话,你会信吗?雷斯林的声音有几分苦涩。
不会的,我想应该不会吧。
卡拉蒙深叹口气。
尽管他现在正和三个女孩打得火热,却依然认为自己有颗破碎的心。
对小奇,我们能做些什么?我们看着她,哥哥,我们要非常小心地看着她。
*****************************************************************************第四卷 第八节在日日飘起的炊烟中,在索拉斯大路上旅人们扬起的灰尘中,在幽灵般缭绕在瓦伦树林中的晨雾里,夏天的光阴流淌过去。
佛林特出人意料地听话,一直待在床上,不过抱怨他错过了很多乐趣,不停地发着牢骚,赶得上三十个矮人,泰斯这样形容。
而事实上,他过得相当舒服。
坎德人随时听候他差遣;卡拉蒙和史东每天下午练习过新学到的剑术后,会轮流来看望他;雷斯林天天来,用冬青油按摩他僵硬的肌肉;就连小奇都会不时来探望他,给他讲些和地精、食人魔战斗的故事给他解闷。
佛林特过得太舒服了,弄得坦尼斯开始担心矮人会太过沉溺于这种日子,因为尽管矮人的腿疼和腰疼都快好了,可是他开始变得象是再也不会走路了。
坦尼斯把朋友们召集到一起,让大家群策群力想出一个能让矮人离开床的办法,不可以用侏儒粉*。
坦尼斯强调一下。
一天早上,当泰索何夫柏伏特帮着拍松矮人的枕头时,向他宣布:我听说会有个新的铁匠搬到索拉斯来。
什么人?佛林特看上去吃了一惊。
一个新来的铁匠。
坎德人重复道,不过,这在意料之中,因为大家都说你已经退休了。
我才没有。
佛林特愤愤地说,我不过是稍微休息一下,为了我的健康。
我听说那也是个矮人,从索巴丁来。
泰斯又雪上加霜地添上这句话,就离开了,去镇上进行他每日例行的巡游,看看又有什么新人来到,更重要的是,看看又会有什么好东西跑到他的袋袋里去。
接下去,史东带着母亲做的一罐热腾腾的汤来看望矮人。
对于矮人焦虑地提出的各种问题,史东回答说他也听说有个新铁匠要搬到镇上来,不过他很少去留意闲言碎语,所以没法提供更多的消息了。
然后是雷斯林,他提供了相当多关于这个索巴丁来的铁匠的消息,包括大量的细节,详细到矮人的家族,胡子的颜色和长度,还有他选择到索拉斯来开业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他听说他们这里有很久都没见过好的金属制品了。
等到了下午坦尼斯来的时候,他非常高兴也不太意外地看到佛林特在工作间中,正忙着把熄灭了整个夏天的火炉生起来。
矮人走起路来还有点一瘸一拐(他想得起来的时候),也还抱怨腰疼(特别是当他不时把泰斯从各种小小灾难中救出来时),不过再也没有躺回床上去。
至于那个索巴丁铁匠,他发现索拉斯的空气不太适合他。
至少,坦尼斯是这么说的。
对于索拉斯的居民而言,这是个漫长而繁荣的夏天,有大量路经镇子的旅行者,比任何人记得的都要多。
当然,依然有窃贼、路匪,不过大家早已接受这个事实,本来这就是路上会遇到的麻烦。
只有战争才能阻止人们旅行,可是,现在安塞隆大陆上没有战争在进行,也没有战争将爆发,安塞隆的和平已经持续了三百年,索拉斯的每个人都认为和平还会再持续三百年。
也许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这样想,雷斯林就有不同看法,正因如此,他才决定将学习的主攻方向定为战斗法术。
这个决定并非源于年轻男孩在想象中勾勒出的光荣和刺激的战斗场面,雷斯林和别的孩子们不同,从不玩打仗的游戏,他不向往戎马生涯,也不会兴奋地想要参加战斗。
他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决定,目的之一就是:钱。
雷斯林偷听到的奇蒂拉和陌生人之间的谈话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的计划,他清清楚楚记得其中的每一字每一句,几乎每天夜里都要反复思考着这些话。
在北方,根据推断应该是圣克仙那里,有个非常有钱的大人物想要得到有关奎灵那斯提的情报。
另外,他也对招募有经验的战士很感兴趣;有很多忠心而聪明的斥侯为他工作。
就算是溪谷矮人的小孩都能从这些迹象中推断出一个符合逻辑的结论。
而不远的将来,某人在某处某个时候会需要组织起一支军队对抗这位大人物,而且他必须迅速行动。
这个目前尚未确定的人会出高价招募战士,为了招募到能结合剑与魔法的战斗法师甚至可以出更高的价钱。
雷斯林认为,比起用草药医治一个生病的婴孩,这样出生入死应该能挣更多的钱,他想得没错。
既已做出决定,他就反复思考着达到目的的办法。
毫无疑问,他需要学习掌握战斗法术。
同样,他也需要防御法术,不然他的第一次战斗也会是最后一次。
但是,他需要能防御什么?一个指挥官通常需要战斗法师有什么样的能力?他在军队中的阶位是什么?需要什么样的攻击法术?雷斯林对于士兵生涯知道得太少,他意识到如果想成为一个战斗法师他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唯一可能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的人,恰恰是他不敢去领教的:奇蒂拉。
他不想让她知道他的想法。
而现下去请教坦尼斯,和直接去问姐姐没什么分别,坦尼斯肯定会和奇蒂拉讨论任何有关雷斯林的事。
史东和佛林特看来也帮不上忙,骑士和矮人都对魔法抱着非常不信任的态度,他们决不会依赖法师进行战斗。
泰索何夫根本就不用考虑。
任何蠢到向坎德人请教问题的人只能说他自做自受。
雷斯林偷偷地搜索过提欧伯得老师的图书室,却一无所得。
提欧伯得老师很喜欢这样预言:克莱恩的这个时代,将被称为和平时代。
我们的人民是开化的,而战争是蒙昧无知的时代的产物。
如今,各个民族都已经学会如何和平共存。
人类,精灵和矮人已经学会如何协力工作。
也许是通过刻意忽略别的种族吧,雷斯林想,这根本不是共存,而是一种盲目。
雷斯林看到的未来,浸浴在火焰和鲜血中。
他看到战争已经迫在眉睫,有时他都会觉得自己已经遗传了母亲的预知能力。
他相信自己的计划丝毫无误,能为他带来声誉和财富,现在他只需要掌握必须的知识。
而这些知识也只有一个来源:书。
他的老师没有的书,从哪里能弄到呢?克莱恩上最大的魔法图书馆在威莱斯的大法师塔中,可是雷斯林还只是个初级见习法师,连学徒都不是,不可能获准进入大法师塔。
他只有在应邀接受试炼时,才能第一次踏入那座传说中恐怖而雄伟的建筑。
所以威莱斯的大法师塔不在答案之中。
还有其他法术书和与魔法有关的书的来源:法器商店。
在这个时代,法器商店不多见,不过还有。
海文就有一个。
雷斯林听老师提起过,并且拐弯抹角地打听到了地址。
在佛林特神奇地康复后不久的一天晚上,雷斯林跪在他藏在卧室里的一口小箱子边。
箱子用一个简单的锁咒锁住,这是每个法师都会的初级咒语,在这个有坎德人居住的世界上,这样的咒语十分必要。
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命令就能去掉锁咒,这个命令可由使用锁咒的法师自己设定。
雷斯林打开箱盖,拿出一个小皮钱袋。
他数了数那些硬币,其实这样做完全没必要,他分厘不差地知道自己财产的数目,认为已经够用了。
第二天早上,他向哥哥提议:卡拉蒙,去告诉农夫塞吉你需要请几天假。
我们要去海文。
卡拉蒙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象再也闭不上了,他瞪着弟弟,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平生到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五里之外提欧伯得老师原来的那个学校。
而海文距离这里有足足90里,对卡拉蒙而言,简直就是世界的尽头了。
佛林特下个星期要去海文参加收获节的集市。
昨天晚上我听他和坦尼斯说的。
坦尼斯和小奇肯定会一起去。
我会提议我们也和他们一起去。
我们一定要去!卡拉蒙喊出来。
他快乐地在屋子里跳起即兴的舞蹈,一直蹦到门廊,害得整个屋子在树基上摇晃起来。
好了,卡拉蒙,安静点,雷斯林有些着恼,你别又把地板弄穿了。
我们可没有多余的钱来修了。
对不起,小雷。
卡拉蒙静下来,脑子里冒出个严肃的念头,说到钱,我们有足够的路费吗?去趟海文要花不少。
坦尼斯肯定会提出替我们付钱,可我们不应该接受。
如果省着用,我们的钱还够。
我会处理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我去问问史东要不要一起去。
快乐又回到卡拉蒙心里。
他搓着两只手说:这会是一次真正的冒险。
我相信不是,雷斯林随口说道,这不过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路上,坐三天马车而已。
根本不会有什么危险。
这句话只能证明他根本没有遗传母亲预知未来的天分。
*****************************************************************************第四卷 第九节旅程开始一切顺利,平静无事,一如大家所愿,也许那两个热切的年轻战士例外,他们渴望有机会展示新学到的武技。
天气清朗凉爽,午后的阳光晒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十分惬意。
新近落过雨,洗去了空气中的尘埃。
收获节是海文最盛大的节日,通往这个城市的路上挤满了旅人。
坦尼斯赶着马车,上面满载着矮人的货品。
佛林特希望在这次节日的市集上能挣到足够的钱,好弥补一夏的损失。
雷斯林坐在坦尼斯边上和他做伴。
奇蒂拉时而坐车,时而步行,她实在过于精力充沛,没有耐性长时间只做一件事。
佛林特坐在马车后部,舒舒服服地安顿在一堆叮噹作响的锅碗壶罐之间,牢牢看守着他最昂贵的货品:银护腕,手镯,镶着半宝石的项圈。
史东和卡拉蒙走在马车边,随时准备对付任何麻烦。
两个年轻人以为路上充斥着一伙一伙的强盗,大地精(不管坦尼斯怎样让人宽心地保证说从大灾变起,在索拉斯就没人见过地精),还有一群群贪婪的野兽,从狼一直到蛇怪。
他们希望有战斗发生,(其实没有大不了的事,都是些小小口角而已),泰索何夫则在一旁火上浇油,兴高采烈地给他们讲些他听来的或是即兴现编的故事,麻痹大意的行人如何被食人魔挖出心脏吃掉,或是被野兽拖走,或是被幽灵变成不死生物。
结果是史东手一直放在剑柄上,冷冷地仔细打量每一个遇到的人,弄得别人反而把他当做贼,赶紧绕过他。
卡拉蒙原本开朗的脸上始终挂着怒目以向的表情,觉得这样可以显得自己说一不二,而事实上,正象雷斯林说的,这个样子只是让他显得很暴躁。
第一天到最后,史东的手因为一直握住剑柄而抽筋,卡拉蒙由于长时间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扬着下颌而头痛欲裂,奇蒂拉则是肋部作痛,因为坦尼斯不许她公开嘲笑这两个年轻人,她不得不一直拼命忍住笑。
他们需要学习,坦尼斯说。
那时正是午饭过后,奇蒂拉坐在坦尼斯和雷斯林之间。
让他们在路上养成仔细观察和小心的习惯不会害他们,即使他们做得有些过火。
记得我年轻的时候,和他们正相反。
我离开奎灵那斯提时,没想过世界是什么样子,也没头脑,把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当作朋友,后来我都奇怪自己居然没有落个头破血流,葬身沟渠的下场。
当你年轻的时候,小奇嘲笑他,紧捏着他的手,你说话象个老头。
我的朋友,你还年轻呢。
按精灵的标准,也许是这样。
坦尼斯道,按人类的标准就不一样了。
你有没有想过这一点,小奇?想过什么?她心不在焉地问,事实上并没专心在听。
她最近刚从佛林特那里买了把新刀,一把精心打制的钢匕首,正在忙着用皮编的带子缠匕首的柄。
坦尼斯坚持要讨论这个话题。
想想这个事实:按人类的年龄,我都一百多岁了,而且我还能再活几百岁。
呸!小奇依旧俯身干手里的活儿,她的手指敏捷但不够灵巧,匕首柄裹上皮带握着很好,看上去却不够美观,不过小奇并不在意外观。
她干完了,把刀掖在靴筒里,说:你只有一部分是精灵。
可是比起人类来我还是长寿的。
嗨,卡拉蒙!我好象看见树林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小奇故意作弄地大叫,瞧那个傻大个。
如果真有东西扑向他,他会吓得尿裤子的……你刚才说什么?没什么。
坦尼斯微笑地看着她,说道:没什么重要的。
小奇耸耸肩,跳下马车去逗弄史东,暗示给他说肯定有地精在跟着他们。
雷斯林瞥了坦尼斯一眼,半精灵光滑没有皱纹的脸上笼上一层阴影,也许再过一百年,那张脸都不会有衰老的皱纹。
等到奇蒂拉变成很老的妇人,他依然还会年轻。
他将眼睁睁看着她老去,死亡,自己却几乎不曾被时光触及。
吟游诗人们唱过精灵对人类悲伤的爱情。
雷斯林思量着,如果看着所爱的人美貌凋零,青春谢去,看着他们老去,自己却依然年轻,充满活力,那会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而且,反过来,如果半精灵爱上了一个精灵女子,也会陷入同样悲伤的境地,只不过,这次先老去的会是他自己。
雷斯林看着半精灵,眼光里有一些新的了解和同情。
年轻法师沉思着,半精灵的悲惨命运从出生起就早已注定了,他在任何一个世界都不会快乐的。
这是神对一个生灵所开的残忍的玩笑。
他又联想到三个古老的魔法之神,良心一阵不安。
他没有信守对他们的承诺。
如果他就象在很多年前承诺的那样,真心相信他们,又为什么要一直不停地质疑自己的信仰呢?到这一天晚些时候,当他们在路上遇到一队祷者时,雷斯林不由又想起三位神祗来。
这些祷者有男有女,有二十个人,列成两队,走在路中央,步伐缓慢,庄严如送葬一般。
他们并不左顾右盼,始终垂着眼睛,脸向前方。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缓慢地在路中间行进,造成了严重的交通阻塞。
这样的日子,去海文的路上有很多人。
商人们用车拉,马驼,手推或是肩扛着他们的货物前往海文,佛林特只是他们中的一员。
马车不能绕过祷者们,只能也放慢到送葬的步调。
步行的人们好象幸运一些,他们正打算从两列祷者边上通过,走到一半,却突然停住,吓得动不了,或是连连后退。
骑马的人也没办法绕过去,他们的马受了惊,跳进路边的树林里,或者干脆站住,拒绝靠近祷者们。
佛林特本来在秋天暖融融的阳光里打着磕睡,这会儿醒了,嘴里咕哝着: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他从马车里站起来,挤到前面来,为什么耽搁了?照这个速度,咱们到了海文可以赶上跳五月节的舞了。
是前面那些祷者。
坦尼斯答道,他们不让路,也没人能绕过他们。
也许他们不知道后面堵了这么多人,佛林特猜道,应该有人去跟他们说一声。
最前面一辆马车上的人正打算这么做,他很有礼貌地喊着让祷者们往边上靠一些。
可是这些祷者根本没理会,他们都好象聋了一样,继续在路中间走着。
这太荒谬了,我去和他们说。
小奇说。
她大步赶上前去,斗篷在身周飘动,剑在身畔铿锵作响。
泰索何夫也跟着她冲出去。
不要去!泰斯!小奇!等等——见鬼!坦尼斯轻骂了一句。
半精灵把缰绳扔给吃惊的雷斯林,就匆忙下车去追那两个人了。
雷斯林握住缰绳,不知如何是好,他这辈子从没赶过马车。
幸好卡拉蒙跳上车来,把车停住,向前张望着。
克莱恩上几乎没有什么生物跑起来能快过一个兴奋的坎德人。
等到坦尼斯追上奇蒂拉时,泰索何夫已经远远跑在前面了。
坦尼斯大声喊着要他停下来,可是克莱恩上也没有什么生物比起一个兴奋的坎德人更聋的了。
坦尼斯还没来得及追上去,泰斯已经跑到了祷者边上,那是这队人中个子最高的秃头男人,走在右边一列的最前面。
泰斯伸出手正打算来个自我介绍,却突然施展出一个绝技,向后一大跳,足有两呎高,三呎远,最后落到路边的灌木篱墙中,跌倒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包包和袋子间。
正在泰斯挣扎着要把他自己和袋子们从灌木篱墙勾人的枝条中解救出来时,坦尼斯和小奇追了上来。
坦尼斯,他有一条蛇!泰索何夫边叫,边从他最好的橙绿格子裤上摘去碎叶断枝,他们每个人手臂上都缠着一条蛇!蛇?小奇皱皱鼻子,厌恶地看着祷者们的背影,他们带着蛇干什么?真是太刺激了!泰斯报告说,我跑到最前面那个祷者的边上,打算介绍一下自己,你知道,礼节嘛,可是他根本不看我,也不和我说话。
我想他也许没看见我,就伸手打算拉一下他的袖子,然后那条蛇就昂起头来,冲我嘶嘶吐信子,泰索何夫觉得一阵毛骨竦然,几乎说不出话来,勉强继续下去。
我正想问他可不可以摸一下蛇,你知道蛇皮摸上去干干的棒极了,蛇就扑了过来,我一下子向后跳开。
当我还是个小坎德人的时候被蛇咬过,虽然那个感觉真的很有意思,不过还是不要再三尝试的好,因为,就象你说的,对我的小命不好。
特别是,我想那人拿的是种毒蛇,蛇头那儿鼓出来,有分叉的信子,眼睛象小珠子一样。
你们两个谁能帮我解开这个包,它缠在枝子上了。
坦尼斯解开了包上的带子,这会儿佛林特、雷斯林还有史东也追上了他们,只留下不满的卡拉蒙看守着马车。
从你形容的样子看,那应该是条蝰蛇。
雷斯林评论道,不过除了灰烬平原,我从没听说人们在别处发现过这种蛇。
如果是这样,他们应该已经把蛇的毒牙拔掉了。
史东说,我不能想象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会带着毒蛇上路。
那你的想象力就太有限了,兄弟。
一个正好走到他们边上的小贩说,我还得说关于头脑清醒那句话你也错了。
他们的神的化身就是一条蛇。
蛇是他们的标志,也是对他们信仰的考验。
他们的神能给他们力量控制蛇,不受蛇的伤害。
换言之,他们是耍蛇的。
雷斯林说,不屑地撇了撇嘴。
可别让他们听见你这么说,兄弟。
小贩不安地瞥了一眼祷者的队列,低声提醒道,他们不会容忍任何不敬。
如果事情真到那一步,他们能容忍的东西有限得很。
倘若他们能为所欲为的话,这个收获节就毁了。
为什么?他们要做什么?小奇咧嘴一笑,问道,关掉啤酒屋吗?你们在说什么?由于大部分谈话都在佛林特的上方进行,他只能听清其中的一部分,他挤上前来想听得更清楚,她在说什么?关掉啤酒屋?不,不是那一类事啦,虽说那些祷者们自己不碰那东西,他们知道决不能让人抓到在喝这种带劲的东西,不过谁知道呢。
看见他们在这里,我真觉得糟糕,要是有人会来集市才怪呢。
所有人都会拥到庙里去看神迹。
我觉得现在就可以转身回家去了。
他们的神叫什么?雷斯林问。
贝尔则,差不多就是这个名字吧。
好啦,祝各位今天过得愉快,如果你们还能高兴得起来的话。
小贩烦恼地蹒跚离开,掉头折回来的方向去了。
嗨,怎么回事?卡拉蒙在马车上喊。
贝尔则。
雷斯林厉声重复了一遍。
这就是那个寡妇提过的名字,对不对?佛林特使劲揪着自己的胡子说。
寡妇朱蒂丝,对,贝尔则就是她说过的神。
她是从海文来的。
我都忘了。
雷斯林沉思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忘记寡妇朱蒂丝,但是生活中有太多的事,把她从记忆中挤了出去。
现在,所有的回忆,带着力量,又回来了。
也许我们能在海文又看到她呢。
我们不会的。
坦尼斯坚决地说,因为我们根本不会靠近那些祷者,我们要去集市,专心做生意。
我不想招惹任何麻烦。
他伸出手,抓住坎德人的衣领。
喔,求求你啦,坦尼斯!我不过想再看一眼那些蛇。
卡拉蒙!坦尼斯一边费力地牢牢抓住坎德人,一边大叫,把马车赶下大路,今晚我们就在这里过夜。
佛林特本来好象要争辩一下,不过当坦尼斯用那种语调讲话时,就连奇蒂拉都会三缄其口。
她摇摇头,可是没有大声说任何话。
她凑到雷斯林身边,不假思索地问:朱蒂丝。
是不是就是这个女人应该对我们母亲的死负责?我们的母亲?雷斯林吃惊地看着小奇,重复道。
奇蒂拉极少提到罗莎蒙,就算她偶尔说起,也只会用一种严厉的声音对双胞胎说你们的母亲。
这还是雷斯林平生第一次听到小奇承认她和罗莎蒙的母女关系。
等他从震惊中恢复,勉强能够开口时,答道:对,朱蒂丝就是那个女人。
小奇点点头,瞥了一眼坦尼斯,靠近雷斯林悄声说:如果你能管住你的嘴,那我们也许能在这趟旅行中找到点乐子那,小弟弟。
史东和卡拉蒙坚持要在营地设哨守夜,不管小奇如何大笑着问:你们当我们在哪里啊?圣克仙?他们生起一堆火,把铺盖卷在火边展开。
附近还有别的营火,看来不只一位旅行的人决定还是让贝尔则的祷者们先走,好离他们远些。
佛林特负责做饭,他做了自己有名的炖菜,按照矮人的菜谱,将干鹿肉和浆果浸在啤酒中煨炖。
雷斯林将在路边找到的一些草加进去,矮人对这些草充满怀疑,最后勉强被说服,同意将它们加进去。
佛林特决不会承认这些草给菜增添了风味,矮人的菜谱根本不需要有任何修改,不过他还是吃了足足四份,来确认这一点。
为了抵御夜寒,他们让火一直烧着,围坐在火边,传饮着啤酒,讲着故事,一直到火光渐微。
佛林特喝完最后一口,表示已经夜深了。
他打算睡在马车里,好看守自己的货物。
小奇和坦尼斯移到暗影里,可以听得到他们的轻笑低语。
卡拉蒙和史东为了谁先守夜争执了一会儿,最后决定掷硬币,卡拉蒙赢了。
雷斯林把自己裹在毯子里,准备睡在地上,在星空下,度过平生第一个露营的夜晚。
睡在地上,比他想象中还要不舒服。
火堆余烬的微弱红光勾勒出卡拉蒙的剪影,他轻轻对自己吹着口哨,手里削着一根小树枝,守望着。
雷斯林在陷入不安的睡眠前的最后一个印象,是星光中卡拉蒙高大的身影。
*****************************************************************************第四卷 第十节坎德人第二天一醒来就热切地寻找着贝尔则的祷者们,不过他们一定是行进了一整夜,或是离开了大路,因为一整天大家都没再遇见他们。
那个小贩对这个收获节的成功悲观得很,不过大部分阿班尼西亚的人并非如此。
路上越来越拥挤,对泰索何夫而言,有趣的事太多了,很快他就忘掉了蛇的事情,让坦尼斯松了口气。
富裕的商人坐着装饰华丽的肩舆,由强壮的脚夫抬着前往海文,货物则早早就由仆人运过去了。
一个贵族家庭,由家臣陪伴着,路过他们身边,爵爷骑着一匹高大的战马在最前面,夫人、女儿和奶娘则骑着矮种马跟在后面。
所有的马都鞍辔鲜丽,女儿的马具还装饰着小银铃,马鬃中编着丝带。
那是个16 岁的可爱姑娘,她仿佛给穷人小钱一般,施舍给史东和卡拉蒙一个微笑。
史东摘下帽子,礼貌地鞠了一躬,卡拉蒙则抛个眼风给她,跑着跟在马后,盼望能和她说上一言半语。
爵爷皱起眉,家臣们聚拢过来,奶娘不满意地啧啧作声,拉下女孩的头纱遮住她,大声责备了几句,叫她不要去理睬路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
奶娘的话刺伤了史东。
他对卡拉蒙说:你可真没礼貌,让我们显得多么可笑。
卡拉蒙却觉得这个小插曲很有趣,接下来的一里路上,他都在马车边装腔做势,扭扭捏捏地走路,还用一块手绢盖在脸上,假装把自己遮起来,怪声怪气地喊不三不四。
旅程平淡无奇,直到下午,佛林特突然从马车后面站起来,大喊:当心!还捶着坦尼斯的肩膀,强调危险的临近,赶快点!快!他们赶上来了!坦尼斯警觉地向后望去,以为会看到至少一支牛头人的军队在飞速追赶他们。
来不及了!佛林特吼道,马车一下子就被差不多十五个欢笑的坎德人围住了。
值得矮人庆幸的是,坎德人对泰索何夫的兴趣远大过对他的货物。
泰斯总是很高兴能遇到自己的同类,赶紧跳下马车,跳进一堆伸出来的小胳膊中。
当不相识的坎德人相遇时,无论是在两个坎德人或是二十个坎德人之间,都要履行一套特别的坎德仪式。
首先是逐一握手,互通姓名。
由于坎德人认为忘掉或是搞错别人的名字是极端无礼的,所以这个程序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
幸会。
我是泰索何夫柏伏特。
克莱伏特?不,是柏伏特。
柏就是会粘在衣服上的又小又尖的东西。
啊,柏伏特!很高兴认识你。
我是爱德提丝特尔东。
爱德东?提丝特尔东。
爱德是名字。
这位是海夫提渥伯斯罗特。
幸会,塔索海尔郝伏特。
泰索何夫柏伏特,泰索何夫纠正道,很荣幸认识你,夫海提卡特斯罗特。
介绍就这么继续下去。
等到所有坎德人都彼此介绍过,并且都记住了别人的名字,他们就可以开始仪式的第二步,那就是看看是不是彼此有亲戚关系。
坎德人都知道,每一个出生的坎德人的先辈总是或多或少、或远或近和大名鼎鼎的触陷阱舅舅沾亲带故,所以发现彼此之间的血缘关系并不是太难。
爱德提丝特尔东说:触陷阱舅舅是我母亲的阿姨的父亲的姻亲那边的第三个堂弟。
这真是太奇妙啦!泰索何夫叫起来,触陷阱舅舅是我父亲的叔叔的妻子的远房表哥。
我们是兄弟!爱德叫着展开双臂。
兄弟!泰索何夫冲进爱德的怀抱。
事情如此这般进行下去,直到泰索何夫发现:这十五个素未谋面的坎德人每一个都是他的至爱亲朋。
接下来就可以开始仪式的第三个部分。
泰索何夫很有礼貌地问他的亲戚们在他或她的旅途中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特别好玩的东西。
而其他坎德人则很有礼貌地请泰索何夫首先展示一下他的收获,结果是所有坎德人都在路中央一屁股坐下,把自己的袋子倒个底朝天,然后开始探索其他坎德人的物事,完全不管身边人来人往。
坦尼斯,赶紧走!佛林特小声催促道,快!快!没准我们可以甩掉他。
坦尼斯很清楚泰斯会在这种娱乐中消磨至少一整天,就照着矮人的话做了,不过他知道不管他们走得有多快,想甩掉坎德人,根本没有希望。
当天晚上大家正在准备宿营时,泰斯出现了,他又累又饿,连身上穿的衣服都不是原来的那套了,不过非常快乐。
他一屁股坐在矮人身边,问:佛林特,你有没有想我?泰斯完全没去理会佛林特的没有!,自顾拿出他新得来的宝贝,你瞧,佛林特!我弄到好多新地图啊!非常棒的地图。
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的地图。
我的堂兄说这都是从伊斯塔来的,虽然那个地方早就没了,在大灾变时成了一片平地。
这些地图上画着很小的山,很细的路,还有非常小的一个湖,全都标着名字。
我从没听说过这些地方,也不知道它们在哪里,可是如果我想去那些地方的话,等我到了,这张地图就能告诉我那是什么地方。
如果你根本不知道一个地方在哪里,那有地图管什么用?你这个笨蛋。
佛林特问。
泰斯认真想了想,指出佛林特的逻辑中的一个漏洞:好吧,如果我没地图就去不了那里,那么,现在我就能去了,对不对?可是你刚说你根本不知道那地方在哪里,意思就是就算有了地图你也去不了。
佛林特怒火中烧。
啊,可是如果有一天我真到了那里,有了地图就能知道我到底在什么地方!泰索何夫得意洋洋,这时侯,矮人的脸已经涨得紫红,为防止他爆掉几根大血管,坦尼斯赶紧转移了话题。
第二天约摸中午的时候,他们抵达了显赫之城海文的城门。
*****是海文城的居民自己给这个城市冠以如此夸张的称号:显赫之城。
他们以为海文完全可以媲美神话一般的北方的帕兰萨斯城。
从没一个海文市民到过帕兰萨斯,也许这正是为什么他们会犯这个错误。
事实上,海文比一个农村镇子大不了多少,坐落在极为肥沃的土地上,白怒河一年两度的泛滥为这里的土壤带来丰富的养分。
在这个阿班尼西亚的各个种族保持着相对和平的时期,海文同时向索巴丁的矮人和帕克塔克斯的人类供应粮食。
奎灵那斯提的精灵对人类的作物不感兴趣,不过他们发现在卡若理山脉向阳坡上的葡萄园出产的葡萄特别甜,奎灵那斯提进口这种葡萄,用以酿制在安塞隆大陆上闻名遐迩的葡萄酒。
平原人会高价收购海文出产的麻,用来制造结实的绳索。
海文还向索拉斯的居民供应建屋造店用的木材。
因此,海文的收获节不仅是庆祝当年的丰收,也是对海文本身,对他们丰饶的土地的赞礼。
一道木栅环卫着海文城,目的主要是用以防范劫掠的狼群,而非军队。
海文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受到攻击,毕竟这是和平的时代。
木栅的大门只在夜间关闭,白天则大敞着,守门的人不象卫兵,倒更象迎宾者,他们殷勤招呼着熟悉的老朋友,诚挚地欢迎新来的访客。
佛林特和坦尼斯是这里的常客,也深受欢迎。
全副装备的军士亲自过来与矮人和半精灵握手,充满爱慕地凝视着奇蒂拉。
军士表示他们想念佛林特例行的访问,问他这一夏天都去了哪里。
他怀着深深的同情倾听佛林特痛苦的故事,并向矮人保证市集中一向属于他的摊位还为他保留着。
很明显,大家也很熟悉泰索何夫。
军士一见到他就皱起眉,建议坎德人立刻就去监狱报到,这样可以大大节约大家的时间,也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泰斯表示军士真是个好人,提出这么有见地的建议,不过他很遗憾不得不拒绝这个提议。
泰斯说:你要知道,佛林特还要仰仗我呢。
很幸运,佛林特并没听见这句话。
军士也欢迎了年轻人们,当听说他们是第一次来海文,就表示希望他们不要只是忙于工作,应该抽出些时间来到处游玩一下。
他又与佛林特握了一次手,低声嘱咐坦尼斯看牢坎德人,向奇蒂拉鞠个躬,就向下一辆辘辘驶进大门的马车走去,欢迎下一拨客人去了。
他们刚一进城,就有个穿着天蓝袍子的年轻人上来招呼他们,比划着要他们停车。
是什么人?坦尼斯问。
佛林特不悦地看了看,答道:又是个贝尔则的祷者。
他身上有蛇吗?我想看看!泰索何夫已经准备跳下马车了。
泰斯,不要!坦尼斯的语调中有种力量,就算泰斯有时也会服从的。
为了保险起见,卡拉蒙伸手牢牢抓住坎德人绿紫条纹坎肩的后襟。
周围车滚马嘶,人群熙熙攘攘,一片嘈杂,坦尼斯高声喊道:有什么我能为您效劳的吗?先生。
我想和那个穿白袍的年轻人谈谈。
祷者答道,转向雷斯林,兄弟,你是个法师吗?雷斯林谦逊地回答说:先生,我只是个见习法师,还没接受试炼呢。
祷者走到马车一边,靠近雷斯林坐的地方,热切地、全心全意地凝视着他。
你还非常年轻,兄弟。
你知不知道你正在邪恶的泥淖边上?啊,我相信,你可能完全没有意识到。
邪恶?雷斯林俯身在马车边上,说:不,先生,我没有邪恶的念头。
你是什么意思呢?祷者用双手握住雷斯林的手。
兄弟,来吧,到贝尔则神庙外面来听听,一切都会有答案的。
一旦你明白你膜拜的是伪神,就会弃绝他们,弃绝他们邪恶的技艺;你会脱掉这件愚蠢的袍子,重新行走在阳光之中。
兄弟,你会不会来?我很乐意去!雷斯林喊起来,你的话吓坏我了,先生。
啊?可是,小雷卡拉蒙正要出声,奇蒂拉制止了他:嘘,你这个大傻瓜!她的指甲掐进卡拉蒙的胳膊。
祷者指点雷斯林如何能找到神庙,据他说那是海文最大的一座建筑,就座落在市中心。
等到把路都问明白,雷斯林说:先生,请告诉我,为神庙工作的人中,是不是有个叫朱蒂丝的?啊,是的,兄弟!她是我们的大司祭,是她向我们传递贝尔则的神旨。
你认识她?不,我只是久闻她的声名罢了。
雷斯林恭敬地说。
兄弟,真是遗憾你是个公开身份的操法者,不然,我可以带你进神庙去亲眼看看降神仪式。
就在今天晚上,大司祭朱蒂丝会召唤神现身,她还会和蒙主恩召的已经过世的人交谈。
我真想看看。
雷斯林说。
啊,太遗憾了,兄弟。
我们不允许法师见证神迹,原谅我这样说,兄弟,不过你们邪恶的技艺会触怒贝尔则神。
我不是个法师,小奇带着一个迷人的微笑对年轻的祷者说,我可以进神庙吗?当然啦!除了他,欢迎你们所有人来。
你们会看到奇妙的神迹,让你们惊奇,让你们抛掉一切怀疑,全心全意信仰贝尔则。
谢谢,我会来的。
小奇说。
祷者虔诚地祈求贝尔则降福给他们,转身离开,向下一辆车走去。
佛林特不屑地哼了一声,掸掸衣服要把神的祝福掸掉,说:我可不要什么喜欢蛇的神的祝福。
还有你,小伙子,我承认不喜欢魔法,没有一个真正的矮人会喜欢,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做一个法师比做什么见鬼的贝尔则的信徒要好得多。
佛林特,我也同意。
雷斯林严肃地说。
这会儿不是引发矮人常常发表的反对魔法的长篇大论的时候。
不过,我觉得和这个祷者谈谈,了解贝尔则的信仰是怎么回事没有什么害处。
也许这个贝尔则是我们所寻求的真神之一呢。
我真想看看他们说的神迹。
是的,我自己对这个贝尔则也很感兴趣,奇蒂拉说,我想今晚我会去神庙的。
你也可以去,老弟。
你只要换身衣服就行,他们认不出你的。
你们两个不会要我去的,对不对?卡拉蒙不安地问。
不是对贝尔则不敬,不过我听说,海文的小酒馆很可爱,特别是在节庆期间,我——不用,哥哥,你不用和我们一起。
雷斯林冲口而出。
你们其余的人也不用,小奇说,这个家里只有我和雷斯林好神神鬼鬼的东西。
好吧,我觉得你们两个是家里的疯子。
卡拉蒙说,到海文的第一个晚上,你们竟然想去神庙。
那个朱蒂丝又是怎么回事?他停住,眨了眨眼睛,朱蒂丝。
他又念了一遍,眉头皱紧了,用力盯着姐姐和弟弟,噢,我也要一起去!我也要去!泰斯说,没准我还能再看看那些蛇,而且他们还要和过世的人说话,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从哪个世过来?屋顶?我认为他的意思是和死人交谈。
雷斯林解释道。
泰斯瞪大了眼睛:我还从来没有和死人说过话。
你认为他们会让我和触陷阱舅舅说话吗?不过,实话告诉你,我们都不能确定他已经死了。
他的葬礼一团混乱,遗体明明在那儿,可一会儿又不见了,触陷阱舅舅老了后有点糊涂,所以有人说他可能忘了他已经死了,又逛到什么地方去了。
或者他本来想要试试死,不过不喜欢,就又活了过来,又或者办丧事的人把他放错了地方。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找出真相的办法。
就这么办吧!佛林特咕哝着,我自己决不会靠近神庙。
和一个活着的坎德人说话就够糟了,更别提一个死的了。
我也去。
史东说,我有责任要去。
如果他们真以贝尔则之名行了神迹,我应该向骑士团报告这件事。
我也去。
坦尼斯说,不过这很明白,这是因为奇蒂拉要去。
等到马车重新汇合到往集市去的车流中,佛林特表示了他的意见:你们都疯了。
看来我们的乐子要打个折扣了。
小奇低声对雷斯林说,瞥了一眼坦尼斯的方向。
可是,雷斯林没太注意她的话。
他正留意找药草师街,按提奥伯得老师说的,法器店就在那条街上。
*****************************************************************************第四卷 第十一节海文的街道本来都没有名字。
眼下人们正在命名街道,当做文明进步的举措,特别是一些来访的冒险者提到帕兰萨斯的街道不但有名字,而且还将街道的名字标示在路标牌上,方便那些在陌生的城市里不辨东西的旅人。
其实旅行者来到海文,很少会迷路,只要你个子足够高,就可以从村庄的这一头看到另一边。
不过,海文的执政长官觉得路标牌是个绝妙的主意,下定决心要予以实行。
海文有很多路现在有了名字,一些顺理成章地按照沿街的生意买卖命名,诸如市场街,磨坊街,钢刃街;一些按路本身的特点命名,如丁字街,三岔路;还有一些则以居住在那条街上的家族命名。
药草师街很容易找,用鼻子就可以了。
药草师街的空气里漂浮着迷迭香、熏衣草、鼠尾草和香樟的芬芳,和街上浓重的马粪味道形成鲜明对比。
沿街店铺的标志,就是一束束干燥的花草,倒悬在阳光里。
一篮篮种子和干叶很艺术地沿街摆放,吸引过路人前来购买。
雷斯林请求坦尼斯停车。
这里有些植物是我的园子里没有的,还有一些我根本就不熟悉。
我想去添些收藏,再和他们讨论一下那些植物的用途。
坦尼斯告诉雷斯林如何找到佛林特的摊位并祝他下午过得愉快。
雷斯林跳下马车,卡拉蒙自然而然跟了上去。
泰索何夫则陷入痛苦的抉择,是跟着雷斯林呢?还是和佛林特一起?最后佛林特和市集胜出了,主要是因为坎德人看了一眼这条街道,好象只有花花草草,虽说花草也很有意思,不过就他所知还是比不上市集中的乐趣多。
雷斯林本来就不打算让坎德人跟着,泰斯的决定省下了他的一番口舌。
不过,他还没拿定主意是否要卡拉蒙跟着。
雷斯林本打算一个人秘密前往法器商店,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要买什么。
他本能地想保守自己的秘密,想命令卡拉蒙留在佛林特身边。
雷斯林绝少和哥哥,更不用说朋友们,谈论他的神秘技艺。
他自年少时光,他想起来会羞得脸红的年少时光,就不曾炫耀或是公开地展示他的魔法技艺。
他很清楚魔法会使一些人惊慌不安,而本也应该如此。
魔法可以给予他超越他人的力量,他醉心渴望的力量。
同时,他也相当明智,懂得如果反复使用,会削弱这种力量。
如果天天都用,魔法也会变得平常。
这些年来,雷斯林对他人的态度有了很大转变。
他曾经寻求过如同哥哥一般为人所爱、所仰慕,现在他对自己有了清楚的了解,终于面对现实,人们不可能如对待他的孪生哥哥那样对他。
倘若把人的灵魂比做房屋,卡拉蒙的屋子永远门窗大敞,每日都沐浴在阳光中,任何人都会受到欢迎,屋子里也没有什么家具,访客们可以看清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雷斯林的灵魂则大相径庭。
门闩总是栓住,只对访客打开一个小缝。
只有很少的人被允许跨过门槛,也只能到此为止。
他的窗户关着,被百叶窗紧紧遮挡住,偶尔漏出一点烛光,黑暗中的一点温暖。
他的房子里装满家具和奇妙的物事,但是毫不凌乱,他很容易就能找到需要的东西。
访客们根本找不到角角落落的地方,更别提探索这些角落了,如果他们不想在这样的屋子里久留,离开后也不太会想再来,并不奇怪。
我们这是去哪里?卡拉蒙问。
雷斯林差点就要命令卡拉蒙回到马车上去,不过他又想了一下,径直快步沿街走下去,留下卡拉蒙站在路中央发懵。
雷斯林暗自对自己说:按常理是应该有他陪着我。
我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是个生人,除了在极端的情况下我才会使用的手段,完全没有其他的防护。
现在我需要卡拉蒙的帮助,将来我也会需要。
倘若我真按自己计划的那样成为一个战斗法师,就必须学习和他并肩作战。
没准总有一天我会习惯有他在我身边的。
最后这一句多少伴着一声叹息,特别是卡拉蒙已经大步跟上来,重重的脚步扬起大团的灰尘,还在问他们要去哪里,要找什么,又暗示没准路上可以在哪个小酒馆停一停。
雷斯林停住,突然转过身面对住卡拉蒙,害得卡拉蒙为了不撞到他,踉跄倒退了好几步。
听我说,卡拉蒙,听我必须要对你说的话,并且不要忘记。
雷斯林的声音冷酷严厉,他很满意看到这几句话仿佛一个耳光掴在卡拉蒙脸上。
我要去一个地方会某个人买些东西。
现在我允许你跟着我,因为我们年轻,很容易被不怀好意的人当作目标。
但是,哥哥,你必须要知道,我所做的事,说的话,买的东西都是我的隐私,我的秘密,应该只有你知我知。
你不准对坦尼斯、佛林特、奇蒂拉、史东或是任何其他人透露一个字,不准你告诉任何人我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
卡拉蒙,你必须向我保证你可以做到这点。
可是他们肯定想要知道,肯定会问的啊。
我应该怎么说呢?很显然,卡拉蒙不太高兴,小雷,我不喜欢保守秘密。
那么你就不要跟着我,回去!雷斯林挥挥手冷冷地说,回到你的朋友那里去。
我不需要你了。
啊,不,小雷,你需要的,卡拉蒙说,你知道你是需要我的。
雷斯林有一会儿没有说话,目光平稳地和卡拉蒙对视着。
这是个决定性的时刻,他们的未来都在这一刻决定。
那么你必须做出选择,哥哥。
你必须选择效忠于我还是你的朋友们。
雷斯林举起一只手,止住卡拉蒙不假思索的回答。
好好想一想再回答,卡拉蒙。
如果你留下来和我一起,就必须完完全全信任我,无条件地服从我,不问问题,比保守你自己的秘密还要严格地保守我的秘密。
那么,现在,你选择什么?卡拉蒙丝毫也没犹豫,只简单地说:小雷,我和你在一起。
你是我的双胞胎弟弟,我们属于彼此,注定要在一起。
也许吧。
雷斯林苦笑着说。
如果真是这样,他很想知道究竟这是由谁注定的,又是为了什么,有朝一日他要和这个人谈谈。
来吧,哥哥,跟我来。
*****按提欧伯得老师的指点,法器商店在药草师街的最尽头,如果你面朝北,就在路的左手那边,离开其它店铺有一段距离,藏在几株橡树后面。
提欧伯得老师是这样形容的:那个屋子的一层是店,上面住人。
房子被橡树环绕,有个很大的花园用高墙围住,从路上很难发现,不过你应该可以看到店标,用红色、黑色和白色画的一只眼睛。
我自己从来没在那儿买过东西。
你知道,我需要什么,就去威莱斯的大法师塔。
提欧伯得老师嗤了一声,补充道:不过,我相信勒缪尔手里有一些低阶法师会当做宝贝的小东西。
就算雷斯林从提欧伯得老师那里没学到别的,至少学会了管住自己的嘴。
他把换成从前肯定会说出来的刻薄话咽回去,礼貌地感谢了几句,回报是又得到了一些也许是相当珍贵的信息。
我听说勒缪尔和你一样也对野草很感兴趣,你们两个倒是一对。
提欧伯得老师说。
于是雷斯林出门时带上了几株珍稀植物,都是他发现的,并且挖出来拿回去栽活,现在有了幼苗可以分给别人。
他希望用这些植物取悦勒缪尔,倘若雷斯林想要的书超出了他的购买能力,也许可以因此使店主在价格上让让步。
双胞胎走过整条药草师街;卡拉蒙极为严肃认真地执行自己的新任务,亦步亦趋地保护着弟弟,好几次差点绊到弟弟的脚,他怒视任何敢多看他们一眼的人,时时把剑弄得哗啦作响。
对此,雷斯林只好暗自叹息,明白他也无能为力。
倘若规劝哥哥,要他放松,不要这么疑神疑鬼,可能只会让他更糊涂。
卡拉蒙总有一天会胜任保镖的角色,不过需要花点时间。
雷斯林只要耐心些就行了。
值得庆幸的是,街上并没有很多人看他们,大部分人都在市集中忙着摆放摊位。
当到达路尽头时,他们发现这里如被废弃,空无一人。
雷斯林很容易就找到了法器商店,路左边只有一座房子。
橡树遮挡着它,花园有一圈高墙围住。
他们没有看见法器商店的标志,那只眼睛。
房子门窗紧闭,看上去就象已经被废弃,可是当雷斯林从墙后探了一眼,发现花园是受到精心照料的。
你肯定就是这个地方吗?卡拉蒙问。
是的,哥哥。
不过店标可能被大风刮掉了。
既然你这么说,那么,我去敲门。
卡拉蒙低声说,手紧握剑柄。
绝对不行!雷斯林警觉地喊道,瞧你怒容满面挥着剑的样子,任何一个不知道你的法师看见了都会害怕的,他也许会把你变成青蛙,或者更糟糕的什么东西。
你在路上等着,等我叫你。
别担心,不会出岔子的。
雷斯林说得很自信,心里却未必如此有信心。
卡拉蒙正要争辩,不过想起对弟弟的承诺,还是沉默了。
他之所以这么快就妥协,被变成青蛙的威胁多少起了些作用。
好的,小雷。
不过,你要小心。
我不相信操法者。
雷斯林走向大门,又期待又害怕,身子微微颤抖,他因为将要得到自己想望的东西而兴奋,又害怕地想到也许他跋山涉水来到这里却只是发现法师已经搬走了。
雷斯林太过紧张兴奋,当他走到门口,几乎没有力气抬起颤抖的手敲门,当他终于可以敲门,声音如此微弱,不得不又敲了第二次。
没有人来应门,也没有一张脸好奇地从窗户里张望。
雷斯林差点就因绝望而放弃了。
他对未来的希望和梦想全部都环绕着这个商店而建立;他渴望得到那些书如此之久,走了这么多的路,如此接近他的梦想,却从没想到过商店可能关掉,他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承受这样的失望。
他又敲了敲门,这次更响一些,又提高声音喊道:勒缪尔老师?先生,您在家吗?我从索拉斯的提欧伯得老师那里来,我是他的学生,我——门上的一个小窗滑开,露出一只充满恐惧的眼睛看着雷斯林。
我才不管你是谁的学生!小窗里传出一个尖锐的声音,你以为你在干什么?大喊大叫说你是个法师?快给我走开!小窗关上了。
雷斯林拿出预备好的武器。
我带来了一种罕见的植物。
我想也许你还不熟悉这种植物,是黑布莱厄尼——小窗又开了,这次那只眼睛露出感兴趣的眼光:你说的是黑布莱厄尼?你有?是的,先生。
雷斯林伸手从袋子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小株植物,枝叶俱全,还有果实和根。
也许你会有兴趣——小窗又关上,不过这次雷斯林听到了门拴响,门开了。
门里的男人穿着件褪色的红袍,膝盖处由于常跪在花园的地上而泥迹斑斑。
他的个子很矮,差不多和矮人一样高,得踮着脚才能够到门上的小窗,身子圆圆滚滚,很结实。
他的脸曾经一度红润,温暖愉快如夏天的太阳,如今却蒙上一层阴翳,眼睛里充满忧虑,眉头紧皱。
他神色紧张地往街上张望着,当看到卡拉蒙,眼睛因为恐惧而瞪大,差点又立刻关上门。
不过雷斯林早把一只脚插进门缝,手飞快地抓住门把。
先生,请允许我向您介绍我的哥哥。
卡拉蒙,过来!卡拉蒙有意点着头,咧开嘴笑着,很亲切地走上前来。
你肯定这个人真是你哥哥?法师极为怀疑地看着卡拉蒙问。
是的,我肯定,雷斯林答道,有点儿不安,怀疑自己在和一个疯子打交道,如果您仔细看看我们,就会发现我们很像。
我们是双胞胎。
卡拉蒙热心地尽量显出自己和弟弟相象之处,雷斯林也尽力模仿卡拉蒙真诚开朗的微笑。
勒缪尔仔细观察了他们两个好一会儿,雷斯林被他这么长时间地打量,绷得快要四分五裂了。
我猜也许是真的。
法师好象还没有十分确定。
有人跟着你们吗?没有,先生。
雷斯林说,谁会跟着我们呢?大多数人都在市集那里呢。
你要知道,那些人是无所不在的。
勒缪尔沮丧地说。
不过,我想你是对的。
他又好好观察了一下街道。
你哥哥会不会介意到那座房子去查看一下,确定没有人躲在暗处?卡拉蒙看上去真是非常吃惊,不过看见弟弟不耐烦地点了点头,就照办了。
他走回到最近的一座破败的棚屋那里,不光检查了所有阴暗的角落,还向屋里看了看。
他退回到街上,摊开手耸耸肩示意什么也没看见。
您瞧,先生,只有我们两个。
雷斯林边说,边打个手势让卡拉蒙回来。
黑布莱厄尼真的很不错,我用它治结疤和封闭的伤口。
雷斯林把药草摊在掌上。
勒缪尔很感兴趣地研究了一会。
是的,我也读到过。
不过从没见过这种草。
你在哪里找到的?先生,我可不可以进去说……?勒缪尔眯起眼看看雷斯林,又渴望地看看药草,终于下定决心。
好吧,不过我建议让你的哥哥在外面看着,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好的。
雷斯林说,松了口气,感到一阵无力。
法师一把将雷斯林拽进去,飞快地关上门,结果夹住了雷斯林白袍的下摆,只得又开一次门,把雷斯林的袍子也放进去。
孪生弟弟不见了,卡拉蒙在街上彷徨了一会,挠着头想应该做些什么。
最后他在一堵断墙边找到个坐处,就坐下来守望,不清楚自己倒底要防备些什么,如果真有情况,又该怎么办。
法器店里一片黑暗,百叶窗将阳光全部挡住。
勒缪尔点起两支蜡烛,一支给雷斯林,一支自己拿着。
雷斯林借着烛光看见屋里一片狼藉,到处是收拾到一半的柳条箱和桶,货架都空着,多数商品都已经打包了。
我知道使光咒既不费钱,而且也比蜡烛要亮。
勒缪尔承认,不过我被他们折磨得太难受了,过了一个月都没法施法。
不过,实话对你说,本来我也是个不怎么样的法师。
他长叹了一声。
对不起,先生,我想问是谁折磨您来着?雷斯林问。
贝尔则。
法师放低声音说,瞥了一眼黑暗的屋子,好象觉得神会从碗架上朝他扑来一样。
啊。
你知道贝尔则,你知道,对不对,年轻人?我刚一进城就碰上一个祷者。
他警告我说魔法是邪恶的,要我去他们的庙里。
千万别去!勒缪尔战栗起来,大喊。
决不要靠近那个地方。
你知道蛇的事情吗?我看见他们带着蝰蛇。
我猜他们应该已经把毒牙拔掉了。
雷斯林说。
才不是呢。
勒缪尔还在颤抖,那都是致命的毒蛇。
是祷者们从灰烬平原抓来的。
这些蛇是对他们的考验,如果他们信仰坚定,蛇就不会咬他们。
那么,那些信仰不够坚定的呢?你以为会怎么样?他们会受到惩罚。
我的朋友告诉过我,他去过一个集会。
本来我自己也想去,不过他们不让我进去,说我会玷污神庙的圣洁。
我很高兴没能去成。
就在那天,蛇咬了一个年轻女人,几秒钟功夫她就死了。
那些祷者做了什么?雷斯林都惊呆了。
袖手旁观。
大司祭说这是贝尔则的神意。
勒缪尔在颤抖,烛光也跟着飘摇不定。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让你哥哥守在外面了吧。
我活在死亡的恐惧中,深怕哪天早上醒过来,看见床上盘着毒蛇。
不过我不用再害怕多久了,他们赢了,我投降。
你应该能看出来——他对着箱笼挥了挥手,我准备搬走。
他把蜡烛举近。
可不可以让我仔细看看你的黑布莱厄尼?雷斯林把草递过去。
他们对您做了什么?勒缪尔全神贯注研究着药草,雷斯林不得不重复问了好几遍,还得轻轻推一下勒缪尔提请他注意。
大司祭亲自到我这里来,她告诉我要么关掉铺子,要么面对贝尔则的神谴。
开始我拒绝了,不过他们越来越狠。
祷者就站在我的店外,一有顾客上门,就对他们喊,说我是邪恶的工具。
我这么个人,会是邪恶的工具?勒缪尔叹息道,你能想象吗?不过祷者把人们都吓跑了,他们不再光顾我。
然后,有一天晚上,我发现一条蛇皮挂在我的门上,当时我就决定把店关掉搬走。
先生,如果您觉得我不敬,先请原谅,我还是想知道既然您怕他们,为什么还打算去庙里呢?我只是想也许这样可以让他们高兴。
我原想也许可以假装和他们一路,他们不再追着我。
不过这没用。
勒缪尔悲哀地摇摇头。
搬家其实也不是很糟,法器店本来也不挣钱。
我伤心的是我种的这些植物。
我打算把它们都挖出来,希望能够移栽活,不过恐怕大多数都会死掉的。
商店不挣钱吗?雷斯林问,渴望地环视了一下空空的货架。
如果我在帕兰萨斯开这么家店,可能会很成功。
不过,海文?勒缪尔耸耸肩。
我所卖的货物大多是我父亲的收藏。
他是个很有名的战斗法师,高阶大法师。
他希望我能子承父业,一心望子成龙,我却没有能力做到。
我对栽培植物相当在行,只想做个农夫。
可是父亲连听都不愿意听。
他坚持要我学习魔法。
我学得不好,他本来希望随着我年岁渐长会有点长进。
可是,等到我终于到了可以试炼的年龄,法师公会却不让我去。
帕萨理安说让我接受试炼无异于谋杀。
父亲失望极了,就在那天他离开家,大概是二十年前吧,从那以后我再没听过他的消息。
雷斯林几乎没在听,他正强迫自己承认这次海文之行一无所获。
我很替你难过。
雷斯林这句话差不多是对自己说的。
啊,你不用难过,勒缪尔快活地说,说实话,看见父亲走了我终于可以轻松了。
他离开当天,我就把院子犁好,开始种我的花园。
说到这个,咱们应该赶紧把这棵草养在水里。
勒缪尔忙忙跑进厨房中。
厨房在店堂的后面,屋子靠里的部分,这里的百叶窗开着,阳光可以照进来。
勒缪尔把蜡烛吹熄。
您的父亲是哪一行的法师?雷斯林也跟着吹熄蜡烛,问道。
战斗法师。
勒缪尔回答,手里忙着照料着黑布莱厄尼。
这种草真是不错,你说是你种的?你用哪种肥料?雷斯林告诉了他。
他望着窗外的花园,尽管有半数植物都已经被挖出来准备移栽,花园还是非常缤纷美丽,换个时机,他会对勒缪尔的植物很感兴趣,可是,现在,他望出去眼前只是一团模糊的绿色。
一个战斗法师……一个想法浮现在雷斯林的脑海里。
他强迫自己跟勒缪尔讨论了几分钟植物,然后很快又把话头引回到大法师身上。
人们认为他是最棒的法师之一。
勒缪尔显然很为父亲骄傲,谈到父亲时,脸上放光,丝毫也没有苦涩或怨恨的情绪。
西瓦那斯提曾经邀请他前去帮助精灵与牛头人作战。
西瓦那斯提的精灵向来目中无人,他们几乎根本不和人类打交道。
我父亲说受到他们的邀请是种光荣,对此,他非常高兴。
您父亲离开的时候,有没有带走他的法术书?雷斯林犹疑地问,不敢存任何奢望。
他带走了一些,我相信,他无疑带走了最有力量的那些。
不过其余的书,他不会费那个力的。
我猜他是搬到威莱斯大法师塔去了,你知道,这种情况下,他根本用不着带他的基础法术书。
你认为应该把它种在哪种土壤中?有点沙性的土。
您还保管着它们吗?我是说那些书。
我很想看看。
吉力安保佑,是的,它们还在。
我不知道倒底有多少本,或是它们有多重要。
我接待过的很多法师,呃,以前接待过的——勒缪尔又叹口气,对战斗魔法都不感兴趣。
前些日子,精灵们常来光顾我,他们多数来自奎灵那斯提。
他们有时会需要他们说的‘人类魔法’,有时是来买我的植物。
想不到吧,年轻人。
精灵们相当精通植物,可是他们告诉我说我有几种植物连他们也不会种。
有一个年轻精灵曾说我身上一定有精灵的血统。
他也是个法师,没准你认识他,他叫吉尔赛那斯。
不认识,先生,很遗憾。
雷斯林说。
我想你也不会。
当然啦,我根本没有精灵的血统。
我母亲是个农夫的女儿,是土生土长的海文人。
很不幸,她非常美丽,正因如此吸引了我的父亲,否则,我相信自己就会是哪个诚实的农夫的儿子了。
她和父亲在一起并不太快乐,她说她一直生活在恐惧中,怕父亲不定哪天会烧掉我们的房子。
你说你用黑布莱厄尼治疗封闭伤口?用的是哪一部分,是草汁还是果实?还是把叶子研碎?雷斯林尽量满足了勒缪尔,告诉他如何照料和使用黑布莱厄尼,然后又把话题带回来:那些书……啊,对了,就在书房里。
上楼,在厅里,左手边第二个门就是。
我得把它移到盆里,你就当在自己家里好了。
你觉得你哥哥在守望的时候会不会想来点东西吃?雷斯林早已飞奔上楼,假装根本没听见勒缪尔在身后喊着问他黑布莱厄尼是喜欢阳光曝晒呢还是喜欢半阴。
他被魔法的低低吟唱,被挑逗诱惑的旋律拉着,径直往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关着,没上锁,当他打开时,发出吱嘎的响声。
房间里有一股霉味,显然很多年都没开窗通过风了。
干老鼠屎在雷斯林脚下发出脆响,黑色的身影因他的出现飞快地溜进角落里。
他不知道老鼠能在这间房里找到什么食物,热切地盼望它们不会靠吃法术书过活。
书房不大,里面有一张桌子,一些书架和卷轴架。
卷轴架已经空了,雷斯林有点失望,不过并不觉得意外。
那些懂得魔法语言的人可以大声念出抄写在卷轴上的法术咒语而施法,不象用手施法那样耗费精力,并且还需要有一定的技巧。
就连雷斯林这样的见习法师,只要他懂得如何发音,都可以使用高阶法师的卷轴。
因此卷轴是很宝贵的,大家都会小心保管。
如果卷轴的主人用不到它们,可以卖给其他法师。
大法师离开时可能将卷轴也一并带走了。
不过,他把他大部分的书都留下了。
法术书零乱地堆放着,有一些落在地板上,好象大法师本来考虑要带走,又改变了主意放下了。
雷斯林能看出大法师带走了一些他认为宝贵的书,书架上有它们留下的空缺,剩下的书就留在架上任其发霉。
这些书被原来的主人当做无用的东西留下了,原先白色的封皮都已变成肮脏的灰色,书页泛黄。
可是在雷斯林眼里,它们熠熠生光,闪烁着比龙的宝藏还要耀眼的光芒。
他沉浸在无比的兴奋中,心跳加速,头晕目昡。
突如其来的软弱无力使他害怕,他在一把摇摇晃晃的椅子上坐下来,用力吸了几口气,不过这个办法不但没用而且有害。
空气中满是灰尘,他呛住了,咳了好一会,才勉强可以呼吸。
地上有本书,几乎就在他脚边,雷斯林把它捡起来,打开。
大法师的笔迹密密麻麻的,笔划锋锐,字母很明显全向左倾斜,告诉雷斯林这是个喜欢孤独的人,他更愿意一个人待着,而不愿有他人做伴。
雷斯林起初有些失望,开卷的部分根本没有讲法术。
书是用通用语写的,夹杂着雷斯林似懂非懂的一些俚语,他推断可能是职业士兵使用的野营语。
他读了一页之后,失望消失了。
书里很详尽地解说了如何在普通的兵器,诸如剑和战斧上附上咒语。
雷斯林认为这本书妙用无限,至少,对他而言。
他把书留在一旁,又拿起另一本。
这是本法术书,可是是本相当基础的法术书,因为书上没有附任何魔法锁咒或是禁锢咒。
雷斯林只能拼读出几个字,大部分都不认识。
这本书使他认识到自己还有太多的东西要学。
他带着沮丧和苦涩看着这本书。
大法师对这本书中的法术不屑一顾,把它丢在一边,而雷斯林却根本不能拼读这本书!你可真蠢!雷斯林训斥自己,当大法师在我这个年纪,可能知道的还没我多。
总有一天我能读这本书,总有一天我也会对它不屑一顾。
他把这本书放到第一本书的上面,继续他的搜索。
雷斯林全神贯注,完全忘掉了时间,直到他不得不把书凑到鼻子下才能看清字迹,才意识到黄昏已经来临。
他正准备去找一支蜡烛,门被勒缪尔敲响。
什么事?雷斯林不耐烦地问。
对不起,打搅你了。
勒缪尔探进头来,温和地说。
不过你哥哥说很快就天黑了,你们应该走了。
雷斯林想起来他在哪里,他是在眼前这个男人的家里做客。
他害臊地跳起来,手忙脚乱,一本书从他膝盖上滑下去掉在地上。
先生,请原谅我的无礼!这些书太吸引人了,我被迷住了,忘掉我不是在自己家里——啊,这没什么不对!勒缪尔打断他,高兴地微笑着,真的不算什么。
你说话就象我父亲。
有那么一会儿,我好象回到了过去,又变成小男孩儿。
你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吗?雷斯林朝堆在椅子边的三摞书比划了一下。
这些全都有用。
你知道吗?这本书里讲了牛头人和西瓦那斯提的战争;还有这本书,讲了怎样在不伤及自己人的前提下使用战斗法术。
这三本书里全是法术。
我还没看其它的。
我真想全都买下来,可是没有钱。
他悲哀地凝视着书堆,绝望地想到恐怕他无论如何都攒不出这么多钱来。
噢,你全拿走吧。
勒缪尔对着整个房间随手一划。
什么?真的,先生?您是说真的?!雷斯林抓住椅子背才能站稳。
啊,不行,先生。
他回过神来,这实在太多了,我没法报答您。
噗!如果你不拿走,我还得费事把它们搬走,我的柳条箱已经不够用了。
勒缪尔仿佛很轻松地说到搬家的事,可是他在开这个小小玩笑时,眼睛却悲伤地环视着四周。
这些书只会落得堆在阁楼里,被老鼠啃光。
我希望看到它们有更好的用处,这样我想父亲也会高兴的,你才更象他想要的儿子。
雷斯林热泪盈眶。
三天来在路上的跋涉,时而攀上希望的高峰,时而跌入失望的低谷的心路历程,使他心力交瘁。
勒缪尔的善意和慷慨彻底解除了雷斯林的防备。
他找不到话可以感谢这个人,只能谦卑地快乐地站在他面前,眨着眼睛努力不让烧灼着眼睫、阻塞住喉咙的热泪滚滚落下。
小雷?楼下传来卡拉蒙焦急的声音,天快黑了,我都快饿死了。
你没事吧?你得有辆车才能把它们都拉回去。
勒缪尔指出来。
我有……我的朋友……车……在市集……雷斯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好极了。
等市集结束了,你就把车赶过来。
我会把这些书都捆好打好包等你来取。
雷斯林掏出钱包,塞进勒缪尔手里。
请您,一定要收下。
钱不多,还够不上我欠您的一个零头,不过我还是希望您能收下。
你这么想?勒缪尔微笑了。
那么,好吧。
说实话,这根本没必要。
不过,我想起父亲说过的,魔法物品应该是买来的,永远不要当作礼物馈赠。
金钱的交易可以打破魔法物品前任主人可能留下的任何禁制,使后来得到它们的人可以随意使用。
当勒缪尔关上书房门时,雷斯林又最后留恋地向里望了一眼,说:如果您什么时候会来索拉斯,只要您想要,我可以把我园子里所有的植物,都剪下一些让您插枝。
如果它们都和黑布莱厄尼一样好,那我可占了大便宜了。
勒缪尔热切地说。
*****************************************************************************第四卷 第十二节市集在离镇子约摸一哩地的地方,兄弟两个并不费力就找到了路,当他们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商贩的宿营地里有无数营火,如萤光点点,火光温暖诱人。
虽然集上所有的摊位要到第二天早上才开张营业,现在就已经熙熙攘攘到处是人。
还不停地有商贩到来,车轮在路上辘辘滚过。
他们大声和老朋友打招呼,戏谑竞争对手几句,然后忙着卸下货物。
场地里有很多永久建筑,都是由年年来参加集市的商贩建起来的,一年中其余的时候都封闭着。
佛林特就有这么个带屋顶的货亭,带绞链的大门可以大开,让顾客可以将桌上和架上的货品尽览无余,货亭后面还有个小房间可以睡觉。
佛林特的货亭位置很理想,差不多在市场的中间,紧邻一个卖笛子的精灵的华丽帐篷。
佛林特永远都在抱怨帐篷中飘来的长笛的音乐,可是坦尼斯却说这音乐可以将顾客吸引到他们这边来,所以佛林特只好保留他的怨言。
每当坦尼斯撞见佛林特的脚在跟着音乐打拍子,矮人都会坚持说他的脚麻了,他只不过想活动活动它而已。
集市里有差不多四十到五十个货摊,还有很多好吃好玩的节目,比如说卖啤酒还有食物的帐篷,跳舞的熊,设计出来让乡下人掏钱的碰运气的游戏,走绳索的,变戏法的,还有吟游诗人。
在场地里,那些早已到达的商贩,已经卸下货,立好摊档,为明天做好了一切准备,这时都在享受他们的闲暇,他们或是坐在篝火边又吃又喝,或是在场地里到处闲逛,看看谁来了,谁没来,交换着闲言碎语。
坦尼斯已经指点过兄弟两个摊档的方位,他们又问了几个商贩,没费周折就找到了。
这时天色已晚,货亭的门都拴好上了锁,而奇蒂拉正在货亭前踱来踱去。
你们倒底跑到哪里去了?奇蒂拉叉着腰,不耐烦地喝问,我在这里等了你们好几个钟头!你们还是要去神庙的吧,对不对?你们倒底干什么去了?我们——卡拉蒙张口欲答。
雷斯林戳了下哥哥的后腰。
呃,就是在镇子上到处逛了逛。
卡拉蒙说完,脸红了,要不是小奇有别的事分心,一定能看出卡拉蒙撒了谎。
我们没意识到有这么晚了。
雷斯林补充了一句,这倒是句实话。
好了,不管怎么说,你们回来了。
奇蒂拉说,小弟,那边帐篷里,有套衣服你可以换上,快去。
雷斯林在帐篷里找到坦尼斯的一件衬衫和一条马裤,对瘦弱的雷斯林而言,两件衣服都过于肥大,不过迫不得已时也能将就。
他用袍子上解下来的绳带把裤子系在腰上,否则裤子就会滑下去。
雷斯林把长发向后拢,塞进一顶佛林特的阔边软呢帽里,他就这样从帐篷里走出去,惹得卡拉蒙和奇蒂拉一阵大笑。
雷斯林的腿裹在两条裤腿里,远不如穿着舒服的袍子行动自如;衬衫的袖子不停地从他纤细的手臂上滑下来,而帽子也老滑下来遮住眼睛。
无论如何,雷斯林对这身打扮很满意,就算寡妇朱蒂丝大概也认不出他来。
那就快点走吧。
我们已经晚了。
奇蒂拉不耐烦地说,迈步向镇子走去。
可是我还没吃饭哪!卡拉蒙抗议道。
没时间了。
年轻人,如果你想当兵,最好还是先习惯少吃一顿两顿饭。
你想士兵们会到点儿就放下武器拿起煎锅吗?卡拉蒙看上去被吓到了。
他知道当兵很危险也很艰苦,不过从没想过可能吃不上饭。
这使他从六岁起就梦想的军旅生涯突然失去了大半魅力。
在一口井边他停下喝了两大瓢水,想平息一下腹中的鼓响雷鸣。
他低声对弟弟说:到时候,要是我肚子里的响声惊到了蛇,你可别怪我。
当他们又往镇上走去的时候,雷斯林问姐姐:坦尼斯,佛林特还有其他人呢?佛林特上‘疯狂侏儒’他最喜欢的啤酒屋去了,史东已经先走一步去了神庙,他还不知道您二位会不会赏光呢。
坎德人不见了,——我说啊,他还是不在的好。
奇蒂拉从不掩饰她把泰索何夫当作讨厌的累赘。
感谢坎德人,让我终于有办法摆脱掉坦尼斯。
我可不想他和我们一起去。
卡拉蒙不太高兴,给弟弟使了个眼色,雷斯林皱着眉摇摇头,可是卡拉蒙还是固执地没去理会弟弟的警告。
摆脱掉坦尼斯,你什么意思啊?你做了什么?奇蒂拉耸耸肩。
我跟他说有个送信的跑来递个话,说泰索何夫被抓起来了。
坦尼斯向镇上的守卫保证过要好好看着坎德人,所以没办法只好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庙就在那儿,那个灯火通明的地方。
雷斯林指向前方,希望哥哥能明白他的暗示,不要在那个问题上再纠缠不休。
我建议我们顺这条路走。
他指着马倌街说。
卡拉蒙还是不依不饶:泰斯真的在监狱里?就算他现在还没关进去,很快就会的。
小奇眨眨眼咧嘴一笑。
我说的不全是谎话。
我还以为你喜欢坦尼斯呢。
卡拉蒙低声说道。
噢,卡拉蒙,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小奇被惹恼了,我当然喜欢坦尼斯,在所有我认识的男人中最喜欢的就是他。
可是喜欢一个人,并不意味着就得每时每刻都跟他在一起!而且你得承认坦尼斯总是煞风景。
那回我活捉到一个地精,正打算好好乐一下,可是坦尼斯说——我相信那个就是神庙了。
雷斯林说。
贝尔则的神庙是座巨大壮观的建筑,用花岗岩建成。
这些花岗岩都是从附近的卡若理山开采出来,再垫上滚木用牛拖回海文的。
神庙仿佛匆匆建就,并不优美。
建筑是正方形的,低矮而宽阔,上面覆着个粗劣的圆顶。
神庙完全没有窗户,花岗石墙壁上装饰着蛇头昂立的蝰蛇的雕像,雕工粗糙。
建筑完全出于实用,让供奉贝尔则的男女祷者们居住,举行祭祀的典仪。
大约二十个祷者在神庙门外站成两列,夹道欢迎信徒和好奇的人们走进敞开的大门。
祷者们手里举着燃烧的火把,亲切微笑着邀请大家进去见证贝尔则的神迹。
六只巨大的熟铁火盆分列在大门两边,盆足铸成盘绕的蛇的样子。
火盆里装满炭,闻得出来炭上撒了香料。
火焰高烧,许多火星飞溅进夜空,空气中烟氲缭绕,充满甜腻的香气。
小奇皱皱鼻子,卡拉蒙咳嗽起来,似乎被烟卡住了喉咙。
雷斯林嗅了一下,呛住了。
快,捂住你们的鼻子和嘴!他警告自己的哥哥和姐姐。
不要把烟吸进去!小奇用戴着手套的手捂住鼻子。
雷斯林用衬衫袖子挡住口鼻。
卡拉蒙手忙脚乱掏手帕,却发现它不见了。
(第二天才在泰索何夫的口袋里找到,坎德人替他保管起来了。
)憋住气!雷斯林坚持道,声音被袖子捂住,闷声闷气的。
卡拉蒙试着憋住气,可是他随着大队人群刚要走进神庙,一个助祭挥着把大羽扇,把一大团烟直接扇到卡拉蒙脸上,他迷了眼,喘着粗气,吸进一大口烟。
把那东西拿开!看助祭闪避得不够快,小奇干脆推了他一把,差点把那年轻人推个跟头。
小奇一把抓住仿佛喝醉酒的摇摇晃晃的卡拉蒙,拖着他,敏捷地混进人流走进神庙。
雷斯林机敏地在人缝中穿行,尽量跟紧哥哥和姐姐。
他们顺着宽阔的走廊,走进在穹顶正下方的如同圆形剧场的大殿,花岗石条凳环绕着凹下去的中央圆场。
祷者们引导着群众就座,要他们尽量向中间靠拢,好让更多人进来。
史东在那儿!小奇说。
她没去理会一个祷者的指引,跨过好几级台阶走到最前面去。
卡拉蒙踉跄着跟着她,把手放在脑门上,对弟弟说:我有种可怕的奇怪感觉,屋子好象在不停地打转。
叫你不要把烟吸进去。
雷斯林低声说,尽量搀扶着步履不稳的卡拉蒙。
那是什么东西?小奇扭过头来问。
他们烧的是罂粟籽。
这种烟能让人觉得喜悦陶醉。
很显然,贝尔则很喜欢让自己的信徒昏昏沉沉的,我觉得这很有意思。
是啊,真是有意思。
小奇表示同感,卡拉蒙呢?他不会有事吧?卡拉蒙脸上带着傻笑,自己低声哼着小调。
时间一长,药效就没了。
雷斯林说,不过一两个小时内不能指望他做什么了。
坐下,哥哥。
这里不是跳舞的地方,也不是时候。
史东在紧靠圆场的前排给他们占了几个座位,小奇问他:这里都发生了什么事?没什么有意思的。
史东答到。
他们没必要放低声音,大殿里人声鼎沸,震耳欲聋。
人们被烟熏到,都高声谈笑,在祷者引导下走向座位时,大呼小叫,招朋唤友。
我到早了。
这些人都是怎么回事?史东不豫地看着周围,这里不象神庙,倒更象个酒馆!他又责备地看了眼卡拉蒙。
我没喝醉!卡拉蒙愤愤地说,身子却从凳子滑到地上。
他揉着屁股站起来,咯咯傻笑。
是外面那些火盆。
他们弄出些毒烟来,小奇解释道,你没吸进去吧?史东摇摇头。
没有,我进来的时候他们正在预备那些火盆。
坦尼斯呢?我以为他也来的。
坎德人犯了事被抓进监狱了,坦尼斯得去把他救出来。
小奇轻松地耸耸肩答道。
史东神色凝重。
尽管他挺喜欢泰索何夫,可是对坎德人借东西的习惯很不以为然。
史东总是教育泰斯偷窃是种犯罪,给他念索兰尼亚骑士信条中的有关段落。
泰斯会大睁着眼睛认真地听着。
坎德人也会同意偷窃是种可怕的罪行,还说他没法想象是什么样邪恶的人竟然会拿着人家最值钱的财物跑掉。
可是往往在这种时候,史东会发现他的匕首,或是他的钱袋,或是他正准备当午饭吃的面包和奶酪不见了。
而他也会在坎德人那里找到这些东西,泰斯显然在史东的演讲中得到了好处。
坦尼斯徒劳地提醒史东他在浪费时间。
坎德人就是坎德人,自灰宝石时代就已如此,到今天也不曾改变。
可是准骑士认为改变至少这一个坎德人是自己的职责,不过迄今为止他还没那个运气。
也许坦尼斯稍后会来。
我会给他留着座位。
史东说。
小奇的视线正遇上雷斯林的,她促狭地微笑了。
他们都坐定,中了迷药的卡拉蒙坐在小奇和雷斯林之间,这样弟弟可以牢牢抓住他。
雷斯林坐好后开始观察周遭的情形。
在中央的空场内放着四只火盆,微微照亮空场。
雷斯林小心地嗅了一下,看是否有刚才在门口引起他警觉的迷药。
他没有闻到什么不寻常的气味。
很明显,祷者们并不想把观众们都用药迷倒,只是想让他们放松下来。
火盆的微光照着空场一端的巨型雕像,是一条盘绕着的蛇,雕工粗犷,倘若在直射的光线下看,会很奇异,甚至恐怖。
而在闪烁的火光中,雕像显得相当富丽堂皇,特别是用镜子做成的蛇眼,反射着火光,闪烁的光芒使蛇像仿佛活的一般,透出震慑的力量。
有好几个孩子在哭泣,不只一个妇女第一眼看到蛇像时都吓得尖叫起来。
沿场地周围拦着一圈绳子,每隔一段距离有一个祷者看着,防止乱中有人闯入。
除此之外,场地内只有一张高背木椅。
好大的一条蛇,哈?卡拉蒙用无神的眼睛盯着蛇像,大声说。
嘘,哥哥!雷斯林掐了一下卡拉蒙的胳膊。
闭嘴!坐在另一边的小奇用肘捅捅卡拉蒙的肋骨,低声说。
卡拉蒙缩回去,自己咕咕哝哝,直到他的头向前一倾,垂在胸前,打起呼噜,他们都没再听见他说什么。
小奇让他靠在条凳后面高起的台阶上,就全神贯注看着场内。
外面的大门猛然关上,引起一阵回声,使殿内的观众吃了一惊。
祷者们呼吁大家保持安静。
最后,伴着不时的咳嗽声,低低的脚步声和窃窃私语声,观众们终于安静下来,等着看应许给他们的奇迹。
两个吹笛人走进场内,开始吹起哀怨的音乐,雕像两边的门打开了,两列身着天蓝袍子的男女祷者们鱼贯走入场内,每人手里提个装着蝰蛇的篮子。
雷斯林仔细打量着他们每一个,寻找着寡妇朱蒂丝。
他没有找到,有些失望。
笛声渐趋激越,蝰蛇都昂起头,随着提篮人的动作前后摇摆。
雷斯林在提欧伯得老师的一本书里读到过,这种催眠蛇的技艺本是由精灵们发明的。
精灵们总是尽可能不伤害其它生灵,他们用这种方法驱走花园中致命的毒蛇。
按书中的记载,这种催眠不是魔法,蛇会受乐音的影响进入催眠状态,雷斯林本来不太相信这个说法,现在,当他看到蝰蛇随笛声的变化做出的反应,开始觉得书中所言并非空穴来风。
眼前的景象也使观众们深受震撼,他们敬畏恐惧地喘息着。
妇女们用裙摆紧紧裹住脚踝,把孩子们拉过来抱在膝上。
男人们低声嘀咕着把手放在刀上。
祷者们毫不动容,依旧安详。
他们跳完敬神的舞蹈后,将提篮放在圆场的地板上。
蛇依然盘在篮子里,以一种昏昏欲睡的节奏前后摇摆。
坐在前排的人恐惧地看着蛇。
男女祷者们站成半圆,环着雕像,开始吟唱。
领唱的是个中年男子,黑色长发已成花白。
他的袍色较其他祷者的要深些,用细布做成,颈上有根金链,链坠做成蝰蛇的样子。
人们低声私语说他就是贝尔则的大司祭。
他的表情庄重安祥,不过雷斯林注意到这个男人的眼睛如同蛇像的一般,反射着光芒,不透露自己的情感。
他缓慢单调地吟唱着,不时会迸出一声高唱,用意大概是惊醒一些已经支持不住开始磕睡的观众。
他们反反复复吟唱着,一开始只是有些恼人,很快就变得难耐,折磨着人们的神经。
史东低声说:真让人难以忍受。
雷斯林也同意。
回响的噪音,火盆里升起的烟雾,好几百人挤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里,都使他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
他喉干舌燥,头痛欲裂,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受多久,只盼着吟唱快快结束。
他怕自己因此病倒,不得不离开,而他还没找到朱蒂丝,还没看到所谓神迹。
吟唱突然结束了。
可以听到人群中一片叹息,究竟是表示敬意还是松了口气,雷斯林分辨不出。
雕像中的一扇暗门打开,一个女人走进场内。
雷斯林向前倾去,仔细打量那女人。
虽然自他最后一次看见她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是他不会认错的。
然而他必须非常确定才行,雷斯林抓住卡拉蒙的胳膊摇醒他。
啊?卡拉蒙睡眼朦胧地看着周围。
然后眼神变得专注,身子坐得笔直,盯着刚走进场内的女祷者,他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雷斯林由此可以看出卡拉蒙也认出了她。
卡拉蒙嘶声说:寡妇朱蒂丝!就是她吗?小奇问,我只见过她一次,你们能肯定吗?我应该不会忘掉她。
卡拉蒙阴沉地答道。
我也认出她来了。
史东表示,那个女人就是我们认识的寡妇朱蒂丝。
小奇微笑了,很满意。
她把两臂叉在胸前,舒服地向后一靠,跷起二郎腿,只盯住女祷者一个人看着。
雷斯林也在专心观察着朱蒂丝,虽说看见她勾起他心中许多痛苦的回忆。
他等着看她展示神迹。
女祭司穿着和其他祷者类似的天蓝袍子,只有两处不同:她的袍子镶滚着金边,袍袖宽大,不象其他祷者的那样是窄袖。
当她伸展开双臂,袍袖随之飘扬飞动,使人觉得她超凡脱俗,飘飘欲仙,而她极为苍白的肤色更加深了这种印象。
雷斯林猜那是相当巧妙地使用了白粉的效果。
她还用黑色眼影涂深了眼圈,嘴用珊瑚红涂过,在明暗不定的火光中十分触目。
她的头发紧紧扎在脑后,把两颊的皮肤向后拉紧,绷平了很多皱纹,使她显得年轻。
她出现的样子极为震撼,没有使在迷药作用下的观众们的失望。
大殿中响起混合着仰慕和敬畏的低语与抽泣。
朱蒂丝举起双手示意安静。
观众们服从了。
所有人屏声静气,没有人咳嗽,连婴儿都不再哭闹。
大司祭高声召唤:那些求主怜悯,蒙主恩许的人们,你们可以上前来,与逝者交谈。
他那样身材的男人,声音却出奇地尖历。
有八个人,原先被圈在圆场外的一边,现在列成一队,由祷者带领着,鱼贯走下台阶。
这些人没有被允许走入圆场内,只能站在绳圈外。
前六个都是中年妇女,穿着黑色的丧服。
当她们随祷者走下去时,脸上挂着自命不凡的表情。
走在第七个的是位年轻妇女,年龄和雷斯林仿佛,她脸色苍白疲倦,时不时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她也穿着丧服,悲伤的样子显然说明是新近才失去亲人。
第八个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呆头呆脑的农夫,他小心地不让脸上的表情流露出心思。
他并没穿着丧服,看上去和周围格格不入。
走上前来,说出你们的愿望。
你们向贝尔则祈求什么?大司祭召唤他们。
第一个妇女由祷者陪伴着走上前去。
她站在大司祭面前,说出自己的请求。
她想和她亡故的丈夫阿吉农说话。
我想要确定他在那边很好,穿着御寒的法兰绒背心,这让他行动灵便。
她说。
女祭司朱蒂丝听着,等她说完,女祭司向她亲切地一躬,说:贝尔则会考虑你的请求的。
第二个妇女走上来,她的请求和第一个一样,要和过世的丈夫讲话。
她后面四位的请求也都类似。
女祭司对每一个都很和蔼,许诺说贝尔则会聆听她们的要求的。
然后祷者将年轻女子引上前来。
她合拢双手,热切地凝视着女祭司。
我的小女孩,死掉了,……发烧。
她只有五岁。
她总是非常怕黑!我只想知道,……那边不黑……,她在的地方……悲伤的母亲崩溃了,抽泣起来。
可怜的女孩。
卡拉蒙轻声说。
雷斯林什么都没说。
他看见朱蒂丝微皱了下眉,抿紧嘴挤出一个阴险的微笑,他记得非常清楚的微笑。
女祭司也应许贝尔则会考虑的,不过声音比她对其她几个人用的要冷一些。
年轻女子被搀扶着回到队列中,然后祷者把农夫领过去。
农夫显得紧张,但是并不犹疑。
他合紧双手,清了清喉咙,声音洪亮,一口气飞快地不打磕绊也不停顿地说:我父亲六个月前过世了他有钱我们知道因为他说起过可是他一定是藏起来了我找不到我们都找不到我们就是想知道他把钱藏在哪里了谢谢。
农夫有礼貌地点了下头,自己退回行列中,差点被正要上来引导他的祷者绊倒。
观众们一阵窃窃私语,有人在笑,不过立刻又忍住。
我真惊讶竟然他们允许他上来提这么无耻的要求。
史东低声说。
正相反,雷斯林耳语道,我想贝尔则会很乐意接纳他的请求的。
史东看上去十分震惊,揪着自己的长胡子,摇摇头。
等着瞧吧。
雷斯林说。
女祭司又一次举起双手,要求大家安静。
观众们屏住声息,兴奋地期待着。
他们中有很多人来看过很多次了,马上就是他们所期待的一幕了。
朱蒂丝突然戏剧性地垂下手臂,使得宽大的袍袖落下来,遮住了她的双手。
大司祭开始吟唱,呼唤着贝尔则神。
朱蒂丝头一倾,闭上眼睛,嘴唇翕动无声地念颂着祷文。
雕像动了。
雷斯林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朱蒂丝身上;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角落里的动静,转而去看着雕像,同时捏了把哥哥的手臂要他注意看。
哈?卡拉蒙惊叫一声。
蝰蛇粗犷的石像活了过来,盘绕扭动。
雷斯林眯起眼专注地盯着雕像,还是不能相信石头本身移动了。
这就像个影子,他自言自语,就好象石头的影像有了生命,……我猜……你看到了吗?卡拉蒙喘息着,被敬畏扼住了呼吸,它活了!小奇,你看见了吗?史东?蛇像活了。
蛇的影像,鼓起两颊,向前滑过大厅。
这是条巨大的蝰蛇,摇摆的头触到高高的穹顶,它吐着红信,向女祭司爬去。
女人们惊叫起来,小孩子们尖声喊叫,男人们警示地大吼。
大司祭抬起手,手掌向外,喊着安抚信徒们:不要害怕!你们看到的是贝尔则的圣灵。
他不会伤害好人,只是来给我们传递另一个世界的消息。
蛇在朱蒂丝背后停下,头昂在她的上方,闪烁的双眼盯着群众。
雷斯林看了一眼大厅内的男女祷者们,其中一些,特别是年轻的,盯着大蛇,仿佛看到奇迹一般,充满虔信。
观众们也一样,都相信这是神迹。
相当自制的小奇勉强承认这一幕有些震撼。
卡拉蒙完全相信了。
只有史东看上去还有疑问,在他看来,倘若帕拉丁现身,远不只石头雕像活过来这么简单。
朱蒂丝抬起头来,脸上一副出神的样子,两眼翻白,嘴唇微张,前额上闪耀着纯净的白光。
贝尔则召唤奥巴迪亚米勒。
米勒的寡妇紧张地走上前去,两手交握。
朱蒂丝闭上眼睛,身子按照蛇的节奏,轻轻前后摇摆。
大司祭说:你可以同你丈夫说话了。
奥巴迪亚,你过得快活吗?寡妇问。
非常快乐,拉可。
朱蒂丝的声音都变了,变得深沉严肃。
拉可!寡妇双手按住心口,那是他叫我用的小名。
这是奥巴迪亚。
过世的奥巴迪亚接着说:亲爱的,如果你把我留给你的钱捐一部分给贝尔则神庙,我会非常高兴的。
我会的,奥巴迪亚,我会的。
寡妇本来还要再和丈夫多说几句,可是祷者亲切地要求她退后,把位子让给下一个寡妇。
下一个问候了她死去的丈夫,问他下一年在他们的一小块向阳坡地上是种甘蓝好呢?还是种萝卜。
丈夫的亡灵通过朱蒂丝建议种甘蓝,另外还说要是能将收成的一小部分捐献给贝尔则神庙他会非常高兴的。
这时,奇蒂拉坐直了,锋锐、质疑地看了一眼雷斯林。
他在眼角瞥见了,轻轻点了下头。
小奇抬起一边眉毛,无声地询问他。
雷斯林摇摇头。
现在没到时候。
小奇靠回去,再一次满意地微笑了。
其余几个寡妇都和死人说过了话,每一个死人丈夫都能说出一些只有妻子才能知道的事情,每一个都要求妻子捐钱给神庙,寡妇们也都抹着欢喜的眼泪答应了。
朱蒂丝要求寻找遗产的农夫上前来。
父子间简单交谈了一下担心挖土豆时会造成的损失,对这个话题贝尔则神通过朱蒂丝显示出不大耐烦,就把话题转到藏宝上去。
我已经告诉贝尔则神钱藏在哪里。
朱蒂丝代表死去的农夫说,我不会在这里大声说出来,否则有些不诚实的小人会趁你不在家抢先一步的。
你明天带着贡品再到神庙来就会知道的。
农夫用力点了几下头,对贝尔则神千恩万谢,好象神当场给了他一个装满钢币的钱箱。
接下来就轮到丧女的年轻母亲了。
雷斯林想起朱蒂丝脸上阴险的表情,紧张起来。
他想不出来贝尔则能从这个穷苦的女人身上榨出什么。
她衣衫褴缕,穿着不合脚的鞋,很明显是别人丢掉不要的,瘦削的肩上披着块破烂的披巾。
不过她很干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她曾经很漂亮,等到时间愈合了她的伤口后,会再度变得漂亮的。
朱蒂丝转了几下头又垂下去,当她再次开口时,声音尖利,象个小孩子,被吓坏了的孩子。
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妈妈?我害怕!救救我,妈妈!为什么你不来救我?年轻女人浑身颤抖,伸出双手。
妈妈在这里,米雅,宝贝!妈妈在这里!不要害怕!妈妈!妈妈!我看不见你!妈妈,有好多吓人的东西来抓我!蜘蛛,还有老鼠!妈妈!救救我!噢,我的宝贝!年轻女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号,挣扎着要跑进场内。
祷者们用力拉住她。
让我去她那儿!她怎么啦?她在哪儿?妈妈!为什么你不来救我?我就来!母亲绞扭着双手,然后合着手哀求,告诉我怎么办!孩子的父亲是个精灵,对吧?朱蒂丝问,回复到她自己的声音,不再是个孩子的。
他,——他只是有一部分精灵的血统。
年轻女子支吾着,小心翼翼地说。
他的曾祖父是个精灵。
为什么?那有什么关系?贝尔则不喜欢看到人类与其他劣等种族的人联姻。
这种婚姻是有图谋的。
有一些精灵想通过这种办法消灭人类,最终达到由精灵统治的目的。
观众们发出赞同的低语。
许多人在点头称是。
朱蒂丝继续冷酷无情地说:你的孩子,因为有精灵的血统,受到了诅咒,她必须永恒置身于黑暗和煎熬中。
受尽折磨的母亲哭泣着,马上就要崩溃了。
这是什么样的疯狂?史东低声愤怒地问。
他周围的人有几个听到了,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危险的疯狂。
雷斯林答道,瘦长的手指紧抓住朋友的手腕。
嘘,史东!什么都别说。
时候还没到。
海文不能容纳你和你的丈夫,朱蒂丝表明,马上离开,否则会有更多的灾祸降临到你们身上。
可是我们能去哪里?我们能做什么?我们只有那一小块地!还有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会怎么样?朱蒂丝声音柔和了一些:姐妹,贝尔则神可以怜悯你。
把你的地贡献给神庙,也许能取悦贝尔则神,祂会让你的孩子从黑暗中回到光明里。
朱蒂丝的头垂到胸前,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眼睛闭上了。
蝰蛇的影像退回去,慢慢消失在石像中。
朱蒂丝抬起头来,环视着四周,仿佛不知道身在何处,不知道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大司祭抓住她的手臂,扶着她。
她带着祝福的微笑看着大众。
大司祭迈步向前,宣布:贝尔则的神示已经结束了。
男女祷者们拎起装着被催眠的蛇的篮子,列队绕场三周,颂唱贝尔则的名号,然后从蛇像边的门里退了出去。
助祭在人群中穿行,感激地以贝尔则之名接受捐献,施舍神的祝福。
大司祭扶着朱蒂丝走到方才她出现的门前,在这里她接受膜拜,给祈求者降福,她脚下放着一个大篮子,随着钢币的叮当声她源源不断给出祝福。
那个年轻的母亲孤单地站在一边。
她好容易抓住一个助祭哀求道:可怜可怜我的孩子吧。
她的血统不是她的错。
助祭冷冷地把她的手从自己袖子上拉开。
你已经听到贝尔则的神意了,女人。
你很幸运,我们的神这样慈悲。
他只要你付出很小的代价就可以把你的孩子从永恒的折磨中解救出来。
年轻母亲用手捂住脸。
那条蛇去哪儿了?卡拉蒙问,还有点摇摇晃晃地站着。
雷斯林牢牢扶住卡拉蒙,不让他冲进场内去找那条大蛇。
奇蒂拉,还有史东,你们把卡拉蒙带回市集,让他睡下,我会在那里和你们会合。
我不愿意相信这是奇迹,史东盯着雕像说,可是我也没办法解释。
雷斯林说:我可以,不过现在我不会这么做。
你要做什么?小奇问,一把抓住晕头转向的卡拉蒙的衬衫后襟。
我随后就来。
雷斯林说,不等小奇坚持说和他一起去,就匆匆离开了。
他从提着篮子在大厅里晃来晃去的助祭中挤过去,走向孤单的失去孩子的母亲那里。
一个男人走过她身边,推了她一把,喊道:精灵的婊子。
一个女人向她大声说:你的孩子死得好。
她要活着就只是个尖耳朵怪物。
那个母亲瑟缩着想要躲开烈火一样躲开这些残忍的话。
雷斯林怒火中烧,很久以前曾经听过的叫喊,那些软弱的人用来欺凌更加无助的人的话语,点燃他的怒火。
在他燃烧的愤怒中,一个想法出现了,就象钢从烈火中熔炼而出,炽热,等待锤炼。
在三步之内,他已经把自己的计划锻炼成形,这个计划会把女祭司朱蒂丝引向毁灭,使人们不再相信这些祷者,对伪神的信仰轰然倒下。
他挤到离那母亲很近的地方,伸出一只手拉住她。
他的碰触十分轻柔,只要他愿意,雷斯林可以十分温柔,可是那母亲还是因他的手害怕地战抖。
她把充满恐惧的眼睛转向他。
让我去吧。
她恳求道,求求你,我已经受够了。
我不是来折磨您的,夫人。
雷斯林仿佛安抚病人般平静地说,他把手覆在那可怜母亲的手上,能觉出她依然在颤抖。
他象要给她信心般紧握了下她的手,把身子倾过去对她耳语道:贝尔则是假的,是个伪神。
您的孩子已经安息了。
她睡得很香甜,就象您在摇着她入睡一样。
那女子热泪盈眶。
我是摇着她入睡来着。
在最后的时刻,我把她抱在怀里,她也很安详,就象你说的一样。
她告诉我说‘我现在觉得好点了,妈妈。
’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女子疯狂地抓住雷斯林,我很愿意相信你!可是,现在,叫我怎么相信?你能证明给我看吗?明天晚上到庙里来。
再到这里来?那母亲摇摇头。
您一定要来,雷斯林坚决地说。
我会证明给您看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相信你。
她说着给他一个苍白的微笑,我信任你,我会来的。
雷斯林回头看着大殿,看着在朱蒂丝面前长长的信徒的队伍。
篮子里的钢币在火盆的微光中闪烁,还有更多的钱在倒进去。
贝尔则今晚收获颇丰。
一个助祭走过来,满怀希望地把募捐篮举到雷斯林面前。
兄弟,我相信明天晚上我们还能再见到你。
你大可放心,我会来的。
雷斯林说。
*****************************************************************************第四卷 第十三节雷斯林回到市集,路上反复筹画着他的计划。
他心中的熔炉曾热烈地燃烧,可是一触到清凉的夜风火焰很快就熄灭了。
他心中充满对自己的怀疑,很后悔向失去孩子的母亲许下了承诺。
如果他失败了,会在嘲笑中被赶出海文。
比起肉体的惩罚,雷斯林更怕的是羞辱和嘲笑。
他不断想象群众们大声地嘲笑他,大司祭掩藏起怜悯的微笑,女祭司朱蒂丝胜利地看着他失败。
这样的景象反复啮噬着他的心,他开始为自己找借口。
明天晚上他不会去庙里,因为他觉得不舒服。
那个年轻母亲会很失望,非常不快乐地离开。
不过,她不会比今天更难过。
正确的做法是向法师公会报告这件事,他们才是有能力处理这种事的人。
他太年轻,太没经验……可是,他对自己说,想想看如果我成功了,会是多么大的胜利啊!我不只能减轻那位母亲的痛苦,还能充分表现我自己。
如果我在向法师公会报告这件事的同时,还能谦逊地补充说我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该会有多好啊。
伟大的帕萨理安,他以前肯定没有听说过我雷斯林马哲理,那时会注意到我。
雷斯林因兴奋而一阵颤抖。
也许他会被法师公会邀请去列席会议!通过这件事,他可以向他人和自己证明在危机时刻他能够施行强大的法术。
他们肯定会奖掖他,这值得他去冒险。
而且,我还可以实现对三位神祉的承诺,他们曾经眷顾我。
就算我不能向世人证明他们的存在,至少也要揭露这个企图僭越他们的伪神,这样做,我也能获得他们的眷顾。
他在心里热切而兴奋地把计划又想了一遍,试着找出任何可能出差错的地方。
眼下他能想到的可能出纰漏的就是他自己,他有足够的体力,技巧和勇气吗?不幸的是这些问题都要等到那一时刻来临时才能有答案。
他的朋友们会支持他吗?坦尼斯,名义上是他们的领头人,会同意哪怕是尝试一下他的计划吗?如果我能用正确的方法说服他们,他们会的。
当他回到佛林特的货亭,发现其他人都聚在货亭后面生起的篝火边。
坦尼斯和小奇肩并肩坐着。
很明显半精灵还没发现小奇骗了他。
卡拉蒙坐在根圆木上,头埋在手里。
佛林特从酒馆回来,多少有点醉醺醺的,他在那里碰到了几个来自卡若理山脉的高山矮人,他们不是他的族人,可是在旅行中到过佛林特家乡附近,佛林特很高兴和他们分享啤酒,闲扯了一回。
泰索何夫蹲在火边,正用一把长柄煮锅烤着栗子。
你回来啦。
小奇一看见雷斯林就说,我们都开始担心了。
我正打算让坦尼斯去找你。
他已经去了镇上一次把坎德人救出来了。
趁坦尼斯没注意,小奇使了个眼色。
雷斯林明白。
很显然,卡拉蒙也明白。
他抬起头,眉毛纠在一处,看着孪生弟弟,叹了口气,又把头低下去埋在手里。
我头疼。
他咕哝着。
坦尼斯解释道他发现泰索何夫和其他二十来个坎德人被关在海文监狱里,他付了针对自觉自愿与坎德人交往的人征收的罚款,把泰斯从监狱中解救出来,强行带回市集。
坦尼斯相信到了明天,在市集上会有足够的东西让坎德人分心,不会再去打镇子的主意了。
泰索何夫很遗憾错过了晚间的冒险,特别是大蛇,还有毒烟。
海文的监狱相当令他失望。
雷斯林,监狱里脏死了,还有老鼠!你能相信吗?老鼠!就为了这些老鼠,我错过了大蛇,还有毒烟。
生活真是太不公平了!不过,泰斯的不高兴从来时间不长。
他认真想清楚了自己不可能同时身处两地(除了触陷阱舅舅,他这么干过),坎德人又高兴起来。
泰斯把栗子忘在一边(很快就都烤糊不能吃了),开始整理他新得来的财产,然后,因为兴奋了一天而倦了,头枕着一个包包睡着了。
佛林特听了贝尔则的事摇了摇头。
他揪着自己的长胡子说这并不让他感到意外。
还能指望人类干出什么好事来?不过眼前的这些伙伴除外。
小奇则认为这是个好笑料。
你们真应该看看卡拉蒙那个样子。
她大笑着告诉他们,摇摇晃晃象头喝醉的大熊。
卡拉蒙闷哼了一声,摇摇晃晃站起来,嘟哝着说他病了,往男厕所走去。
史东皱起眉来。
对小奇拿严肃的事情开玩笑不以为然。
我不喜欢那些追随贝尔则的人,不过你得承认在那个大殿中我们确实看到了奇迹。
除了贝尔则确实是神,他的祷者们有神奇的力量,还能有什么其他解释呢?我可以给你一个解释。
雷斯林说,魔法。
魔法?小奇又笑了。
史东不相信。
佛林特说:我就知道。
尽管他们都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能确定吗,雷斯林?坦尼斯问。
我可以。
雷斯林答道,我很熟悉她用的那个法术。
坦尼斯显得将信将疑。
对不起,雷斯林。
我不是怀疑你的学识,可是,你只是个见习法师。
这就是说除了给老师刷夜壶我什么也不配?你是这个意思吧,坦尼斯?我不是这个意思——雷斯林生气地摆摆手不去听坦尼斯的道歉。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而且你们这些人怎么看我或是我的能力对我无关紧要。
我还有其他的证据能说明我说的是对的,不过很明显坦尼斯不打算听。
我想听听。
卡拉蒙坚决地说。
他回来了,看上去好一些了。
告诉我们。
小奇说,黑眼睛在火光中闪闪发亮。
是的,小伙子,让我们听听你的证据。
佛林特说,实话告诉你,我就知道是魔法。
哥哥,给我拿条毯子来,雷斯林命令道,坐在湿地上会要了我的命的。
等到他舒舒服服坐在毯子上,靠近火边,啜饮着小奇递给他的一杯苹果酒,开始解释: 最先让我觉得不对劲的,就是听到祷者们不让操法者进入神庙。
还不只这个,他们还迫害唯一一个住在海文的法师,一个叫勒缪尔的红袍法师。
卡拉蒙和我今天下午碰到过他。
祷者们逼着他关掉法器商店,吓唬他,把他吓得要逃出自己的家,他出生的地方。
再有,就是当他们行所谓‘神迹’时,严令禁止任何法师进入神庙。
为什么呢?因为任何操法者,就算是我这样的见习法师,雷斯林酸溜溜地加上这句,都能看出朱蒂丝用的法术。
为什么他们要逼你的朋友,那个勒缪尔关掉铺子呢?一个商店能碍他们什么事呢?卡拉蒙问。
关掉勒缪尔的商店,可以确保那些经常访问他的法师们没有理由再到海文来,他们是有可能拆穿朱蒂丝的。
等勒缪尔离开镇子,祷者们就会觉得自己安全了。
小弟,那为什么那个祷者还要邀请你去神庙呢?小奇问。
是为了确保我不会惹麻烦。
雷斯林回答,你还记得吧,他说我不会被允许进入神庙,见证‘神迹’。
毫无疑问,如果我去了,他们会要求我放弃魔法,转而信仰贝尔则。
可是那些跟贝尔则交谈的人呢?史东更相信那是奇迹,所以争辩道,寡妇朱蒂丝怎么会知道他们那么多事?丈夫给妻子起的小名,农夫的钱藏在哪儿?别忘了,那些在贝尔则面前的人是经过挑选的,雷斯林答道,朱蒂丝很可能事先就见过他们。
通过相当巧妙地提问,她能知道好多事情,关于她们的丈夫和家庭,还有一些他们无意间提供的信息。
至于那个农夫和藏起来的钱,他们并没当场告诉他哪里能找到。
等他再去庙里,他们会告诉他到床垫下去找。
如果这个不对,他们会说他对贝尔则的信仰不够坚定,如果他捐出更多的钱,他们会再说个地方让他去找的。
有些事我还是不明白,佛林特把事情想了一遍后问,如果那个寡妇是个巫婆,那她为什么要接近你的母亲,然后又在你父亲的葬礼上谴责她?开始我也不明白。
雷斯林承认。
后来我想通了。
朱蒂丝想要把贝尔则的信仰传播到索拉斯。
她到镇上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有没有可能妨碍到她的法师。
我的母亲,有点能够未卜先知的名声,显然成了她的目标。
当朱蒂丝住在索拉斯的时候,曾努力聚起跟随她的人。
那时她没有行任何‘神迹’。
也许是因为她还没能完全掌握这个法术,也许是想等到有合适的地点和受众。
在她开始行动之前,你和坦尼斯破坏了她的计划。
朱蒂丝在我父亲的葬礼上发觉索拉斯的人好象不会落入她的掌控中。
就象我们今天晚上看到的,朱蒂丝和贝尔则的大司祭,很可能就是她整个计划的同谋,带给人们的都是最糟糕的东西:恐惧,偏见和贪婪。
而索拉斯的居民通常不会害怕陌生人,更容易接受他人,这是因为我们的镇子位处交通要道的缘故。
这个寡妇玩的手段真是卑劣,榨出那些人可怜的一点财产。
更别提去折磨可怜的失去小宝贝的女孩。
佛林特阴沉沉地说。
他很生气的样子,眉毛都立了起来。
雷斯林表示赞同:这确实是个丑陋的游戏,而我们应该结束它。
算我一个。
小奇立刻就表态。
我也去。
卡拉蒙也自告奋勇,不过这本在意料之中,就算他的孪生弟弟提议出发去寻找盖加斯灰宝石,卡拉蒙也会立刻去收拾行李的。
如果这些‘神迹’只不过是法师的欺骗手法,那我的责任就是去拆穿她。
史东说。
雷斯林微笑了,把反唇相讥的话咽回去。
他需要这个骑士。
我可不介意把那个寡妇的眼睛打青,佛林特想了想道,你怎么说,坦尼斯?我想先听听雷斯林的计划。
坦尼斯抱着一贯的小心谨慎说。
攻击人们的信仰是很危险的,比攻击他们的身体还要危险。
也算我一个。
泰索何夫揉着眼睛坐起来,咱们要去干什么?不管干什么,我们都不需要一个坎德人。
佛林特暴躁地说。
去睡你的觉。
或者,更好的办法,为什么你不回去告诉他们如何改进监狱呢?噢,我已经告诉他们了。
泰斯觉出有令人兴奋的事,很快清醒过来,我给他们提了最有见地的建议,可是他们真是太粗鲁了。
雷斯林,我也去行不行?求求你了。
我们要去哪里?不要坎德人。
佛林特再次强调。
坎德人可以去。
雷斯林说,实际上,泰索何夫是我计划的一部分。
啊,你瞧,佛林特!泰斯跳起来,骄傲地拍着自己的胸脯,我!我是计划的关键!李奥克斯帮助我们吧!佛林特哼起来。
我希望他会。
雷斯林严肃地回答。
*****************************************************************************第四卷 第十四节雷斯林第二天一早就起了身,他几乎一夜未眠,只是在凌晨才睡了一会儿,还没睡踏实。
他在梦中醒来,梦境已经记不起了,只剩下心绪不宁的感觉,印象中好象梦见了母亲。
佛林特和坦尼斯也起得很早,正在精心布置安放货品。
他们把做成狮鹫兽,龙或其它神兽样子的美丽护腕摆放在最前面的货架上。
做工精湛的银项圈衬在红色天鹅绒上,常春藤般的金、银情侣指环在小木盒里闪烁着美丽的光泽。
可是,佛林特还是对货品摆放的方式不太满意。
他说可以肯定早晨的阳光会使货亭掩在阴影里,所以银器应该摆在另一边,而不是这一边。
坦尼斯耐心地听着,提醒佛林特他们昨天就探讨过这个问题了,由于有橡树的树荫,银器只有放在现在这个地方,阳光才能落在上面,照得镶嵌在上面的宝石闪闪发光。
当雷斯林去做晨沐时,他们还在争论不休。
雷斯林从一个公共水桶里舀出清凉的水泼在脸上和身上。
瑟瑟抖着飞快穿上他的白袍。
卡拉蒙由于毒烟的作用还在他们的帐篷里呼呼大睡。
空气清新寒冷,晨曦染红了远处已积雪的山峰。
澄碧无云的天空预示着这会是晴暖惬意的一天,来市集的人们都会很踊跃的。
佛林特喊雷斯林过来评判珠宝安放的问题。
雷斯林对此漠不关心,珠宝这样或是那样摆放在架上在他看来没有什么分别,他假装根本没有听见佛林特的喊声,溜走了。
他穿过市集,一路兴致勃勃地看着周围生动的景象。
挡板都放下来了,手推车也已经推到合适的地点。
空气中充斥着咸肉和新鲜面包的香味。
比起即将来临的白日的喧嚣,市集这时还算安静。
商贩们互相召唤着祝对方今天好运,聚拢在一起分享早餐,闲谈,或是交换货物。
这些商贩到这里才不过一天,就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小团体,领袖、流言、丑闻,一样也不少,被一种同志般的感觉,我们对抗他们的精神团结在一起。
他们是指顾客,商贩们用极为轻慢的态度谈论他们,再过一会儿,又会挂着最亲切的微笑用最殷勤的态度接待他们。
雷斯林抱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津津有味看着周围这个小世界,直到他走到一个面包摊档前。
一位年轻女子正往一个篮子里摆放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松饼。
肉桂的辛香味和烤炉中木柴燃烧的烟味美妙地融合在一起,引得雷斯林走过去问价。
他搜寻着仅剩的几个小钱,正想着钱是不是够,年轻女子微笑着对他摇摇头:先生,把你的钱收好吧。
你是自己人。
雷斯林继续走下去,松饼温暖着他的手,苹果和肉桂的香味迸放在舌齿间。
毫无疑问这是他平生吃过的最美味的松饼,而他也认为虽说这个小团体有点奇怪,可是做一回自己人很令人愉快。
海文的街道也醒了。
小孩子们从门里蹦出来,叫嚷着他们要去集市了,恼怒的母亲们冲出来把他们揪回去给他们擦洗肮脏的小脸。
镇子的守卫们迈着煞有其事的步子巡逻,满心要让来访问海文的陌生人们留下深刻印象。
雷斯林仔细留意着不要碰上穿着天蓝袍子的贝尔则的祷者,一旦远远地看见一个,他立刻闪身转到另一条街上。
他们应该不会认出他就是昨天晚上那个邋蹋的农村小伙子,不过他不敢冒这个险。
他原想穿上昨夜那身行头出来,可是这样一来就要向勒缪尔解释,这恰恰是他想极力避免的。
这个温和的小个子男人肯定会试着劝说雷斯林放弃他的计划。
雷斯林不想再听到任何争辩了,他已经听够了来自自己内心的争辩。
当雷斯林到达勒缪尔的房子时,阳光已经将叶上的霜都融化了。
房子很安静,虽说对受到排斥的法师而言,这没有什么不寻常,可是雷斯林还是不安地想到他来得太早了,勒缪尔也许还在睡呢。
雷斯林在房子外面徘徊了一会儿,他不想吵醒法师,可也不想离开,白白浪费这些时间和精力。
他绕到房子后面,想试试能不能从窗子中望进去,这时他很高兴地听到花园里有动静。
雷斯林在院墙低处找到一块凸出来的砖,就踩着扒上去。
他想尽量不要吓到这个神经质的人,轻声喊道:打扰了,先生。
勒缪尔。
他还是没做到。
勒缪尔手里的泥铲掉下去,张皇失措地瞪着传来声音的地方。
是谁?……谁在说话?他颤声问。
是我,先生……雷斯林。
他能觉出自己的样子很狼狈,用两手撑着,扒在人家的墙头上。
勒缪尔找了几分钟才看见他的客人,很亲切地问候他,可是寒喧话没说完,就吃惊地看到客人突然消失了,原来雷斯林脚底一滑,掉了下去。
勒缪尔打开花园门,邀雷斯林进去,同时焦虑地问客人在房子周围有没有发现蛇。
没有,先生。
雷斯林微笑着答道。
他已经开始喜欢上这个紧张兮兮爱大惊小怪的小个男人了,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进行他的计划,还有一部分不那么自私的原因,是觉得这个人应该继续留在这个他所热爱的花园中。
那些祷者们都去市集了,去找新的信徒。
只要市集还开着,他们是不会来打搅您的,先生。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侏儒们在本来会炸掉自己的脑袋却只炸飞了手时就爱这么说。
你吃早饭了吗?你会不会介意咱们把吃的拿到园子里去?我有太多的活要干啊。
雷斯林表示他已经吃过了,不过他很乐意在园子里待着。
他发现差不多四分之一的植物都已经被挖了出来,整齐地包成束,等着移栽。
差不多一半撑不到新的地方,不过有一部分应该能活下来,再过几年,我敢说就能照样再种出个花园来。
勒缪尔强作欢颜地说。
不过他悲伤的目光却盯着黑莓树丛,樱桃和苹果树,还有一大丛紫丁香。
这些他没法带走的树和植物是永不可替代的。
先生,也许您根本就不用搬走。
雷斯林说,我听到传言说,有一些人认为贝尔则是伪神,而他们正打算拆穿他的真面目呢。
真的?勒缪尔脸上一阵放光,很快就又暗淡下来。
他们不可能成功的。
追随贝尔则的人太强大了。
无论如何,你真是好心,让我看到了希望,哪怕就一会儿呢。
好了,你想要什么,年轻人?勒缪尔敏锐地看着雷斯林,是有人病了吗?你想要一些我的药吗?不是的,先生。
雷斯林脸微微发烧,为他这样直白而感到尴尬。
如果您不介意,我想再看看您父亲的书。
去吧,年轻人,这些书已经是你的了。
勒缪尔说,温暖的语调和善意使得雷斯林当时就下定决心要不惜任何代价拆穿贝尔则,甚至一点都没想到自己的野心。
法师独自留在花园里漫步,决定哪些植物可以移栽,哪些不得不留下,盼着后来者能懂得如何正确浇灌八仙花。
雷斯林站在书房中,快乐而骄傲地打量了一会儿满屋的书,这些都是他的书了,他就会有自己的书房,然后他开始着手工作。
他没费多大力就找到了需要的法术;战斗法师是个有条理的人,他单有一个卷宗记载着每个法术的名字和它们所在的位置。
雷斯林读了对法术内容的叙述之后(大法师同样写在了索引中,只是为了方便自己参考),深信这无疑就是女祭司用的那个。
当他发现这个法术并不需要什么法术材料,对这一点就更深信无疑。
施行这个法术不用让细沙在受术人眼前落下,也不用手指揉搓蝙蝠粪。
朱蒂丝只要正确地念诵咒语,比出正确的手势就行了。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她要有宽大的袍袖。
现在问题就剩下他是不是也能施这个法术。
这个法术并不特别困难,不必非要高阶法师,一般的法师学徒就能施展,问题是雷斯林连学徒都不是。
他只是个见习生,只有通过试炼后才能获准成为学徒。
根据法师公会的律条,在他成为学徒前是被禁止使用这个法术的。
律条对这点有特别规定。
律条对另一点也有特别规定:当一名法师遇到不遵从法师公会律条行事的叛逆法师时,可以选择晓之以理,或将叛逆法师带到法师公会前受审,或者在极端的情况下,将他处死。
朱蒂丝是个叛逆法师吗?雷斯林整晚都在反复思考这个问题。
一种可能是她也许是个黑袍法师,用她邪恶的法术骗钱,毒害人们的心灵。
努塔瑞的信徒,使用邪恶法术的黑袍法师们,为到法师公会接纳,是公会中的一派。
对此,局外人是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的,因黑袍法师被普遍认做黑暗的势力。
雷斯林记得他曾就此与史东发生过争论。
雷斯林曾试着给史东解释:我辈法师认为世界应保持平衡。
就象昼夜交替,两者对我们的生存都是必需的。
因此法师公会对光明与黑暗的力量同样尊重,反之,他们也要求所有法师都尊从法师公会的律条,制定这些律条的目的是为了世代保护魔法和操法者。
每一个法师必须效忠于魔法,魔法为先,余皆次之。
不用说,这根本说服不了史东。
按雷斯林自己的推究,一个黑袍法师可以换装施行邪恶的法术而不会受到法师公会的追究,但有一个重要的例外:利用法术推广对伪神的信仰几乎肯定会触怒法师公会。
努塔瑞,黑月与黯黑魔法之神,被公认是位善妒的神,他要求寻求他眷顾的人必须完全效忠于他。
雷斯林无法想象在任何情况下努塔瑞能够容忍贝尔则。
此外,朱蒂丝也冒犯了魔法,她威胁操法者,努力使他人相信使用魔法是种错误。
这些事同样会使法师公会认为她有罪。
她是个叛逆法师,对此雷斯林已不再怀疑。
虽然他在法师公会正式接纳他为成员之前施法会触犯律条,但是他可以为自己辩护说他是为了揭穿伪神,是为了惩罚判逆法师,是为了重建魔法在世上的声名。
他放下任何疑虑,下定决心,开始着手搜索书房,在一个篮子里找出一小卷羔羊皮。
雷斯林把羊皮在桌上展开,用书压住边角展平。
他应该用羔羊血来书写,可不幸的是装血的瓶子早已干了。
雷斯林已经预见到这种情形,拿出一把从哥哥那儿借来的小刀,放在桌上备用。
一切就绪了,他开始准备将法术从书上转抄到羊皮上。
如果可以,他更愿凭着记忆施法,可是这个法术比较复杂,比他学过的任一个法术都要复杂,他对自己缺乏信心。
他还没在危急时刻使用过法术,也不知道自己在压力下会有怎样的表现。
虽说他愿意相信自己不会畏缩,可也不想因过于托大而牺牲掉自己。
他有足够的时间,也不会有人来打搅他。
他可以全神贯注将法术转抄到卷轴上。
雷斯林必需事先研究一下咒文,确定自己知道每个字的发音,在抄写和施法时他都必须能够正确诵读咒文。
雷斯林坐定,开始钻研这个法术。
他大声念出每个字母,然后是一个一个词,他一遍遍吟诵,直到自己觉得听起来没有问题,和谐如在美妙诗琴伴和下吟游诗人的歌声。
他进行得很顺利,不由为自己感到骄傲,可是在第七个词上卡住了。
咒语的第七个词是他从没听人念过的,这个词可以有好几种发音,但是不同的发音代表着不同的意思。
哪一种才是对的呢?他考虑去问问勒缪尔,可是那样就意味着他要告诉勒缪尔他的计划,而雷斯林早就打定主意不能告诉他了。
我能办到。
他对自己说。
这个词由几个音节组成,我只要找到每个音节的意思,然后就能正确读出来。
接下来就简单了,把所有音节合在一起就可以读出这个词。
这个办法看上去容易,实际却远比雷斯林想象的要困难得多。
当他觉得已经能掌握第一个音节时,第二个音节的意思会和第一个矛盾,第三个和前两个毫无关联。
有好几次,雷斯林都绝望得要放弃了,他遍身冷汗把头埋进手里,想着‘我做不到了’。
这太难了,我的水平还不够。
我必须放弃这个主意。
只能将这件事报告给法师公会了,让那些高阶法师去对付她吧。
我得告诉奇蒂拉和其他人我失败了……雷斯林直起身,再度低头看着这个词。
他知道这个法术的作用,如果仔细推敲,再研究一下相关的文字,就肯定能弄明白每个音节应该有的意思。
他再度开始工作。
他花费了两个小时找寻所有他能发现的提到这个词的文本,或是用到这个词的咒语,又花了几个小时比较着每个法术,找出规律和内在的关联。
终于,雷斯林靠回椅子上,他已经很累了,而最困难的部分抄写法术还没做呢。
不过他还是感到了一丝满意,他知道了。
他知道怎样念出这个法术了,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真正的考验马上就要到来。
他稍事休整,回味一下自己的胜利,等到觉得精力已复,就用刀在前臂上划开大约三吋长的口子,然后握住手臂,将血滴入他特为放在桌上的碟子里,他将用自己的血来书写。
等到血已足够,他按住伤口止住血,用一块手帕包扎好伤口。
他刚弄完就听到有脚步声走近。
雷斯林赶忙拉下袖子遮住伤臂,匆忙将打开的书翻到另一页。
勒缪尔从门外探进头。
我希望没有打搅你。
我想你也许想吃点饭……年长的法师顿住了,他看到了桌上盛着血的碟子和羊皮,很吃了一惊。
雷斯林解释道:我正在抄一个法术,希望您不介意。
这是个睡眠术,我一直也掌握不好,我想如果把它抄下来,就能更好地学习这个法术。
谢谢您的提议,不过我不饿。
勒缪尔微笑了,啧啧称奇:你真是个勤奋的学生。
要是我就决不会在收获节时,在这么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守着书本。
他转身要离开,又停下,你真不吃饭吗?我的管家炖了野兔。
跟你说,她有精灵的血统,从奎灵那斯提来的。
炖菜很棒,还加了我自己种的香草,百里香,马哲兰,鼠尾草……听起来就觉得香。
也许再等会儿,我会去吃。
雷斯林说。
他根本不觉得饿,这么说只是为了不伤勒缪尔的好意。
勒缪尔又微笑了一下,就匆匆离开了,很高兴地回到自己的花园里。
雷斯林把书翻到所要的法术那页,继续他的工作。
他拿起一支羽毛笔,这支笔用天鹅的羽毛做成,镶着银笔尖,真是件奢侈的书写工具,拿来抄卷轴未免大材小用,不过能显示出大法师在他那一行中相当成功。
雷斯林把笔尖浸入血中,无声地向魔法三神祈祷,(他可不想冒犯其中任何一位),然后开始在羊皮上落笔书写。
这支优雅的笔书写时非常顺畅,全然不象其它的羽毛笔那样滞涩,弄得墨水飞溅,废掉不止一张羊皮纸。
第一个字母好象完全没有费力就滑到了羊皮上。
雷斯林决心将来也要拥有一支这样的笔。
他猜如果自己开口要的话,勒缪尔肯定会将笔白送给他,但是法师已经对他的新朋友相当慷慨了,雷斯林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再有其它要求。
雷斯林一边轻声念诵,一边逐字抄录咒语。
这个工作费时耗力。
他汗流浃背,发间也尽是汗。
手由于笔握得太紧而抽筋,每写一个字都要停下来揉揉,把手心里的汗擦掉。
当写到第七个词时他非常害怕地想到也许他完成的这个卷轴毫无用处。
因为如果他把这个词拼错了,那么这个卷轴和他所花费的所有心血就都白费了。
当他写到最后,在写下最后一个句号前犹豫了一会儿,再一次,他闭上眼睛向三神祈祷。
这是你们的,是为你们而做。
请赐予我法力吧。
他再看了一遍自己的工作,非常完美。
笔迹没有颤抖,s的弧线优美,恰到好处。
他又焦虑地看看第七个词。
在没人帮助的情况下,他已经尽力了。
他将羽毛笔精致的银笔尖落到羊皮纸上,加上最后一个应该可以触发魔法的句号。
什么都没发生。
雷斯林失败了。
然后,他的眼睛捕捉到了一点微弱的闪光。
他屏住呼吸,用全部的意念去盼望,就象他曾经全心盼望自己的母亲活下去,盼望她继续呼吸一样。
他的母亲已经死了,可是眼前第一个词的第一个字母变得更亮了。
这不是他想象出来的。
这个字母确实发着光,接着第二个字母也亮起来,然后是第二个词,依次下去,第七个词在雷斯林眼里完全是在胜利地燃烧。
最后一个句号亮了,然后所有亮光都熄灭,字母已经烧进羊皮里,法术已经准备好,只待施用。
雷斯林垂下头,热烈地向三神低语着心底的感谢,感谢他们没有让他失败。
他站起来,一阵头昏目眩,几乎昏过去,只得又沉回椅子中。
他不知道几点了,等看到太阳的位置才惊觉已经下午了。
他又渴又饿,而且迫切需要一只夜壶。
他将卷轴卷起,小心地塞进一个卷轴匣,牢牢地将匣子系在腰带上,然后勉力起身,向楼下走去。
去完厕所后,他狼吞虎咽吃了足足两碗炖兔肉。
雷斯林不记得自己平生有哪一顿饭吃过这么多。
他吃完,把碗推开,靠在椅子上打算休息一小会儿。
勒缪尔来到厨房时看到雷斯林正在沉睡,就好心地给他盖了块毯子,由他继续睡着。
*****************************************************************************第四卷 第十五节雷斯林在傍晚时醒来,这一阵在他计划之外的小睡,使他脑袋发木,一时有些茫然。
他的脖子僵直,头靠在椅子上的部分疼痛不已。
突然,一阵恐惧攫住他:也许他睡过了头,错过了今晚庙里行神迹 的时间。
当他看到从爬满常春藤的窗户透过来的一小片夕阳的光辉,放下了心,把毯子掀到一边,揉着后颈,起身去找房子的主人。
他知道在哪里能找到。
勒缪尔正在花园里勤奋地工作着,然而他的搬迁准备工作却没显出有多大进展。
他向雷斯林坦陈道:当我着手做一件事,就会想起另一件,然后丢下手头的工作去做第二件,可是又想起必须先做第三件事,当着手第三件时,却发现应该先完成第一件……他叹口气,我进展得很慢。
他伤心地看着周围的满目疮痍:翻倒的花盆,土堆,植物被连根挖起后留下的洞,植物们看上去也无精打彩,裸露的根,躺在地上颤抖着。
大概是因为我除了这里,哪儿也没去过,也不想去任何地方。
说实话,我甚至还没决定好要搬到哪里。
你觉得我会喜欢索拉斯吗?也许您根本就不用搬家呢。
雷斯林说,他不忍心看着勒缪尔伤心而不安慰他几句。
他不能告诉勒缪尔真相,不过总可以暗示一下。
也许会发生什么事,让贝尔则的信徒再也不来烦您了。
第二次大灾变?会从天上掉下一座恐怖的大山砸在他们头上吗?勒缪尔无奈地微笑着。
怎么能指望这个呢?不过谢谢你的好意。
你找到你要的东西了?雷斯林肃然答道:我的研究进行得很顺利。
你会留下来吃晚饭吗?不了,谢谢您,先生。
我必须回市场去,我的朋友会担心我的。
还有,雷斯林以道别的口气说,先生,请您不要放弃希望。
我有种感觉,您留在此地的时间会比贝尔则要长得多。
勒缪尔听了大感惊讶,要不是雷斯林指出有一只松鼠正要拖走他的郁金香球茎,他本打算再多问几句的。
勒缪尔赶去救他的郁金香,雷斯林第二十遍检查他的卷轴是不是还好好系在腰带上,满意地离开了。
勒缪尔把贼赶跑后,看着雷斯林顺着大路往市场方向去的身影,不解地自语道: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他肯定不是在抄睡眠咒。
就算我在魔法上面不怎么样,也能用那个法术而不用把它抄下来。
他肯定是在抄更高深的法术,他这个见习生不该用的法术。
还有那些他说的关于贝尔则教会如何如何的话……勒缪尔忧心忡忡地嚼着一小片薄荷叶。
也许我该去制止他……他考虑再三后,摇了摇头,不行,这就象螳臂挡车一样。
他根本不会听我的,也没有理由要听我的。
我知道什么呢?万一他会成功呢?他狐狸一样精明的眼神后面有很多深藏不露的东西,很多呢。
勒缪尔喃喃自语着,准备继续挖掘。
他手里握着泥铲,站在那里,低头望着曾经安谧如今却一片混乱的花园。
也许我应该等到明天,看看会有什么事发生。
他自言自语,将已经挖出来的植物的根用泥土封好,确保它们温暖,潮湿,就回屋去吃晚饭了。
******雷斯林回去得很及时,卡拉蒙正打算让镇子的守卫去四处寻找弟弟。
对哥哥没完没了的各种问题,他只不耐烦地答:我忙着呢。
你按我的吩咐做了吗?看住泰索何夫?卡拉蒙痛苦万状地长叹一声。
是的,我和史东两个人,总算看住了他。
不过,我在有生之日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啦。
今天早上,我们给他找了点事做,至少我们是这样认为的。
史东说想看看泰斯的地图。
泰斯把全部地图都倒了出来,和史东一起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一张张看。
我猜我一定打了个盹儿,而史东对一张索兰尼亚的地图很感兴趣,看得很专心,等我们两个都醒过味来,坎德人不见了。
雷斯林皱起眉。
卡拉蒙赶紧接下去,我们去追他,还真追上了。
很运气,他没走远,你知道的,市集很有意思。
我们找到他,又把猴子还给它的主人,那人正上天入地找那只猴子呢。
那只猴儿会耍把戏,小雷,你真应该看看,好玩极了。
好了,那主人疯了一样跳脚大叫,而泰斯一遍又一遍解释猴子是自己跟着他的,说真的,猴子真的很喜欢泰斯……性相近嘛。
雷斯林指出来。
所以,猴子主人就要叫守卫过来。
就在这时,坦尼斯来了,我们就趁着坦尼斯解释说这是误会,又塞了几个钱给那人的功夫把泰斯带走了。
史东决定,我们需要一点军纪,就把我们带到一块空场,正步走了差不多一个钟头。
泰斯觉得很好玩,还想玩下去,可是日头很毒,我们又忘了带水,只好算了。
我和史东都快累死了,坎德人当然精神还是很好。
我们只好回到市集,本来没什么事,可是泰斯看到一个玩吞火的女人。
小雷,她真的把火吞下去了,我亲眼看见的。
泰斯拔腿就跑,我和史东去追他,等我们抓到他,他已经拿了两个袋袋,和一个糖包,正打算把热炭往嘴里放。
我们把炭拿开,把包还给主人,可是糖包就剩泰斯嘴边沾的渣儿了。
接下来——雷斯林举起一只手止住卡拉蒙:你只要告诉我泰索何夫现在在哪里就行了。
捆着呢。
卡拉蒙疲倦地说。
在佛林特货亭后面的房间里,史东看着他。
只能这么办了。
好极了,哥哥。
真是可怕的一天。
卡拉蒙嘟哝着。
佛林特的生意相当好,顾客们蜂拥而来,使矮人一直在忙着从盒子里拿出指环,给人扣上护腕。
他收进了很可观的钢币,把它们和其他集市上得来的东西一道锁在一个铁钱盒里。
在集市上是允许以货易货的,特别是在商贩们之间。
佛林特换得了一个黄油搅拌器(回去后他会用它来换欧提克的白兰地),一个洗衣盆(他自己的那个已经漏了),和一条很精美的装备用的皮带(他的腰带眼下已经短了,佛林特说是因为那次他掉进湖里,皮带缩水了。
而坦尼斯却说不是,皮带没变样,是佛林特自己胖了)。
雷斯林避开货亭前拥挤的顾客,从后门进去,看到坎德人被牢牢捆在椅子上,史东坐在对面的一张椅子里。
如果单看两个人脸上的表情,人家会以为史东才是囚犯。
泰索何夫很享受手脚被缚的新奇感觉,正在给史东说故事打发时间呢。
——接下来触陷阱舅舅说:你肯定这只海象是你的?’野蛮人说——噢,你好,雷斯林!看看我!我被绑在椅子上!这是不是很刺激?我打赌,如果你有礼貌地要求,史东也可以把你绑起来的。
是不是啊,史东?你会把雷斯林捆起来吗?为什么没塞住他的嘴?卡拉蒙问。
坦尼斯不让,他说那太残忍了。
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残忍。
史东答道。
他阴沉沉地看着雷斯林,好象真打算听从坎德人的提议。
我相信这么做是值得的。
现在我怀疑,要是看不到所有的天神回到世界上来打倒贝尔则,是没法补偿我们这一天受的罪的。
可能没那么壮观啦,不过一样有效的。
雷斯林回答,奇蒂拉呢?她说去集市上逛逛,不过答应说会按时回来。
卡拉蒙挑起眉毛,她说这里冷得受不了,你明白我的意思。
雷斯林点点头表示他懂。
坦尼斯和小奇昨夜吵得惊天动地,所有商贩还有差不多半个海文城都能听见。
坦尼斯倒是一直压低了声音,没人听见他说的话,小奇却无所顾忌。
你当我是什么?一个多愁善感的精灵小姑娘,整天都得粘着你?我去我乐意去的地方,见我乐意见的人。
实话告诉你,不,我不要你跟着。
你有时候真象个老头,总是想毁掉我的乐趣。
他们一直吵到夜深。
雷斯林问哥哥:他们今天早上和好了吗?他瞧见坦尼斯回来了,站在柜台后面,点钱,回答问题,量尺寸,记下特别的订货要求。
要银的,镶紫水晶,还要一对相同式样的耳环。
一个贵族妇女正在订货。
卡拉蒙答道:没有,没机会。
你知道小奇的,她已经打算亲吻他,和他重归于好,可是坦尼斯……坦尼斯好象觉出他们在议论他,回身进来把手里的三个钢币扔进钱箱。
他问:你还是打算去做,是吗?是的。
雷斯林回答。
坦尼斯摇摇头,他眼圈发黑,看起来很疲倦。
我不喜欢这个计划。
没有人逼你。
雷斯林回道。
一阵令人不安的沉默。
卡拉蒙红着脸闭紧嘴,弟弟的话让他觉得尴尬,不过对弟弟的忠心使他不能开口说什么。
史东极不赞同地看了雷斯林一眼,沉默地提醒他不应该对年长者不敬。
泰斯正打算再说一个触陷阱舅舅的故事,可是一时找不出应景的来,只能保持安静,在椅子里难受地扭动。
坎德人可以不动声色、高高兴兴跑进龙张开的大嘴里去,可是朋友们之间的怒意却总是让他不安。
你说的对,雷斯林。
是没有人逼我。
坦尼斯说。
他正要转身回到柜台后面去,雷斯林叫出来:坦尼斯,对不起,就象这位骑士提醒的一样,我没有权利对你,对比我年长的人用这种口气说话。
可是我今晚要做的事非常困难,希望这可以作为我冒犯你的借口。
而且我要提醒你们所有人——他扫了每个人一眼,如果我失败了,要付出代价的只有我自己,不会牵连到别人的。
然而我还是不清楚你是否真的明白你要承担多么大的风险。
坦尼斯恳切地说,这个伪神教使朱蒂丝和她的追随者们富有起来,拆穿她,你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我认为你应该再考虑一下。
让别人去对付她好了。
就是啊。
佛林特回到后面来把更多的钱收进钱箱,他听到了谈话的后半部分,说:小伙子,如果你听我一句,不过你不会的,我说我们还是离这件事远点儿好。
昨晚听你说那些人如何折磨那个失去小宝贝的可怜女孩儿后,我想了又想,觉得海文的人类和这个什么贝尔则倒真是相得益彰。
先生,你不是说真的吧。
史东吃了一惊,抗议道。
按照信条,倘若一个人发现有人正在犯罪,却不出面制止,那么这个人将被视为帮凶。
我们应当尽我们的全力去制止这个女祭司的错误行为。
正确做法是报告给应管辖此事的执法者。
坦尼斯争辩道。
那些人根本不会相信我们的。
卡拉蒙指出来。
我认为——够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雷斯林结束这场争辩,因为这会使他动摇对自己的信心,葬送他精心构筑的防线。
我要按计划进行。
愿意帮助我的人就随我一起去,不愿意的去做自己的事好了。
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史东说。
我也是。
卡拉蒙忠心耿耿地说。
还有我!我是关键!泰斯本会跳着脚表示同意,可是发现想要连着椅子一起跳很是困难。
别生气啊,坦尼斯。
会很有趣的。
我不生气。
坦尼斯说,疲惫的脸上浮出一个微笑,我很高兴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能为自己觉得正当的理由甘冒风险。
我相信这是你们这么做的动机。
他说着,锋锐地看了眼雷斯林。
雷斯林无声地告诉半精灵:不要在意我的动机,你不会明白的。
只要结果让你满意,也对他人有益就行了,你又何必在意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不悦地转过身去,正在此时,奇蒂拉晃进货亭的门来。
她用胳膊肘搡开几位顾客,不在意他们的怒视,挤到后面来。
人全在那。
大家准备好去把朱蒂丝喂蛇了吗?她笑着问,还有啊,小弟,我已经是个神的选民啦。
我去要求和过世的母亲说话,大司祭已经好心地答应我的请求了。
这不在计划之内。
雷斯林不明白小奇要做什么,不过他还没来得问她,就见小奇用手臂环住坦尼斯,亲热地抚摸着他的肩膀,问:今晚你去帮我们吗,我爱?坦尼斯挣脱她,说:集市要到很晚才关,我在这里还有事要做。
小奇靠得更近,捏弄着他的耳朵,用逗弄的语气说:坦尼斯还在生奇蒂拉的气吗?他轻轻把小奇推开。
这不是地方。
他说,又放低声音加上一句,小奇,我们要好好谈一谈。
噢,看在爱的份上——谈谈!你就只想谈谈!小奇迸发了,昨天一晚上,谈谈,谈谈,还是谈谈。
我只是跟你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我肯定你也没少骗过我!坦尼斯脸色变得苍白。
你不是认真的吧。
他静静地说。
不,当然不是,我总是口是心非,我就是爱撒谎。
不信你去问别人。
小奇在货亭里走来走去,卡拉蒙动作不够快,没及时给她闪开路,挨了她一脚。
你们其余的人都来吗?解开坎德人。
雷斯林命令道。
史东,你负责泰斯。
还有你,泰斯他严厉地看着坎德人,你必须严格按我说的做。
否则,你就可能要被送去喂蛇了。
喔,真是太刺激了——泰斯瞧见雷斯林两条眉毛拧到一起,自忖这个反应可能并不恰当,立刻换成凝重的神色。
我是说,好的,雷斯林。
我按你说的去做。
如果你不放话,我连看都不看那些蛇。
他说后面这句时,真觉得自己做出了英勇的牺牲。
雷斯林按捺住一声叹息。
他看到自己的计划已经漏洞百出,到处都可能出纰漏。
首先,他要靠一个坎德人,克莱恩上任何一个人都会说这是疯狂的;再者,他必须信任一个准骑士,这个人把荣誉和诚实看得至高无上,有时连理智都会靠边站;其三,他不知道奇蒂拉自己打的是什么主意,这可能是这个计划中最危险的一个漏洞,真正的洞,可能会害得他们都掉进去。
我准备好了,小雷。
卡拉蒙坚定地说,本来他的忠心能使他的弟弟略感宽慰,可是转眼他自己就破坏了这份宽慰,他骄傲地拉着自己的衣领补充道:这次我不会吸进毒烟了。
我特为穿了这件特大号的衬衫,这样,到时候我就能把它拉起来包住脑袋了。
雷斯林脑中浮现出卡拉蒙用衬衫蒙着头走进神庙的样子,只好闭上眼,静静地向神祈祷,祈祷魔法之神和不管在什么地方的真神们与他同在。
*****************************************************************************第四卷 第十六节他们到神庙正是时候,赶上混进大队人马一同进去。
今晚来的人要多得多。
朱蒂丝的神迹在市集上传开了。
人群中有丘陵矮人,几个样子野蛮戴着羽毛饰物的平原人,还有若干服饰华丽由佣仆簇拥而来的贵族家庭。
雷斯林还不安地看到几个索拉斯的邻居。
他向下拉了拉自己那顶不成模样的帽子,尽量遮住脸,把罩在白袍外面的黑斗篷裹得更严实,而且很高兴看到卡拉蒙把衬衫拉到耳朵那儿,活象一只巨龟。
雷斯林希望不要被邻居们认出他们兄弟两个,免得他们会说起雷斯林的法师身份。
这么多的人着实让雷斯林萌生退意。
直到现在,他才想到会有来自阿班尼西亚各地的人们看到他,他要在如此众多的观众面前施法。
这个念头令他不安。
如果此时过来一个人拿个小钱要他逃走的话,他会一把抓过钱转身就跑的。
可是自尊心支撑着他。
为此他已经和坦尼斯针锋相对,也曾对家人和朋友们侃侃而谈,现在雷斯林已经没有退路了,否则他会失去他们的尊重,失去对他们的影响力,有朝一日他或许需要用到的影响力。
雷斯林紧靠着卡拉蒙,利用哥哥高大的身材做掩护,走在人流中。
史东紧紧跟着他们,一手抓住泰索何夫的肩膀,另一只手不断把坎德人伸向别人口袋的忙碌的手指给揪回来。
我得上前面去和祷者们在一起。
很棒的位子。
祝你们好运。
小奇喊着挥挥手。
等等!雷斯林使劲从卡拉蒙身后伸出手要拉住姐姐,可是一群人涌过来,没来得及。
奇蒂拉抓住了一个祷者,由他领着穿过拥挤的人群上前去了。
她要做什么?雷斯林责骂姐姐的不可信任,神神秘秘的天性,但是,就算他嘴里嘟囔,也明白他得自己把这些话都咽回去。
就象矮人说的,血缘就是血缘。
他或许应该自责,因为他也没向奇蒂拉透露半点自己的计划。
现在你可以把衬衫放下来了。
他厉声喝斥卡拉蒙,紧张使他暴躁。
你想让我们站在什么地方?史东问。
你和坎德人站到最后面靠墙的地方。
雷斯林指着大殿最上排的位置说,又最后给了他们一些指令,泰斯,当你听到我喊‘看哪’,你就开始沿通道向下走。
你要慢慢走,要专心,不要东张西望被别的东西分了心,你明白吗?如果你听我的话,就能看到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最棒的魔法。
一定,雷斯林。
泰斯保证说,‘看哪’为了不忘掉,他把这个词重复了好几遍,‘看哪,看哪,看哪。
’我有没有讲给你听过,我见过一次——坎德人不许进来。
一个着天蓝袍子的祷者走过来说。
史东不能也不愿意说谎,只能一手揽在坎德人肩上站在那里。
雷斯林屏声静气,他不敢介入,以免吸引祷者注意到他自己。
让大家庆幸的是,泰斯很擅长应付被人往外轰的情形。
噢,他正要把我带走呢,先生。
泰斯笑容可掬。
是真的吗?史东极轻微地点了下头,胡子都快立起来了,他这一辈子都不曾如此近于说谎。
也许骑士信条会豁免善意的谎言吧。
那么先生,很抱歉我打搅了您。
祷者换了个口气说,我不再妨碍您,大门在那个方向。
他朝门的方向摆摆手。
史东冷冷一躬,拖着泰索何夫离开,严厉地喝了一声安静!,不让坎德人开口,又摇了下泰斯的肩膀表示强调。
雷斯林舒了口气。
去哪边?卡拉蒙瞥了眼攘攘人头,问道。
靠前边。
跟紧我。
卡拉蒙提议。
他肩扛肘推,终于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路来。
人们很生气,可是看了看他的块头,只能把怒骂咽回去,自己在肚里嘀咕。
最底排靠近空场的位子都已经坐满了,只在靠通道处空出一小块,勉强够一个瘦小的人坐。
瞧着。
卡拉蒙对弟弟挤挤眼睛说。
卡拉蒙一屁股坐到空位上去,又挨又蹭,他的邻座是个富婆,衣饰精美。
她翻了卡拉蒙一眼,冷冷地挪了一下,避开他。
雷斯林不明白这有什么用,他还是没有座位,突然卡拉蒙放了个很响的屁。
邻近的人全都一脸苦相,厌恶地瞪着卡拉蒙。
他的邻座用手捂着鼻子,怒视腆着脸笑的卡拉蒙。
晚饭吃的豆子。
他说。
那女人站起来,丝裙款摆,撂给卡拉蒙一个白眼,说:人渣!我想不出他们怎么能允许你这样的人进来!我一定要去抗议。
她转身拾级而上,去找祷者去了。
卡拉蒙赶紧招呼弟弟过来坐在他身边空出来的位子上。
哥哥,我从没想到你竟这么狡猾。
雷斯林坐下时低声说。
是啊,我本来就会!狡猾!卡拉蒙笑着说。
雷斯林在人群中找了一会儿,很快就看见了史东站在靠通道一根柱子的阴影里。
看不到泰索何夫,史东一定是把他按在暗处了。
史东也在找雷斯林,当看到他,就点点头,竖起拇指,一只小手从他背后探出来挥舞着。
坎德人和骑士已经就位了。
雷斯林把脸转向空场,他没费多大劲儿就找到了姐姐。
奇蒂拉站在列在空场前的一小队人中,和其他获准与去世亲人交谈的人在一起。
小奇仿佛意识到雷斯林在看她,促狭地笑了。
雷斯林略感几分苦涩地意识到姐姐相当镇静,放松,甚至有几分享受。
而他正相反。
当最后一小股人匆匆就坐后,大门关上了。
神庙暗下来。
场中的火盆升起火光,吟唱开始了。
男女祷者们拎着篮子进场,里面装有被催眠的蝰蛇。
很快朱蒂丝就要出现了,而雷斯林也马上就要开始行动了。
他非常害怕。
他知道这是什么,他知道这种症状——怯场。
雷斯林以前体验过怯场,在索拉斯的小集市上表演之前,不过很轻微,一旦表演开始,恐惧就会消失,他没有为此担心过。
可是他从没面对过这么大的场面,而且可以预料观众会敌视他。
他也没有承担过如此重大的责任。
他的恐惧比他以前体验过的要强烈百倍。
他的双手冰冷透骨,手指僵直,觉得自己没办法移动手指把卷轴从腰上抽出来,同时腹中翻绞,一时恐惧地想到也许等一下不得不离开去厕所。
他嘴里发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样待会儿怎么能吟诵咒语呢?雷斯林遍身冷汗,打着颤,心悬在嗓子眼里。
他自己会吓得瘫软,他的表演将在耻笑和羞辱中结束。
大司祭已经开始讲开场白了。
雷斯林没有听。
他弓身坐在那儿,情形悲惨,难受得要死。
女祭司朱蒂丝身着天蓝袍服出现了。
她向大众致欢迎辞。
雷斯林耳中轰鸣,听不到她说什么。
那个时刻马上就要到了。
卡拉蒙充满期待地看着他,在黑暗中的某个地方,小奇在看着他,史东在等待他的信号,还有泰索何夫。
他们都在期待他,信赖他,依靠他。
他们会理解他的失败,会很好心,决不责备他,他们会怜悯他……朱蒂丝已经放下手臂,袍袖飘拂落下来遮住她的手,她马上就要施法了。
雷斯林摸索到卷轴匣,逼迫自己用不听话的手指将它打开。
他把卷轴抽出来,手在颤抖,差点把卷轴掉在地上。
由于担心会在黑暗中弄丢卷轴,他把它紧紧攥在手里。
雷斯林慢慢地哆嗦着解开身上的黑斗篷,站了起来。
他的邻座不耐地怒视着他,身后有几个人大声嘘他要他坐下。
可是他没有,更多声音响起,这阵骚乱使更多人望向他,包括场内的一个祷者。
雷斯林在脑中徒劳无功地搜寻着他精心准备,一遍遍背诵过的演讲,可是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恐惧令他虚弱、眩晕,他展开卷轴,希望那上面能有提示。
魔法的字词闪烁着微弱的光,令人愉悦的光,仿佛它们被点燃,每一笔每一划上都有火焰在闪动。
魔法的温暖从卷轴传到他冰冷的手指上,带给他信心。
他拥有吟诵咒语的能力,施法的技巧。
他能够说服众人,令他们臣服于他的意愿。
这个念头燃烧着他,腾生的力量烧去了他的恐惧。
当他开口时,声音显得陌生。
雷斯林总是轻声细语,没料到自己的声音能这样洪亮。
他抬高声音,朗声说出他的话,结果非常有戏剧性,自己都吃了一惊。
海文的公民们,朋友们,邻人们。
他高声说,我站在你们的面前是为了警告你们正在受到愚弄!人群一片哗然。
一些人很愤怒,高喊着要他停止触犯神明。
另一些人则怕他会使他们看不到神迹。
还有几个人拍着巴掌,要他继续,这些人是来看戏的,雷斯林半路杀出来肯定能令他们大饱眼福,值回票价。
人们伸着脖子看雷斯林,好多人站了起来。
场内的男、女祷者们不确定地忘着他们的领袖,不知所措。
大司祭给了个信号,他们一齐提高声音吟唱,想要盖过雷斯林的声音。
卡拉蒙也已经站起来,以护卫的姿态站在弟弟身边,瞪着举着火把匆匆向这个方向跑来的助祭们。
雷斯林没去理会身周的骚乱,一心一意看着朱蒂丝。
她已经停止吟诵法术,在人群中找到雷斯林,正凝视着他。
在明晦不定的火光中,她没认出他,但是看出他身着法师的白袍,立刻觉出自己身处险境。
她有些狼狈,不过只是一会儿,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留神那个巫师!她大叫,抓住他,把他带走。
不允许那种人出现在神庙里。
他是来对我们施展邪恶的魔法的!寡妇朱蒂丝,再给我们看点邪恶的魔法吧。
雷斯林喊道。
那一刻她认出了他,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她怒目圆睁,都能看到瞳仁边一圈眼白,失色的嘴唇嗫喏着却说不出话。
她瞪着他,眼中流露出的强烈恨意使雷斯林心惊,警觉,信心开始动摇。
她觉出了他的软弱,微微张开嘴狞笑了,然后做了她一开始就应当做的事,把身子掉过去,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助祭们顺着台阶向雷斯林跑来,可是有一些想要看得更清楚的观众堵住了通道,挡住了他们。
卡拉蒙双拳紧握,准备战斗,然而他孤身一人,寡不敌众,也只能拖延一些时间而已。
我能证明我所指控的是真的。
雷斯林喊道,他声音嘶哑,观众们已经开始嘘声四起。
雷斯林感到尴尬,感到他正在失去人心,绝望地挣扎着想要重新掌控观众。
那个管自己叫女祭司的女人说她展示的是所谓的神迹。
我说那是魔法,我可以证明,我可以施一个完全一模一样的法术。
看看我给你们变出一个所谓的神吧。
看哪!雷斯林不需要他的卷轴了。
法术的咒语在他血液里流淌。
魔法的火焰包容住他剧烈跳动的心脏,随血液的流动,魔法的力量充满他的全身。
他吟诵着咒语,精确地念出每一个词,狂喜地体味着魔法仿佛熔化的钢水顺着他的手臂,他的双手,他的手指流泻而出。
他从身周人们看着他的目光中汲取力量,从敌人的愤怒和恐惧中汲取力量,雷斯林吟诵出咒语,法术的力量从他身体中喷涌而出,将他抬升,把他带到熊熊烈火四射的焰光中。
观众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巨人。
可怕的巨人,梳着马尾巴,穿着绿方格花纹裤,紫色衬衫,浑身挂满包包的巨人,尽最大的努力显出他在欣赏可怕景象的巨人。
看哪!雷斯林再次喊道,巴里佛坎德巨人!人们喘着粗气,然后有一些人在偷笑,还有一些人因为紧张,咯咯傻笑。
坎德巨人开始顺着通道走下来,紧绷着脸,尽量显得严肃认真,鼻翼却在不停翕动。
召唤贝尔则!有人急中生智,喊道,让贝尔则咬坎德人!我赌坎德人赢!另一个人喊。
人群中迸发出一片快乐的哄笑,很多人本就是来看热闹的,因此觉得相当满意。
有几个忠实的信徒在怒骂,要巫师赶快停止触犯神明,可是笑声一旦起来,就没法停止了。
笑,有时是比矛还要锋锐的武器。
在墙角里,贝尔则……有人在喊。
又是一阵哄笑。
四个助祭已经跑下了楼梯打算抓住雷斯林。
卡拉蒙挡住他们,赤手空拳把他们打倒在一边。
邻近的人们正享受眼前戏剧性的一幕,不想这么快就结束,于是加入了战团。
一些忠实信徒站在助祭一边。
有三个直接从啤酒屋过来的男人,扑过来,加入群殴,也不管谁是哪边的,一阵乱打。
雷斯林周围爆发出一阵骚乱。
尖叫、喊声引起维持秩序的海文镇守卫的注意。
他们原先正紧张地瞧着自己的军官,怕接到逮捕坎德巨人的命令。
而军官自己也正进退两难。
他脑中浮现出坎德巨人被塞进海文监狱的情形,监狱只能容下巨人的身躯,而他们得把屋顶挖个洞好让巨人梳着马尾的脑袋,还有肩膀探出来。
这种情况下,发生一阵小小的骚乱,简单,好处理,真是正中下怀。
军官把坎德巨人放在一边不管,命令士兵们去平息骚乱。
坎德巨人继续沿通道行进,几乎没人去注意他了。
这会儿,大殿里差不多所有的人都已经站了起来。
一些小心谨慎的人瞧见这个情形,为避免陷入险境,赶紧把家人聚拢到一起,匆匆往出口走去。
喜欢瞧热闹的人,为看得更清楚,都站到条凳上去;观众中的青年男子们都快乐地从大殿各个角落跑过来要加入战斗;一些孩子们,从吓坏的母亲们身边逃开,热切地围住坎德巨人看。
一小群矮人抓住每一个走过来的人赌咒发誓说,这是自大灾变以来,迄今为止他们看过的最棒的宗教集会了。
雷斯林站在充作避难所的石凳上。
想到是他引发了这阵混乱,是他煽起了这阵喧嚣,令他震惊,很快,震惊变成了激动。
他品尝到了力量,多么甜蜜,比他的爱,比获取还要甜蜜。
雷斯林看到自己无情地揭开了人性中丑陋的一面。
他看到了他们的贪婪,偏执,看到了他们的轻信易骗,他们的背信弃义,卑鄙无耻,为此他蔑视他们,同时他也意识到他完全可以为了自己的目的,不管是什么样的目的,利用这丑陋的人性。
他的力量可以用来行善,同样也可以为恶。
他带着胜利转向女祭司。
她不见了,同时,雷斯林惊恐地意识到,奇蒂拉也不见了。
他抓住卡拉蒙衬衫的后领,唯一能够到的部分,拉了一把。
卡拉蒙正与两个助祭缠斗,他把一个挡在一臂之外,用手卡着另一个的喉咙,一遍遍不停地告诉他们最好老老实实做人,放过诚实的人们。
后脖领上这一拉,把他几乎勒个半死,使他回过头去。
放了他们,跟我来。
雷斯林喊道。
他们周围,拳头飞舞,男人们在扭打,撕扯,推搡,叫喊,咒骂。
赶来恢复秩序的士兵们,使场面更加混乱。
雷斯林在乱众中找了一会儿史东,没找到。
坎德巨人已经消失了,一旦观众们明白那只是个幻象,法术就会消失。
泰索何夫又回复了原来的身材,被埋在了一推小男孩下面。
魔法也从雷斯林身体中消失,他精疲力竭,好象方才他割开了动脉,流溅出自己的鲜血。
他每动一下都很费力,每说一个字都得集中精神。
他极度渴望能在柔软的毯子下蜷成一团睡去,睡上几天几夜。
不过现在他不敢。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就摇摇欲坠。
卡拉蒙抓住他的胳膊稳稳扶住他。
小雷,你脸色好怕人。
怎么了?你病了吗?来,我抱着你。
不要!闭嘴!听我说!雷斯林没时间也没精力跟卡拉蒙废话。
他倚靠在卡拉蒙的臂膀上,意识到如果不这样,自己就会倒下去。
扶着我走。
傻瓜,不是这条路。
蛇像下面的门!我们必须找到朱蒂丝!卡拉蒙怒目圆睁。
找那个巫婆?为什么?她被赶跑了,无底深渊收去了她!卡拉蒙,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雷斯林喘息着,心里有种可怕的预感,令他全身一阵颤抖。
跟我来,否则我自己去。
好的,小雷。
卡拉蒙被弟弟紧迫的语气感染,让了步。
别挡住我们!他喊道,一把推开一个瘦弱的守卫,那家伙徒劳地想要用手臂勒住卡拉蒙结实的脖颈。
卡拉蒙帮着雷斯林跨过一级级石凳,越过空场周围拦阻信徒用的绳圈。
留神蝰蛇!雷斯林靠在卡拉蒙结实的肩膀上,警告他。
它们已经不在催眠状态中了。
卡拉蒙远远绕开篮子里摇摆的蛇。
大司祭和他的追随者们早就扔下篮子,明智地溜走了。
就在雷斯林出声警告时,有一条蛇溜出篮子,游过地板。
大殿里的人乱成一团,有些人想要逃出去,有些人在找人打架。
一个守卫摔进了火盆,溅起的热炭落在用来消音的稻秸上,一团火焰烧起来,浓烟弥漫,有人歇斯底里地大叫着火了,更是乱上加乱。
走这里!雷斯林指向石像中一条狭小的通道。
兄弟两个走进一条被火把照亮的石头走廊。
走廊两边有几扇门开着。
雷斯林看了看其中一扇门的里面,有个很大的房间,摆设得富丽堂皇,被上百支蜡烛照得亮同白昼。
贝尔则的祷者们就生活、工作*在这样的房间里,看起来过得相当富裕。
他本希望能找到朱蒂丝,可是房间里和这边走廊里一样空无一人。
贝尔则的追随者们已经很明智地放弃掉神庙中的暴民了。
雷斯林匆匆扫了一眼,发现并非所有信徒都逃离了。
在一个阴暗的角落中有个孤单的身影蜷缩在那儿。
他拖着脚步走过去看到那是女祷者之一。
她也许受了伤,也许因为害怕崩溃了,无论如何,其他贝尔则的仆人都弃她不顾,任由她蜷缩在石墙边,痛哭流涕。
过去问她哪里能找到朱蒂丝。
雷斯林指示。
他认为自己还是躲在哥哥身后的影子里,不让她看见的好。
卡拉蒙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女祷者,唤起她注意。
她吃了一惊,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害怕地看着他。
女祭司在哪里?卡拉蒙问。
这不是我的错。
她骗了我们!女孩哭道,我相信了她。
当然是这样。
哪里——一声尖叫,愤怒的尖叫,令人心惊胆战,突然尖叫停止,一阵恐怖的死寂。
这可怕的声音使雷斯林为之血液凝结,冰寒彻骨。
那女孩用两手掩住耳朵,也尖叫起来。
她的侯见室,……顺这边下去。
女孩抽泣着,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你要相信我,我不知道……卡拉蒙没再听下去,雷斯林已经顺走廊往女孩指点的方向走去。
卡拉蒙在走廊的尽头追上了弟弟。
走廊在这里分开,延伸向两个方向,形成三岔路口。
左边的走廊,就是朱蒂丝房间所在的地方,火把都灭了,一片黑暗。
我们得有亮。
雷斯林命令道。
卡拉蒙抓过墙上铁烛托中的火把,举得高高的。
大殿中稻草燃烧的烟雾顺通道飘进来,在地板上缭绕。
黑暗走廊的尽头有扇门透出光,照得地上一枚金蛇的符号闪烁着微光。
小雷,你听到那叫声了吗?卡拉蒙停下脚步,不安地低语。
是的,肯定不光我们听到了。
雷斯林恼怒地看了哥哥一眼,不耐烦地说。
你站在那儿干什么?快!很快就会有人来看是怎么回事了。
我们的时间不多。
雷斯林继续沿走廊下去,卡拉蒙稍做犹豫,就赶上去走在弟弟身旁。
雷斯林用力推门,却发现一推之下门开了。
我觉得不对劲,小雷。
卡拉蒙紧张不安地说,咱们还是离开吧。
雷斯林推开门。
房间里灯火通明。
小房间中有个石台,上面点着差不多二三十支大蜡烛。
一道厚厚的天鹅绒帘幕遮住一道内门,门关着,后面的房间大约是朱蒂丝的卧室。
一张小木桌上放着面包和肉,还有装在白锡高脚杯中的葡萄酒,这些滋补的食物是为了女祭司表演完了后提神,恢复精力的。
朱蒂丝再也不需要食物了,她的表演已经结束了。
女法师躺在桌子下的地上,血盖住了石头地面。
她的喉咙被极为残暴地割开,凶手几乎将她的头都割了下来。
卡拉蒙看到这个可怕的景象,干呕起来,用双手捂住眼睛。
噢,小雷,我不是这个意思!说到无底深渊时,我不是这个意思!卡拉蒙含糊不清地说着,呕着。
雷斯林带着可怕的冷静看着尸体说:不管怎么说,哥哥,我们可以笃定认为寡妇朱蒂丝现在是住在无底深渊里了。
来吧,我们得赶紧离开。
不能让人发现我们在这儿。
他正要转身离去,眼角却瞥见有什么东西在闪光,火把照在金属上的反光。
他凑近,看见尸体近旁的地上有一把刀。
雷斯林认得这把刀,他见过。
略作犹豫,他俯身捡起刀,把它掖进袍袖中。
快,哥哥,有人来了。
外面,靴子声越来越近,女孩尖声指给守卫们朱蒂丝房间的位置。
雷斯林到门口时迎头碰上进来的军官,他带着几个手下。
他们看到尸体,一时都惊呆了,一个守卫躲到了墙角去静静地呕吐。
军官是个年长的战士,见过很多可怕的死亡景象,没有过于吃惊。
他先看着朱蒂丝,他本要来质询她有关诈取海文公民钱财的事,然后又严厉地看着两个年轻人,立刻认出他们就是今晚神庙里的肇事者。
卡拉蒙面色苍白,几乎和那个血已流干的尸首一样,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雷斯林保持沉默,飞快地转着脑筋。
眼下的情形令人绝望,一切都对他们不利。
这是什么?军官指着雷斯林白袍上的一抹血痕。
作为医疗者,我有点小小名声。
我弯腰给她检查了一下看看她是不是还活着。
雷斯林开口解释,可是他又看了一眼尸体后,就意识到这个理由实在站不住脚,于是干脆闭上了嘴。
他清楚地意识到握在手里的刀。
刀把上粘满黏稠的鲜血,粘住他的手指。
他完了,他愿意舍弃一切只求能够洗掉手上的血。
他简直愚蠢到了家,竟然捡起那把刀。
雷斯林不停诅咒自己的愚蠢,完全想不出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做这种会给自己招灾惹祸的事,也许,是一种想要保护她的模糊的直觉和本能吧。
换成她,是决不会为他这么做的。
军官又看了眼雷斯林染血的白袍,扫视了一下整个房间,说:凶器不在这儿,搜搜他们两个。
一个守卫粗暴地抓住雷斯林,扣住他,另一个守卫卷起雷斯林袍子的长袖,发现粘满血的刀子正紧紧握在他染满鲜血的手中。
军官得意地微笑了。
先是个坎德巨人,现在是谋杀,他说,年轻人,今晚你还挺忙。
*差点写生活、战斗,笑。
*****************************************************************************第四卷 第十七节正如泰索何夫抱怨过的,海文的监狱算不上好。
监狱靠近海文执政官的府邸,曾经用做马厩,四处漏风,寒冷,泥地上满是污物。
整个监狱充满人和马的屎尿味,还混合着酒鬼呕吐物的味道,他们在集市上纵饮了过多的矮人烈酒。
进监狱没一会儿,雷斯林就注意不到监狱的味道了,他实在太累了,就算他们吊死他(在海文,对谋杀犯的判罚就是绞刑),他也不会有异议。
他倒在肮脏的稻草铺上,立刻就沉沉睡去,甚至感觉不到老鼠从他腿上跑过。
他睡得十分安稳深沉,引发了两个狱卒的议论。
一个说,他睡得这样熟,表明他是无辜的,因为有罪的人会受良知的谴责,决不可能如此沉睡。
而另一个较年长的则不以为然,说这只证明这个年轻人是个冷血的杀人犯,他竟然还没洗去手上受害人的血就倒头呼呼大睡。
雷斯林听不见他们的争辩,也听不见同牢犯人的喧哗。
这些大部分是坎德人,都兴奋不已,这真是丰富多彩的一天,骚乱,火灾,谋杀,而最美妙的莫过于一个坎德人变成了巨人,就他们所知就连触陷阱舅舅都没有过这样的伟业,而从此以后,坎德人会在故事和歌谣中颂扬坎德巨人,时不时有人看到他跨越高山大海。
倘若有那么个晚上,银月和红月没有升起,那么他们就会知道是坎德巨人把两个月亮借去了。
坎德人热切地要谈论如此可资纪念的时刻,他们不停地在牢房之间串来串去,门未及关上就又被撬开。
狱卒这边才关起一个,那边就又溜出来两个坎德人。
当坎德人偶尔有片刻的消停,年轻的狱卒得空看了眼雷斯林的牢房说:他在发抖呢,要不要我给他拿条毯子?这片刻的安静,倘若细想,含着不祥的意味。
哪里。
年长的狱卒说,他会暖暖和和的,会暖和得要命,明白不明白?他们说无底深渊里的火炉可热着呢。
我猜他们在吊死他之前会先进行庭审的。
年轻狱卒说,他是新来的。
执政官会主持庭审,只不过走走过场。
狱卒耸耸肩,我就觉得没这个必要。
他被抓住时就站在尸体边上,手里拿着刀。
他抽出一条肮脏的毯子,拿着,如果你想给他盖上就去吧。
如果他还没被吊死就先冻死可就是笑话了。
记得把钥匙还给我。
我没有钥匙,我以为在你那儿。
最后发现钥匙在坎德人手里,他们纷纷从牢房里跑出来,很快就开始在监狱的中央开始野餐。
狱卒和唯一一个哨兵忙着劝说坎德人归还钥匙,他们没有看到往监狱方向来的火把的光,而坎德人的叫喊声淹没了越来越近的鼎沸的人声。
雷斯林由于施法又经历了执政官的讯问,精疲力竭,陷入昏睡中,什么也听不到。
*********卡拉蒙也没看到火把。
他离监狱很远,正没命地往市集奔去。
卡拉蒙自己差点被关起来。
当执政官盘问时,卡拉蒙一口咬定弟弟和他自己与这个罪案无关。
雷斯林徒劳地重复着自己编造的故事:他曾跪在尸体边检查受害人,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捡起刀子,或者为什么要试图藏起它;他实在太过震惊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另外他再次强调卡拉蒙完全和此事无关。
幸运的是有一个证人,就是那个年轻祷者,她作证说,当听到惨叫时,卡拉蒙正在走廊里和她说话,但是那女孩坚持说只看见了卡拉蒙一个人。
由于这个证词,执政官犹豫地放了卡拉蒙。
卡拉蒙怀着爱和焦虑看了雷斯林一眼,就赶忙往市集跑去,而雷斯林完全没有注意到卡拉蒙临别的眼光。
卡拉蒙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反复思量。
大家都说卡拉蒙愚蠢,脑子慢,他确实有点慢,不过并不是这个词通常的意思,他不笨。
他能思考,有点慢,惯于深思熟虑,在找到最后的解决方案之前总把事情的方方面面都考虑周详。
多数人都没注意到事实上卡拉蒙总是能找到最正确的做法。
卡拉蒙要跑上好几哩地,足够他想这个事件可怕的后果。
执政官很坦率,他说明天会举行庭审,不过只是个形式,结论早就有了,雷斯林会被判犯有谋杀罪,他会被吊死。
绞刑会在当天等绞架一立好就执行。
当卡拉蒙到达市集时,已经有了决定,他知道要怎么做。
市集很安静,尽管已是凌晨,偶尔还有货亭内闪出灯光。
一些勤劳的商贩正在上货,为第二天开市做准备。
明天是集市的最后一天,能够怂恿顾客,让他们掏钱买东西的最后一天。
海文发生的大事或者还没传到市集,或者就算传到了,大家也只是当故事听听,根本不会想到对他们会有什么影响。
不过到了早上,情况就会不同。
倘若第二天有谋杀案的庭审和绞刑,那么来市集的人会寥寥无几,就做不成什么生意了。
月光和闪烁的星光勾出市集各个货亭摊档的剪影,卡拉蒙辨认着它们的轮廓,找到佛林特的货亭。
正是红月的满月时分,月光格外明亮,卡拉蒙把这当作一个好兆头,因为雷斯林虽然穿着白袍,可是他曾说起过自己更喜欢努林塔瑞。
卡拉蒙想找到史东,可是没找到,泰索何夫也不见踪影。
卡拉蒙来找坦尼斯,在帐篷门外踌躇了一会儿。
在绝望中,卡拉蒙顾不上可能打搅帐篷中也许正在进行的欢愉的活动,他听了一会儿没听见什么,就掀起门帘往里探了一眼,只有坦尼斯一人,他正在睡觉,睡得不大安稳,辗转反侧,用一种卡拉蒙听不懂的语言喃喃呓语,大概是精灵语。
很明显争吵还没结束,卡拉蒙放下门帘,转身离开。
卡拉蒙来到和弟弟共用的帐篷中,并不太意外地发现奇蒂拉在里面,裹在毯子中。
她呼吸均匀,似乎在熟睡。
随着卡拉蒙进来,红月的光也照了进来,仿佛努林塔瑞本人想亲自瞧瞧这次姐弟碰面。
卡拉蒙的灵魂中愤怒和敬畏交织,一时愤怒占了上风,一时又是敬畏。
卡拉蒙蹲下去摇小奇的肩膀,他摇了好几次,才将她弄醒,由此,还有从她做作地翻身,假装一开始没认出他的举动,卡拉蒙判断她心里有鬼,在装睡。
卡拉蒙以往的痛苦经验告诉他小奇是决不会让任何人偷偷溜到她身边的。
是谁?卡拉蒙?小奇假装打了个呵欠,用手捋捋自己的发卷。
你想要什么?几点了?他们逮捕了雷斯林。
卡拉蒙说。
是嘛,啊,真叫我吃惊。
等早上,咱们去交罚款保他出来好了。
小奇用毯子裹住肩膀,转过身去。
他们以谋杀的罪名逮捕了他。
卡拉蒙冲着姐姐的后背说,因为谋杀寡妇朱蒂丝。
我们发现她死在自己房间里,喉咙给割开了。
尸体边上有把刀,雷斯林和我都认得那把刀,我们见过,在你的腰带上。
他沉默下来,等着。
奇蒂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掀开毯子,坐起来。
她穿着长裤和长袖衬衫,虽然皮坎肩已经脱了,靴子却还穿在脚上。
她很平静,随意,甚至微微觉得有趣。
他们为什么要抓雷斯林?他们发现他手里拿着刀子。
小奇做了个鬼脸。
这可真傻。
小弟一般是不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的。
至于说到认得这把刀,她耸耸肩,天下有得是刀。
可不是每把都有佛林特的印记,还有你裹刀把的皮编的带子。
小奇,那就是你的刀,雷斯林和我都认得。
你们真是认得,是啊?小奇抬起一边眉毛,雷斯林说了什么吗?没有,当然没有。
在我没有和你谈过之前,他不会说。
卡拉蒙面无表情。
不过,他很快就会说的。
他们不会信的。
那你就必须去告诉他们。
你杀了她,对不对,小奇?奇蒂拉再次耸耸肩,没有回答。
她黑眼睛中反射出的红月的光一点都没有闪动。
卡拉蒙站起来。
我要去告诉他们,小奇。
我要去告诉他们真相。
他弯腰准备钻出帐篷。
小奇跳起来抓住他的袖子。
卡拉蒙,等一下!你必须先想清楚一些事,一些你没想过的事情。
她把他拉回帐篷里,放下门帘,将月光挡在了外面。
好了卡拉蒙冷冷地凝视着她,什么事?小奇靠近卡拉蒙:你以前知不知道雷斯林能施那样的法术?哪样的?卡拉蒙不明白。
就是他今天晚上用的那种。
卡拉蒙,那是个强大的法术。
我知道的。
我遇到过一些操法者,也看见他们施过法…好了,别管我见过什么了,不过你要相信我。
雷斯林做的,是他这个年龄应该做不到的事,他还这么年轻。
他很擅长魔法。
卡拉蒙说。
他还是不明白小奇说这些话的用意,他会用相同的语气说雷斯林也擅长园艺,或是煎鸡蛋,因为卡拉蒙把雷斯林会魔法看得和这些事一样平常。
小奇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
你是不是有溪谷矮人的血统啊?真是木头疙瘩脑袋。
你就不明白吗?她把声音放低到耳语一般,听我说,卡拉蒙,你讲雷斯林擅长魔法,我却说他真是很厉害,直到今天晚上我才看出来。
我本以为他只不过在扮法师玩,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么强大,我怎么会知道呢?我本来没指望—你在说什么啊,小奇?卡拉蒙问道,开始觉得不耐烦了。
卡拉蒙,就让他们把他抓去好了。
小奇静静地柔声说道,让他们把他吊死!雷斯林是个危险人物,就和那些蝰蛇一样,他高兴时,一切都很好,可是如果你惹了他…。
卡拉蒙,不要回监狱去,去睡觉好了,到了早上,如果有人问你刀的事情,就说那刀是他的。
卡拉蒙,这才是你应该做的。
所有这些很快就会过去的。
卡拉蒙吓傻了,她的话字字句句都好像炸在他身上,把他炸昏了头,没法思考,不知道说什么好。
黑暗中小奇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以她自己的标准,猜卡拉蒙是动心了。
那样一来,就只剩我和你了,卡拉蒙,她继续说道,我在北方得到了一份工作,报酬相当优厚,而且会挣得越来越多,是佣兵,咱们一直都想要的工作,你和我。
我会替你说好话,大人也会收下你,他在找受过训练的战士。
你会从索拉斯解放出来,从束缚中解放出来,她眯起眼朝坦尼斯帐篷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又回过来看着同母异父的弟弟,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怎么说?你要不要跟着我?你希望我…让雷斯林…去死?卡拉蒙嘶声问,差点被最后这个字噎住。
只不过是顺其自然,小奇宽慰道,摊开双手。
这是最好的做法。
你不可能是这个意思,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你不是认真的。
卡拉蒙,别做白痴了!小奇冷酷地说,雷斯林在利用你!以前是,以后也是!他根本不会在乎你。
他会利用你得到他想要的东西,等他用完了你,就会象扔掉擦屁股纸一样扔掉你。
他会让你的生活变成地狱,卡拉蒙!地狱!让他们吊死他!那又不是你的错!卡拉蒙从她身边退开,差点踩倒帐杆。
你怎么能…不,我不会那么做!他开始摸索帐篷的门帘,绝望地想离开。
小奇冲过去,指甲掐进他的肉里,她的脸靠近他的,近到他能感到脸颊上她呼吸的热气。
我本来以为史东或是坦尼斯会这么回答我,可不是你!你不是傻瓜,卡拉蒙,再想想我的话!卡拉蒙狂乱地摇着头。
他觉得恶心,就象他第一眼看到被残杀的尸体时的感觉一样。
他还在试着要离开帐篷,但是在绝望和伤心中找不到出去的路。
小奇静默地凝视着他,双手叉腰,然后发出一声恼怒的叹息。
住手!她生气地命令道,别再东撞西碰的了!你快把帐篷都弄倒了。
安静下来,好不好?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不过是个玩笑。
我不会让雷斯林被吊死的。
你觉得这象玩笑吗?卡拉蒙抹了把额上的冷汗,我可笑不出来。
你会去告诉他们真相吗?那有他妈的什么用?小奇怒冲冲地质问道,你反过来想看着我被吊死吗?是不是?卡拉蒙一言不发,狼狈不堪。
我没杀她。
小奇冷冷地说。
你的刀—有人在神庙里趁乱偷了我的刀,从我的腰带上。
如果你先问问我而不是上来就指责我,我本来会告诉你的。
这就是真相,这就是发生的事情,不过你认为他们会相信我吗?不会的,卡拉蒙很肯定,根本不会有人相信她的。
来吧,小奇命令道,我们去叫坦尼斯,他知道应该怎么做。
她穿上皮坎肩。
她的剑在地上,就在她睡铺的边上,她一把抓起剑,扣好腰带。
不要对半精灵提起我的玩笑,一个字都不准提。
她轻轻拉了把卡拉蒙的胳膊,对他说,他不会明白的。
卡拉蒙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他永远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这太可耻了,太恐怖了。
也许这是个笑话,黑色的幽默。
不过卡拉蒙认为并非如此。
那些话依然回响在他脑海中,还有伴着这些话的狂热的语气。
他依然能看到她眼中怪异的光芒。
他退开几步,她的碰触令他毛骨悚然。
小奇拍拍他的手臂,仿佛夸奖把麦片粥全吃了的乖孩子,然后把他搡到后面,自己领头走出帐篷,一边走,一边大叫坦尼斯的名字。
卡拉蒙往货亭走去,打算叫醒佛林特,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大声在喊:巫师的火刑!快来看哪!他们要烧死巫师啦!喊声回荡在市集中。
*****************************************************************************第四卷 第十八节雷斯林开始醒来,危险临近的感觉如闪电划过他的睡眠,将他从可怕的梦中惊醒。
他在薄毯下发着抖,本能地保持安静,直到头脑完全清醒、活跃,发现了危险来自何方。
他闻到了火把燃烧的烟味,听到了监狱外的人声,一动不动地躺着,害怕地听着。
我还是要告诉你们,哨兵在说,巫师的庭审在明天,啊,不,应该说是今天。
你们有话可以讲给执政官听。
执政官没有权利审这个案子。
一个深沉的声音说,这个巫师谋杀了我的妻子,我们的女祭司!他应该今晚就被烧死,所有犯下可怕罪行的巫师必须被烧死!让开,看守。
你们只有两个人,而我们这边有三十多个,我们不想伤害无辜。
邻号里的坎德人都在兴奋地议论,他们把长凳拖到窗前,好能爬上去看到外面,伤心地想到自己是在坐牢,看不到烧烤巫师了,这时,有人提议撬锁。
不幸的是,狱卒们丢了钥匙后,就在坎德人牢房的门上加了条铁链和把大挂锁,使撬锁的难度大大增加。
什么也不能使坎德人气馁,他们开始动手。
兰金!去叫长官来。
狱卒命令道。
外面传来混战的声音,喊声,咒骂,还有痛苦的叫声。
钥匙在这儿。
那个深沉的声音说,你们两个,进去把他带出来。
那校尉和执政官呢?一个声音问,他们会来干涉吗?我们教里已经有兄弟去跟他们谈妥了,今晚他们不会来干涉我们的。
去把巫师带出来。
雷斯林跳起来,绝望地按捺下心中的惊恐,拼命想应该做什么。
他记起几个法术,可是狱卒已经搜去了他装法术材料的袋子,何况他很怀疑自己在极度的虚弱和恐惧中,是否有足够的力量或是理智来施法。
而且那些法术有什么用呢?他痛苦地思考着。
我没法让三十个人都睡着。
也许可以在门上施个锁咒,不过我这么虚弱,用这个法术拖不了多长时间。
我也没有武器,完完全全孤立无援,只能任由他们处置了。
穿天蓝袍子的祷者出现了,他们高举着火把,顺着一间间牢房搜过来。
雷斯林心中浮现自己被他们发现,被可耻地拖出来的情景,强行按住要躲到阴暗角落里的狂野的冲动,逼迫自己保持坚忍的镇静,等着他们到来。
他只剩下骄傲和尊严,决意要将它们保持到最后。
他一度满怀希望地想到卡拉蒙,旋即就放弃了,这个希望太不现实了。
市集离监狱很远。
卡拉蒙不可能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早晨之前他不会回来,等他回来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一个祷者站在了雷斯林牢房的门前。
他在这儿!这间!雷斯林紧紧交握住两手,好感觉不到自己在剧烈地颤抖。
他用挑战的目光看着他们,脸上冷漠和骄傲的表情,象面具遮住他的恐惧。
祷者们有牢房的钥匙,狱卒们没怎么抵抗。
他们打开雷斯林牢房的门,不去理会坎德人的苦苦哀求,这些坎德人在开大挂锁时碰上了不小的困难。
祷者们抓住雷斯林,用绳子捆住他的手。
不能让你对我们施展邪恶的法术。
其中一个祷者说。
你们害怕的不是我的魔法,而是我说的话雷斯林用骄傲的口气告诉他们,他很满意自己的声音一点都不颤抖。
这就是为什么你们急于在庭审之前杀掉我。
你们清楚如果给我机会我会说些什么,我会指控你们都是贼,是骗子。
其中一个祷者照着雷斯林的脸就是一拳,把他打得倒退几步,一颗牙松了,嘴唇也裂了,他嘴里有血腥味,监狱和祷者们在眼前摇晃。
不要把他打晕了。
另一个祷者责备道,我们要他清醒地感到火焰舔在身体上。
他们分抓住雷斯林的双臂,匆忙地将他带出牢房,他们走得飞快,几乎把雷斯林双脚离地提起来。
他踉跄地跟在后面,不得不跑着才能跟上他们而不摔倒,只要他略一慢下来,他们就会紧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前拖。
一个狱卒蜷缩在门边,低着头眼睛看着地,另一个年轻哨兵躺在地上,头边一摊血,失去了意识,显然他曾经努力过要保护犯人。
当雷斯林被带出来,祷者们一阵欢呼,不过随着大司祭一声令下,欢呼立刻停止,他们静静地不怀好意地围着雷斯林,眼睛望着他们的领袖,等待他的指令。
我们把他带回神庙,在那里处决他,以儆效尤。
等巫师死了,我们就宣称我们之中没有人见过坎德巨人,同时我们派出的耳目也会这么说,很快那些真的看见了的人就会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我们要坚称这个巫师害怕贝尔则的力量,煽动骚乱,好悄悄溜开去杀害我们的女祭司。
那有用吗?有人疑虑地问,他们都亲眼看到了。
他们很快就会改变想法。
让他们看到神庙前巫师的焦尸能帮他们做出正确的决定。
不服的人,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那巫师的朋友们呢?矮人,半精灵,还有其他人。
朱蒂丝认识他们,跟我说起过,不用怕。
他的姐姐是个婊子,矮人是个酒鬼,只在意杯中物,半精灵是个杂种,和所有的精灵一样,是个懦夫。
他们惹不了多大麻烦,觉得能溜出镇子就已经万事大吉了。
来点人,开始唱诗,如果以贝尔则的名义做这件事就会更好。
雷斯林挤出个轻蔑的微笑,这让他嘴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想到朋友们,他在绝望中看到一丝希望,祷者们不想就地杀掉他,更想要他死得有戏剧性,好在群众中散播对贝尔则的畏惧,而耽搁的时间将会对雷斯林有利。
就算在市集那么远的地方,也能留意到镇上的喧嚣,火光。
祷者高声吟颂,向贝尔则祈祷,拖着雷斯林穿过海文的街道。
歌声和火把的光惊醒了海文的居民,他们纷纷从床上爬起来到窗口看个究竟,见有热闹可瞧,匆忙套件衣服,跑出家门。
小酒馆里的醉鬼也扔下酒杯跑出来看,很快就加入了行列,跟在祷者们后面,而祷者的吟唱中夹杂着醉鬼的喊叫。
肿痛的下颚使雷斯林头疼难忍,绳子勒进他的肉里,祷者们掐着他的胳膊。
他挣扎着要走稳,以免摔倒被乱众践踏。
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他都不再觉得恐惧。
恐惧将会到来。
这一刻他是在噩梦中,在醒不过来的梦境中。
火把的光耀花了他的眼睛,他什么也看不到,只是时时会闪出一张脸,嘴角带笑,眼里含着喜悦,看着他,被火光照亮片刻,消逝在黑暗中,然后又是另一张脸。
他看到了那失去孩子的年轻女子,看到了她的脸,满是悲哀,怜悯和恐惧,她伸出手,象是要来帮他,可是祷者们粗鲁地将她推搡到一边去。
远处隐隐约约现出贝尔则神庙的轮廓,很明显,大火只是烧坏了里面的一部分,神庙的石头建构完好无损。
很多人聚在庙前一大片草场上,看着一个穿天蓝袍服的男人将一根大木柱子运进空场。
其他祷者们忙着将木柴堆在柱子周围。
有很多海文的市民在帮着祷者堆柴垛,同样是这些人,就在几个小时前还在取笑祷者们,现在却在笑他,挖苦他。
雷斯林对此并不觉得意外,这只不过是人性丑陋的又一明证。
活该让他们受贝尔则的压迫,劫掠和蒙骗,他们与贝尔则本就是一路货色。
祷者们和乱民拥着雷斯林沿街走到神庙前,他们离柴堆已经很近了,而卡拉蒙在哪里呢?小奇和坦尼斯呢?是祷者们成功地在路上拦截了他们,伏击了他们吗?是他们还在市集里奋战拼命,没法来救他吗?还是,一个惊心的念头闪过,他们看到没有希望救出他,放弃了他?乱民的声音盖过了吟颂,他们疯狂地大喊:贝尔则!贝尔则!雷斯林的希望破灭了,恐惧在他心中复活。
这时一个声音从狂野的吟唱,尖叫和笑声中冒出来。
停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雷斯林抬起了头。
史东布莱特布雷德站在路中央,挡住了祷者们的去路,挡在火刑柱和牺牲品之间,他被无数的火把照着,给人留下鲜明醒目的印象。
他巍然屹立,毫不畏惧,长长的胡须根根笔立,严厉的面孔显出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成熟。
他手里握着出鞘的剑,火光映照在钢刃上,仿佛金属在燃烧。
他骄傲、勇猛、庄重、镇定自若,如磐石立于乱流之中。
人群由于敬畏而噤声。
领头的祷者们被史东震慑住,停下了脚步。
这个年轻人虽然没有骑士的封号,可是他的风度、姿态和勇气全然充满骑士风范,他仿佛从天而降,来自传奇中修玛的年代。
前面的祷者们犹疑地望向走在后面的大司祭,等着他的指令。
你们这些蠢货!大司祭愤怒地大喊,他是人!就他一个!把他打到一边去,继续前进!一块石头从围观的人群中飞出来,击中了史东的前额。
他用手捂住伤口,身子摇晃了一下,可是依然没有离开路中央的位置,也没放下剑,他血流满面,一只眼睛被血糊住,举起剑,勇敢地向祷者冲过去。
乱众闻到了血腥味,饥渴地想要更多,只要不是他们的血就好。
人群中跑出来几个流氓,扑向史东的身后,又喊又骂,连踢带捶,把史东按倒在地。
祷者们把他们的猎物拽向木柱。
雷斯林向他的朋友看过去,史东躺在路上呻吟,撕破的衣服上满是血迹,然后人群围住了雷斯林,他再也看不到朋友了。
他已经放弃了希望。
卡拉蒙和其他人没来。
雷斯林知道自己要死了,极为可怕和痛苦地死去。
火刑木高耸在柴堆的中央,干燥的柴火在脚下折断。
祷者们把雷斯林推向柱子,枝桠不停地剐住雷斯林的袍子,布都撕破了。
他们粗暴地把他转过来,让他面对群众,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喘着气,饥饿地张大嘴的群众。
干燥的木头上浇上了液体,闻得出是矮人烈酒。
这不是祷者而是一些醉鬼们干的。
祷者把雷斯林的两手绑在柱子后面,然后用绳子在他身上一圈圈缠住,把他紧紧绑住,虽然他用尽仅存的气力挣扎,都无法挣脱。
大司祭本来还要说一篇话,可是几个急不可耐的醉鬼等不及祷者们把雷斯林捆好,就把火把扔到了柴垛上,差点把大司祭本人给点着了,他和手下不得不跳下柴垛匆忙逃开,浸了酒的木头一下就着了,火舌舔到木柴,开始吞噬它。
雷斯林的眼睛被烟迷了,充满泪水,在火焰和烟雾中,他闭住眼睛,诅咒自己的软弱无助。
当火焰燎上他的皮肤,他绷紧了全身准备忍受可怕的痛苦折磨。
你好啊,雷斯林。
一个快活的声音就在他背后响起,这是不是很刺激?我从没见过在柴堆上烧活人,当然啦,我还是希望烧的不是你—泰索何夫一边嘴里碎叨着,一边麻利地用刀割断绑在雷斯林腕上的绳结。
坎德人!传来暴怒的吼声,让他住手!拿着,没准有用!泰斯赶忙说。
雷斯林觉得自己手里被塞进一柄刀。
是你的朋友给的,勒缪尔。
他说—雷斯林到底也没弄清勒缪尔说了什么,因为恰在此时,人群中爆出一片喊叫,人们警觉地尖叫,大喊,钢铁在火光中耀眼生光。
卡拉蒙突然出现在雷斯林面前,雷斯林看见他的脸几乎要崩溃,要喜极而泣。
卡拉蒙忍着痛抓起整捆着火的干柴,扔到一边。
坦尼斯背对着卡拉蒙,挥舞着刀,用刀身挡开火把和棍棒。
奇蒂拉与爱人并肩作战,她可没用刀身,一个祷者流着血躺在她脚下。
小奇嘴上挂着微笑,黑眼睛由于战斗的快乐而闪闪发亮。
佛林特也在,正和抓住泰索何夫要把他往庙里拖的祷者们缠斗。
佛林特凶猛地攻击祷者们,使他们很快就松开坎德人逃开了。
史东出现了,有章有法地使着剑,凝结的鲜血仿佛面具糊在他脸上。
尽管看不到巫师被火烧死有些失望,海文的公民开始转而欣赏眼前勇敢的营救,这些立场不定的乌合之众反过来与祷者们作对。
大司祭逃进庙里去避难,他那些至少还能站立的手下也跟着他匆忙逃窜。
乱民们丢着石块,打算攻打神庙。
知道自己安全了,不会死在火中,放松的感觉,如潮水淹没了雷斯林,他昏过去,由于身上绑着绳子才没倒下。
卡拉蒙将绕在雷斯林身上的绳子解开,抓住晕过去的弟弟,把他从柴堆上抱下来,让他躺在地上。
人们拥过来,热心地帮忙救这个年轻人,可就在没多大工夫之前,他们也同样热心地等着看他被烧死。
闪开,你们这些混蛋!佛林特一边吼,一边挥着胳膊,怒视着人群,给他点空气。
有人递给矮人一瓶白兰地,给那个勇敢的年轻人。
谢啦。
佛林特接过来自己先来了一大口,才递给卡拉蒙。
卡拉蒙倒了一点酒在雷斯林的嘴上,唇上伤口的刺痛,和喉咙里烈酒的味道,使雷斯林恢复了意识,他连喘带呛,推开酒瓶。
我差点就被烧死了,卡拉蒙,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现在你又想毒死我吗?雷斯林咳嗽挣扎着。
他勉力支撑着站起身,不顾卡拉蒙反对说他应该休息。
群众包围了神庙,正大喊大叫说应该烧死贝尔则的祷者们。
这个年轻人是受伤了吗?一个焦虑的声音在问,我有治烧伤的药膏。
卡拉蒙正要把好奇的人赶开,雷斯林制止了他。
没事的,卡拉蒙,那是我的朋友。
雷斯林说。
勒缪尔担心地看着雷斯林。
他们伤了你没有?没有,先生,我没受伤,谢谢您的关心。
我就是有点头晕。
这是药膏。
勒缪尔递过一个小罐子,我自己炼制的,用的是芦荟—谢谢您。
雷斯林接过药罐说,我用不着,不过我相信我哥哥用得着。
他看着卡拉蒙被烧伤满是燎泡的手。
卡拉蒙脸红了,笑笑,把手藏到背后。
谢谢您的刀,雷斯林又说,准备把刀还回去,庆幸的是我用不到它了。
你留着吧。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谢谢你,年轻人,我不用背井离乡了。
可是您已经把书都给我了。
雷斯林推辞道,依旧把刀递过去。
勒缪尔摆摆手,这刀是我父亲的,他会希望拥有它的是你这样的法师。
虽说我发现用它给我的栀子花松土挺好,可是也没别的大用了。
和它配套的还有条皮腕带,用来把刀绑在手臂上。
我父亲管这刀叫法师最后的武器。
这把刀用精钢打成,非常精致。
雷斯林觉得手握着刀时有微微的刺痛,猜刀上附有法术。
他把刀插到腰带上,热烈地与勒缪尔握握手。
回头我们会到您那儿停一下,取书。
雷斯林说。
如果你和你的朋友们能到我家喝茶,我会非常高兴的。
勒缪尔回答,有礼地一躬。
经过一番正式引见,鞠躬,听到大家保证在离开海文时会顺路到家里做客后,勒缪尔离开了,忙着回家去把挖出来的植物再种回去。
现在只剩下这一群伙伴们了。
围住神庙的人群已经散去,据说贝尔则的祷者们已经从地下的一条暗道逃跑,跑到山里去了。
人们讨论了一会儿成立正式的搜捕队去抓捕他们。
已近黎明时分,早晨十分阴冷。
醉鬼们这会儿已经木头木脑,睡意浓厚。
男人们想起还要下田干活儿,女人们突然想到孩子们都独自在家。
镇民们四下散去,把祷者们留给山里的食人魔和地精了。
伙伴们转身朝市集走去,虽说集日还剩一天,可是佛林特宣布说他准备离开。
除非逼不得已,我决不在这个疯狂的地方多待一分钟。
这里的人都是疯子,完全是疯子。
先是蛇,然后是绞刑,现在还要烧活人。
疯子!他在胡子里唠叨着,全是疯子!那你要损失一天的生意了。
坦尼斯指出来。
我才不想挣他们的钱,矮人平淡地说,受了诅咒的钱。
我正认真在想把已经挣到的也送出去。
当然他没有这么做。
矮人第一件要装车的东西就是装着钱的牢固的箱子,把它安全隐秘地藏在马车的座位下面。
我想谢谢你们所有的人。
当他们走过空旷的街道时,雷斯林说,而且我也要向你们道歉,让你们为我冒了风险。
坦尼斯,你是对的。
现在我看清楚这些人了。
我以前根本没有认识到他们真是很危险,下次我就知道了。
咱们还是盼着别有下次吧。
坦尼斯微笑着说。
我还想谢谢你,奇蒂拉。
雷斯林说。
为了什么?小奇以她一贯的方式微笑着,为了救了你。
是的,雷斯林干干地说,为了救了我。
随时效劳,小奇笑着拍拍雷斯林的肩膀,随时效劳。
卡拉蒙听着,心事重重,神色凝重。
他掉开了头。
战斗很适合奇蒂拉。
她双颊嫣红,眼睛明亮,嘴唇鲜红,好象饮过她刀下流出的血。
小奇依然笑着,挽着坦尼斯的胳膊,挨近他。
你真是个出色的剑客,我的朋友。
你可以凭你的剑术过上好日子。
我很惊讶你不曾考虑加入佣兵。
我已经过得很好了,而且安全。
他加上后面这句,不过他还是对她微笑着,喜欢看到她对他的爱慕。
呸!小奇不屑地说,安全留给那些肥胖的老头吧!咱们俩并肩战斗,配合得很好呢。
我在想—她把坦尼斯拉到一边小声嘀咕去了。
显然两人之间的争吵已经过去了。
雷斯林,你不谢谢我吗?泰索何夫绕着雷斯林手舞足蹈,你瞧,坎德人伤心地从肩上揽过马尾巴。
头发上有很浓的焦味。
我被烧到了一点,不过看到了打斗还算很值得啦,虽说没有看到你在柴堆上烧。
我对此真是很失望,不过我知道你也是没办法。
泰斯安慰地拥抱了一下雷斯林。
是的,泰斯,我非常感谢你。
雷斯林边说,边从坎德人手里拿下他刚得来的小刀。
我也要谢谢你,史东。
你的行为真是非常勇敢,鲁莽,可是勇敢。
他们在没有公平地审判你之前,没有权利处决你,我的责任就是制止他们。
不过…史东在路中间站住,笔直地站着,手按住受伤的肋部,面对着雷斯林。
我边走,边把这件事认真想了一遍,我必须坚持,你应该回到海文的执政官面前。
为什么?我没犯什么错。
为了谋杀女祭司。
史东皱起眉,想着雷斯林是在狡辩。
史东,他没有杀寡妇朱蒂丝。
卡拉蒙镇定自若地静静说道,我们进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史东十分困惑,轮流打量着兄弟两人,我从没听你说过谎,卡拉蒙。
不过如果关系到你弟弟的生死,也许就不同了。
也许,卡拉蒙承认,不过眼下我没说谎,我以我父亲的坟墓起誓,雷斯林在这件谋杀案里是清白的。
史东凝视卡拉蒙好一会儿,然后点了一下头,信服了。
他们继续向前走。
那你们知道不知道是谁杀了她?史东问。
兄弟两个交换了个眼色。
不知道。
卡拉蒙答道。
他盯着自己的靴子,踢起路上的尘土。
当他们到达市集时天已大亮。
商贩正放下挡板,准备开张。
商贩们待雷斯林如英雄一般,称赞他的功绩,当这一行人向佛林特的货亭走去时,一路都有人向他们鼓掌,不过没人走上来跟他们说话。
佛林特没有打开货亭,放下挡板,径直开始将货物往马车上搬。
有几个商贩实在控制不住好奇心,终于跑过来想听听这个故事,却被矮人粗暴地拒绝,生气地走开了。
还有一位客人来访,引起小小惊恐。
执政官本人出现了,来找雷斯林。
小奇抽出剑,告诉弟弟快躲起来。
看上去又要有一场厮杀,雷斯林却要她放下武器。
我是无辜的。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姐姐说。
你差点就是个无辜的焦尸了。
小奇生气地回答,猛地把剑插回鞘中。
走着瞧吧。
这次可别指望我救你了。
可是执政官是来道歉的,他局促不安、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了歉。
那年轻的女祷者前去承认在谋杀发生时,她确实看到雷斯林是和他的孪生哥哥在一起。
她说她原先没有说实话,是因为她恨这法师的所作所为,煽动人们将贝尔则轰下神坛。
后来她被大司祭的行为吓坏了,再也不想和他们任何一个有任何沾连。
她会有事么?卡拉蒙焦虑地问。
不会的。
执政官耸耸肩,那年轻人就和我们大家一样,被那个遭谋杀的妇人和她丈夫彻底愚弄了。
他们会走出阴影的。
我想,我们大家也是一样。
他沉默下来,斜睨着刚到树梢的太阳,然后没有看他们,开口说道:在海文我们不会善待法师。
勒缪尔,说到他,他不同,他不会为害,我们不在意他。
可是,我们不想城里有其他法师。
他应该向你道谢的。
卡拉蒙向雷斯林说,觉得受了伤害。
为了什么?雷斯林苦笑着问,为了毁了他的前程?倘若执政官真的不知道朱蒂丝和其他贝尔则的追随者们都是疯子,骗子,那他就是阿班尼西亚最大的傻瓜。
如果他知道,那毫无疑问他们一定给了他不少好处让他不要插手。
无论如何,他已经完了。
你最好让我给你的手涂点药膏。
看得出你疼得厉害。
等他治疗过卡拉蒙,清理好烧伤的地方,涂上药膏,雷斯林听由其他人继续装车,自己准备上马车里躺下。
他精疲力竭,疲乏至极几乎要病倒。
就在他刚要爬进马车时,一个穿着棕色袍子的陌生人朝他走来。
雷斯林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希望他能明白这个暗示,知趣地走开。
那男人样子象个牧师,而雷斯林已经看够了教士,这辈子都够了。
我只要一点儿时间,年轻人。
那陌生人拉住雷斯林的袖子说。
我知道你头天过得不易,我想谢谢你拆穿了伪神贝尔则。
我和追随我的人们都欠你的情。
雷斯林哼了一声,把袖子从那人手里抽出来,爬进马车。
那男人扒住马车的边,看着他们。
我叫海德瑞克,高阶神甫。
他带着自大的口气宣称,我代表一个新的宗教。
现在贝尔则教被赶走了,我们希望能在海文立稳根基。
人们叫我们追寻者,因为我们追寻真神。
那我衷心希望您能找到真神,先生。
雷斯林说。
我们肯定能找到的!那男人没听出雷斯林话中的讥讽,也许你会有兴趣—雷斯林没有。
帐篷和铺盖卷都堆在马车的一角,他打开一条毯子,铺在那一堆物事上,躺下。
那人还在徘徊,唠叨着他的神。
雷斯林用兜帽蒙住头,那牧师终于离开了。
雷斯林没在意这人,很快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雷斯林躺在车中,试着要睡。
可每一次闭上眼,他都能看到火焰,感到火焰的高温,闻到那烟味,他清醒地躺在车里,发着抖。
他清楚地回想起自己当时无助的感觉。
他的手放在他新得的刀的柄上,用手指握住刀,体味着锋刃的感觉,冰冷,锐利,令人安心。
从今以后,他决不让这刀离身。
这是他最后的防御,即便这意味着他要自己了结自己的生命,而不让敌人得手。
他的思绪从这柄刀转到另外一柄,他在那死去的女人尸体边找到的沾满鲜血的那柄刀,他认出属于奇蒂拉的那柄刀。
雷斯林深叹一口气,终于能够闭上眼,安心地睡去。
罗莎蒙的孩子们为她报了仇。
*****************************************************************************第五卷 第一节期望中的法师,雷斯林·马哲理,据此召唤前来威莱斯的大法师之塔,于第七个月的第七天的第七个小时的第七分钟显身于法师公会之前。
届时,你将在此接受由你的上级所给予的试炼,以决定在三神——索林那瑞、努林塔瑞、努塔瑞——所赐的派系中你应归属何方。
——法师公会第一节那个冬天是索拉斯历史上最温暖的一次,雨水和雾霭代替了飞雪与寒霜。
居民们收拾起冬季庆典的饰品、松树的大枝和装饰挂件以备来年使用,庆祝他们已经躲过了冬天最难捱的辰光。
但当人们还在讨论早春的时候,一个可怕的,最不受欢迎的访客来到了索拉斯。
这个访客的名字叫瘟疫,和它在一起的,还有它那骇人的同伴 ——死亡。
没有人能肯定是谁招来了这位恐怖的客人。
暖冬里的旅行者的数目有所增加,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携带了瘟疫。
有人还将之归咎于水晶湖畔终年不涸的沼泽,因为它们没有象往年那样覆上冰衣。
所有病例都呈现出相同的征兆,开始是高烧和极度乏力,接着是头痛、呕吐腹泻。
疾病的整个过程只要一到两周,只有强壮健康的人才能挺过来。
而那些非常年幼,非常衰老和身体不佳的则不能幸免。
在大灾变以前,牧师们可以呼唤米莎凯的帮助。
她赋予他们医疗神力,使得瘟疫几无可知。
米莎凯和诸神一起离开的克莱恩。
现在从医的人惟有依赖自己的技术和知识。
他们虽不能治愈这种疾病,但却可以处理最初的病症,努力防止病人因为持续衰弱而转化成肺炎,一旦患上肺炎,死亡就无可避免。
怪婆麦金(Weird Meggin)不知疲倦地穿梭在病人中间,她用柳树皮镇住高烧,同时给病人服下一种类似糨糊的苦涩的混合剂,这东西对于那些在好说歹说之下才勉强咽下药剂的病人来说似乎真的有效。
许多索拉斯居民曾经嘲笑过这位年迈丑陋的老太婆,称呼她为疯婆子或者巫婆。
但是同样是这批人,当他们刚刚开始发烧,第一个出现在麦金门前寻求帮助的时候,她从没有使他们失望。
她不分昼夜,随时出现在需要她的地方,尽管方式上有些古怪——她不停地自言自语,还不间断地洗手,同时要求和她在房间里的人也一样如此——她仍然很受欢迎。
雷斯林起初作为副手出现在怪婆麦金身边,帮她擦拭高烧的躯体,哄着孩子吞下难喝的药剂。
他学会了如何减轻濒死者的痛苦。
但是当瘟疫致命的魔爪抓住了越来越多的索拉斯居民后,雷斯林不得不独自出门行医。
卡拉蒙是第一批染上瘟疫的人之一,这对一个一辈子都没有如此虚弱的人来说不啻是个打击。
他害怕的要死,确信自己已经离坟墓不远了。
他在神志昏迷中认为有一群举着火把的蛇正要把自己扔到火堆里去,在搏斗中几乎把整个卧室掀翻。
不过他那强壮的身体最终击退了传染病,从瘟疫中死里逃生,他现在还能帮助弟弟照顾病人。
卡拉蒙经常担忧雷斯林会感染上瘟疫。
一个象他那样孱弱的人是无力抵抗病魔的。
雷斯林无视于哥哥要他安全地呆在家里的请求。
他惊讶地发现帮助那些生病的可怜人会给自己带来持久、深厚的满足感。
他为病患服务并不是出于怜悯。
在多数情况下,他根本不关心邻里,认为他们不过是群头脑简单的笨蛋。
他也不以金钱收入的高低来衡量对方,对贫富一视同仁。
他发现自己真正喜爱的是力量——可以操纵生命的力量,现在人们满怀希望地看着这个年轻的法师,他们的希望还镶上了尊敬的金边。
这个力量有时甚至能操纵他最畏惧、最强劲的敌人——死亡。
他很奇怪自己竟然没有感染瘟疫。
怪婆麦金说那是因为他每次接触病人之后都有洗手的缘故。
雷斯林不以为然地笑了,不过他很喜欢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婆子,不想和她争论。
随着时间的流逝,瘟疫渐渐松开了他的骸骨魔爪,不再将索拉斯致于死亡的掌握下。
索拉斯的居民按照怪婆麦金的指导,将他们生病期间所有的衣服和床上用品都付之一炬。
大雪最终降临,当它飘落的时候,覆盖了索拉斯坟地上许多新砌的墓冢。
在这些死者中,有安娜·布莱特布雷德。
在规章中规定了作为一个骑士的贤妻,她有责任抚养庄园里贫苦的人并照顾病人。
尽管她现在远离规章起草和约束的土地,布莱特布雷德女士仍然恪守法则。
她去帮助生病的邻居,而自己也因此感染上了疾病。
尽管她察觉到病魔的侵袭,却一直坚持看护的职责直到倒下为止。
史东把母亲抱回家,请来了雷斯林,虽然雷斯林竭尽所能地照料这位妇人,但病情没有一丝起色。
我就要死了,不是吗?年轻人?一天夜里安娜问雷斯林,告诉我真相。
我是一个高贵的骑士的妻子。
我可以承受的。
是的。
雷斯林听见妇人的肺腔中积聚的液体破裂流动的声响,是的,你快要死了。
还有多久?她平静地问道。
从现在起不多了。
史东跪在母亲的床边,啜泣着把头埋入床单。
安娜伸出被高烧消耗的手,轻轻抚摩着儿子的长发。
留我们两人在这。
她用惯常的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接着,她抬头看了看雷斯林,露出苍白的微笑,严厉的表情软化下来,谢谢你所做的一切,我以前可能一直误解了你,年轻人。
我为你祝福。
谢谢您,布莱特布雷德女士,雷斯林说,我钦佩您的勇气,女士。
愿帕拉丁能接纳您。
她皱起眉头,阴郁地看着他,好象认为他说了什么亵渎的字眼,将头扭向一边。
第二天早上,当卡拉蒙递给弟弟一碗支撑他活过一天的稀粥的时候,一阵敲门声传了进来。
门口站的是史东,双眼红肿,一脸枯槁死白的样子。
但他仍很镇静自制。
卡拉蒙引导他的朋友进来。
史东腿脚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自从他的母亲患病以来他就很少休息。
布莱特布雷德女士她……卡拉蒙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
史东点了点头。
卡拉蒙揉着眼睛:我很抱歉,史东,她是位了不起的女士。
是的,史东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他瘫倒在椅子里,一阵欲哭无泪的冲动让他浑身哆嗦。
卡拉蒙,再拿一个碗来。
雷斯林命令道,吃吧,骑士先生,不然你很快就会跟着你的母亲一起踏进坟墓了。
雷斯林不敬的口吻在史东阴郁的眼中激起一丝愤怒的火花。
他刚要拒绝食物,却看见卡拉蒙举起勺子,准备向对待婴儿那样把吃的送到他嘴里。
史东嘀咕着他或许能尝一小口,结果不仅吃掉了一整碗稀饭,还喝光了一大杯水,憔悴的面颊上又恢复了生气。
雷斯林把只吃了一半的碗推到一边。
这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卡拉蒙很明确的知道最好还是不要反对弟弟的做法。
母亲到临终的时候还在和我说话。
史东低语道,她谈到了索兰尼亚和我的父亲。
她说她很早以前就对父亲的生存不抱希望了。
她之所以说父亲还活着都是为了我的缘故。
他垂下头,紧紧地绷着嘴唇,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过了一会儿,他再度恢复了自制,他看着雷斯林,后者正收拾起药材准备出门。
一些奇怪的事发生了……就在临终的时候。
我想我应该告诉你,看看你有没有听说过这类事。
或许那不过是疾病导致的幻觉。
雷斯林抬起头,饶富兴趣地看着史东。
他正在做疾病方面的笔记,把征兆和对策记录在一个小本本里以备将来参考。
我的母亲陷入了昏睡,看上去没人能唤醒她。
死亡的沉睡。
雷斯林说,我经常看见这类疾病伴随着昏睡。
有时能持续好几天,一旦陷入沉睡,病人就不可能再醒过来。
但是我的母亲就醒了过来。
史东生硬地说道。
真的?精确地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她睁开眼睛看着,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我的身后那扇正对她的房门。
‘我认识您,先生,不是吗?’她犹豫地问道,还带着一点埋怨,‘这么长的时间里您都到哪儿去了?我们已经等待了您很久很久了。
’然后她说,‘快点,儿子,给这位老先生拿把椅子来。
’我环顾四周,但是没有人。
‘啊’,我的母亲说道,‘您不能停留?我必须和您一起走?但是那意味着我要把我的小男孩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看上去好象在倾听,旋即微笑起来,‘是的,他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当我离开的时候您会照顾他吧’然后她再度微笑,仿佛得到了保证,吐出最后一缕气息。
然后是最不可思议的部分。
当我起身接近她的时候,我想我看到了,有一个老人站在她身边。
他的衣着破破烂烂,罩着灰色的袍子,戴一顶破蔽的尖帽。
史东蹙眉道,他看上去象个操法者,不是吗?你怎么想?我认为你有太长时间没有吃饭和睡觉了。
雷斯林回答道。
可能,史东依旧迷惑地皱着眉头,但是那情形栩栩如生。
那个老人从哪里来?我的母亲为什么会高兴地看着他。
操法者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用处。
雷斯林转身朝门口走去,他没有耐心再听精疲力竭的史东继续唠叨下去,也受够了他的侮辱。
卡拉蒙向他投去理解的一瞥,害怕弟弟会冷嘲热讽地说出些刻薄话来,但是他的双胞胎没说一个字就出发了。
史东不久就起身去准备母亲的葬礼。
卡拉蒙难过地悲叹了一声,坐下来继续吃完弟弟没动过的那半碗早饭。
*****************************************************************************第五卷 第二节春天再度展现她的神奇。
白杨树上吐出新绿,墓园里野花盛开;坟茔前的白杨幼株一如既往地迅速生长,为哀痛的人们捎去慰藉。
逝者的灵魂重新绽开,在活生生的树木间复又苏醒。
春天为索拉斯带来了另一种疾病——一种由坎德人引起的传染病,尤其在年轻人中盛行。
他们刚刚才认识到生命既短暂又甜美,必须得到最大程度地发挥。
这种病称为流浪癖。
尽管史东的朋友们多少都出现了发烧的征兆,但第一个被疾病牢牢抓住的却非他莫数。
自从他的母亲死后他就感染上了流浪癖。
没有了亲人,在形影相吊中他魂牵梦萦的便是到北方去,回到故乡去。
我不能打消父亲尚在人世的希望,有天早上他对卡拉蒙坦白道。
在孤零零的房间里独自吃饭过于伤感,因此去双胞胎家共进早餐已经成为了他的生活习惯。
虽然我承认母亲的看法有她的道理。
如果我的父亲还活着,他为什么不和我们联系呢?一定有很多原因。
卡拉蒙坚定地说,他可能成了一个疯子法师的犯人,被关在地牢里。
哦,对不起,小雷。
我不是那个意思。
雷斯林不屑地哼了一下。
他正忙于喂养自己的兔子,没怎么关心他们的谈话。
不管是什么原因,史东说,我都准备去找出真相。
等这个月道路开放后,我就要去北方的索兰尼亚。
不!以深渊的名义,卡拉蒙吃惊地大叫道。
雷斯林也很惊讶。
他放下工作,手里还拿着卷心菜皮,一脸严肃的神情。
史东点了点头:我在三年前就想出发了,但是我向母亲发过誓要等到更远的时候。
现在没有事情可以牵绊住我了。
我会带着她的祝福一起上路的。
如果我的父亲真的不在人世了,那么我就要宣布自己的继承权。
如果他还活着——史东摇着头,但仍无法掩饰他的憧憬之情,美好地几乎不能实现。
你要一个人去吗?卡拉蒙崇拜地问道。
阴郁顶真的史东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卡拉蒙。
我也邀请你,雷斯林。
他严肃的补充道,但是这趟旅程路迢迢,险重重,我也害怕你的健康会不堪负荷。
而且我知道你不想把你的钻研搁在一边。
自从他们从海文回来后,雷斯林就全力以赴地研读战法师的书卷。
他的魔法书中已经新增了好几条咒语。
恰恰相反,我从未像这个春天一样精力充沛。
雷斯林强调道,我可以把书带着。
我很感谢你的邀请,史东,我会考虑的,我的哥哥也是如此。
我会去的,卡拉蒙说,只要小雷也一起去的话。
正像小雷说的,他现在很好,完全没有生病。
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史东说道,尽管语气里没什么热忱。
他很清楚双胞胎是不会分开的,他已经用了可以想到的所有理由劝说卡拉蒙离开雷斯林。
我要提醒你,雷斯林,我的家乡并不尊崇操法者。
不过,你当然会得到和一个客人身份相符的周到接待。
雷斯林鞠了一躬。
那么我感激不尽。
我向你保证,史东,我会做个最随和的客人。
我不会让床上的亚麻床单着火,也不会在哪里下毒。
实际上,你在路上会发现我的本领很管用。
他确实是个好厨子。
卡拉蒙说。
史东站起身,很好,那我就去准备准备。
我的母亲留给我一些钱,虽然不多。
恐怕连买马都不够。
我们要徒步上路了。
史东前脚刚塔出房门,卡拉蒙后脚就跟着在小屋子里雀跃欢呼,一高兴就把把家里弄地遍地狼籍。
甚至不由分说就给了弟弟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疯了吗?雷斯林生气地质问道,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这是我们唯一的奶油罐。
不,不要你来帮忙。
你添的乱子已经够多了。
你为什么不去把你的剑擦一擦,磨一磨或者随便做的别的什么事情?我这就去!好棒的主意!卡拉蒙飞也似地冲出去,不一会儿又飞也似地冲回来,但是我没有磨刀石啊。
去佛林特那里借,或者干脆把你的剑直接拿过去,雷斯林一边擦着溅出的奶油一边说,随便你做什么,反正不要在这里碍事。
我想佛林特会不会也一起去呢?还有小奇、坦尼斯和泰索何夫!我去问问他们。
他的哥哥离开了,小屋安静了下来。
雷斯林捡起奶油罐的碎片丢到一边。
他和哥哥一样,对前往遥远陌生的土地充满了激动,但他更有理性,不会选择打碎陶罐这种方式。
正当他思索着如何收集草药。
在一路上可能会找到那些药材的时候,一阵敲门声传来。
雷斯林以为那是史东,便大叫道:卡拉蒙去佛林特家了。
敲门声再次响起,急促的声音说明那是个性急的访客。
雷斯林打开门,让他既惊讶又迷惑的是这个客人着实不在意料之中。
肖博德老师!法师站在门外的木板路上。
他穿着一件罩住白袍的斗篷,手持一柄结实的法杖,很明显是刚刚旅行回来。
我可以进来吗?肖博德生硬地问道。
当然,当然。
原谅我,老师。
雷斯林退到一边,指引客人穿过厚厚的木质地板,我没想到会是您。
这话没错。
雷斯林已经有一整年没出现在老师的学校里了,肖博德也从未造访过雷斯林的住处,甚至没有过一点点暗示。
雷斯林隐约抓到了一些端倪——他在海文的义举已经传遍了索拉斯——雷斯林邀请老师在家里唯一一张舒服的椅子上坐下,那也是他母亲的摇椅。
肖博德谢绝了一切酒水和食物。
我没有时间逗留。
我已经走了一个星期,而且还没有走到家。
我刚参加完威莱斯大塔的法师公会的会议,临时决定来这里。
雷斯林的愈发不安,这么早就召开法师公会的会议有点异常,老师?我以为那要到夏天的时候才会召开。
确实不寻常。
我们法师有重大的事情要讨论,我就是为了这个才特意来的,肖博德敲了敲脑袋,强调道。
雷斯林一边作出合理的推测,一边在越来越强烈的不安中烦躁地祈祷这个老家伙快点切入正题。
你在海文做的事情也在讨论的议题中,马哲理。
肖博德横眉倒竖,瞪着雷斯林,你践踏了很多法则。
至少你施展了远远超出你的能力的咒语。
雷斯林想指出他使用了这个咒语已经说明其并没有超出他的能力,但是这样只会激怒肖博德。
在当时的情况下我只是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老师。
雷斯林尽量装出谦卑和懊悔的样子。
胡说!肖博德咆哮道,你知道在当时你要做的是什么。
你应该把那个女巫师作为悖逆者报告给我们。
我们会及时处理这件事的。
及时,老师,雷斯林强调道,当时,无知的人们被骗走了身上仅有的财产,另一些人则被赶出家门。
那个扯谎的女牧师和她的追随者们正在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我必须立刻结束这一切。
你来结束一切,不错嘛,肖博德的话里含着一些阴郁的暗示。
我没有谋杀她,老师。
雷斯林尖声回答道,我这里有一份海文的治安官的文书可以证明我是清白的。
那么是谁杀了她?肖博德问。
我不知道,老师。
雷斯林回答道。
啊哈,肖博德咕哝道,这件事你处理的很糟,不过,你毕竟解决了它。
我知道在这次事件中你自己也差点丢了性命。
而且就像我说的,公会讨论了这件事。
雷斯林沉默着等待听到对自己的处罚。
他决定,如果他们禁止他再使用魔法,他就会反抗他们而成为悖逆者。
肖博德取出一个轴卷匣子,他慌慌张张、笨手笨脚地用了一段异常漫长的时间才揭开匣盖,雷斯林几乎要跳起来穿过房间直接把盒子从老师的手里夺过来。
盒盖最终被打开了,肖博德掏出一个轴卷,递到雷斯林手中。
拿着,学生。
你最好自己看。
现在轴卷就在他手中,雷斯林怀疑自己是否有勇气去看它。
他犹豫了片刻,确定双手没有颤抖也没有不听使唤,然后,用冷淡的外表掩饰过内心的忧惧,他打开了轴卷。
他试着阅读,但紧张揪住了他,让他的难以集中在字句上,而当他看清了字句后,又不能理解它们。
接着,他无法相信这些话。
他惊诧地瞪着老师:这……这不是真的。
我太年轻了。
我也是这么说的。
肖博德气呼呼地说,但是我没有决定权。
雷斯林再次阅读这些字句,虽然它们没有用一丝魔法书写,却闪耀着千万个太阳的光辉。
期望中的法师,雷斯林·马哲理,据此召唤前来威莱斯的大法师之塔,于第七个月的第七天的第七个小时的第七分钟显身于法师公会之前。
届时,你将在此接受由你的上级所给予的试炼,以决定在三神——索林那瑞、努林塔瑞、努塔瑞——所赐的派系中你应归属何方。
受邀参加试炼是一项巨大的荣誉,这个荣誉只给予少数人,应该被认真对待。
你只可以把这项殊荣告诉直系亲属中的成员。
违反这一命令的将丧失参加试炼的权力。
你要自带魔法书和施法材料。
你要穿代表你的担保人的阵营的袍子。
如果你通过试炼能成为学徒——也就是说你将向三位神祗之一奉上你的忠诚——那时袍子的颜色就会得到确定。
你不能携带武器以及任何魔法器具。
在试炼中会根据你对魔法器具的掌握情况以判定是否提供该器具给你。
如果你在试炼中不幸丧生,我们所能做的一切就是把你的私人物品返还家中。
你可以自带护卫前来大塔。
但是你的护卫要注意,他或她都不能进入守卫森林。
如果护卫想要用武力强行进入的话,只能以重伤告终。
我们不会对此承担任何责任。
这最后一句话在写完之后又被划掉了,好象书写者再度思忖了一番,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段附加的话。
这一法规的唯一例外赋予卡拉蒙·马哲理即上述参赛者的孪生子。
特邀卡拉蒙·马哲理前来参加他弟弟的试炼。
允许他进入守卫森林。
当他停留在森林里的时候,毋庸担忧安全问题。
雷斯林放下轴卷,随它自由地卷了回去。
他的手已经无力将其展开。
对他这样年纪轻轻,只不过是见习期间的人来说,被认为有资格参加试炼简直是莫大的殊荣。
他完全沉浸在喜悦中,沉浸在喜悦和骄傲中。
当然,里面有段警告的话如果你在试炼中不幸丧生。
稍后,在夜晚的一些时间里,当他因为兴奋而不能入睡的时候,这句话会浮现在他的脑海中,用一只死气沉沉的手紧紧抓住他,将他拖入幽暗的地域。
但是现在,他充满了自信,自豪于自己的成功以及这一成功得到公会成员的认同,雷斯林没有畏惧,也没有疑虑。
谢谢您,老师。
当他终于能控制自己的语气的时候,他说道。
不用谢我,肖博德站起身子,看起来好象是我带给你毁灭一样。
我的良心让我不忍看到你去送死。
我已经和帕萨理安说过了。
我还会继续打报告反对这件蠢事。
雷斯林将他的客人送到门口。
我很遗憾你对我这么没有信心,老师。
当老师走了以后,雷斯林关上门。
现在轮到他在屋子里欢呼雀跃了。
他狂喜地提起袍子的下摆,按照卡拉蒙多年以前费尽心机才教会他的圆圈舞步在家里转了又转。
这时卡拉蒙回来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弟弟。
更让他吃惊十倍的是雷斯林居然张开双臂,冲过来紧紧拥抱住他。
然后又痛哭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卡拉蒙误解了弟弟的感情。
他吓得连心跳都要停了。
手里的宝剑匡堂一声掉在地板上,他死命抓住弟弟,雷斯林!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谁死了?不是坏事,哥哥!雷斯林大笑着抹掉眼泪,高声喊道,一点坏事都没有!事实上一切都太棒了!他挥舞着手中没有放下的卷轴,在狭小的屋子里一直跳啊跳啊,直到他无力地瘫倒在母亲的摇椅里的时候,他还都笑得喘不过气来。
关上门,哥哥。
到我身边坐下,我们有件天大的事要商量。
*****************************************************************************第五卷 第三节要让卡拉蒙对试炼一事守口如瓶是项艰难的工作。
雷斯林小心翼翼地向他的兄弟展示了召集他们参加试炼的珍贵文件。
尤其是看到如果你在试炼中不幸丧生那行凶险的文字的时候,卡拉蒙几乎要崩溃了。
他担心得要死,起初,他发誓决不会让雷斯林离开,否则他会让坦尼斯和史东和佛林特和欧提克和索拉斯一半的居民挡在路上,不让雷斯林去参加那个以死亡作为对失败的惩罚的试炼。
雷斯林第一次被卡拉蒙真诚的善良所触动。
他以无比的耐心向卡拉蒙解释这苛刻的标准后的合理性。
我亲爱的哥哥,就像你看到的那样,一个错误地使用魔法的人会带来危险的后果。
法师公会只想让那些训练有素、技巧娴熟——最重要的是——能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奉献给魔法的人加入他们的行列。
因此,对魔法稍有涉猎的人和只是为了自己好玩的人是不会去参加试炼的,他们不想用自己生命作为魔法的赌注。
那是谋杀,卡拉蒙低声说道,谋杀,显而易见。
不,不,哥哥。
雷斯林想到莱缪尔(Lemuel 注),不觉莞尔,公会禁止那些没有能力的人参加试炼。
他们只让最优秀,最有可能通过的人参加。
而且,哥哥,只有很少很少的人失败。
危险性很小,对于我来说,则根本没有危险。
你知道我的学习和实践有多么努力。
我是不可能失败的!真的吗?卡拉蒙抬起苍白憔悴的脸,眼睛眨也不眨地审视着雷斯林。
我发誓。
雷斯林坐回摇椅里,再度露出笑意。
他根本无法停止微笑。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我和你一起去?卡拉蒙狐疑地问道。
雷斯林不得不阻止他的哥哥继续发问。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卡拉蒙为什么会被邀请一同前往。
他想的越深,对事实的嫉恨也越深。
从逻辑上来看,双胞胎的卡拉蒙当然可以作为护卫送他到森林边,但是为什么还要他继续前进呢?公会允许一个不属于他们阶层的人进入大塔本来就是件极不寻常的事情。
我不确定。
雷斯林最后承认道。
或许是因为我们是双胞胎的关系。
那里没什么阴谋,卡拉蒙,不象你猜测的那样。
你只不过是陪我到大塔去,直到我的试炼结束。
然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家了。
想到荣归故里的样子,雷斯林一度灰暗的心情就振奋激昂,如同星辰一般熠熠生辉。
卡拉蒙悲哀地摇着头,我不喜欢这样。
我想你应该和坦尼斯谈谈。
我再告诉你一次。
我不能和其他任何人商量这件事,卡拉蒙!雷斯林终于失掉了耐心,恼火地说道,难道你那个溪谷矮人的脑袋还不能理解吗?卡拉蒙郁郁不安地看着他,但仍坚持相左的看法。
雷斯林离开摇椅。
他紧攥双拳站在卡拉蒙面前,居高临下地瞪着他,极为激动地说道:我被命令保守这一秘密,我会恪守到底。
你也要这么做,我的哥哥。
你不能向坦尼斯提这事。
你不能向奇蒂拉提这事。
你不能向史东或其他任何人提这事。
你懂我的意思吗,卡拉蒙?不可以有人知道!雷斯林停顿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不容庸置疑其真实性的口吻低声说道:如果你这么做了——如果你毁了我的机会——我就没有兄弟。
卡拉蒙的嘴唇煞白,小雷,我——我将不承认你,雷斯林懂得打蛇要打七寸的道理,继续不依不饶地说道,我会离开这家,而且再也不回来。
在我的面前永远不许提起你的名字。
如果我看到你从路的那头走来,我就会转身取道相反的方向。
卡拉蒙被深深刺伤了。
他庞大的身躯颤抖着,雷斯林离家出走的情形象把活生生的利刃一样扎中了他。
我猜……它很重要……对于你,卡拉蒙低垂下头颅,死盯着绞在一道的双手,断断续续地说。
哥哥的痛苦软化了雷斯林。
但是卡拉蒙必须了解真相。
雷斯林跪在他身旁,抚摸着哥哥的卷发。
它对我当然很重要,卡拉蒙。
它就是一切!我用我整个生命在学习和实践魔法,只为了争得这个机会。
你要我怎么做——仅仅因为危险而把它丢在一边吗?生命是危险的,卡拉蒙。
踏出这扇门就是危险!在危险面前你无处可藏。
死亡漂浮在空气里,透过窗台悄悄地爬进来,出现在和陌生人的握手之中。
如果我们因为害怕死亡就裹足不前,那么我们就已经真真正正地死了。
你想要成为一个战士,卡拉蒙。
你用货真价实的刀剑来操练。
那不也是危险的吗?你和史东有多少次差点把对方的耳朵削掉?史东告诉过我们那些年轻的骑士们为了取得骑士头衔是如何死在马上竞技的过程中。
那么如果你也像他们一样有机会参加试炼,你会去吗?卡拉蒙点了点头。
一滴泪水落在紧握的手上。
我要做的也是同样的事情,雷斯林温和地说道,刀锋必须在烈火里熔炼。
你会和我在一起吗,哥哥?他的双手用力地按住卡拉蒙的手,你知道,当你要用战斗来证明自己的勇气的时候,我是会支持你的。
卡拉蒙抬起头,他的眼中有种前所未见的尊敬和钦佩的目光……是的,小雷。
我支持你。
现在我懂了,你已经向我解释清楚了。
我保证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一个字的。
很好,雷斯林说道。
兴奋的激情已经过去,和哥哥的争执耗尽了他的精力,只剩下虚弱和疲倦。
他想躺下来,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在怡人的黑暗中。
那我怎么和其他人说呢?卡拉蒙问道。
随便你,雷斯林一边回答一边朝卧室走去,只要你不说出真相,我不在乎你怎么解释。
小雷,卡拉蒙迟疑地问,你不会照你刚才说的那样做吧?不承认我?宣称自己从来没有过一个兄弟?噢,不要傻了,卡拉蒙。
雷斯林说着便躺到了自己的床铺上。
注:莱缪尔是一位厉害的白袍战法师的儿子,但其本人对魔法不感兴趣,他更关心的是如何种植和使用草药。
雷斯林曾在海文帮助他不被蛇神贝尔卓的信徒赶出自己的住所,他亦将父亲毕生积累的魔法书转赠给雷斯林。
*****************************************************************************第五卷 第四节第二天卡拉蒙通知史东他们兄弟两个都不能陪他前往索兰尼亚了。
史东试过劝说他,可是尽管卡拉蒙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改变心意,却不为所动。
史东觉出卡拉蒙满腹心事,忧心忡忡,推断是雷斯林决定不去,并且也禁止卡拉蒙独自前往,史东虽然觉得受到冒犯和伤害,可也没再说什么。
如果你想要个旅伴,布莱特布雷德,我自己可以和你同行。
奇蒂拉提议,我知道去北方的最佳路线,也是捷径。
还有那,我听说那边有些黑暗势力在活动。
一来我们两个人都不应当单身旅行,二来我们要往同一个方向去,所以同行是顺理成章的事那。
这三个人都坐在最后归宿旅店内,喝着啤酒。
小奇到过弟兄们住的地方,立刻觉出他们两个有事,可是两个人都坚持说没什么不寻常的事,让她很生气。
她很清楚从雷斯林嘴里是没有可能挖出什么秘密的,希望能从比较容易妥协的卡拉蒙那里套出真相来。
小奇的提议让史东很吃了一惊,他缓过劲来后说:奇蒂拉,有你和坦尼斯同行,我是再欢迎不过。
起初我没问你,是因为我知道坦尼斯要陪着佛林特去做夏季旅行,可是——坦尼斯不和我一起去,小奇淡淡地说。
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喊欧提克再给她一杯。
史东看看卡拉蒙,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整个冬天坦尼斯和奇蒂拉两个人都在一起,比往常还要亲密相爱。
卡拉蒙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个中奥妙。
史东有些烦恼。
我不肯定——好吧,就这么决定了。
我和你同去。
小奇不想再听任何争辩,说道,现在,卡拉蒙,告诉我为什么你和你那个法师弟弟不能和我们一起去。
四个人一起走会更安全,还有那,北边有些人我想让你见见。
就象我告诉史东的,我不能去。
卡拉蒙说。
他一向开朗的脸变得阴沉严肃,面前的酒一口没动,泡沫都已经没了。
他把酒杯推到一边,站起来,往桌上扔了酒钱就离开了。
他待在奇蒂拉身边再也不能觉得自在,很高兴她要离开了,听到坦尼斯不和她同行也让他放下心来。
卡拉蒙常觉得应该告诉坦尼斯那一晚的真相,告诉坦尼斯是她谋杀了朱蒂丝,告诉坦尼斯她要卡拉蒙听任雷斯林替她受过,听任雷斯林去死。
她说她是在说笑。
然而…卡拉蒙舒了口气。
她要走了,如果他们运气好,她不会再回来了。
卡拉蒙开始担心史东,他将和小奇同行,可是仔细想过后,卡拉蒙认定那位年轻骑士凭着坚定的信念,对誓言和信条的忠诚,能照顾好自己。
卡拉蒙最担心的还是坦尼斯,小奇的决定一定会深深伤害他。
卡拉蒙照常理判断,以奇蒂拉轻浮佻达的天性,应该是她先提出了分手。
发现真相的是雷斯林。
尽管还要等好几个月雷斯林才会和卡拉蒙上路去大法师塔,他当下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其中一项便是改制那条用来将小刀固定在腕上藏在法师袍下面的皮腕带,应该只要他手腕轻动,小刀就能悄悄滑进手中。
至少,这是设计那条腕带的初衷,可是雷斯林的手腕比起原先佩带它的战斗法师瘦得多。
当雷斯林初试这套装备时,腕带落到了他的手里,而刀落到了地上。
他把东西拿到佛林特那里,希望能改得适合他。
佛林特仔细看了皮腕带,对制作工艺大为叹赏,认为可能是出自矮人之手。
勒缪尔说过,是奎灵那斯提的精灵制作了这条腕带和刀作为礼物馈赠给他们的朋友,战斗法师。
但是雷斯林却闭口不提此事。
他迎和着佛林特说这条腕带无疑是一些伟大的矮人工匠的出品。
佛林特提议将腕带留在他那儿一两个星期,好把它改得适合雷斯林的尺寸。
雷斯林把手放到门环上,正要叩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那是佛林特和坦尼斯。
雷斯林只能勉强辩出只言片语,其中便有奇蒂拉的名字。
只要他一介入,任何有关奇蒂拉的谈话肯定就会中止,雷斯林小心不发出任何声响,将手从门环上放下,看看四周是否有人,发现只有他一人,就溜到佛林特工作间那一边。
矮人为了让春天的和风吹进屋子,已经打开了窗。
雷斯林站在窗户的一边,躲在一大丛种在房子这边的紫色铁线莲后面。
由于偷听朋友谈话引起的小小不安很快就会过去。
雷斯林一直在猜想坦尼斯对小奇的事究竟知道多少?午夜与陌生人的相会,谋杀女祭司…小奇是在逃避危险吗?是坦尼斯威胁要告发她吗?如果是这样,那会不会牵连到雷斯林自己呢?他对小奇的忠心不抱信心,也是很容易理解的。
我们争论了很多日子,坦尼斯说,她想让我和她一起去北方。
谈话被一阵猛烈的铁锤声打断,等到声音过去,谈话继续下去。
她声称有人会付大钱给擅长弓箭和刀剑的人。
即使是半精灵?佛林特哼了一句。
我指出了这点,可是她说,也是,如果我愿意的话,完全可以隐瞒住出身。
我可以留起胡子,用长发遮住耳朵。
如果你留了胡子,那可是真够瞧的。
佛林特再次挥动锤子。
那么,你跟她去吗?他敲打完问道。
不,我不去。
坦尼斯说,他说得很是犹豫,不大情愿让他的老朋友知道他的感受,我需要离开她一些时候,把事情好好想清楚。
当我在她身边时,没法思考。
佛林特,事实上,我爱上她了。
雷斯林很不屑,几乎笑出来。
他忍住笑声,怕暴露他自己。
从卡拉蒙嘴里说出这样的蠢话来并不让他感到意外,但不是半精灵,他活的年头已足以使他勘破情关了。
坦尼斯说出了这句话,如去掉了喉中骨鲠,说话也快了:有一次我都暗示了结婚,小奇好好嘲笑了我一番,为这事批评了我好几天。
为什么我要毁掉我们的快乐?我们睡在一张床上,我还想要什么?可是,如果只是睡在一张床上并不能让我觉得快乐,佛林特。
我想和她共渡此生,与她分享我的生活,我的梦想和希望,对未来的憧憬。
我想安定下来,可是她不想。
她觉得被囚住了,困住了。
她是永不安分容易厌倦的。
我们一直在吵架,为了一些愚蠢的事情。
如果我们继续在一起,她会对我不满,甚至恨我,我无法忍受这个。
我会非常想念她,可还是分开比较好。
啊。
给她一两年的时间,让她和她北方的朋友们在一起,然后她会回来。
也许那时她会接受你的求婚的,小子。
也许她会回来。
坦尼斯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可是我不会在这儿了。
那你要去哪儿?回家。
坦尼斯静静地说,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了。
我知道这意味着我不能陪你头一程,不过我们可以在奎灵那斯提会合。
我们是可以,不过…好吧…说实话,我不往那个方向去,坦尼斯。
佛林特清了清喉咙,有些尴尬地说道,我本打算要和你说这件事的,不过好象总是找不到适当的时机。
我想眼下这个机会就不错。
海文的集市让我生气,小子。
我看到人类面具下丑陋的脸孔,让我感觉很糟。
而和那些丘陵矮人交谈,让我想起自己的家。
我没法再回到我的族人中去,你知道为什么,不过我打算访问一下那个地区其他的家族。
和我的同类在一起,会让我觉得自在。
我一直在想那个小坏蛋雷斯林说的关于神的话。
我希望能发现李奥克斯在世上的什么地方,也许被困在索巴丁。
寻找真神的迹象…这个想法很有意思。
坦尼斯说,然后叹口气,接下去,谁知道呢?也许通过寻找真神,我可以找到自己的路。
半精灵声音中的痛苦和忧伤使雷斯林为偷听朋友的隐私深感羞愧。
他离开藏身的地方,绕回前门,准备用传统的方式宣告他的来访,这时他听到矮人闷闷不乐地问:我们两个谁带着坎德人?*****************************************************************************第五卷 第五节这是春盛月(monthofSpringBlossom)的最后一天。
道路都已经通畅,旅人们再度上路,而最后归宿旅店也再度人满为患。
他们吃着欧提克的辣马铃薯,称赞着他的啤酒,讲着世界上不断出现的各种麻烦,大地精的军队在行进,食人魔离开了山中藏身的地方,还有比这些更可怕的生物出现的迹象。
史东和小奇打算在夏收月的第一天出发,坦尼斯也准备在这天动身,他含含糊糊的解释说这是因为他得及时赶到奎灵那斯提参加一个和太阳有关的精灵庆典。
事实真相是,他非常清楚自己不能忍受回到空荡荡的家里,而她的笑声还一直在屋子里萦绕不去。
佛林特要陪他的朋友走上一程,因此他也要在第二天出发。
伙伴们都已经知道雷斯林和卡拉蒙两个要去做自己的旅行。
这是小奇发现的,卡拉蒙异乎寻常的谨言慎行使她好奇不已,到了还是连哄带骗从卡拉蒙嘴里挖出了这么一点信息。
雷斯林怕奇蒂拉不甘就此罢休,最终会使卡拉蒙决心动摇,逼不得已透露自己的秘密,就暗示说他们要往帕克塔克斯去找他们父亲的亲戚。
倘若大家看看地图的话,就会发现帕克塔克斯正是在威莱斯大法师塔的相反方向。
没有人去看地图,因为唯一有地图的人是泰索何夫柏伏特,而他不在。
这一晚大伙之所以没有分头道别,互相祝愿一路平安,而是聚到一起,就是为了讨论如何处置坎德人。
史东上来就用毋庸质疑的口吻表示索兰尼亚不欢迎坎德人,此外倘若一个骑士被发现与坎德人同行,那他就会声名扫地,万劫不复了。
小奇只简单地说她在北方的朋友们无论如何不需要坎德人,她说得很清楚,倘若泰索何夫在意他的小命,最好是往别的地方去旅行。
她傲慢锐利地盯着坦尼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很紧张。
小奇本理所当然地以为坦尼斯会哀求她留下,或是求她与自己同行,可是他没有,这让她很生气。
我不能带着泰斯去奎灵那斯提,坦尼斯避开她的视线说,精灵们绝不会答应的。
别瞧着我!佛林特瞧见大家都在看着他,警觉地叫起来,要是万一被我的族人们瞧见我和坎德人在一起,哪怕就一眼,他们都会把我当疯子锁起来,而且我还很难说他们做得不对。
泰索何夫应该和雷斯林还有卡拉蒙一起去帕克塔克斯。
不行。
雷斯林带着不容争辩的决绝语气说,绝对不行!那我们拿他怎么办呢?坦尼斯十分困扰地问。
把他捆上塞住嘴扔到井底去。
佛林特提议,然后我们在半夜里偷偷开拔,这样一来,他没准就找不到我们了,我再说一遍,没准。
你要把谁扔到井里啊?一个快活的声音在问。
泰索何夫从打开的窗户瞧见了他的朋友们,就决定不必劳神费力绕到大门口去,直接扒上窗台,爬了进来。
留神我的酒杯!你差点把它踢翻了!从桌上下来,你这个蠢货!佛林特一把抓住自己的酒杯,抱在胸前,如果你非要知道,我们正在说要把你扔到井里去。
真的吗?多棒啊!泰斯脸一亮,说道,我从来没到过井底。
啊,可是我刚想起来,不行啊。
泰斯伸出手,好意地拍拍佛林特的手。
我很感激你的主意,真的,差点我就打算留下来好让你这么做了,不过,我想你知道,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你要去哪儿?坦尼斯惊恐地问。
在出发之前,我有话要说。
我知道你们在为谁带着我而争论不休,是不是?泰斯神色凝重地轮番望着每个人。
坦尼斯很尴尬。
他不想伤害坎德人的感情。
你可以和我们一起走,泰斯,他刚开口就被佛林特充满恐惧的大叫打断了,他不可以!泰斯举起一只小手要求大家安静。
你们瞧,如果我和你们中的任何一个走,其他人肯定就会觉得难过,我可不希望如此。
因此,我决定了,我要自己走。
不!不要劝说我改变主意。
我要回坎德摩尔去,不要反对,——泰斯看上去很严肃,而你们其他人到那儿去不大合适。
你的意思是说坎德人会不允许我们踏上他们的土地?卡拉蒙问,觉得受了侮辱。
不,我只说你们不大适合在那儿,特别是你,卡拉蒙。
你一站起来,就会把我的屋顶掀掉,更别提会把我的家具全压坏。
现在,我只允许一个人例外,那就是佛林特…不,不可以有例外。
矮人赶紧说。
泰索何夫继续讲述坎德摩尔的奇妙之处,为他无忧无虑的家园描绘着充满趣味的画面,在那里根本没有私人财产的概念,使得围坐在桌边的每一个伙伴都打定主意这辈子也不要靠近坎德摩尔半步。
坎德人的问题解决了,没有其他的事要做,只剩说再见了。
大伙在桌边坐了很长时间。
透过彩色玻璃窗上红色的部分望去,夕阳仿佛暗淡的火球,然后在黄色玻璃后面现出橙色,而在蓝色玻璃后面又透出怪异的绿色。
夕阳仿佛和大伙们一样留连不忍离去,在将要从地平线落下时,将天空涂抹得一片金黄,然后在天边留下一抹温暖的余晖。
欧提克拿来了蜡烛和灯,赶走暮色,还送上了他最出名的辣马铃薯,炖小羊肉,水晶湖里捕来的鳟鱼,还有面包和山羊奶酪。
食物非常美味;连雷斯林都比往常吃得要多,差不多吃掉了一整份鳟鱼。
等到桌上的食物都被一扫而空,(有卡拉蒙打扫盘底,什么都不会浪费)坦尼斯叫过欧提克来结帐。
我的朋友们,我最亲爱的朋友们,晚饭店里请客。
欧提克说,他祝愿了大家一路平安,与每一个都握了手,包括泰索何夫。
坦尼斯邀欧提克坐下共饮一杯,他接受了。
佛林特接下去邀了一巡酒,然后又是一巡。
欧提克喝了一杯又一杯,到最后,当厨房需要他时,不得不由年轻的提卡搀扶着他踉跄而去。
其他到旅店小坐的索拉斯居民也来到伙伴们的桌边道别,给他们真诚的祝愿。
有很多人是佛林特的顾客,听到他要离开都觉得遗憾,因为佛林特已将存货全卖了,告诉大家他要离开至少一年之久。
更多的人前来向雷斯林道别,令伙伴们十分惊奇,没想到这个尖牙利嘴,说话刻薄,神秘兮兮的年轻人竟然有这么多朋友。
然而这些人并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他的病人,前来对他的照拂表示感谢。
米兰达也在其中。
她穿着黑色的丧服,显得苍白暗淡,不复是当年镇上的美人。
最先死于瘟疫的人中便有她的婴孩。
她极为亲切地吻了雷斯林的脸颊,哽咽着感谢他曾经非常温柔地照看她死去的孩子。
她年轻的丈夫也道了谢,然后领着悲伤的妻子走开了。
雷斯林看着她离开,想到自己从那条甜蜜的玫瑰盛开的路上及时回头,心中充满感激。
这天晚上他对哥哥出乎寻常地好,令卡拉蒙十分惊讶,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值得雷斯林这样待他。
在旅店的陌生人们也都注意到了这群匪夷所思的伙伴们,主要是因为坦尼斯和佛林特不时过来将他们被坎德人拿走的财物归还给他们。
陌生人们摇着头,抬起眉毛。
万物共存,方成世界。
他们这么说,可是他们说这话时不屑的语调,表明他们根本不认同这句古老的格言。
夜深了。
黑暗笼罩住旅店,潜进旅店里。
因为其他很多客人都要上床去了,带走了他们的灯烛照路。
和蔼快活的欧提克早就蜷到床上去了,把清扫的活儿都留给了提卡,厨子和女招待。
他们擦干净桌面,扫地;厨房里不时传来盘盏的响声。
伙伴们依旧坐在桌边,不愿意就分手,因为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种感觉,这一分手,会是长时间的别离。
到最后,雷斯林已经在座位上一下一下点着头磕睡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静静地说:哥哥,该回家了。
我需要休息,明天还得学习呢。
卡拉蒙胡乱回了句什么。
他喝过了头,鼻子通红,醉到了通常酒鬼们寻衅滋事或是大喊大叫的程度。
卡拉蒙正在喊叫。
我也要走了。
史东说,我们明天得起早,好在白天气温上来之前先赶上几哩路。
奇蒂拉眼睛看着坦尼斯,柔声说:我希望你能改变主意,和我们一起走。
小奇本是这一群人里最能说能闹,最快活的,可是每当她的眼光落到坦尼斯身上,她促狭的微笑就会消失,过一会儿,她的微笑会加深,笑声更加响亮,成为桌上最喧闹的一个。
然而快乐的氛围淡去,旅店里更加安静,他们周围的阴影也越来越深,小奇的笑声在慢慢消失,她开始讲故事可是永远没有结尾。
她靠坦尼斯越来越近,此刻她的手在桌子下面正紧握住坦尼斯的手。
坦尼斯,求你。
她说,去北方。
你会在战斗中找到光荣,财富和权力。
我发誓!坦尼斯犹豫了。
她黑色的眼睛温暖柔和,嘴唇因心中的热望颤抖。
他从没见过她如此刻般可爱,发现自己对她愈加难以割舍。
是的,坦尼斯,和我们一起走吧。
史东也温和地请求,我不能向你保证财富和权力,但光荣一定会属于我们的。
坦尼斯张开嘴,似乎是要说好;而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在内,都在期待他说出这个字,当他终于说不,他自己和桌边的每一个人同样的惊讶。
正如雷斯林稍后在回家的路上对卡拉蒙说的,坦尼斯人类的一半要和她一起去,然而他精灵的那一半却拖住了他。
谁真的要你一起去?小奇恼恨不已,她的骄傲被伤害了。
她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失败。
她从他身边滑开,站起身,说:和你一起旅行就象和我的爷爷在一起。
没有你,史东和我会有更多的乐子。
史东因这句话有几分警觉。
在他,回家的旅程就是朝圣之路。
他去北方不是为了找乐子。
他捋着胡子皱着眉,再一次强调说他们明天要早起。
一阵令人不安的静默。
没有人想要第一个离开,特别是现在,他们似乎将在不愉快的气氛中分手。
就连泰索何夫也被感染了,坎德人无精打采地安静地坐着,非常不快乐,以至真的把史东的钱袋还了给他。
泰斯把钱袋给了卡拉蒙,依然没有快活起来。
我有个主意。
最后坦尼斯说,咱们都计划好在秋天重聚吧,就在收获节的第一个晚上。
我也许回来,也许不会。
别指望我。
小奇耸耸肩,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
我相信我回不来。
史东强调说,他的朋友们都明白倘若他秋天就回到索拉斯,便意味着他寻找父亲或是他的遗产的希望落了空。
那我们就相约下一年,每一年的收获节的第一晚,凡是在这里的人都要聚一次。
坦尼斯提议。
让我们来发誓从现在起五年之后,我们都要回到最后归宿旅店,不管那时我们在哪里或是在做什么。
我们还活着的人。
雷斯林说。
他本意是说笑,可是他的话却穿透卡拉蒙的朦胧意识,将他从醉中惊醒,一下坐得笔直,充满恐惧地看着孪生弟弟,而雷斯林眯起眼避过他的眼光。
我只不过想开个小小玩笑,哥哥。
那也一样,小雷,你不应该说那样的话,会不吉利的。
卡拉蒙恳求般说。
喝你的酒,不要说话。
雷斯林恼怒地回答。
史东严肃的表情缓和下来。
真是个好主意。
五年。
我答应五年后一定回来。
我会回来,坦尼斯!泰斯说,因希望而兴奋。
五年后,我一定会在这儿。
五年后你会在的地方很可能是哪个监狱。
佛林特咕哝着说。
好吧,如果真是这样,你得把我弄出来,好不好,佛林特?矮人发誓除非无底深渊里有凉快的一天,他决不会把坎德人从监狱里弄出来。
无底深渊里真会有凉快的日子吗?泰斯很迷惑,无底深渊里会有天日吗?或是就象地上一个黑漆漆的瘆人的大窟窿?还是充满火焰?雷斯林,你觉不觉得去趟无底深渊会很有意思?哪一天我真想去一趟。
我打赌就连触陷阱舅舅都没——坦尼斯要求大家安静,正好阻止了佛林特把啤酒杯砸到坎德人头上。
坦尼斯将手按在桌子中间。
我以对你们的爱和友情起誓,他依此看着每一个朋友,他们也都看着他,五年之后收获节的第一晚我会回到最后归宿旅店。
五年后我会回来。
小奇说着,把自己的手放到坦尼斯手上。
她的表情变得柔和,握紧了他的手,如果我不能更早回来的话,更早。
我希望自己能够成为骑士而我以骑士的荣誉起誓,五年后我会回来。
史东布莱特布雷德庄严地说,将手放到坦尼斯和小奇的手上。
我会在这儿。
卡拉蒙的大手盖在朋友的手上。
还有我。
雷斯林把手指尖儿搭在哥哥的手背上。
别忘了我,我也会在!泰索何夫爬上桌子好把小手放上去。
那你呢,佛林特?坦尼斯朝着他的老朋友微笑着问道。
该死的,比起为了再见到你们这些脸而回到这个地方,我可能有重要得多的事情要做。
佛林特吼道。
他把所有人的手都握在自己惯于劳作,布满累累老茧的手中。
在我们再次相聚之前,愿李奥克斯与你们同在。
他说着,掉开头,非常用力地盯着窗外,却不是为了看外面。
酒店的门早已经落锁了,女招待打着哈欠,正待要他们离开,雷斯林急忙说了再见,他急于回家去休息,不得不又耐心地站在门边等了会儿哥哥。
卡拉蒙拥抱了史东,两个老朋友紧紧拥抱,在静默中分开,谁都说不出话来。
卡拉蒙与坦尼斯握了手,他本打算拥抱佛林特,可是老矮人却做出反感的样子,只是叫他回家去。
泰索何夫尽量张开双臂搂了下卡拉蒙,而卡拉蒙逗趣地揪了揪泰斯的马尾巴。
奇蒂拉走上来要拥抱弟弟,可是卡拉蒙好象没看见她。
雷斯林这会儿已经不耐烦地踏着脚,卡拉蒙赶紧过去,与小奇擦身而过,却一个字也没说。
她盯着他的背影,然后咧嘴一笑,耸耸肩。
史东礼仪周到地告了别,对坦尼斯和佛林特深深一躬。
小奇和他讲定碰面的地方后,史东离开了。
我想要再多待一会儿。
泰斯说。
他正打算把袋子翻出来检视这一天的发现,这时有人重重敲响了门。
噢,你好啊,镇长,泰斯快活地叫道,你找人吗?泰斯由镇长陪着离开了,坎德人最后说的话是得有人记着第二天上监狱把他保出来。
小奇站在门廊里等着坦尼斯。
佛林特,你呢?坦尼斯问。
女招待已经把蜡烛都拿走了,佛林特坐在黑暗中,没有回答。
那女孩想要打烊了。
坦尼斯催促道。
还是没有回答。
先生,我会照应他的。
女招待说。
坦尼斯点点头,走到小奇身边,用手环住她,把她搂紧,两个人肩并肩走进了夜色中。
矮人坐在那儿,一个人,直到天明。
——第五卷完——*****************************************************************************第六卷 第一节好刀必须经过烈火粹炼,否则便易断折。
——帕萨理安第一节七月的第六天,在威莱斯大法师塔里,安提摩德站在他房间的窗前,凝望着外面的夜色。
大法师塔里有许多房间向法师们开放,供前来研习、议事或是象安提摩德这样来主持试炼的法师们居住。
明天就是试炼的日子。
塔中可供住宿的房间有很多不同的形制、风格,既有供学徒居住的简单的小房间,也有为高阶大法师保留的豪华大间。
安提摩德舒服惬意地安身其中的房间是他惯用的,也是他最喜欢的一间。
因大法师喜欢旅行,总是不期而至,所以帕萨理安特别留意使这个房间随时可供他的朋友使用。
塔外的森林不在的时候,安提摩德时常会施法为自己唤来景观。
无垠的金黄色麦田,或是惊涛拍岸,完全取决于他当时的心境。
这一晚森林不在,可是天已经黑了,而旅行又使人疲劳,安提摩德没去费事为自己造景。
他在阳台上站了会儿,在清凉的夜风中乘凉。
这一晚异常炎热,他让百叶窗开着好通风,回到小写字台前,继续皱着眉研读一个卷轴,他的研读已经被晚餐打断过一次了。
敲门声再一次打断了他。
进来。
他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门无声地开了,帕萨理安探进头来。
我打搅你了吗?我可以回去…哪里,哪里,我亲爱的朋友。
安提摩德赶紧起身招呼访客。
进来,快进来。
见到你很高兴。
我本就希望在明天之前有机会和你谈谈。
我本想去找你的,不过又怕打扰你的工作。
我知道你在举行试炼之前会有多忙。
是的,而且这次试炼会证明比以往都要困难。
你在研究一个新法术吗?帕萨理安看了眼桌上打开的卷轴。
这是我买的。
安提摩德做了个鬼脸。
不过现在看来,我相信自己上了当。
这不是他们答应给我的货色。
我亲爱的安提摩德,难道你买之前没看过吗?帕萨理安惊讶地问。
我只暸了一眼。
是我的错,这让我更加觉得恼火。
我想你没办法退货的。
恐怕不行。
是个在旅店里的行商。
当然,我早就该知道的,不过我找这个法术很长时间了,而她又非常和善,更别提还很漂亮,她向我保证这正是我想要的。
他耸耸肩,啊,好了。
活到老,学到老。
请坐。
你想喝点葡萄酒吗?谢谢。
帕萨理安啜了口淡蜜色*的液体,让它在口中滚动。
用法术弄的还是买来的?买的。
在我的印象中,用法术弄的缺少质感。
只有西瓦那斯提的精灵才知道怎么弄,而近来西瓦那斯提的葡萄酒越来越难得了。
对极了。
帕萨理安也同意,过去罗拉克国王来访时总是会给我带几瓶,不过我们这里有好多年没有见过他了。
他是生气了。
安提摩德指出来,他以为应该选他来当法师公会的领袖。
我不这么看。
他是认为自己配得上那个位置,不过他总是表示统治西瓦那斯提已经让他日理万机。
我想他是想要大家先选他,给他这个光荣,然后再婉拒这个职位。
帕萨理安皱着眉沉思着。
你知道吗,我的朋友,我有种奇怪的感觉,罗拉克有事瞒着我们。
他不再来访是因为怕我们发现他的秘密。
你认为是什么呢?一些法力强大的法器?有东西失踪了吗?我不知道。
也许是我想错了,希望如此。
罗拉克总是我行我素,无视法师公会。
安提摩德批评道。
不过,他依然遵守我们的条律,也只是一定程度上的,就象任何一个精灵对待并非由精灵制定的条律一样。
帕萨理安喝完杯中的酒,又倒了一杯。
安提摩德静静地沉思着,然后突然开口说:愿神明赐予罗拉克善器。
恐怕他会需要它的,不管是什么东西。
你接到我的报告了吗?是的。
帕萨理安叹口气。
我只想知道,这些事有确凿的证明吗?证明?啊,当然没有。
眼见方能为实。
安提摩德摆摆手,这些都是传言,道听途说,不过如此。
可是…他停了停,然后轻声说:可是我信。
龙!龙回到了克莱恩?还是塔克西丝的龙?我希望,我的朋友,帕萨理安诚挚地说,我的朋友,我真希望,我祈祷是你错了。
不过,这与我们已经知道的一些情况相契合。
你有没有采纳我的建议去问过我们的黑袍同行?我与拉多娜谈了这件事。
不过没提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她敷衍了我几句。
帕萨理安说。
她可不总是这样吗?安提摩德干干地说。
是啊,可是如果你了解她,就能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帕萨理安说。
安提摩德点点头。
他是帕萨理安的老朋友,受信赖的朋友,他们两人之间不需点明帕萨理安比任何人都了解拉多娜。
过去的一年她的情绪一直很好,帕萨理安继续说下去,快乐,兴奋。
她在忙一些事,因为她只访问了大法师塔两次,只是为了来过一遍我们搜集的卷轴。
关于我提供的其他一些消息,我有确实的证据。
安提摩德说,正如我所听闻的,北方有位富有的爵爷正在招兵买马,他对招募的士兵没有特别的种族的要求。
食人魔,大地精,地精,都可加入。
即使人类都愿将自己的灵魂卖给他。
我的一个朋友参加了一次他的集会。
一支大军正在集结,黑暗的大军。
我还有这位爵爷的名字 ——艾瑞阿卡司。
你知道他吗?我好象对他有印象——如果我没弄错,是个低阶法师。
他宁愿凭着剑和胆气去快速攫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愿用更加含蓄和优雅的魔法。
听起来挺象这个人。
安提摩德叹息了,愁眉不展,摇摇头。
白昼已尽,黑夜将临,我的朋友,这是我们所无法抗拒的。
可是我们还是能在黑夜中保留几点希望的火种。
帕萨理安静静地说。
总要有援手吧。
安提摩德握紧了拳,倘若诸神愿给我们一点指示!我得说塔克西丝已经这么做了。
帕萨理安撇了下嘴。
我的意思,是善力之神。
他们会任她胡为吗?安提摩德恼怒不耐地追问道。
什么时候帕拉丁和米莎凯才会降临人间?也许他们在等我们的信号。
帕萨理安温和地指出。
什么信号?信仰。
即使我们不能明白他们的计划,也虔诚地相信他们。
安提摩德认真看了朋友一会儿,然后靠回椅背上,挠着下巴继续凝视着帕萨理安。
帕萨理安坦然接受了朋友长时间深究的凝视,用微笑让朋友明白他的想法是正确的。
过了一会儿,安提摩德说:所以这一切就是为了这个。
帕萨理安低下头。
我一直在奇怪。
他这么年轻。
有技巧,这是公认的,可是非常年轻。
没有经验。
他会得到经验的。
帕萨理安说,我们还有一些时间,对不对?安提摩德思考了一会儿。
那些食人魔,地精,还有人类战士都需要训练,整编成战斗部队,这可是非常困难的事,就象目前已经显现的,他们已经在自相残杀。
艾瑞阿卡司的任务相当艰巨。
如果龙已经回来的传言是真的,那就必须能够驾驭它们,而这需要最强壮最勇敢的人!是的,我的答案是,我们还有时间。
一些,不多。
这个年轻人是不可能穿上白袍的,你是知道的,对不对?我知道。
帕萨理安平静地说,这些年我一直在听提奥伯得大讲特讲雷斯林马哲理的种种事情,实际上从他还是个孩子刚一入学起,我就在听。
我知道他的缺点:神秘,任性,傲慢,野心勃勃,还有求知若渴。
但他有创造力,聪明,而且有勇气。
安提摩德补充说,他为受自己保护的人感到骄傲,瞧瞧他是怎样巧妙地对付那个叛逆法师朱蒂丝的?他用的那个法术本应是超出他的能力的,应该是他不能读的法术,更别提用了。
然而他在没有别人帮助的情况下,靠着自己做到了。
这只证明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会歪曲条律,甚至不惜以身试法。
帕萨理安说,不,不,你不用再为他进一步辩护。
我能看到他的优点,同时我也清楚他的弱点。
这就是为什么我邀他来试炼,而不是将他带到法师公会面前接受指控,而我想,我是有权这么做的。
你认为他谋杀了她么?我不认为。
安提摩德很坚决。
哪怕理由只有一个,就是雷斯林不是拿刀割人喉咙的那一型。
那太脏太不利落了。
他是个高明的药草师。
如果他想要她的命,会往她的茶里悄悄放点颠茄的。
那么,你认为他是能够实施谋杀的?帕萨理安皱着眉问。
在特定的情境下,我们之中谁不能呢?在我家乡的镇上,有个裁缝,他是个小人,总是欺骗顾客,散播谣言,恶意中伤竞争对手,包括我的兄弟。
我自己就有好几次差点忍不住遣毕格比粉碎掌(Bigby’sCrushingHand)去敲他的门。
安提摩德一副忿恨不平的样子。
帕萨理安为自己再倒上一杯酒,掩住微笑。
你自己就说过,那些将在暗夜中行走的人,最好先懂得如何在黑暗中视物。
安提摩德接下去说,我猜,你是不愿意让他盲目地胡闯乱撞。
那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试炼能告诉他关于他自己的一些事,一些他可能根本不想知道的事情,不过却能让他认识自我,了解他所具有的力量。
试炼是可怕的经历啊。
安提摩德的声音介于叹息与颤抖之间。
他们的脸都沉下来,交换了一个神秘的眼光,想知道对方是否不约而同想起了同一件事。
似乎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因为他们无须点出名字,就知道正在谈论谁。
毫无疑问他会在那儿。
安提摩德压低声音说。
他警觉地环视四周,好象怕在这个位于大法师塔最顶上的孤伶伶的房间,而除了他们两人任何人都不能进入的房间里,有人在偷听他们说话。
是的,我怕是这样。
帕萨理安神色凝重地说。
他会对这个年轻人格外关注的。
我们应该除掉他,一劳永逸。
我们试过的。
而你和我一样知道结果。
我们无法触及他存身的位面。
不仅如此,我猜努塔瑞在庇护他。
他应该。
他从没有过如此忠心耿耿的信徒。
我是说谋杀!安提摩德向前倾身,密谋般地低语道:我们可以限制这年轻人接近他。
那么自由意志呢?我辈一向标榜的自由意志呢?许多人曾为此牺牲掉性命!难道我们要把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抛到无底深渊去吗?安提摩德克制住自己。
原谅我,朋友。
我说话太草率。
可是我多少有些偏爱这个年轻人,偏爱而且为他感到骄傲,他给我增了不少光。
我恨见到他受到任何伤害。
他确实为你增光。
而我希望,他将来还会继续为你增光。
和我们大家一样,他将自己选择自己要走的路,我相信那些也许会是明智的选择。
试炼对他会很艰苦,他是个纤弱的年轻人。
好刀必须经过烈火粹炼,否则便易断折。
那如果他死了,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那我就再找其他的人。
拉多娜和我提起过一个很有前途的年轻精灵法师。
他的名字是达拉马…他们的谈话转到别的话题上去了,拉多娜的学生,世界上发生的可怕的事件,最后是他们最感兴趣的话题——魔法。
在大法师塔之上,银色的索林那瑞和红色的努林塔瑞闪耀着明亮的光芒。
努塔瑞也在,灿烂星空中一个不可见的黑洞。
这一晚,魔法三月都值满月,正是试炼所要求的天象。
当两位大法师正啜饮着精灵美酒,谈论着世界的命运,在塔外的大地上,在离他们所在的房间很远很远的地方,前来大法师塔接受试炼的年轻法师们正辗转难眠。
到了早晨,威莱斯的森林就会找到他们,带领他们走向他们的命运。
明天,一些人也许会睡去,再也醒不过来。
*****************************************************************************第六卷 第二节双胞胎前往大法师塔的旅程用了差不多一个月。
他们本来计划要花更多的时间,因他们原打算步行前往。
就在他们的朋友离开索拉斯之后不久,一个信差来告诉他们有两匹马已经以马哲理的名义送达了公共马厩。
这是雷斯林的资助人,安提摩德送给他们的礼物。
两个年轻人向西南,穿越过海文。
雷斯林逗留了一下,去向勒缪尔致意。
勒缪尔告诉他说贝尔则的神庙已经被夷为平地,而拆下的石料都被拿去为穷人盖房屋了,而这一切都是在一个新的、显然不会为患的教派监督下进行,他们叫追寻者。
勒缪尔的法器商店又开张了,他向雷斯林展示了自己培植的欣欣向荣的黑布莱厄尼,还问到兄弟两个为什么旅行。
雷斯林回答说他们只是为了好玩,所以要兜个大圈子再去帕克塔克斯。
勒缪尔听了,神色十分凝重,向他们说了许多次一路平安的祝愿,当他们离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兄弟两个继续上路,沿卡若理山脉的西坡骑行,经过了奎灵那斯提的边境。
尽管他们一直在小心观察,却没看见一个精灵,可是两个人都意识到精灵们一直在观察着他们。
卡拉蒙曾建议去拜访坦尼斯,看看精灵的王国。
雷斯林提醒他:他们是在秘密旅行,而大家都以为他们此刻应该在帕克塔克斯。
此外,他很怀疑能说服精灵们让他们进入。
奎灵那斯提对待人类比他们的堂亲们是要宽容一些,不过近来有关北方邪恶的黑暗之翼的流言满天飞,精灵们对陌生人相当戒备。
在他们离开奎灵那斯提边境前的最后一个早上,兄弟两个醒来,发现每个人睡铺的脚后都插着一支精灵的箭。
奎灵那斯提的信息非常明确:我们允许你们经过,不过不要再回来。
当兄弟两个离开了精灵的地界,才觉得呼吸平顺了一些,不过他们还是不能放松警惕,因为从这时起他们要找的是威莱斯森林。
阿班尼西亚大陆的这个地方尚未开化,十分荒凉。
他们被窃贼盯上了一次,还有一次一队地精从他们身边经过,非常近,兄弟两个只要一伸手就能拍到它们的鳞甲。
一伙路匪本打算扑到看上去没什么抵抗力的年轻旅行者身上,但是卡拉蒙的剑和雷斯林的可怕法术使他们很快就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路匪们留下了一具尸体,仓皇逃跑,去裹伤了。
然而地精的数目未免多了些,不可正面一战,两人躲在一个洞里,直到这队地精过去,快步消失在去北方的路上。
双胞胎花了四天的时间找森林。
卡拉蒙又沮丧又紧张,不只一次说他们应该转身回去。
他看了三张地图,一张是泰索何夫给他们的,一张来自海文的一个客栈老板,还有一张是从死去的盗贼身上找到的。
可是每张地图上标出的森林的位置都不同。
雷斯林尽可能保持自己的平静,安抚着不安的卡拉蒙,但他自己也开始担心起来。
明天就是七月的第七天了,而他们还没看到森林的一丁点儿影子。
那一晚他们在松树丛中的一块空地上打开铺盖卷。
当他们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许多高大橡树伸展的巨大树冠下。
卡拉蒙当下就想逃跑。
这些都不是普通的橡树,他看见树的瘿节中有眼睛在闪动,而话语声回荡在摇曳的枝叶间,他还听到了鸟儿歌声中的话语,尽管听不大清楚,似乎那些鸟儿们都在警告他要他赶快离开。
双胞胎收拾好自己的物品,骑上马。
橡树密密林立,仿佛哨兵般挡在他们的路上。
雷斯林默默地凝视了会儿这些大树,唤出自己的勇气,然后催马向前,橡树们在他面前分开,露出一条通向大法师塔的笔直大路。
卡拉蒙试着跟上弟弟,所有的树都怒视着他,枝条狂暴地摇动。
他的勇气消失了,恐惧抓住他,折磨他,令他软弱无助,半步也无法移动。
小雷!他嘶声喊。
雷斯林转过身,瞧见哥哥踌躇难以前行的样子,就骑回来,伸出手,握住哥哥的手。
别害怕,卡拉蒙,有我呢。
两个人一同进入了森林。
在七月的第七天,七位法师被引入大法师塔前宽阔的庭院。
在四男三女中,有四名人类,两个精灵,还有一位看上去象是半人类,半矮人,这在操法者中,真是不同寻常。
而雷斯林马哲理是其中最年轻的,比其他人至少要小五岁,也是唯一一个携伴而来的。
其他人都斜眼打量着这名年轻法师,观察着他纤细的外貌,他的苍白,还有削瘦的体形,使他显得比实际年龄还要小。
他们都在奇怪他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允许家人陪伴他前来。
精灵们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
那个半矮人在想这年轻人准是个偷偷溜进来的不速之客,尽管他完全说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够溜进这里。
大法师塔的庭院是个奇异的地方,魔法通道在其间纵横交错。
法师们通过魔法通道来来往往,有时是应大法师塔的召唤,有时是为了自己的事务。
站在庭院里的人,看不到在隐蔽通道中的旅人,但是依稀能感应到他们来去时带起的微风飘拂。
年长有经验的法师早已习惯了大法师塔庭院中不时突起的魔法的气旋。
而对这些第一次来到大法师塔的见习法师们,却觉得从虚无间传出的话语声,后颈上突然拂过的气流,隐约可见的一只手或是脚,十分的惊心。
见习生们和唯一的一个战士站在庭院中,等待着他们所期待的法师生涯的开始,这些见习法师们尽量不去想这一天可能是他们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卡拉蒙突然一跳,害怕地瞪着身后,剑和皮甲一阵哗啦作响。
镇静!卡拉蒙,别让自己象个傻瓜。
雷斯林被他吓了一跳。
我觉得有只手在我背上。
卡拉蒙面色苍白,冷汗直流。
很有可能。
雷斯林静静地低声说,别去理它。
小雷,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卡拉蒙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突兀响亮。
我们回家去吧。
你不用来这里参加什么试炼就已经是个挺棒的法师了!他的话语声十分清晰,别的见习法师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们,其中一个精灵撇了撇嘴表示不屑。
雷斯林觉得脸上发烧。
嘘,卡拉蒙。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你让咱们两个都蒙羞。
卡拉蒙闭上嘴,咬着嘴唇。
雷斯林故意转过身去背对着孪生哥哥。
他实在推想不出为什么法师公会坚持要卡拉蒙作为试炼的一部分。
除非他们是打算让我送命。
雷斯林悄悄自言自语道。
他努力忽视卡拉蒙的存在,尽力安抚自己紧张害怕的心情。
没有理由要害怕,他已经把法术书反复研读过,如果考官要求的话,就算拿着大顶也能倒背如流。
而且他也证明了自己面对压力也能施法,在紧张的情境中,他不会崩溃,他的法术也不会失效。
在试炼中,他不用担心自己施法的能力,也并不担心试炼无形的那一部分,就是更好地了解自我,雷斯林觉得自降生以来,已经对自己了解得相当清楚了。
对他而言,试炼不过是走个过场。
雷斯林放松下来,发现自己正盼着试炼早些开始。
他的焦虑减轻了,就仔细打量神话般的威莱斯大法师塔来打发等待考官到来的时间。
将来我会常常见到大法师塔的。
他对自己说,想象着自己穿过魔法通道,在花园里照料植物,在大图书馆里做研究。
威莱斯大法师塔其实是两座塔,用经过抛光的黑曜石建成。
主塔周围环绕着等边三角形的围墙,每一角上都建有一座小塔,围墙内是花园,种着许多种植物,不只是法术药材,还有治病和烹饪用的。
墙头并没有箭跺,因大法师塔是受强大的魔法保护的。
除了受到法师公会邀请的人,森林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就算有敌人借着些运气,想办法溜进了守卫的森林,林中游巡的魔法生物就会对付这个疯子的。
这样的戒备是有必要的,在遥远的从前,世上曾有五座大法师塔,安塞隆大陆上魔法的中心。
在伊斯塔崛起的年代,教皇暗地里惧怕魔法和法师的力量,将魔法视为异端,他煽动了暴民对抗法师,希望能将法师从世上根除。
法师们本可以还击,其中一些强烈要求使用魔法,但法师公会认为这样的行为是不明智的。
反抗会使双方都损失惨重。
教皇和他的追随者们本就希望看到血腥的冲突,然后他们就可以指着法师们说:看哪,我们是对的!他们的存在是种威胁,应当被摧毁!法师公会与教皇进行了谈判。
法师们同意放弃其余的塔,全部退到座落在威莱斯的大法师塔中,在那里不受干扰地继续进行研究。
尽管教皇看到法师们决定不抵抗很失望,还是同意了这个条件。
他已将伊斯塔的大法师塔收为己有,又盼望着能得到优雅的帕兰萨斯的大法师塔,打算将这座塔变为显示他的荣光的神庙。
就在他要进入塔中,宣布将塔收为己有时,一个邪恶的黑袍法师,从塔中最高的窗户中纵身跃下,身体穿进铁栅的尖中,用最后一口气,对塔施下诅咒,除了掌握了过去和现世的强者,任何人都不能得到这座塔。
谁会是这位神秘的强者呢?没有人说得出来。
肯定不是教皇。
他充满恐惧地看着大法师塔改变了模样,变得十分可怕,凡是看到塔的人只想捂住眼睛。
而那些看到了的人,永远无法摆脱那可怖的景象。
教皇遣使他最强大的牧师去解除诅咒。
而被修肯树林,恐惧之林环绕着的大法师塔,是由努塔瑞守护的,祂根本不去理会别的神祗的牧师。
帕拉丁的牧师们来了,啜泣抽噎着逃开;米莎凯的牧师们试着进入塔内,只是勉强逃出一命。
当神祗们将恐怖的大山砸向安塞隆,大灾变将伊斯塔打到血海深处。
安塞隆大陆天崩地裂,出现了新的海洋和山脉。
帕兰萨斯城从根基上动摇,房屋和建筑纷纷倒塌,可是修肯树林中连一片树叶都不曾颤抖过。
大法师塔在黑暗、沉寂和空虚中,等待着它的主人,不管那会是谁。
雷斯林沉浸在大法师塔的历史中,在他的想象中,他已被正式接纳为法师中的一员,在威莱斯大法师塔的殿堂中行走,这时,一只不可见的钟敲响了七次。
七位见习生本在花园中走动,互相交谈,或是站在一边默默复颂咒语,这时齐齐停下,所有的交谈都中断了。
其中一些人的脸因害怕而苍白,还有一些因兴奋而染上血色。
精灵们由于骄傲,不屑在人类面前流露感情,脸上只露出冷淡和厌烦的表情。
怎么了?卡拉蒙问,因紧张而声音嘶哑。
时间到了,我的哥哥。
雷斯林说。
小雷,求你…卡拉蒙刚要开口,可是看到弟弟脸上的表情-眯起的眼睛,皱起的眉,紧闭的嘴-卡拉蒙把最后的请求咽了回去。
一只没有身体的手出现了,从花园中央的玫瑰丛上漂浮过来。
真他妈见鬼!卡拉蒙倒抽一口气,手不由自主握住了剑把,然而不需要弟弟给他警告的眼色,他也知道在这里他不能拔出武器,同时他也怀疑自己是否有力气这么做。
那只手招了招,见习法师们将兜帽戴到头上,双手拢在袖中,静静地往那只手指引的方向走去,走向位于两个主塔之间的小塔。
雷斯林和哥哥是最后两个到达的人,走在队列的最后。
手指向了最前面的塔的大门,门环是只龙首。
不需要任何人敲门进去,当他们走近,大门静悄悄地自己打开了。
见习法师们一个跟着一个鱼贯而入,从阳光照亮的花园中走入厚重的黑暗中,有一会儿他们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走在最前的人停下步子,拿不准要往哪边,害怕走进不可见的地方,跟上来的人在门廊内挤作一堆,而最后面的卡拉蒙和所有人撞在一起。
对不起,抱歉,我没看见-肃静。
黑暗发出声音,见习法师们都服从了。
卡拉蒙也安静下来,不如说是试着要保持安静,他身上的皮甲,剑和靴子都在作响,粗重的呼吸声在殿堂中回响。
转向左边,往有光亮的地方一直走。
那个和手一样无形的声音命令道。
见习法师们依命而行。
一点光亮出现了,他们静静地拖着脚步走向它,卡拉蒙跟在他们后面,发出许多响声。
一道短短的走廊,被苍白的火炬照亮,火光丝毫不闪动,没有暖意也没有烟气,走廊通向一个巨大的殿堂。
法师之殿。
雷斯林低语道,指甲掐进臂肉中,想用疼痛压住心中的兴奋。
其他人和他一样的敬畏不已,兴奋难抑。
精灵们除去了平静的面具,眼睛闪闪发亮,在惊喜中半张着嘴。
这是每一个见习法师梦想的时刻,梦想站在法师之殿中,站在禁地之上,这个绝大部分克莱恩上的人从不曾见过的地方。
不管会发生什么,都是值得的。
雷斯林静静地说。
只有卡拉蒙,除了恐惧,没有别的感觉。
他昂着头,拒绝向左右张望,彷佛希望只要自己不去看,这一切就会消失。
殿墙由黑曜石筑成,用魔法打磨光滑,屋顶隐在阴影中,杳不可见,没有梁柱支撑。
光明出现,白色的光芒照耀着二十一张排成半园的石椅,七张罩着黑色的幔套,七张罩着红色的,还有七张是白色的。
这里就是法师公会举行会议的地方。
一张椅子单独放在半园的中心,比其余的稍大一点。
这是法师公会首领的座椅,椅套是白色的。
看第一眼时,椅子都是空的。
再看第二眼,情形已经不同。
依阵营不同穿着不同袍色的男女法师们,都已就座。
卡拉蒙摇摇晃晃立脚不稳,雷斯林的手死死抓住孪生哥哥的手臂,他用了多大的力支撑哥哥,也用了同样的力道弄疼了他。
这个时刻对卡拉蒙来说十分难捱。
他从没认真看待过魔法或是弟弟的魔法天分,在他而言,魔法只是从鼻子里掉出硬币,出其不意跳出来的小兔子,或是坎德巨人,就连这个法术也没让卡拉蒙觉得如何了不起,施法时,坎德人并没真的变成巨人,只不过是个幻象,是个小把戏。
在卡拉蒙的心里,魔法只不过是种把戏。
但眼前的一切不是个把戏,他所见所闻无一不是力量的展现,是要震慑人心,令人永铭五内的。
卡拉蒙依然为弟弟感到担忧。
如果他能办到,可能早就一把抓住雷斯林逃之夭夭了。
然而在卡拉蒙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终于开始了解他弟弟所追寻的东西,那是巨大的报偿,足以令人赌上生命。
坐在正中椅子上的法师站了起来。
那是帕萨理安,法师公会的首领。
雷斯林悄悄对哥哥说,希望能防止卡拉蒙再次出丑失礼,你要有礼貌!见习法师们恭敬地弯腰行礼,卡拉蒙也照做了。
大家好。
帕萨理安以善意和欢迎的语气说。
大法师这时是六十出头的年纪,但他长长的白发,飘拂的白胡须和下垂的肩膀使他显得更老一些。
他从不是精力旺盛型的,总是更乐于研究而非行动。
他一直致力于发明新的法术,将旧有的法术改进,加强。
他就象孩子喜爱糖果一样喜爱各种法器,他的学徒们花了很多时间在大陆上旅行为他搜寻法器、卷轴,或是有关这类事物的传言。
不象大多数法师总是让自己置身于凡人琐事之外,帕萨理安是安塞隆大陆上政治活动的热心观察者和参与者。
法师公会首领与安塞隆大陆上任何一个政权,无论大小,都有联络。
安提摩德并不是帕萨理安唯一的消息来源。
他一般都将自己得到的信息作为秘密,除非有益于他的计划时才会透露一些。
尽管没有人清楚地了解帕萨理安在安塞隆大陆上的影响力,但是他周身散发出的智慧和力量如一道可见的白色光芒笼罩着他,如此明亮,以至两个一向蔑视人类,如同其他种族蔑视坎德人一般的西瓦那斯提精灵向他深深地躬下身去后又再度行礼如仪。
大家好,见习法师们,还有我们的客人。
帕萨理安又问候了大家一次。
他直视着卡拉蒙,彷佛一直看到他的内心深处,使他颤抖起来。
你们每一个人都按照邀约的时间到达了,来测试你们的技艺,才能,你们的创造力和思维方式,更重要的是,测试你们的自我。
哪里是你们的极限?你们能超越自己的极限多远?你们的弱点在哪里?而这些弱点会怎样影响你们的能力?都是些难以回答的问题,却是我们每一个人必须回答的问题,只有当我们了解了自己,无论是好是坏,才能真正发挥出我们的潜力。
见习法师们安静小心地站着,心中充满敬畏,热切地等着试炼的开始。
帕萨理安微笑了。
不用担心,我知道你们是多么热切盼望着试炼,所以我不会讲很长时间。
我再次欢迎你们的到来,给你们我的祝福,愿今日索林那瑞与你们同在。
他举起一只手,见习法师们都低下头。
帕萨理安坐回椅中。
红袍法师的首领站了起来,直接切入正题。
被叫到名字的人,请向前一步,跟随着你的考官,他会带你到试炼开始的地方。
我肯定你们都熟悉试炼的规矩,但是法师公会要求我现在向你们宣读一次,这样就没有人可以在事后声称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形下接受了试炼。
我要提醒你们这些都只是原则性的指导。
‘每个人的试炼都是特别量身定制的,可能包括全部或是部分原则中规定的内容。
试炼至少包括三个对见习法师的魔法知识和使用的测试。
试炼要求受试者尽己所知使用法术,至少有三个测试不是仅凭魔法就能通过,其中一个是要对抗比你高阶的敌人。
’你们有问题吗?没有一个见习法师提问题;疑问牢牢地埋在每一个人的心中了。
卡拉蒙有一大堆的问题,不过由于太过敬畏一个也问不出来。
红袍法师说:那么就这样了,愿努林塔瑞与你们同在。
然后他坐了回去。
首席黑袍法师站了起来。
我祈求努塔瑞与你们同在。
然后,她展开一个卷轴,开始念名字。
见习法师们随着自己的名字被念到,跨出队列,受到一个法师公会的成员接引,每一个人都在沉默中以最庄重的态度被领进阴影里,然后消失了。
见习法师们一个跟着一个消失了,最后只剩下一位:雷斯林马哲理当他的同伴们一个一个消失时,雷斯林极为平静地稳稳地站着,然而他的双手,在袍袖的遮蔽下,却紧紧握成了拳。
一个让他害怕的念头浮现出来,也许他们弄错了,他根本就不该在这里的;也许他们改变了决定,打算遣他离开;又或者他愚蠢的哥哥做了什么冒犯了他们的事情,而雷斯林将脸面扫地被可耻地轰出去。
黑袍法师念完了名字,将卷轴卷好,而雷斯林依旧站在法师之殿中,只不过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保持着坚定的姿态,等着对自己命运的宣判。
帕萨理安站了起来,走到年轻人面前。
雷斯林马哲理,我们是由于不寻常的原因将你留在最后。
你是由人陪伴而来的。
大人,我是被要求这么做的。
雷斯林口干舌燥,说的话都成了嘶声低语,他清了清喉咙,提高声音说,这位是我的孪生哥哥,卡拉蒙。
欢迎你,卡拉蒙马哲理。
帕萨理安说道,他陷在满是皱纹的眼眶中的蓝眼睛,一直看到卡拉蒙的灵魂深处。
卡拉蒙咕哝了几句,没人能听清楚,然后又陷入不快乐的沉默。
我想解释为什么我们要求你哥哥到场。
帕萨理安继续道,我们向你保证你不是特例,我们也没有给你特殊待遇。
对所有来参加试炼的双胞胎我们都是这样要求的。
我们曾发现双胞胎之间有种特别紧密的连结,较任何其他兄弟姐妹都紧密,就象他们本是一个人后来被分成了两个一样。
当然,通常,双胞胎会共同研习魔法,因两个人都会有魔法天分。
从这个方面看,你的情形很不寻常,雷斯林,你们两个中只有你显现了魔法的天分。
卡拉蒙,你曾对魔法产生过兴趣吗?突然在谈话中被提到,要回答一个自己从没想过的问题,卡拉蒙有些发懵,张开嘴,结果是雷斯林替他回答了。
不,他没有过。
帕萨理安看着他们两个。
我明白了。
很好。
谢谢你能来,卡拉蒙。
现在,雷斯林马哲理,可不可以请你跟随杰斯塔瑞斯?他会把你带到试炼开始的地方。
雷斯林大大松了口气,一时都有些眩晕了,不得不闭上眼睛,直到能站稳。
他很随便地打量了一下走上前来的红袍法师,只注意到他是个老人,走起路来有些微跛。
雷斯林向帕萨理安一躬,手里拿着法术书,转身跟随红袍法师。
卡拉蒙也上前一步,要跟着孪生弟弟。
帕萨理安飞快地阻止了他。
我很遗憾,卡拉蒙,你不能跟你弟弟一起去。
但是是你们要我来的。
卡拉蒙抗议道,恐惧使他终于能说出话来。
是这样的,在你弟弟不在的时候,我们很乐意款待你。
帕萨理安说,尽管他的声音很愉快,却是不容争辩的。
祝…祝你好运,小雷。
卡拉蒙大声喊道。
雷斯林觉得很尴尬,故意忽视掉哥哥,假装没听到他的话。
杰斯塔瑞斯引着他走进了大殿的阴影中。
雷斯林不见了,走向他的哥哥无法跟随他的地方。
我有个问题。
卡拉蒙大叫,有时候见习法师会送命,是真的吗-他在对着一扇门讲话。
他现在身处一个房间中,非常舒适的房间,大约是从安塞隆大陆上最好的旅馆中摄来的。
壁炉中燃着火,一张桌上放满食物,都是卡拉蒙最喜欢吃的,还有上好的啤酒。
卡拉蒙根本没去注意食物,他认为自己受到专横的对待,因而非常愤怒,试着要打开门。
门把断在他手里。
卡拉蒙现下为弟弟的命运深感恐惧,觉得人们设下个邪恶的局要取雷斯林的性命,决心去救弟弟。
他撞向门,门在他的体重撞击下摇晃,可是还是没打开。
他用拳头砸门,大喊大叫要人们放他出去。
卡拉蒙马哲理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卡拉蒙吃了一惊,警觉地飞快地转过身,结果自己绊到了自己,他踉跄着,抓住桌子,瞪大两眼。
帕萨理安站在屋子正中,带着让人安心的微笑看着卡拉蒙。
请原谅我这么戏剧性地出现,不过门是用魔法锁住的,先去掉锁咒然后再施法锁住实在太麻烦了。
这个房间还舒服吗?还要我们再给你拿点什么吗?去他妈的房间。
卡拉蒙大吼,他们告诉我他可能会死掉的。
这是真的,但是他清楚自己要冒的风险。
我想和他一起,我们是双胞胎,我有这个权利。
卡拉蒙说。
你正和他在一起。
帕萨理安柔声说,他不管在哪里都带着你呢。
卡拉蒙不明白。
他没和雷斯林在一起,他们想骗他,就是这么回事。
他把这些没意义的话撇到一边。
让我和他一起去。
他喊叫着,攥着拳头。
要不你让我去,要不我把这个塔一块一块拆掉。
帕萨理安捋了捋胡子,藏住微笑。
卡拉蒙,我和你做个交易。
你让我们的塔完好无损地立在这儿,我呢,让你看你弟弟接受试炼的过程,好不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允许你帮助他,不过让你看着他试炼也许可以减轻你的担忧。
卡拉蒙想了想。
是啊,好吧。
他说。
卡拉蒙算计着只要知道雷斯林在哪里,那么当他需要时就能去帮助他了。
我准备好了,带我过去吧。
噢,谢谢你,不过现在我不渴。
帕萨理安正从一个水罐中向碗里倒水。
坐下,卡拉蒙。
他说。
我们不是要去找小雷-坐下,卡拉蒙。
帕萨理安重复道。
你想见到你的双胞胎弟弟吗?看着碗里。
但是,这只是水…帕萨理安的手掠过碗中的水,说了一个魔法的单字,向水中洒入几片植物的干叶。
卡拉蒙坐下来,打算先哄哄这个老头,然后再掐住他的喉咙,他向碗中望去。
*****************************************************************************第六卷 第三节雷斯林在海文城外一条僻静、人迹罕至的路上艰难跋涉。
夜幕已然降临,一阵寒风摇动树梢,秋叶随之飘零而下。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闪电的味道。
他已经在路上行走了整整一天,又累又饿,而现在一场暴风雨眼见就要来临,找块空地露宿一夜的念头慢慢从他脑中消失。
早些时候他遇到的一个补锅匠告诉他,前面有个小客栈,有个古怪的名字,叫做中途客栈。
补锅匠还警告他说那家客栈有邪恶的名声,里面经常挤满并非善类的人。
雷斯林不管究竟什么样的人在客栈里饮酒作乐,只要那里有带床的房间,上面有屋顶,而他们又让他睡在里面就行了。
他也不怕贼,从他满是泥污的袍子上就能看出他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而且一旦看到他身着的法师袍,会让一班小贼在对他下手之前先想上一想的。
中途客栈的由来是由于它不偏不倚位于海文到奎灵那斯提的路的正中。
客栈招牌上的画早已经模糊不可辨认,对艺术而言倒算不上损失。
店主把才智都用到了客栈的命名上,所以除了在一条曲线正中画个大大的红叉想不出更好的表现这个名字的办法了,那条曲线大约代表的就是路吧。
客栈房屋本身有种愠怒和挑衅的意味,彷佛它已经受够了人家挪揄嘲笑如此聪明的名字,为了报复,随时准备倒在下一个提到这个名字的人的脑袋上。
百叶护窗都半闭着,使客栈的窗户有种可疑的斜睨的神色,倾斜的屋檐好象紧皱的眉头。
门要相当费力才不情不愿地打开,雷斯林初次推门时,还以为客栈许是关门大吉了,可是他能听到里面的笑语喧哗,闻到食物的味道,又加力推了一把,门放弃了抵抗,勉强打开,生锈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然后又在他身后啪地飞快关上,就象在说:别怪我,我可是尽力警告过你了。
当雷斯林进去时,笑声停了,客栈里的客人们都转过头来看着他,打量着他,盘算着应该对他做些什么。
熊熊火焰放出的明亮光芒使雷斯林目眩,在眼睛适应过来前什么也看不见,因此不知道是否有人对他怀有不寻常的兴趣。
等到他终于能看见,客人们早回头去接着做他们原来在做的事了。
应该说大部分客人们是这样的。
有一伙人,坐在屋子另一边的角落里,三个捂着斗篷和兜帽的家伙,相当注意雷斯林。
当他们重新开始谈话,三个脑袋凑拢到一起,兴奋地说着,不时抬起头目光闪烁地往雷斯林这边投来一瞥。
雷斯林发现火边有个空位,谢天谢地地坐下,让自己暖和暖和。
他看了眼其他客人的盘子,客栈的食物很普通,看上去算不上美味,可也不象会毒死他。
似乎这里只供应一味炖菜,他要了一份,外加一杯葡萄酒。
他吃了几口说不出滋味的肉,用勺子把土豆和结成块的肉汤划拉到一边去。
葡萄酒出乎意外地好,带着三叶草的味道,他仔细玩味着,为自己囊中羞涩无法再多买一杯而感到遗憾,这时一只冰过的酒樽出现在他肘边。
雷斯林抬起头来。
对雷斯林非常感兴趣的穿斗篷的三人中的一个站在雷斯林桌边。
你好啊,陌生人。
那人说,他的通用语带着些口音,让雷斯林想起坦尼斯。
看到精灵并不让雷斯林感到意外,不过当他听到精灵后面的话不由十分吃惊,我和我的朋友都注意到你很欣赏这种葡萄酒。
这是从奎灵那斯提来的,我们也是。
先生,我和我的朋友们都想和你共饮一樽这美酒。
从没人见过体面的精灵在人类开的小酒馆中喝酒,没有体面的精灵会主动和人类攀谈,他们也不会买酒给人类喝。
这让雷斯林明白了他的新交的身份。
这几个一定是黯精灵,被从光明中放逐,从家乡流放的精灵,这是对精灵们而言最可怕的命运。
先生,您喝什么,和谁同饮,是您自己的特权。
雷斯林愠怒地说。
不是特权。
是葡萄酒。
精灵回答说。
他微笑着,觉得自己很聪明。
如果您想要,这酒是您的了。
您介意我坐下吗?先生,请原谅我的无礼。
我现在并不想要人陪伴。
谢谢,我接受您的邀请。
精灵滑进对面的椅子。
雷斯林站起来,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祝您晚安,先生。
我需要休息。
请您原谅我要离开…您是个操法者,对不对?精灵问道。
他没有摘去头上的兜帽,不过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杏眼闪着冷冽清澈的光,好象冰冻的水滴。
雷斯林觉得没必要回答这个无礼的可能会惹祸的问题,转过身,打算和客栈老板要个大通间里靠近火的床位。
太遗憾了。
精灵说,我是说,如果你是个操法者的话,可就发财了。
我和我的朋友们-他朝另外两个同伴那边点点头,-正在筹划一件事,需要法师的帮忙。
雷斯林什么都没说,然而他依然站在那里,没有离开桌子,略感兴趣地注视着精灵。
有钱的。
精灵微笑着说。
雷斯林耸耸肩。
精灵对这个反应很是迷惑不解。
奇怪。
我以为人类都是爱钱的。
看上去这次我错了。
什么能打动你呢?啊,我知道了,魔法!当然,法器,魔戒,法术书。
精灵优雅地站起来。
过来见见我的同伴们。
听听我们的主意。
然后如果你碰到法师的话,精灵微微一笑,告诉他只要加入我们就会有甜头。
拿着酒。
雷斯林说。
他穿过客栈的房间,坐到另外两个精灵的桌边。
精灵微笑着,拿着酒樽,跟过来。
雷斯林从坦尼斯那里听说过一些奎灵那斯提的事,可能比别的人类知道的都要多,因他曾仔细问过半精灵很多关于精灵们行事的方式。
这三个精灵和其他精灵一样,高而纤瘦,尽管在人类看来精灵的样子都差不多,雷斯林还是觉得这三个精灵有相像之处。
他们都有绿眼睛,和独特的尖尖的下巴。
他们都很年轻,大约两百岁左右。
他们在斗篷下佩着短剑,可能还有刀,雷斯林不时能听到金属撞击椅子的声音,也能听到皮甲发出的吱嘎的响声。
雷斯林揣测着这几个精灵究竟犯下了怎样的罪行,被从家乡流放,对精灵而言这是比死亡还要严重的惩罚。
他有种感觉自己很快就能发现答案了。
和雷斯林讲话的精灵是这一伙人的发言人,另两个几乎很少开口,也许他们不会说通用语。
有很多精灵不会讲通用语,因他们耻于学习人类的语言。
我叫廉姆。
那个精灵介绍说,这是米卡和李奈。
怎么称呼您?…先生,您不会感兴趣的。
雷斯林回答。
啊,可是我很感兴趣,先生。
廉姆回道,我总是很乐意知道和我一起喝酒的人的名字,不管是谁。
马哲理。
雷斯林说。
马哲理?廉姆皱起眉,我相信有个古老的神祗就叫这个名字。
我也这样认为。
雷斯林啜了口葡萄酒。
尽管我没有公开表示信仰神。
先生,麻烦您解释一下这个工作的性质。
我并不认为和黯精灵在一起很有意思,所以不打算延长我们的会晤。
另两个精灵中的一位,那个叫李奈的,眼中闪过一阵愤怒的光,他攥起了拳,就要起身。
廉姆说了几句精灵语,将他的朋友按回座位中。
然而雷斯林的问题有了答案,至少那两个精灵中有一个懂得通用语。
雷斯林自己从坦尼斯那儿学到了一些精灵语,能说一些奎灵那斯提的语言,但他没显出听懂了廉姆的话的样子,因这样一来精灵们会以为可以用自己的语言自由交谈,他可从中获得一些有用的信息。
这不是讲面子的时候,堂弟。
我们需要这个人类。
廉姆用精灵语说。
他又换回通用语继续说道:先生,请原谅我的堂弟。
他脾气有点爆。
马哲理,我想你也许可以对我们态度友好点,我们要给你个大大的甜头呢。
如果你们想找朋友,我建议你们去找女招待。
雷斯林说,她看上去很乐意招揽你们呢。
如果你们想雇佣一个法师,那最好还是讲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工作。
这么说来,您是个法师喽?廉姆带着个狡猾的微笑说。
雷斯林点点头。
廉姆看着他。
您看上去很年轻呢。
雷斯林越来越不耐烦。
先生,是您先过来找我的。
当您邀请我加入你们的时候已经看到我的样子了。
他准备起身,看来我是在浪费时间。
好吧!好吧!只要您能胜任这个工作,您有多年轻我想也没什么要紧。
廉姆身子倾过来,放低了声音,这是我们的计划。
在海文住着一个法师,他有一家法器商店。
他和您一样,是个人类,叫做勒缪尔。
您认识他吗?雷斯林认识勒缪尔,过去和他有过交往。
他将勒缪尔看做朋友,因此希望能了解这几个声名狼藉的精灵想要对勒缪尔做什么,好给他警示。
雷斯林耸耸肩。
我认得谁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们无关。
米卡忿然作色,用精灵语咕哝道:堂哥,我不喜欢你找的这个法师。
没人要你喜欢他。
廉姆用精灵语回答说,喝你的酒,闭上你的嘴。
是我在讲话。
雷斯林看着,象听不懂他们的话的人一样,表情一片空白。
廉姆又换回通用语。
现在,我们的计划是这样的:我们趁夜黑进入法器商店,从他的店里偷点值钱的东西,好换成亮闪闪的钢币。
这里就需要用到你了。
你会知道什么值得拿,什么不值得,而且你也会知道在什么地方能把这些东西卖个好价钱。
当然,你也能分到一份。
雷斯林对此嗤之以鼻。
先生,原来是这样,我常去光顾勒缪尔的商店,现在就可以告诉您,您是在浪费时间。
他根本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全部的家当最多也就值二十个钢币,还不够您费的工夫呢。
雷斯林认为谈话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他已经给这些贼浇过凉水了。
不管怎么说,他会去提醒勒缪尔小心提防。
如果各位先生们允许我离开…廉姆伸出手,抓住雷斯林的手腕,感到法师的身体变得僵硬,廉姆放开了手,不过他有力、手指细长的手没有拿开太远。
他与堂弟们交换了个眼色,好象在问他们可不可以再进一步。
那两个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先生,说到那个商店,您是对的。
廉姆承认道,不过您可能不太了解那个法师藏在厨房地洞里的东西。
就雷斯林所知,勒缪尔根本没有在洞里藏什么东西。
他都藏了些什么?法术书。
廉姆答道。
勒缪尔曾有过一些法术书收藏,不过就我所知,他已经都卖掉了。
不是全部!廉姆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
他还有,好多。
大灾变之前的古老法术书!很多人都以为已经失传了的法术书!那才是我们的目标!勒缪尔从没对雷斯林提过这些法术书,事实上,他假装已经把自己收藏的老法师的全部法术书都给了雷斯林。
雷斯林觉得被背叛了。
您怎么会知道的?雷斯林一针见血地问。
廉姆不太高兴地微笑了。
先生,您不是唯一有秘密的人。
这么说,好吧,我再一次祝你们晚安。
哦,看在吾后的份上,告诉他吧!其中一个堂弟用奎灵那斯提话叫道。
我们在浪费时间!德拉卡想在两周之内收到那些法术书!德拉卡禁止我们-那就告诉他一部分。
廉姆又转向雷斯林。
米卡假装买植物去过那家商店。
如果您认识这个勒缪尔,应该知道就算按人类的标准,他也是又傻又天真。
他去花园时,留下了米卡一个人在店里,米卡将前门钥匙留了个蜡模。
你们是怎么知道那些法术书的?雷斯林坚持问道。
我再说一遍,这绝对是我们的秘密。
廉姆的声音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雷斯林猜是那个德拉卡知道这些书的存在,就尽量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试着又问了个问题:你们要这些法术书做什么?当然是卖掉啦,对我们而言还能有什么别的用处呢?廉姆微笑了,他的堂弟们也微笑了。
精灵的语气相当令人信服,杏眼一眨也不眨。
雷斯林想了想。
他对勒缪尔隐瞒了如此珍贵的法术书感到愤怒,但是依然不想让任何伤害落到勒缪尔身上。
我可不想参与谋杀。
雷斯林说。
我们也不会!廉姆强调说。
这个勒缪尔在精灵国土里有很多朋友,如果他死了,他的朋友们会认为有义务为他报仇。
法师不在家,他去奎灵诺斯访友去了。
屋子里现在没有人。
只要干上一个小时,我们就都成富人了。
至于你,你可以拿你的那份,法器也行,或者钢币。
雷斯林没有想到钱,也没去想精灵们肯定在欺骗他,他们是想先利用他,然后再想法甩掉他。
他在想那些法术书,古老的法术书,也许是从被围困的达尔提苟斯大法师塔偷出来的,或是从沉没的伊斯塔的大法师塔抢救出来的。
什么样魔法的宝藏掩藏在那些封皮下啊?为什么勒缪尔要藏起它们,严守秘密呢?雷斯林马上有了答案。
那些一定都是暗黑魔法。
这是唯一合乎逻辑的解释。
勒缪尔的父亲是个白袍战斗法师,他没法摧毁这些书。
按照严格的法律,没有一个阵营的法师能够随意摧毁属于另一个阵营的法器或是法术书。
魔法知识无论来自哪个阵营,由谁制造,或是对谁有益,都是宝贵的,应当受到保护。
但勒缪尔的父亲一定是想封存这些他认为邪恶的法术书,只要把它们藏起来,就既可以保护它们又可以防止它们落入敌人之手。
介入此事是我的责任,雷斯林这样说服自己,如果我不和这些精灵们一起去,他们也会找到其他人的,而那些人可能会弄坏这些书。
尽管雷斯林的想法合情合理,但是他内心深处不可否认想看一看那些书,把它们拿在手里,感觉其中蕴含的力量。
也许,解开它们的秘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下手?雷斯林问。
勒缪尔是两天前离开的。
我们时间不多,就是今晚,你和我们一起去吗?雷斯林点点头:我和你们一起去。
*****************************************************************************第六卷 第四节红月和银月明亮地照耀着,两个圆月挨得很近,好像两位神祗将头凑到一起,从高处俯视着人间的凡夫俗子们,一起低语嘲笑着他们。
红色和银色的月光照在贼的身上。
当雷斯林在路上走时,投下了两个影子。
影子在他前面延伸,一个闪着银辉,在他右边,另一个染着红光,在他左边。
要不是实际上两个影子都是黑色的,雷斯林会想到面前是两条岔路。
他们选了条绕远的路去勒缪尔家,避免穿过市镇,雷斯林不认得这条路。
他们是从另一个方向去的,当雷斯林在以为还有段路时突然看到法师的房子时,大吃一惊,同时放下了悬着的心,由于松驰下来,感到一阵虚弱。
房子和雷斯林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从外观看就象是已被废弃,如同他第一次拜访勒缪尔时所感觉的。
窗户里没有透出一丝光,也没有任何动静显示有活人住在里面。
那时勒缪尔在家,现在他在吗?这些黯精灵如果要杀他,会眼都不眨一下的。
米卡将自己复制的钥匙插进锁中,另外两个精灵守望着。
他们把斗篷撩到一边,便于拔出武器。
他们象贼和杀手一样,佩着匕首和刀。
雷斯林从心底里觉得厌恶,厌恶这些黯精灵,也厌恶自己,在月光照亮的沉沉黑夜里他自己也站在这些贼的边上,准备在这个房子的主人不知情也没得到主人准许的情形下闯进去。
他暗暗在心中想,我应该当下就转身离开。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门内一片黑暗和寂静。
雷斯林只略一犹豫,就溜了进去。
他本可以给自己找些理由,现在他已经骑虎难下没有退路了,这些黯精灵绝不会让他活着逃开的;他也许可以继续假装这是为了勒缪尔好,对勒缪尔而言,这些书一定沉沉地压在法师的灵魂中,而他可以帮他去掉这个负担。
现在他就在这里,现在他已经犯下了罪过,雷斯林不屑再开脱自己。
他已经为将要犯下的罪行而厌恶自己,不愿意再对自己的动机撒谎,从而加深这种厌恶。
他不是由于害怕和胁迫而来,也不是为了忠诚和友情而来。
他来到这里,是为了魔法。
雷斯林和精灵们站在法器商店黑暗的店堂内,由于兴奋和期待,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这个人类不能夜视。
廉姆用奎灵那斯提语说,我们可不想他掉进什么地方摔断脖子。
至少在我们的活儿干完之前。
米卡说,伴着这句话的是他奇怪的音乐一般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给个亮。
一个精灵打着火,点燃了立在柜台上的一支蜡烛,彬彬有礼地将蜡烛递给了雷斯林,雷斯林也彬彬有礼地接了过去。
这边。
米卡给他们带路。
雷斯林本可以用魔法为自己弄出光亮来,不过他不想在精灵们面前这么做。
他选择了节约自己的精力,在夜晚结束前他会需要用到的。
四个人离开了店堂,进入厨房,雷斯林自第一次拜访就记得这个地方。
他们接着穿过餐具室,通过一道门,进入堆了许多拖把和扫帚的储藏室。
精灵们轻捷无声地将这些东西挪到一边。
我没看到什么法术书。
雷斯林指出来。
当然,你看不到。
廉姆哼了一声,勉强忍出没说出蠢货二字,我告诉过你,它们藏在地窖中,而地窖的翻板门就在那张桌子下面。
他说的桌子是张切肉用的屠案,用橡木做成,上面染有无数动物的血迹。
雷斯林饶有兴味地看到桌子的样子和气味使精灵们一阵恶心,这些杀人不眨眼的精灵却无法忍受想到牛排和羔羊肉块。
米卡和李奈憋住气不去闻他们觉得恶臭无比的气味,将桌子推到一边,做完了,两个人赶快用毛巾擦擦手。
廉姆说:等我们完了事就把一切恢复原状,这个勒缪尔是个又蠢又没什么观察力的人,可能要过上好几年,他才会觉察有人发现了这些书,把它们拿走了。
雷斯林承认这话很对。
勒缪尔除了自己的花园什么都不关心,除了能用在植物上的魔法,对其他魔法也没大兴趣。
他可能从没看过这些书,只不过是遵照父亲的嘱咐藏着这些书。
雷斯林一心打算将这些书送到威莱斯大法师塔,然后忏悔自己的罪过,而法师公会那时会通知勒缪尔这些书已被拿走了。
至于法师公会将会怎样处置雷斯林,他想除了谴责他犯下偷盗的罪过,不会有更严重的惩戒;将这些书封存了这么多年才是法师公会不乐意见到的,二罪中,后者应该更重一些。
雷斯林希望惩罚落到父亲的身上,如果他还活着的话,而不要落到儿子身上。
米卡抓住了翻门的把手,门一动不动,起初精灵们以为门被闩住了或是被魔法锁住了,他们检查有没有门闩,而雷斯林念了个初级咒语检查门上是否附有魔法。
他们没有看到门闩,也没有发现锁咒。
只是由于木头吸了潮,将门胀紧了。
精灵们又拉又拽,终于将门打开了。
从门下面的黑暗中,涌出一股冰冷的气流,寒冷阴湿,彷佛坟墓的气息,秽臭使精灵们皱起鼻子忙不迭地后退。
雷斯林用袍袖掩住了口鼻。
米卡和李奈偷偷向廉姆瞥了一眼,怕他会命令他们两个走进下面莫测的黑暗中。
廉姆自己也显出不安的样子。
这是什么味道?他大声问,就象有什么东西死在下面了。
魔法书,就算是人类的魔法书都肯定不会有这种恶臭。
我不怕恶臭,可以下去看个究竟。
雷斯林轻蔑地说。
米卡对此不太高兴;觉得雷斯林的建议是瞧不起他,可是这种反感,还不足以令他自己下到地窖中。
精灵们用自己的语言讨论了一下眼前的形势。
雷斯林听着,不由得想这些精灵真是自大,竟然完全没想过人类可能听得懂他们的语言。
李奈的结论是应该让雷斯林一个人下去。
很可能有东西在守卫着这些法术书。
雷斯林是个人类,命不值钱。
米卡却指出,雷斯林是个法师,他很有可能抓起几本法术书从魔法通道跑掉,精灵们是没法跟上去的。
廉姆对此有个解决办法。
他大度地让雷斯林先下去,一个精灵站在地窖口上,拉开弓用箭指着雷斯林。
这是什么意思?雷斯林质问道,假装不明白。
是为了保护你。
廉姆流利地回答,我是个绝佳的射手。
尽管我不会说魔法语言,但我能听懂一些。
比如说,如果有人在地窖里念咒语打算让自己消失,我能分辨出来,而且我很怀疑在箭射穿他的心脏前他是否有足够的时间将咒语念完。
不过,如果你觉得有危险,就赶紧叫我们。
有你在,我觉得很安全。
雷斯林用鞠躬藏住一个讽刺的微笑。
他撩起袍子,现在袍子看上去是灰色的;他高举着蜡烛,小心地沿着阶梯走进下面的黑暗中。
阶梯很长,比雷斯林预料的还要长,通往地下深处。
阶梯是石头凿成的,右边有道石墙,左边空无一物。
他边走边移动蜡烛,让蜡烛苍白的光尽可能多照亮一些地窖,试着捕捉周围的动静,不管是什么东西,他什么也没看见,继续向下走。
终于他的脚踏到了满是灰尘的地面。
他回过头去看到上面的精灵们都在很远的地方,小小的一点,身形模糊,就象他们是站在另一个存在的位面上。
他们的声音也遥远缥缈,在说雷斯林已经到了他们的视线之外,决定要下来找他。
雷斯林用蜡烛照着,想在精灵们下来之前尽可能多看到些东西。
蜡烛微弱的光照不了很远。
雷斯林本以为会听到精灵柔软的脚步声,却惊讶地听到了一声深长的闷响。
一股风吹熄了蜡烛,他陷入了一片黑暗中,深沉无法穿透的黑暗,如同混沌的黑暗,远在开辟鸿蒙之前的黑暗。
廉姆!米卡!雷斯林叫道,然而回声使他心惊。
只有回声,精灵们没有回答他。
他努力透过血液冲进大脑的呼啸声仔细倾听,模糊辨出遥远的响声,好像有人在砸门。
这个事实,加上精灵们没有回应他的呼叫,使他明白翻板门一定是莫名其妙地关上,把他和精灵们隔在门的两边了。
雷斯林在惊惶中的第一个冲动是使用魔法光咒,就在他念出法术咒语前强自忍住了。
这会儿绝不能凭冲动行事,应当尽可能静下心来地将自己的处境考虑清楚。
最后他决定应当留在黑暗中,光或许能照出这里有什么,而不管那是什么,光也会让他暴露自己。
他站在黑暗里,反复掂量眼前的情形,脑中的第一个念头是,精灵们将他诱到这里,把他关住等死。
很快他就屏弃了这个想法,精灵们根本没有理由要杀他。
他们想进这个地窖才是真的。
从他们私下的谈话中,雷斯林可以肯定关于那些法术书,他们没撒谎。
不停传来的敲打翻板活门的声音使他更坚信这点。
那些精灵们和他一样想把门打开。
既然如此,他迅速行动,尽可能保持安静地将背靠在石墙上。
视力已经不起作用,他尽量倚靠其他的感觉,就在他略略平静下来的同时,听到了呼吸声,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他不是独自一人。
这不是什么吓人的守卫的呼吸声,不是食人魔粗重的喘气声,也不是大地精有力带哨音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又浅又急促,雷斯林听过这种声音,在病人和老人的房间里。
雷斯林多少有些放下心来,尽管他推测过在这地窖里会有什么样发现,现在全都落了空。
他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他就要看到这些书的主人,勒缪尔的父亲了。
也许这老人选择在地窖里渡过退隐生涯,用余生伴着自己心爱的书籍;或是勒缪尔将父亲锁在这里了。
考虑到勒缪尔的父亲是位高阶大法师,这两种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雷斯林站在黑暗中,直到现在还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使他恐惧略减,好奇心渐盛。
那呼吸声依然还在,不均匀,时不时夹进几声喘息。
除此之外,雷斯林听不到地窖中有其他声音,没有铁链的叮当声,皮子的吱嘎声,刀剑的撞击声。
上面,精灵们还在继续砸门,从声音判断,他们正在用斧子劈门。
然后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响起话语声。
你是个滑头,对不?声音停顿了一会,也很聪明,而且胆子不小。
不是每一个人都敢孤身站在黑暗中的。
过来!让我瞧瞧你的样子。
烛火亮起来,照出一张普通的小园木桌。
桌边有相对的两把椅子。
一张椅子已经有人坐着了,一个老人。
雷斯林只一眼就肯定这老人不是勒缪尔的父亲,曾与精灵并肩作战的高阶大法师。
那老人穿着黑袍,衬出他诡异的长长的白发和胡须。
他的脸引人注目,如同地貌,每一道罅隙和裂缝都能揭示出他的过去。
从鼻子到眉毛的细致线条在别人也许代表着智慧,在他,却显出深沉阴鸷。
鸦黑的眼睛四周的皱纹原本是聪颖的表现,现在却扭曲在一起,含着玩世不恭的意味,对世人的冷嘲热讽扭曲了他的嘴唇,突出的下巴明示出野心,锐利的眼睛冷酷、精明、闪闪发亮。
雷斯林没有移动。
这老人的脸彷佛荒芜的沙漠,刺目、死寂而残酷。
雷斯林心中充满恐惧,比面对食人魔或是大地精还要强烈。
本在他嘴边的一个简单的防御法术咒语随着一声叹息消失无踪。
在想象中他听到自己吟诵了这个咒语,也几乎听到了老人的笑声,嘲弄的笑声。
那双苍老、瘦骨崚峋、抽搐的手,现在是空的,可是这双手曾拥有巨大无匹的力量。
老人明白雷斯林的想法,如同听到他大声说出来一般。
一双眼睛盯着雷斯林的方向,尽管雷斯林依旧站在黑暗中。
过来,狡诈鬼。
你吞下了我的饵。
过来,坐下,跟一个老人谈谈。
雷斯林还是没有动。
关于吞下诱饵的话令他战栗。
你只能过来坐下。
老人微笑了,脸上的皱纹随着微笑扭曲,嘲弄变成残酷,除非我让你走,你哪也去不了。
他伸出一根瘦骨崚峋的手指,指着雷斯林的心脏,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记住。
雷斯林考虑了一下自己的选择:他可以选择继续留在黑暗中,可很明显黑暗并不能庇护他,那老人似乎能清楚地看见他;也许绝望中他可以试一下从身后的台阶躲路而逃,可这多半是徒劳无功,反而只是让他显得很蠢;他也可以鼓足最后的勇气,保持自己的尊严,去面对老人,看看他提到的诱饵的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雷斯林走上前,从黑暗中走入蜡烛的光圈中,坐到老人的对面。
老人借着烛光研究着雷斯林,对自己所看到的很显然不太满意。
你可真弱!哭哭啼啼弱不禁风的东西!我看我这把快成灰的老骨头的力气比你还大点!你对我能有什么用呢?这是我的命!本来等着一只鹰,他们却给了我一只麻雀。
不过,-老人的低语几乎轻不可闻,这双如饥似渴的眼睛。
身体的虚弱,也许只是因为都被思想耗尽了。
我看得出来,思想极度渴望滋养。
也许我下结论太早,咱们来瞧瞧。
你叫什么名字?雷斯林在黯精灵面前逞智斗巧,可是和这老人在一起,年轻人只是老实地回答:我叫雷斯林马哲理,大法师。
大法师。
老人回味了一会这几个字,你知道,我曾经是个大法师。
有史以来最强大的。
就算现在,他们还是怕我。
不过他们害怕得还不够。
你多大了?我刚满二十一岁。
年轻,这么年轻就接受试炼了。
帕萨理安真让我吃惊。
很明显,这个人在做绝望的努力。
你觉得到目前为止你干得怎么样,雷斯林马哲理?老人眯起眼睛,他的微笑是雷斯林有生以来见过的最丑恶的东西。
对不起,先生。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您是什么意思,我在做什么?我-雷斯林不能呼吸,觉得如梦方醒,比真实的世界还要真实的梦境,除了,这并不是个梦。
他正在接受试炼。
这一切就是试炼。
精灵们,客栈,一切的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局。
他瞪着蜡烛,惊恐地回想着,问自己到现在为止干得如何,就象这老人问的一样。
老人大笑了,笑声就象冰下流水的响声。
这种反应真是让我百看不厌!每次都是这样,这是我仅有的一点乐趣了。
是的,年轻人,你是在接受试炼,不过,我,并不是试炼的一部分。
或者说我是,只不过不在正式设计之中。
您提到过诱饵;还说过‘是我找上门来’。
雷斯林紧紧抓住自己最后的勇气,死死握紧双手抑制住战栗或任何能泄漏他的恐惧的表现。
老人点点头。
是的,是你找上我,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和决定。
我不明白。
雷斯林说。
老人殷勤的解说道:一些法师会接受补锅匠的忠告,根本不进那个声名狼藉的客栈;就算有人进去了,也会拒绝和黯精灵打交道。
你进了客栈,和黯精灵谈了话,又主动参与了他们见不得人的计划。
老人再次抬起那根瘦骨崚峋的手指,更别提那个要遭劫掠的人是被你称做朋友的。
你说的都是真的。
雷斯林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否认,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并不觉得如何羞愧。
在他看来,除了最干净的白袍法师,任何一个法师都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我只想救出那些法术书,准备把他们交还给法师公会。
他静默了一会儿,然后又说:根本没有什么法术书,对不对?没有。
只有我在这儿。
老人回答。
那你又是谁?雷斯林问。
我叫什么并不重要。
时候还没到。
那么,好吧,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些什么?老人用瘦骨崚峋的手做了个没什么的手势,没别的,帮我个小忙而已。
这次轮到雷斯林微笑了,苦涩的微笑。
请原谅,先生,可是你清楚我正在接受试炼,是个没什么地位的小法师,而您自己看上去,或者说曾经是非常强大有力的法师。
我这儿没什么东西您能看得上。
啊,不过你有!老人的眼睛闪烁着饥渴的光,要吞噬一切的光,连蜡烛的光芒都为之黯然失色。
你的生命!也就是眼下,雷斯林干干地说,也许不会太长了。
如果我告诉黯精灵们下面没有古老的法术书,他们根本不会相信,他们会以为我用魔法将书传送走藏起来自己用。
他四下看看,我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从这地窖中逃出去。
有办法的,-我的办法。
老人说,而且也是唯一的办法。
你说得很对,黯精灵会杀掉你。
他们可不是象他们装的那样是一帮贼,你要知道,他们都是高阶法师,会特别强大的魔法。
雷斯林本应该一开始就觉察出来的。
你还没彻底放弃吧?老人轻笑着问。
没有。
雷斯林抬起头,稳稳地凝视着老人,我在思考。
想吧,小法师。
一个对抗三个,你得好好的想上一想,不过还是当成十二比一吧,因为每一个黯精灵都至少当得四个你。
这是试炼。
雷斯林说,一切都是幻象。
是曾有法师死在试炼里,不过都是由于他们自己的失败和能力不足。
我什么错都没有,为什么法师公会要杀我?你和我谈过话了,老人轻轻地说,他们知道的,这就足以决定你的下场了。
你到底是谁?雷斯林不耐烦地问,为什么他们这么怕你?我的名字是费斯坦但提勒斯,也许你听说过。
是的。
雷斯林说。
很久以前,在大灾变之后绝望和混乱的年月里,一支丘陵矮人和人类组成的军队围攻了高山矮人宏伟的地底城市索巴丁。
而领导这支军队的是位公开蔑视法师公会的叛逆法师,拥有无匹力量的黑袍法师,他围攻索巴丁只不过是为了障人耳目,真正推动他的是他自己的野心。
他的名字就是费斯坦但提勒斯。
他建造了魔法要塞-萨曼要塞,从这里发起了对矮人的攻击。
费斯坦但提勒斯以魔法与矮人作战,而他的军队则使用剑和战斧。
成千上万的战士死在平原上,或是山隘中,法师的军队溃败了,索巴丁的矮人们获得了胜利。
在吟游诗人的歌中,费斯坦但提勒斯使出了最后一个法术,而这法术的力量足以劈开山川,将索巴丁打开缺口,长驱而入。
不幸的是,这个法术太强大了,费斯坦但提勒斯失去了对法术的控制,将萨曼要塞炸得粉碎,坍塌成废墟,如今那个地方叫做骷髅丘。
无数他自己军队的战士死在了爆炸中,也包括施法的大法师自己。
这是吟游诗人们所吟唱的,大多数人也相信的历史。
雷斯林总是想这故事中一定还有更多曲折隐情。
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力量是通过几百年积聚起来的,他不是精灵而是人类,依据传言,他想法欺骗了死神,利用一块附有魔法的血玉髓,从他年轻的学徒身上吸取精力,靠着谋杀延续自己的生命,然而他没能逃过自己毁灭性的强大魔法,至少世人是这样认为的。
显而易见,费斯坦但提勒斯再次骗过了死神,可是他的日子也不长了。
费斯坦但提勒斯,最伟大的法师。
雷斯林说,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法师。
就是我。
费斯坦但提勒斯说。
而你快死了。
雷斯林指出来。
*****************************************************************************第六卷 第五节雷斯林站在台阶的最下一级,等着老人解除关住翻板门的咒语。
他奇怪自己并不觉得害怕,只是由于等待而觉得难耐。
精灵们已经放弃打开门的努力,他们已经看出门是被魔法关住了。
雷斯林放任自己幻想精灵们都已经走了,而下一刻他已经在嘲笑自己的愚蠢。
这是试炼,要求他必需证明自己使用魔法作战的能力。
现在!雷斯林的脑中响起一个声音。
费斯坦但提勒斯已经消失了。
那老人的形象只是个幻象,只是为了让雷斯林看到才凝聚成形。
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个幻象了。
你很强也很聪明。
你是被你自己的甲胄保护着,而不是我的。
不过,你的试炼还没结束。
如果你的甲胄是由钢铁打成,真实而精密,那你能活下去。
倘若你的甲胄是用劣等材料做的,随着第一次打击,就会开裂,那时,我就可以乘隙而入,拿到我应得的。
一个声音并不能杀他。
雷斯林根本不在意。
他继续向前,走到门口,那个声音象烟一样飘逝在空中。
*****************************************************************************第六卷 第六节雷斯林穿过勒缪尔储藏室的门,踏进了一条黑暗的石头走廊。
起初他大吃一惊,向后退去,出了储藏室本该是勒缪尔的厨房。
然后他想起他并没有真的在勒缪尔的房子里,这一切只存在于他的想象中,存在于设计这一切的人的想象中。
在靠近他的墙上有光线闪烁,有个灯台,雕成银色的手里捧着白色的光球,象征着索林那瑞的光芒;旁边是一只青铜手中擎着红色的光球,再边上是只乌木雕出的手,手里什么也没有,至少在雷斯林眼里是如此。
那些将自己奉献给努塔瑞的法师们能够清楚地看到自己的道路。
从这些灯,雷斯林判断自己已经回到威莱斯大法师塔了,正沿着这座魔法建筑中无数的走廊中的一条行走。
费斯坦但提勒斯骗了他,雷斯林的试炼已经结束,他只要找到回法师之殿的路接受祝贺就行了。
一阵气息拂过他颈后。
雷斯林迅速转过身。
烧灼的痛苦,还有令人神经抽搐的金属刮擦着骨头的感觉使他身体一阵痉挛,那是他自己的骨头。
为了米卡和李奈!这是廉姆嘶哑的声音。
廉姆细痩有力的手臂努力要扼住雷斯林的脖子。
匕首闪闪发亮。
精灵本打算一击得手,打断雷斯林的脊骨。
但是他的呼吸足以引起了雷斯林的警觉,随着雷斯林一转身,匕首错失了目标,插进了肋骨。
廉姆准备冲着雷斯林的喉咙再来一下。
雷斯林在慌乱中没有想起法术。
除了魔法他别无武器,他也厌恶象动物一样用爪子和牙肉搏。
只要恐惧没有削弱他,就是他最有力的武器。
他看过的史东和卡拉蒙徒手相搏的情景清楚地浮现出来。
雷斯林两手交握,使出全身被激发出的所有力气,用右肘猛击向廉姆的腹部。
黯精灵一声闷哼,向后倒下,不过没有受伤,只是喘不上气来。
他又拔刀在手,跳起来继续战斗。
惊恐中,雷斯林紧紧抓住黯精灵握刀的手,两个人扭做一团,廉姆拼命要刺雷斯林,而雷斯林挣扎着要夺下黯精灵手里的刀。
他们在狭窄的走廊中打斗。
雷斯林的力气飞快地消失,坚持不了很长时间了。
绝望中,雷斯林用尽仅存的力气,将黯精灵握刀的手狠狠砸向石墙。
骨头发出折断的声音,精灵痛苦地大叫,不过依然顽强地紧握住武器。
恐惧支配了雷斯林,他一次又一次拼命将廉姆的手砸向石墙,刀柄浸透了血,变得湿滑,廉姆再也握不住刀,刀从他手中滑下掉落在地板上。
廉姆挣扎着想拾回武器,刀一定是掉到暗处了,他在地板上惊慌地四处搜寻。
雷斯林看见了刀,钢刃在努林塔瑞的明亮光芒中燃烧着红色的火焰。
精灵同时也看到了,扑了过去。
雷斯林抢在精灵之前拾起了刀,一刀插进廉姆的腹部。
黯精灵发出一声惨叫,身子弯成两截。
雷斯林抽出刀,廉姆踉跄着跪倒在地,双手按住腹部,鲜血从他嘴中涌出。
他向前爬了几步,然后死了,就在雷斯林脚边。
雷斯林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引起一阵抽搐,他转过身,想要逃开,可是两腿已经不受支配,他倒在地上。
灼烧的感觉从刀伤处传遍他全身每一个神经末梢。
他觉得恶心欲吐。
雷斯林在苦涩的绝望中想到,也许廉姆最终还是报了仇。
黯精灵的刀上淬了毒。
索林那瑞和努林塔瑞的光芒在他视线中渐渐飘摇模糊,混在一起,然后黑暗笼罩了他。
当雷斯林醒来,发现他还在那条走廊中。
廉姆的尸体也在,就在他边上,精灵僵死的手搭在他身上,那身体还有温暖。
雷斯林没有失去意识太久。
他将自己的身体勉强拖离黯精灵的尸体。
他带着伤,十分虚弱,缩进一条阴暗的走廊,靠在墙上。
痛苦盘踞在他腹中,绞扭着他的肠胃,令他呕吐不止,等到恶心过去,他躺回到地板上,等待死亡的来临。
为什么这样对待我?在一阵痛苦的晕眩中他质问道。
他知道答案,他竟然和一个强大的曾想取代塔克西丝的法师做了交易,那位法师是如此强大,即使他死后,法师公会依然害怕他。
倘若你的甲胄是用劣等材料做的,随着第一次打击,就会开裂,那时,我就可以乘隙而入,拿到我应得的。
雷斯林几乎要笑起来。
我没多少时间了,欢迎你来拿,大法师。
他躺在石板上,脸颊贴着石头。
他还要活下去吗?试炼如此可怕,也许他再也无法恢复了。
他的健康本就脆弱,就算他活了下来,他的身体也会象块破碎的水晶,仅仅靠着他的意志勉强维持着不至崩溃。
他要怎么样活下去呢?谁会来照顾他呢?卡拉蒙。
卡拉蒙会照看虚弱的孪生弟弟。
雷斯林瞪着努林塔瑞耀眼的红光。
他没法想象这样的生活,得无时无刻倚靠哥哥的生活。
还是死去更好一些。
从走廊暗处的阴影里浮现出一个身影,披着索林那瑞洁白光芒的身影。
他来了,试炼的最后一关。
我没法活着通过的。
雷斯林对自己说。
他几乎很感激有法师来结束他的痛苦。
雷斯林无助地躺在那儿,看着那个暗影越来越近,站在他身边,他能感到那股生命的气息,听到呼吸声,那身影向他弯下腰来,雷斯林不情愿地闭上了眼睛。
小雷?手指轻柔地碰触着他灼烧的肌肤。
小雷!那声音在哽咽,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卡拉蒙。
雷斯林说,不过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的喉咙因烟熏而嘶哑了。
我要把你从这儿带出去。
他的哥哥说。
强壮有力的手臂滑进雷斯林身下,他闻得到卡拉蒙身上熟悉的汗水和皮革的气味,听到了熟悉的胄甲发出的吱嘎响声,还有卡拉蒙的阔剑撞在墙上的声音。
不要!雷斯林试着挣脱。
他伸出无力、痩削的手去推哥哥宽阔结实的胸膛。
放开我,卡拉蒙!我的试炼还没完!放开我!他连喘带咳,声音嘶哑几乎让人无从听清他的话。
卡拉蒙用双臂抱起弟弟。
小雷,世上没有东西值得陪上你的命。
好好歇着。
他们从捧着白色光球的银色手下面走过,雷斯林看到了哥哥脸颊上濡湿闪亮的泪水。
他做了最后一次努力。
他们不会让我离开的,卡拉蒙!他挣扎着呼吸好说出话来,他们会挡住我们的。
你只不过是让自己也陷入了险境。
让他们来。
卡拉蒙坚定地说。
他迈着坚定,从容不迫的步伐沿走廊下去。
雷斯林无助地倒回去,把头靠在卡拉蒙的肩膀上。
有那么一会儿,他任自己感受着卡拉蒙令人安心的力量。
而下一刻,他开始诅咒自己的软弱,诅咒他的孪生哥哥。
雷斯林没有力气提高声音,只能静静地说:你这个笨蛋!你这个头号的大笨蛋!这下我们两个都要死了。
当然,你是为了保护我而死的。
就算到死,我还是欠你的……啊!雷斯林听到了,也感觉到哥哥深吸了口气。
卡拉蒙的步子慢下来。
雷斯林抬起头。
在走廊的尽头,漂浮着一个没有身体的老人的头颅。
雷斯林听到了低语声。
倘若你的甲胄是用劣等材料做的,。
卡拉蒙长吸一口气,准备战斗。
当卡拉蒙轻柔地将弟弟放到地板上时,雷斯林抗议说:我可以用魔法摧毁它!这不是真话,雷斯林连把兔子从帽子里拉出来的力气都没有,可是如果卡拉蒙去替他战斗,特别是和这个老人,那他就实在该死了。
是雷斯林做了交易,得了好处,他必须付出代价。
别挡着我!卡拉蒙!卡拉蒙没有回答。
他向费斯坦但提勒斯走去,挡住了雷斯林的视线。
雷斯林用手攀住墙,将身体靠到墙上,勉强倚着墙站立起来。
他正打算用仅有的力气大喊一声,警告他的哥哥,可是他的叫声没有出口,要发出的警告烟消云散,他瞠目结舌地看着。
卡拉蒙已经放下了武器,本应握剑的手,现在正拿着一节琥珀,而另一只持盾的手正拈着一小块皮毛,他将这两样东西摩擦,念诵着魔法的咒语。
从琥珀中射出一道闪电,划过走廊,击中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头颅。
那个头颅在大笑,笔直向卡拉蒙飘过来,卡拉蒙没有后退,继续高举着双手,再次念诵魔法咒语,又是一道闪电。
老人的头颅在蓝火中爆开。
似乎从另一个遥远的位面传来一声微弱的愤怒的尖叫,叫声很快就消失在沉寂中。
走廊空了。
现在咱们可以离开了。
门就在前面。
卡拉蒙满意地说,他把琥珀和皮毛塞进腰上挂的一个小袋子中。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雷斯林倚着墙,气喘吁吁地问。
卡拉蒙停住了,被弟弟狂野的目光吓住。
他脑中感应到的已经不是肉体的痛苦,那是早已盘踞在他身体中的痛楚,用毒牙咬噬着他。
强壮乐天的卡拉蒙,好心善良的卡拉蒙,开朗诚实的卡拉蒙,他是每一个人的朋友。
不象雷斯林,发育不良的狡诈鬼。
我今生所有就只有魔法,现在,你也会了。
雷斯林说,他平生第一次把这件事清清楚楚想明白,清清楚楚说出来。
雷斯林靠着墙支撑住自己,抬起双手,并拢拇指。
他开始吟诵,吟诵能唤出魔法的咒语。
小雷!卡拉蒙开始后退。
小雷,你在做什么?来啊,你需要我!我会照顾你,和以前一样。
小雷!我是你哥哥!我没有哥哥!在冰冷坚硬的岩石下,嫉妒在翻滚沸腾。
震动让岩石裂开,红热的嫉妒穿过雷斯林的身体,火焰从他双手涌出。
熊熊燃烧的火焰,吞噬了卡拉蒙。
卡拉蒙厉声惨叫,拼命想从火中逃出,可是他逃不过魔法。
他的身体在火中焦枯,消失,幻化成一个老法师的形象。
穿着黑袍的老人,头发和胡须都是一绺绺的火焰。
费斯坦但提勒斯,他的手,慢慢伸向雷斯林。
如果你的甲胄是劣等材料做的,我会找到裂缝的。
老人轻声说。
雷斯林没法移动,没法防护自己。
魔法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费斯坦但提勒斯站在雷斯林面前,老人如黑夜的袍子褴褛破碎,肉体已经腐烂,透过皮肤能看到白骨。
他的指甲和尸体上的一样又长又尖,眼睛中的光芒,灼热一如雷斯林灵魂中的热度,那温暖可以起死回生。
在老人干瘪的颈项上用链子挂着一块血玉髓。
老人的手触到了雷斯林的胸膛,嘲弄、折磨地抚摸着他的肌肉。
费斯坦但提勒斯将手插进雷斯林的胸膛,抓住他的心脏。
就象濒死的战士用手握住射进身体的箭尾,雷斯林抓住了老人的手腕,把全身的力量都放在紧握不放的手指上,就连死亡都不能使他松开手。
费斯坦但提勒斯被抓住,不断扭动想要挣脱雷斯林的掌握,但是他办不到,拿不到年轻人的心脏。
索林那瑞的白光,努林塔瑞的红光和努塔瑞不可见的黑光,雷斯林看不到的光芒,在他渐渐模糊的视线中融会在一起,化做一只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你可以拿走我的生命,雷斯林紧紧抓住老人的手腕说,而老人的手依然抓着他的心脏,不过作为回报,你要为我服务。
眼睛眨了一下,然后闭上了。
*****************************************************************************第六卷 第七节他真杀了自己哥哥?安提摩德听到帕萨理安告诉他的事情,难以置信,又问了一遍。
安提摩德没有参与雷斯林的试炼,不允许见习法师的老师或是保护人介入他的试炼。
安提摩德曾主持过其他几个年轻法师的试炼,大部分都进行得很顺利,每个人都通过了,却没有一个象雷斯林的试炼这样富有戏剧性。
在没有听到雷斯林试炼的详情前,他曾为不能参与而觉得遗憾,可现在,他非常震惊,也深感困扰。
可是这个年轻人现在穿上了红袍?我的朋友,你没弄错吧?我没法想出比这个更邪恶的行为了。
他杀的是他哥哥的幻象。
帕萨理安强调说。
你自己也有同胞手足吧?他含着意味深长的微笑问。
我明白你是指什么,是的,我有,而且曾有些时候,我也想看到我的哥哥被火焰包围,可是想想和真的去做有天壤之别啊。
雷斯林知道那是个幻象吗?帕萨理安回答说:当我问他这个问题时,他直视着我,然后说‘知道不知道有关系么?’他说这句话时的语调让我永生难忘。
安提摩德叹口气道:可怜的年轻人。
我应该说,可怜的小伙子们,因为双胞胎里的另一个也全都看到了。
这真的有必要吗?我认为非常必要。
卡拉蒙虽然是双胞胎中身体比较强壮的那个,可是实际上他依赖雷斯林的程度,远胜过雷斯林依赖他,这听上去有点奇怪。
因为如此,我本希望能切断这种不健康的关系,说服卡拉蒙他需要有他自己的生活,不过恐怕我的计划没有成功。
卡拉蒙完全没有怪罪弟弟:雷斯林在生病,头脑不清楚,没法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而且现在让事情变得更复杂的是,雷斯林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依靠哥哥。
这个年轻人的身体如何了?不好。
他能活下去,不过只是因为他有比他的身体要强大得多的意志力。
那么,雷斯林和费斯坦但提勒斯有过会晤,并且雷斯林同意和他做交易,他答应了用自己的生命能量供养那个疯狂的巫师!他们是碰过面,有过交易。
帕萨理安小心措词,不过我相信这次费斯坦但提勒斯得到的恐怕比他想交换的更多。
雷斯林什么都不记得吗?眼下是什么都不记得。
费斯坦但提勒斯很小心。
我不相信他希望这年轻人记得。
雷斯林也许同意了和他做交易,可是他没有象其他人一样死去。
有些什么东西使他活下去,抗争下去。
倘若雷斯林记起了那时的情形,我想倒是费斯坦但提勒斯该有危险了。
那么年轻人认为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是试炼本身毁掉了他的健康,毁掉了他的心和肺,使他一直咳嗽,好象要把仅存的生命都咳出来一样。
他将这个归咎于和黯精灵的战斗。
我没去纠正他这个想法,就算我告诉他真相,他也不会相信的。
你想将来他会发现真相吗?帕萨理安答道:只有当他真正了解了自己的时候,才会发现真相。
他必先要发现并承认自己内心的黑暗面。
如果他愿意去看的话,我已经给了他发现真相的眼睛-莱拉娜的沙漏魔眼。
从今后,他能看到时光流逝对万事万物的影响,青春凋零,美貌褪色,山川化做飞尘。
这样的折磨是为了什么呢?安提摩德生气地问。
他真心以为法师公会的首领实在是做得过分了。
教他不要傲慢自大,教会他要耐心。
而且就象我说过的,当他有一天内省时,使他能看清自己。
他的生命里不会有多少欢乐了。
帕萨理安也承认,然后补充道:不过安塞隆大陆上的人莫不如此。
你认为我很残忍,可是,对此我给了他补偿。
我从没说过-你不用说出来,我的朋友。
我知道你的感受。
我给了雷斯林马济斯法杖,最强大的法器之一。
不过他还要很长时间才能发现法杖中真正的力量。
安提摩德依然觉得不平。
现在你得到你的剑了。
帕萨理安庄严地回答说:好钢需经火炼,才经得起锤打,能锻成利器。
现在这年轻人需要去历练,去学习他将来需要的技巧。
法师公会里的人知道他和费斯坦但提勒斯打过交道,没有人会收他当学徒的,连黑袍法师都不会收他。
他们不会相信他的,那么,他将如何去学习呢?我相信他能找到老师。
有一位女士,对他很感兴趣,非常感兴趣。
不会是拉多娜吧?安提摩德皱起了眉。
不,当然不是。
另外一位,远胜于拉多娜,比她强大得多。
帕萨理安向窗外看去,红月闪耀着红宝石般明亮的光辉。
啊,真的吗?安提摩德心神一振,那么,好吧,我想用不着为这位年轻人担心了。
不过,他还是非常年轻,身体又很孱弱,而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正如你所说,在黑暗之后开始大举进攻之前,还需要几年才能将她的势力整备好。
不过战争的阴云已经笼罩了我们。
安提摩德抑郁寡欢地说,我们现在是站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中。
我想再问一次,那些我们需要的真神们究竟在哪里呢?在他们一直在的地方。
帕萨理安自信地说。
*****************************************************************************第六卷 第八节(完)雷斯林坐在威莱斯大法师塔中一张书桌前的椅子里。
他已在塔中住了好几天,帕萨理安允许这年轻人留在塔中,直到他从试炼中恢复过来。
而雷斯林永远不可能完全康复了。
他从前就不强壮,健康也不是很好,可是和他如今的样子比起来,每当他回首前尘,总不免对从前的自己又羡又妒。
他回想了一会儿自己的年少时光,带着憾意体会到他不曾全心珍惜过那些日子,不曾全心珍惜过自己那时所有的能量和活力。
可是他会愿意回到从前吗?他会愿意用现在这破碎支离的病体去交换从前那个完好的自己吗?雷斯林的手触到马济斯法杖的木质,法杖就在他身边,须臾不离。
那木头光滑而温暖,杖中蕴含的魔力传入他的手指中,令人兴奋的感觉。
对这柄法杖能施出什么样的魔法他所知甚少,任何一位法师,获得法器后,应自己去找出这件法器中蕴含的力量。
但是雷斯林能感觉到法杖中蕴含着巨大的力量,令他着迷。
大法师塔中没有多少关于这柄法杖的资料;许多关于马济斯的文献本都存在帕兰萨斯大法师塔中,当法师们受到迫害被迫迁往威莱斯时,大部分文献都失落了。
法杖本身作为极珍贵的法器存留了下来,然而据帕萨理安所言,这许多世纪以来,法杖从没被使用过。
当雷斯林问到这个问题时,帕萨理安只含糊地答说这是因为还没到法杖回到世间的时候,在这之前,还不需要法杖。
雷斯林揣测着为什么现在是时候让法杖重现人世,一柄曾用来与龙类战斗的法杖。
他很可能找不到答案,帕萨理安对此保持缄默。
除了告诉雷斯林在哪里能找到一些书,也许能提供有关这柄法杖的知识,他什么都没说。
现在其中的一本书就摊开在雷斯林面前,由修玛扈从的书记官写下的一小本四开书。
这本书与其说有助,不如说更令人沮丧。
雷斯林从中领教了好些指挥战斗,安排岗哨的知识,这些东西对战斗法师而言可能很有助益,可是几乎没提到法杖,只在不经意间提到只言片语。
这本书中记录了玛济斯的一件佚事,描述了法师从被围攻的城堡的最高处跳下来,毫发无伤地落在自己人中,令大家瞠目结舌。
他自己说这是利用了法杖的魔力……雷斯林在自己的笔记中写到:这表明法杖可使法杖的主人获得浮空的能力,可以轻若羽毛般浮于空中。
这是法杖本身具有的法术吗?需不需要念诵咒语唤出这个法术呢?使用这个功能是否有极限呢?除了法杖的主人外别人能否使用这个功能呢?这都是必须回答的问题,而这只是法杖魔力中的一项。
雷斯林猜这法杖中还有许多待发现的功用。
从某个意义上说,不知道这些,是令人沮丧的,他真希望有人曾一条条写下法杖的功用。
然而就算把法杖的力量的秘密全呈现给雷斯林,他仍然会自行去研究一番的,古老的文献可能并不真实,可能会故意隐藏一些秘密,除了自己,他不能相信任何人。
他可能要花些年月去研究,但是。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工作。
痛苦、使人衰弱无力、感到恐惧的咳嗽。
他的气管为之闭塞,不能呼吸,当这一阵发作到极点时,他有种可怕的感觉,彷佛自己再也不可能重新恢复呼吸了,他会窒息而死。
这只是一阵比较厉害的发作,他挣扎着要呼吸,因缺氧而觉得晕眩,当他略略好转终于能透上一口气,由于已经精疲力竭,只能将头埋在放在桌上的手臂中略做喘息。
他伏在那儿,几乎啜泣起来,受伤的肋部阵阵剧痛,横膈处由于剧咳而感到烧灼。
一只手轻柔地触着他的肩膀。
小雷?你。
你还好吗?雷斯林坐起来,把哥哥的手拂开。
多蠢的问题!就算是你问的。
当然我觉得不好,卡拉蒙!雷斯林用块手帕按住嘴唇,拿下来时见上面有点点血迹。
他迅速地将手帕藏进红袍上的一个暗袋中。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卡拉蒙耐心地问,不去理会弟弟的恶言讽刺。
你可以让我一个人待着,不要打搅我的工作!雷斯林回答说,你收拾好东西了吗?你知道,一个小时之内,我们就要离开了。
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没问题。
卡拉蒙开口说,可是一看到弟弟不耐烦的恼怒眼神,口吃起来,我。
我就去收拾。
实际上三个小时前他就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卡拉蒙转过身,准备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
他想着自己悄无声息地走开,可是实际上,他那一身装备发出的哗啷声,吱嘎声,简直比一整团出巡的高山矮人弄出的动静还要大。
雷斯林伸手从袋里掏出手帕,浸透着他自己的血。
他忧伤地凝视着手帕。
我知道从贝传那里问不出更明白的话了,就告诉他放下卷轴然后离开。
我会在闲暇时读这个卷轴。
很显然他不愿意留下这件神秘的物事,认定它会炸开成一团火焰或是别的无聊东西,不过还是照我吩咐的做了,一边离开还一边频频回头。
就算这样,后来我才知道,他一直拎着桶水守在我的门口,随时准备好只要一闻到烟味就将水泼到我身上。
我弄碎封印解开丝带,看到了下面这封信,我将它全文抄写在此:致阿斯特纽斯:也许我就要去做一件胆大包天的事。
* 极有可能我无法从这件事中全身而退(如果我下定决心去做),或者倘若我做到了,那世界将成另一个面貌。
如若我在此事件中遭遇死亡的命运,那么我允许您公开这份我早年生活的真实记录,包括一直被当作最高机密的,我在威莱斯大法师塔中的试炼。
我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回应许多有关我和我的家庭的不实传言。
我给你授权的前提是卡拉蒙也同意我的决定……并非如某些人暗指的,我从不曾忘记雷斯林的托付。
无论是卡拉蒙还是我都认为发布他的书稿的时候还没到。
如今,他的侄子帕林已经长大成人,在大法师塔中接受了试炼,卡拉蒙同意了发表这部书稿。
这是雷斯林早年生活的真实记录。
细心的读者会注意到这本书和以前发表的一些书有些出入。
我相信这些读者们能考虑到这些年来,雷斯林马哲理已经成为传奇,关于这位伟大法师的所流传的许多故事和歌谣都是错的,偏离了真相。
法师公会早已将试炼的内容作为秘密。
在雷斯林死后,关于他有许多出格和有害的谣言在流传。
卡拉蒙请求帕萨理安准许他出面澄清,因这些谣言可能会危害到克莱恩上操法者们的声誉,法师公会给了他授权,前提是要隐去某些事实。
因此卡拉蒙写了一个雷斯林试炼的简略故事,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双子试炼。
大体上,那个故事是真实的,然而大家可以看到实际情况与早年写下的故事有很多不同之处。
我谨以雷斯林的信来作结。
我之所以打破缄默是因为我想将事实公布于众。
倘若后人要评判我,我唯愿他们据实以判。
谨将此书献给赋予我生命的人。
雷斯林马哲理注:胆大包天的事是指他企图进入无底深渊挑战塔克西丝并取而代之。
那些对这个故事感兴趣的人,可在大图书馆里找到记载,上面标有龙枪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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