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25-03-30 09:01:21

红袍小子,我才不在乎你叫什么呢,也不想知道。

要是三仗过后,你的小命儿还在,没准儿我会请教一下你的尊姓大名,眼下还是省省吧。

从前我倒是常问人姓甚名谁,可才记住,这家伙就在我眼前挂掉了,真是瞎耽误功夫。

如今我再也不费这个事儿了。

-霍金(Horkin),魔法师薄纱般的雾霭笼罩着威莱斯的大法师之塔,天空中洒落下濛濛细雨。

雨珠打在竖立的窗扉上微微闪亮。

水滴从厚实的窗台上涌出,溢成涓细的水柱流布在高塔玄色的黑曜石墙面上,在庭院中汇成深浅不一的水洼。

一头毛驴同两匹骏马背负着铺盖卷儿和鞍囊站在院子里准备远行。

毛驴耷拉着脑袋,背脊松松垮垮地弯陷着,耳朵无力地垂在两边。

她是头被娇宠坏了的坐骑,只喜欢干燥的燕麦,温暖惬意的马棚,充满阳光的道路和缓慢舒坦的步子。

珍妮(Jenny)一点儿也不明白为什么她的主人非要在这么个潮湿不堪的天气旅行不可,她执拗地抵抗过所有想把她从厩栏里拖拽出来的企图。

那个曾经如此尝试过的壮汉现在正在一边照料着自己大腿上的淤青。

要不是她没能看穿他耍弄的卑鄙的诡计,她本可以享受着暖和的马厩。

都怪胡萝卜的香味和苹果的芬芳——这些引她上钩的罪魁祸首。

现在她站在雨里,忍受着背上的重荷,决意要让那个大汉吃点苦头,让他们都尝尝痛苦的滋味。

法师公会的首脑,威莱斯大法师之塔的主人帕萨理安从北塔(the NorthTower)的私人房间的窗户里俯视着这头毛驴。

他看见毛驴的耳朵抽搐着,当她的左后蹄猛踹卡拉蒙·马哲理的时候——他正力图把一个小袋系到她背上—— 帕萨理安不满地蹙起眉头。

卡拉蒙今天已经吃过毛驴的亏,现在格外小心翼翼。

他和帕萨理安一样注意到了那双泄密的耳朵抽动着,明白这是个不祥之兆并成功地躲过了毛驴的飞踢。

他抚摸着驴颈,给了她另一个苹果,但是毛驴连头都不抬一下。

通过对她的观察,帕萨理安认为他了解毛驴的一些计划,尽管可能没什么人会相信这点——这头记仇的牲畜正琢磨着往地上打滚。

所幸卡拉蒙根本不知道他所有细心打点的包袱就快被甩下驴背压个扁平,他着手装备另外两匹骏马。

马儿们和毛驴不同,它们厌倦了厩栏,十分乐意摆脱囚禁般的束缚,渴望着轻快的慢跑和舒展肌肉,看见新鲜美景的机会。

它们在雨里吐着气,吸着鼻子,顽皮地在石板上跃动、踩踏、起舞,精力旺盛地眺望着门外的迢迢大道。

帕萨理安也在看着远方的道路。

他可以看见它通向何处,远比当时克莱恩上其他人都更清楚地看到这条道路。

他看见了足迹和苦难,他看见了凶险。

他也看见了希望——尽管当魔法的光辉从一个年轻法师的手杖顶端的水晶球里投射出来的时候,它的光彩正在黯淡消退。

帕萨理安得到了希望,但却付出了可怕的代价,而且这希望的光芒给予他的还抵不上它同时带来的危险。

然而他必须相信。

相信诸神,相信他自己,相信他所选择来作为战斗之剑的人。

他的战斗之剑难受地站在下雨的庭院里,不时地咳嗽着,当他注视自己兄弟——正因为腿上的淤伤有些跛足——的时候,他由于寒冷而哆嗦着。

一个像他的兄弟般的勇士往往会毫不可惜地抛弃这样一柄战剑,因为它无论怎么看都显得差劲易碎,很可能在第一次使用的时候就被折断打碎。

帕萨理安比宝剑本身更了解它。

他了解年轻法师的灵魂中铁一般的意志,已经被鲜血融混,被烈火煅烧,被命运的铁锤打造锋锐,被他自己的泪水浸透冷却,现在成为了绝佳的钢铁,坚强而锐利。

帕萨理安创造了一件打磨精细的武器,但是和所有的武器一样,它有着双面的利刃。

它可以用来保护弱小和无辜,也可以反过来伤害他们。

他还不知道这柄战剑会割断哪条道路。

他怀疑宝剑本身是否知道。

这个年少的法师穿着崭新的红袍——他除了朴素无华,手工缝制的袍子以外买不起更好的穿戴——在院子里怒放的玫瑰树下缩成一团,寻找可以避雨的栖身之所。

年轻人瘦削的肩膀间或颤抖着,用手帕捂起嘴咳嗽着。

他每咳嗽一次,他那健康强壮的兄弟都都会放下手里的活儿,回过头来焦虑地看着自己羸弱的孪生弟弟。

这时帕萨理安会看到年轻人不舒服地僵直着,会看到他的嘴唇抽动,几乎能够听到他短促地告诫哥哥别管自己继续手中的任务。

一个人影急急忙忙地冲进院子里,正赶上阻止毛驴把身上的负荷甩到地面上。

这个衣装整洁,矮小精干的中年男子穿着一件灰色的袍子——他不想让一路的泥浆糟蹋了他的白袍——和一袭带有兜帽的斗篷,安提摩达斯(Antimodes)是个讨人喜欢的角色,当他责骂驴子的时候,他那教人快活的样子仿佛扫尽了一天的阴郁,从他挥舞的双手和手势来看,他正不停地抚弄着毛驴的耳朵,教导卡拉蒙打包的要诀。

帕萨理安听不见他们的谈话,但是他对着眼前的情景微笑着。

安提摩达斯是年轻法师的旧识、良师益友和保护人。

安提摩达斯抬头凝视着北塔,当帕萨理安往下瞧的时候他也同时望着上面。

虽然安提摩达斯从自己的角度看不到法师公会的首领,但他十分清楚帕萨理安正站在那里注视着一切。

安提摩达斯皱起眉头,沉下脸来,确信帕萨理安了解他的愤懑和不满。

雨水和薄雾无疑是帕萨理安的杰作。

法师公会的首脑可以自由地操纵大法师之塔周围的天气。

如果他愿意,那么他完全可以用一个春光明媚的天气把客人们送走。

事实上,安提摩达斯并不是为了天气而不高兴,它只不过是个借口。

安提摩达斯真正恼火的原因是他不满帕萨理安在处理年轻法师在大法师之塔里试炼上所采用的手段。

安提摩达斯的不满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在两人长久的友谊上都投下了一片阴云。

而这场雨则是帕萨理安的说话方式:我理解你的顾虑,吾友,但是我们的有生之年里不可能每天都生活在阳光下。

雨露和阳光一样,都是那些玫瑰树赖以生存的条件。

而且眼前的阴晦忧愁和郁闷的黑暗同即将到来的事情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安提摩达斯似乎可以听见帕萨理安的想法,他摇摇头,气恼地转过身去。

作为一个脚踏实地,讲求实效的人来说,他并不欣赏这种象征手法,况且他也讨厌被迫在彻骨的潮湿中开始他的旅程。

年轻的法师密切地注意着安提摩达斯。

当他调转身子回去安慰那头发怒的驴子的时候,雷斯林·马哲理自己抬头凝视着北塔上帕萨理安所在的窗子。

大法师感到了从这双眼睛——有着沙漏状瞳孔的金黄色的眸子——传来的凝视在触碰着他,好象切开他皮肤的剑刃的尖端一样刺痛了他的肉体。

这双金色的眸子和它那被诅咒的目光,拒绝透露出任何隐藏在它们背后的思维的蛛丝马迹。

雷斯林还没有完全了解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帕萨理安深惧着那天的来到。

但那也是代价的一部分。

这个年轻的法师会痛苦,会怨恨吗?帕萨理安不敢肯定。

他的肉体已经精疲力竭,健康遭到彻底地损坏。

从现在开始,他会变得多病,容易疲劳,要在痛苦中依靠他那结实的兄弟。

怨恨自然是件不难理解的事。

或者雷斯林回接受现实?他相信剑锋上锐利的钢刃值得他所付出的代价吗?这不太可能。

他还不知道自身的力量。

他需要时间去领会诸神的意愿。

他马上就要学到第一课了。

法师公会里所有的大法师要么参与了雷斯林的试炼,要么从同事那里得知了试炼中所发生的事(注)。

他们中没人愿意接纳他为自己的学徒。

他的灵魂不属于他自己,黑袍拉多娜说过,谁知道那个买主什么时候会回来索取他的财产。

这个年轻的法师需要指导,不仅是在魔法上,他在人生的道路上也需要磨砺。

帕萨理安经过周密的调查,物色到了一位可以教给他合适的学习课程的老师,一个不怎么称职却是帕萨理安寄予厚望的人——虽然导师本人听到这话的时候可能会大吃一惊。

按照帕萨理安的指示,安提摩达斯询问了弟兄俩是否有兴趣在春天去东方旅行,到声名远播的朗树的艾佛男爵(BaronIvor ofLangtree)的部队里接受佣兵训练。

这种锻炼非常适合年轻的法师和他的战士兄弟,他们既要挣钱糊口,又需要不断磨练各自的作战技巧。

除非帕萨理安犯了严重的失误,否则他们将来会用得到那些技巧。

用不着多加催促。

现在正是初秋时分,在这个季节里,勇士们开始考虑搁下武器,寻找一个舒适的地方以便他们在火炉前,一边诉说着自己的冒险生涯中的传奇故事一边度过寒冷的冬天。

夏季是战争的季节,春天则是为了战争而做准备。

这个年轻人将用一整个冬季的时间来治疗自己的伤口。

更确切的说,是用这些时间来适应自己的残疾,因为他的伤口永远不能痊愈。

这份工作可以防止雷斯林到地方上的公共游乐场为了钱而展示他的天分,他不是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为此法师公会的内部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只有那些幻术师和无能的骗术家才会觉得露天游乐场是个卖弄杂耍的好去处,而法师公会从来不会接受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帕萨理安还有另一个理由要送雷斯林去男爵那儿,一个年轻人永远——要是他够幸运的话——都不会知道的理由。

安提摩达斯已经有所怀疑。

他的老朋友帕萨理安从不是个就事论事的人,他所有的手段都指向一个明确而具体的目标。

安提摩达斯力图揭开谜底,他酷爱秘密就像守财奴酷爱自己的钱币一样,喜欢在夜里把它们细细地数点着,怜爱地抚摸着并暗自洋洋得意。

但是帕萨理安对此守口如瓶,从来没有落入哪怕是最精巧的陷阱里。

这一小队人马正在为出发做最后的准备。

安提摩达斯爬上他的小毛驴。

雷斯林在哥哥的帮助下跨上马儿,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对自己所接受的帮助态度粗暴毫无感激之心。

而卡拉蒙则用一股模范式的耐心来确认他的弟弟是否坐得安稳舒适。

然后他轻而易举地翻身骑上自己的高头大马。

安提摩达斯走在队伍最前面。

三人径直走出大门。

卡拉蒙骑在马上低头躲避着瓢泼大雨。

安提摩达斯将他极端的不满和恼火都化为怒视投向北塔上的那扇窗扉。

走在最后的雷斯林勒住马儿,坐在鞍囊上,转身凝视大法师之塔。

帕萨理安可以猜到年轻人心中闪过的念头。

其中的许多部分和他当年的想法一模一样。

我的生命在短短的几天里发生了多么巨大的变化啊!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我既强壮又自信满满。

而在我离开的时候却只剩下虚弱、疲惫、被诅咒的目光和病痛的躯体。

可是,我是带着胜利的喜悦和骄傲离开这里的。

我带着魔法而去。

为了得到它,我愿意拿我唯一的灵魂来交换……不错,帕萨理安轻声说道。

他注视着他们直到三人驶入威莱斯的魔法森林,从他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消失。

不过他的心灵之眼还会跟随他们很长一段时间。

不错,你会得到的。

你已经得到了。

只是你还没有发现。

雨下得更大了。

安提摩达斯此时一定正打心眼儿里咒骂他的老朋友。

帕萨理安不觉莞尔。

当他们走出森林的时候就可以享受到阳光。

太阳的热量会把他们的衣服烘干,这样他们就不必继续披着湿淋淋的衣服旅行。

安提摩达斯是个善于享受,身体健康的男人。

他会负责让大家安睡在有名的旅店里。

当然也会为此支付一切的开销,只要他有办法这么做而不伤害那对孪生兄弟的感情——要知道弟兄俩的口袋里虽然没有几个钱,但他们的骄傲和自尊却足以填满帕兰萨斯的王室金库。

帕萨理安离开了窗子。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再站在那里瞪着窗帘外的大雨。

他对房门施加了一个魔法之锁的咒语,这道强有力的咒语甚至可以抵挡一个像黑袍拉多娜那样厉害的法师。

除非得到许可,否则拉多娜是不可以在塔里逗留太久的,但是她却非常喜欢在一个不合适宜的时候突然拜访这里。

他永远不会让她发现自己埋首的特殊研究。

他也不会让任何住在塔里或经常出没于此的法师发现他正在做的事情。

现在还没到披露他所知道的那一小部分真相的恰当时机。

他还没能完全掌握它们。

他必须进行更多的研究以便发现他所怀疑的是否是事实。

他必须进行更多的研究以便查明他从密探那里搜集来的信息是否准确。

确信除了索林那瑞,白魔法之神外,任何人都不能破坏门上的咒语后,帕萨理安坐到了他的书桌前。

在这张桌子上——它是由矮人打造的,是索巴丁的领主们用来回报法师们的帮助的谢礼——放着一册书卷。

书卷非常非常的古旧。

古老到被遗忘的地步。

要不是帕萨理安从别的文献的参考书目里发现它,他甚至还不知道有过这样一本书。

之后,他被迫花费了大量时间去搜索它,为此搜遍了大法师之塔的图书馆,这所图书馆里塞满了参考书、咒语书和魔法卷轴,庞大到列不出一张完整的清单。

除了在帕萨理安的头脑中,它从来没有过一张书目清单,因为在那里存放了很多危险的文献,它们的需要严加看管,只有三个阵营的领袖们,以及法师公会的首脑也就是他本人知道它们的存在。

然而就像他面前的这本书一样,他从来没有留意过那些文献的存在,直到最后他才在库房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它,书被装在一个盒子里,盒盖上错误地或是故意地标着小孩子的游戏。

从盒子里其他的人工制品上可以辨别出它来自帕兰萨斯的大法师之塔,并且可以追溯到修玛的年代。

它无疑是和那些草草打包的东西一样,是法师们避免和安塞隆上所有的人作战,吞咽下他们的尊严和骄傲,离弃高塔的时候带来的。

这个标着小孩子的游戏的盒子被挤到角落里,不久就因为随之而来的大灾变的混乱而被人遗忘了。

帕萨理安用手轻轻地摩挲着古卷的皮质封面,这是他在盒子里发现的唯一的一本书籍。

灰尘和蛛网掩盖了书面上部分的浮雕标题,他用手拭去尘埃,小心地吹掉蛛丝,感到标题上的字母在他的指尖下撞击。

渐渐凸现出来的标题撞击着他的肉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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