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名叫肿大火腿(Swelling Ham)的酒馆位于一条小巷,挂牌上的标志是一只粉红色且神经质的猪。
闻闻这里的气味,就知道肿大火腿只有一样可以打打广告,那就是价格挺便宜的——窗内的木板上标着明码实价。
和大街上那些客满为患的酒馆相比,肿大火腿更能吸引没钱的人。
这里几乎没有老兵——他们花起钱来眼睛都不眨,而总是挤满了饥肠辘辘的、心怀梦想的人。
在进去之前,卡拉蒙的目光越过人群谨慎地观察了一番,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这才示意可以进去。
他们找到了一张脏兮兮的桌子。
可三个人只有两把椅子,为此卡拉蒙不得不把一个不省人事的醉鬼弄到地板上,拖走了这家伙的椅子。
忙乱的女招待们顾不了那么多,直接从醉汉身上踩过去或者跨过去。
一个女招待朝他们的方向扔来三碗火腿和豆子,还拿来了卡拉蒙和斯欧吉的两杯啤酒,以及雷斯林的一杯葡萄酒。
我母亲是个坎德人,斯欧吉轻松地说,一边咀嚼着满嘴的白豆、火腿和玉米面包,或者说,有绝大部分的坎德血统。
我想她可能有一点人类血统,因为她和我一样看上去更像人类。
就算真的有人类血统,对她也没什么影响。
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坎德人,喜欢生活里的一切事情,她不清楚是怎么有的我。
这味道真不错。
他不舍地推开面前的空碗。
雷斯林把自己几乎没动过的碗递到斯欧吉面前。
不用了,谢谢你。
斯欧吉摇头。
吃吧,我已经饱了。
雷斯林说。
他只吃了三口。
你不吃,这些也浪费了。
当然,如果你真的不想再吃点……斯欧吉接过碗,舀起一大勺豆子咀嚼起来,发出满足的声音,我从没吃过比这更好吃的东西。
但是,豆子是夹生的,火腿肉有点腐臭,面包已经发霉了。
雷斯林意味深长地盯着哥哥,后者和斯欧吉一样狼吞虎咽、埋头猛吃。
卡拉蒙的勺子停在嘴边,雷斯林朝斯欧吉的方向晃了晃头。
卡拉蒙看上去沮丧极了:啊,可是,小雷……雷斯林眼睛眯了起来。
卡拉蒙叹了口气,还有这些,他边说边把剩下的大半碗食物推到男孩面前,我午饭吃多了。
真的?卡拉蒙难过地盯着自己的碗,当然,我吃饱了。
哈,谢谢!斯欧吉开始吃第三碗,我们聊点什么?你的母亲。
雷斯林立刻答道,呷了一口葡萄酒。
哦,好。
我的母亲依稀记得有一个人类曾经对她很好,但她完全不记得何时何地,甚至连那人的名字都忘了。
她根本不知道怀了我,直到有一天我钻了出来。
她这辈子从没这么吃惊过。
不管怎么样,有个孩子对她来说太有趣了,她一直把我带在身边,有时也会搞忘了,扔下我走了。
但人们总是会找到我,追上我母亲,把我还给她。
她很高兴找到我,只是,有时候我怀疑她并不是很清楚我是谁。
等我长大了些,就可以很轻松地独自找到她了。
我大约八岁时的一天,她让我在一家药草店门口等她,打算进去卖掉一些我们收集的蘑菇。
那天我们走了很远的路。
外面太阳很大,天气很热,我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突然我听到老板大喊大叫,说那不是蘑菇而是毒菌,说母亲想要毒死他。
然后我就看到母亲跑出店子。
我想跟上她,但是母亲跑在我前面很远的地方,我跟着跟着就丢了。
老板没有追下去,他折回来,嘴里不断地骂着,好像是因为母亲顺手拿走了一罐肉桂棒。
我本来想跟上母亲,但是老板一看到我,就暴怒地把我打倒了。
我的头撞到一扇门的拐角上,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母亲早走远了。
我沿着路找了很久,但是再也没找到她。
真可怜,卡拉蒙同情地说,我们的母亲也丢了。
是吗?斯欧吉感兴趣地问,她也扔下你们不管了?可以这样说,雷斯林生气地瞪了哥哥一眼,你提到过你的‘老爸’,他在卡拉蒙再次开口前换了个话题,你后来找到了你的父亲?哦,不。
斯欧吉推开第三个空碗,在座位上稍作休息,还打了一个满意的嗝,那只是他让我们这样叫他的。
他是一个磨坊主,收留了很多迷路的孩子,让他们在他店里干活。
他说养我们比雇帮工便宜多了。
我厌倦了流浪,有一天他请我吃了顿好的,我就留下了。
他对你不好?卡拉蒙皱起眉头。
斯欧吉思考了片刻:不,还好。
他有时会打我,不过我想那是我该挨的。
他见我能读能写通用语,他说愚蠢的孩子会让他在客人面前丢脸。
我在那里待到十九岁,我想如果我一直待在那里,他会让我成为工头。
但是有一天,我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觉得脚痒了,总是坐不住,开始留心我梦里的路。
斯欧吉笑了,目光越过他们落在窗外,路在那里。
我看见它们在我面前延伸,在路的尽头我看到被冰雪覆盖的高山,长满绿树、开满野花的山谷,黑色怪异的树林,高大城墙包围的城市和高耸入云端的城堡,翻滚着浪花的广阔海洋。
这些梦太棒了,可每次醒来,我仍旧躺在四面空空的墙里,我难过极了,几乎要哭。
有一天店里来了个新客人,打算出售他的谷物。
他非常富有,买下了当地的好几个农场。
我和他交谈后,得知他曾经是一个战士,一个雇佣兵,他就是在那时挣的钱。
他讲了很多令人激动的故事,都是他的亲身经历,那时我就做出了决定。
我说如果他知道哪里还在招雇佣兵的话,就通知我,他满口答应,就是他告诉我疯子男爵的事情的。
他说男爵是个卓越的指挥官,也是个优秀的战士。
我通过他也只能知道这些,于是动身离开磨坊。
那是去年秋天的事情了。
我在路上走了六个月。
六个月!你从哪里走过来的?卡拉蒙吃惊地问。
南亚苟斯,斯欧吉得意地说,旅途太有趣了,至少大部分时间是。
我坐船渡过新海,在帕克—塔卡斯附近上岸,再从那边走过来。
你说你十九岁?雷斯林难以置信地问,也就说我们年纪相仿。
他朝自己的双胞胎兄弟点着头。
恐怕有一点误差,斯欧吉说,母亲不记得我出生的准确日期。
有一天我问她我多大,母亲问我想要多大。
我想六这个数字听起来不错,母亲也这么觉得,于是我那时就是六岁。
我是从那时开始算的。
那你的名字是怎么取的?雷斯林问,我猜‘斯欧吉’不是你的大名。
就我所知,也许是大名。
斯欧吉耸耸肩,母亲当时就喜欢这么叫我。
磨坊主一般喊我‘小子’,直到他发现我有一种天赋,可以拿到他需要的东西。
偷窃?卡拉蒙严肃地问。
不是‘偷窃,’斯欧吉摇着头说,当然,也不是‘借’。
这么说吧,每个人都有一些其他人想要的东西,也都有一些自己不需要的东西。
我所做的就是把它们找出来,我相信人们愿意拿它们交换自己需要的东西。
卡拉蒙挠着头说:我不知道。
但是似乎听上去不太好。
怎么会呢?等会让你看看。
豆子六个硬币,女招待说,她把长发拔到后面,好看清楚桌上的记号,啤酒六个硬币,葡萄酒四个。
卡拉蒙伸手掏钱袋,斯欧吉纤瘦的手指按住他的胳膊。
卡拉蒙疑惑地望着他。
我们没钱。
斯欧吉响亮地说。
女招待怒视着他们。
拉吉斯(Ragis)!她恶狠狠地喊道。
一个高大的男人从吧台后面的一大堆啤酒杯中站起身,朝女招待的方向看过来。
不过,斯欧吉迅速补充道,我注意到你们的炉火快熄了。
他指着巨大的壁炉,里面的木柴发出无力的噼啪声。
那又怎样?谁有工夫来砍柴?女招待回敬道,还有,这儿可不是你抱怨的地方,渣滓!要是不把钱付清,拉吉斯会让你们统统都去砍柴!斯欧吉朝着她微笑。
他咧开嘴,露出一种十分迷人、令人戒心全无的笑容:我们付给你的比钱可有价值多了。
没什么会比钱更有价值。
女招待不高兴地说,但是她显然有点动心了。
有的,当然有,时间、肌肉,还有头脑。
现在,我的这位朋友——斯欧吉把手放在卡拉蒙肌肉发达的胳膊上,是安塞隆大陆上最好最快的砍柴高手。
我呢,则是经验老到的侍者。
如果你还能让我们住上一夜,我的另一位朋友——这位著名的法师——会使用魔法材料让豆子变成贵店厨师的一道拿手菜。
所有的人都会慕名到你们的餐馆来品尝。
我们的豆子不是厨师做的!女招待愤怒地说,也从来没人认为难吃!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说,有了那些香料后,你们的豆子尝起来就会和帕兰萨斯城城主吃到的一样可口,甚至会更好。
当城主大人听说有这回事——我一定会告诉他——他将会长途跋涉只为来品尝这些豆子。
女招待勉强笑了笑:好吧,也有顾客抱怨过。
不过要注意,那不是我们的错。
厨子去地窖取酒的时候,在楼梯上把脚扭了,伤着了脚踝,这就意味着马布斯(Mabs)和我必须烹饪食物、清洗餐具,还要招待客人。
我们跑断了腿,拉吉斯又无法离开吧台,要酒的客人太多了。
她看着卡拉蒙,眼神变得柔和多了:你真强壮。
六个硬币,保证把火弄旺,再去地窖弄一桶酒上来,如何?很好,你去砍柴,还有你,法师——她轻蔑地瞟了雷斯林一眼,你会做什么?雷斯林从袍子里取出一个小袋子,放在手上,从里面拿出一个气味强烈的白色球根状物体。
这就是魔法材料,他说,剥掉皮,细细地切碎,放到豆子里面。
我保证这会引来街上所有的人。
我们不缺客人。
不过这玩意得和食物配好,可不能让客人把食物泼到我脸上。
她嗅着白色的球根,闻起来确实不错,你确保不会有人中毒?第一碗将由我的哥哥来吃,雷斯林说,卡拉蒙感激地望着弟弟。
那么……帕兰萨斯的城主,斯欧吉露出一副无限憧憬的样子,他扶过女招待因为长期劳动而发红的手,轻吻了一下,发誓说你们的豆子是他一辈子吃过的最好的美味。
女招待哈哈大笑,开玩笑地拉了拉斯欧吉的红头发:帕兰萨斯的城主,傻小子!你,法师,去厨房把你的魔法材料加进去。
她在桌前俯下身子,满是油污、褶皱的宽松上衣里,丰满的胸部露了出来。
她用小臂擦去涂画在木板上的记号。
我还会额外给你一点东西,亲爱的。
卡拉蒙说着,色迷迷地抓住女招待的手。
别闹了!她大叫着抽出手,同时俯下身子低语,我们晚上见。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甩了一下油腻腻的头发,跳开去招待那些嚷着要酒的男人们,来了,来了,这就来了!管好你们的裤带!暂时管着。
卡拉蒙轻声自语,咧开嘴笑了。
他吹着口哨走了出去,到后院去砍柴。
干得不错,斯欧吉,雷斯林说,站了起来,准备去厨房添加他的魔法材料——其实就是大蒜。
你帮我们省了一餐饭钱和一晚的住宿费。
不过我有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的袋子里有什么?斯欧吉瘦瘦的脸颊红了,他的眼睛调皮地眨着:母亲教的我一直没忘记。
他说着就跑开了。
*****第二天清晨,人们在男爵城堡外的院子里站成了两个纵队,双胞胎和斯欧吉也在其中。
一大块木板搁在两个凳子上拼成一张桌子,桌子上的一张羊皮纸用钉子固定着,以防被强劲的海风吹走。
等长官们到了,他们就可以审核这份名单,然后分配这些人去训练营。
在这儿的头一个星期,男爵将会包下他们的吃住,他们则在这一周内经历严格的训练,训练的目的是测试他们的力量、敏捷和对命令的服从程度。
这几天里,评分不够的人将会被剔除,并得到一小袋钱币,这是表示对他们参予训练的感谢。
通过的人则可以拿到第一周的薪水。
能坚持一个月的人就会被正式编入军队。
纸上登记了名字的大约一百个人中,一周后后会走二十个,到军队准备出发之时,大约有一半人能留下来。
天刚刚破晓,新丁们就开始排队了。
这天看来会是一个炎热的春日。
远处的地平线上,乌云正在聚集。
下午可能会下雨。
上午还没过完一半,那些站在队伍里的满怀希望的人们就开始流汗了。
双胞胎到得很早。
卡拉蒙兴奋异常,希望在破晓前就出发,雷斯林没这么想,他知道这将是漫长的一天,并劝说哥哥至少等到太阳出来。
卡拉蒙并未和女招待缠绵整夜——这令她倍感失望。
他整夜都在整理自己的装备,黎明时穿上了无比光亮的新盔甲。
他太兴奋了,以至于只吃了一人份的早餐,并在桌子旁坐立不安,不停地抽动他的剑,并且每隔五分钟就询问他们会不会迟到。
最后,雷斯林终于说可以出发了,就如他所说,这只是因为卡拉蒙快把他折腾疯了。
斯欧吉简直和卡拉蒙一样兴奋。
雷斯林怀疑男爵不会接受这个瘦弱、孩子气十足的年轻人参军,担心这会让斯欧吉失望透顶。
但是这个年轻人如此热情高涨,雷斯林估计斯欧吉的低迷也不会持续很长时间。
酒吧老板对他们的离开感到相当遗憾,特别是雷斯林。
加入了大蒜的豆子真的是魔力十足,香味把街上的顾客都引进了店子。
老板试着说服雷斯林留下来做厨师,雷斯林尽管很高兴,但还是礼貌地拒绝了。
女招待亲吻着卡拉蒙,斯欧吉亲吻着女招待,然后三人动身前往阅兵场。
他们在队伍里找到了位置,在明晃晃的阳光下等待着。
他们前面大约有二十五个人。
他们等了约一个钟头,队伍里有些人开始和周围的人交谈。
卡拉蒙和斯欧吉就和他们后面的人聊天。
站在雷斯林前面的人回头看着他,似乎想谈点什么,雷斯林装作没有注意到。
路上扬起的灰尘刺激着他的喉咙,他担心自己会无法克制地猛烈咳嗽起来,可以想象这会让他羞耻地离开队伍。
他避开了那人友好的目光,转而研究男爵的防御工事,他是如此兴趣盎然,好像是准备攻打这座城堡一样。
五个老兵护送着一个军士走了过来,这人矮小精壮,罗圈腿,独眼,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军士斜着眼睛,朝一百多人的队伍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嘲讽似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他对着身边的几个老兵说了句什么,他们哄笑起来。
队伍突然陷入了令人不安的沉默。
站在头排的男人脸色苍白,缩起身子,像是在躲避什么。
军士在桌子后坐下。
老兵们抄起双手,咧嘴笑着站在他身后。
军士的独眼就像一个钻头,犀利的目光穿透队伍的第一个人,落在第二个人身上,如此下去,似乎看穿了每一个新丁,直到队伍的最后。
他伸出一根脏兮兮的手指点着桌上的羊皮纸,对队伍排头的人说:写下你的名字。
如果不会写字,就在自己名字旁边打个叉,然后站到我的左边。
那个男人一身农民打扮,手里抓着一顶早已没了形状的毡帽,慢吞吞地往前走。
他谦恭地划了一个叉,然后温顺地站到指定的位置。
一个老兵朝他大喊:这里有头蠢猪,蠢猪,蠢猪。
其他几个也跟着哄笑起来。
农民畏缩地低下头,毫无疑问,此刻他极希望有个地洞可以钻进去。
下一个人显得犹豫不决。
他看上去在被两种思想撕扯着,其中一个催促他勇敢地争取自己的生活,不管怎样,他鼓足勇气走上前去。
写下你的名字,军士说道,听起来他已经觉得无趣了,如果不会写,就在你的名字旁打个叉,然后站过去。
枯燥的事情不断重复。
军士用同样的语调对每个人说同样的话,旁边的老兵则对每个新丁评头论足。
所有走过去站队的人都面红耳赤,大多数很顺从,但是站在雷斯林前面的年轻人却发怒了。
他扔下手中的羽毛笔,怒视着老兵,握紧拳头,威胁性地向前跨出一步。
沉住气,孩子,军士沉着地说,殴打长官,死路一条。
站回你的位置。
这个年轻人比大多数人都穿得好,也是为数不多能写自己名字的人。
他瞪着嘲笑他的军士,骄傲地昂起头,走到队伍中站好。
好战心强,雷斯林走近的时候,听到一个老兵说,他会成为个好战士。
如果他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气,另一个说,一周内就会走人。
打赌?赌。
两个人勾了勾手。
轮到雷斯林了。
他很清楚,这次训练的目的不只是招收新兵,还要羞辱他们、吓唬他们。
他了解过训练方法,知道指挥官会用这种手段,先把一个人贬得一无是处,再把他重塑为一个优秀的战士,一个心无旁骛、绝对服从命令的人,一个对自己、对战友充满信心的人。
非常适合一般的步兵,雷斯林轻蔑地想,但不适合我。
这时,军士刚好低下头,寻找那个发火的新丁的名字,打算参加打赌。
他用那只好眼睛盯着羊皮纸,打算从下往上查看名单,一只宽松的红色袖子和一只隐隐闪烁着金色光泽的手却遮住了光线。
站在军士后面的老兵窃窃私语,彼此示意。
军士猛然抬头,那只独眼盯着雷斯林,后者礼貌地说:我在哪里签名,长官?我作为战斗法师来应征。
唔,很好,军士说着,在阳光下斜视着他,这有个新家伙。
我们从没有过一个像你这样会点魔法的。
他不怀好意地笑着,魔法,只是玩笑而已。
我在哪里签名,长官?雷斯林问。
灰尘和沉闷的高温令他的喉咙开始收紧,他担心会在这些哄笑着的老兵面前突然咳嗽一阵。
他拉低兜帽,遮住脸和眼睛。
他实在不想提供给他们更多的笑料。
事实上,他们现在已经觉得他够有趣了。
你从哪里弄来这身金色的皮肤,男孩?一个老兵问,难道你妈妈是条蛇,哈?更可能是条蜥蜴,另一个说,他们笑了起来。
蜥蜴仔,那就是他的名字,军士,帮他写下来。
他会是新丁里开销最少的,第一个人说,他只需要吃苍蝇就够了!我打赌他有一条红色的长舌头用来捕食。
伸出你的舌头给我们看看,蜥蜴仔。
强烈的咳意攫紧了他的喉咙。
我在哪里签名?他强忍着咳嗽,问道。
军士抬头打量着他,意外地看到了一双沙漏状的瞳孔。
去通知霍金(Horkin)。
他对站在后面的一个老兵说。
他在哪?老地方。
士兵点点头,离开了。
雷斯林再也忍不住了,终于咳嗽起来。
幸运的是,这次咳得不算很凶,很快就过去了。
不过,这已经让军士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啦,男孩?病了?会传染吗?身体弱而已,不会传染,雷斯林微弱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我在哪里签名?男人指着纸。
空白处都可以签,他撇着嘴,明显轻视这个新丁,和其他人站到一块去。
可是,我来这里是——我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
军官的眼神示意他离开,服从命令。
雷斯林的脸颊发烫,他走过去,很不光彩地和其他新丁站在一起,这些新丁和那些还在等着的人都盯着他。
雷斯林默默地忍受着,不理会任何人。
他现在就希望卡拉蒙不要乱说些引人注目的话,不过据他对卡拉蒙的了解,这希望实在是太渺茫了。
写下你的名字,军士打着哈欠说,如果不会写字,就划个叉,然后站到我的左边。
当然,军士,卡拉蒙高兴地说。
他炫耀般地在羊皮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强壮得像头公牛,一个老兵说,智商可能也一样。
我喜欢大个子,另一个说,他们可以挡住很多箭。
我们应该让他站在最前排。
非常感谢您,长官,卡拉蒙满足地说,哦,顺便说一句,他谨慎地补上,我真的不需要任何训练,我可以略过所有的部分。
噢,真的?军士说。
雷斯林叹了口气。
闭嘴,卡拉蒙!他在心里说,闭上嘴巴然后走过来!但是,卡拉蒙显然乐于被这样关注。
当然,我知道关于作战的所有事情。
坦尼斯教过我。
坦尼斯教过你,是吗?军士说,身体前倾。
他的朋友们用手捂着嘴,晃动着身体,对这个笑料十分感兴趣。
这位坦尼斯是什么人?半精灵坦尼斯,卡拉蒙说。
一个精灵。
一个精灵教你战斗。
对,没错,还有他的朋友们,佛林特。
他是个矮人。
我明白了。
军士抚摸着自己灰白的下巴,一个精灵和一个矮人教你战斗。
我和我的朋友,史东。
他是个索兰尼亚骑士。
卡拉蒙骄傲地补充。
闭嘴,卡拉蒙!雷斯林在心里绝望地喊道。
还有泰索何夫·柏伏特,卡拉蒙继续说着,丝毫不理会双胞胎弟弟无声的命令,他是个坎德人。
一个坎德人。
军士表现得很敬畏,一个精灵,一个矮人和一个坎德人教你战斗。
他转向老兵们,后者被强烈的笑意憋得满脸通红。
孩子们,他严肃地说,让教官辞职,我们找到了更好的人选。
一个老兵跺着脚呻吟起来,拼命地忍住笑意。
其他的人都失去了冷静,转过身去,肩膀无声地抽动着,擦去忍不住流下的眼泪。
哦,这没有必要,长官,卡拉蒙赶紧说道,我还没有那么优秀。
哦,这么说,教官暂时可以不走?军士问,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他可以留下来。
卡拉蒙宽宏大量地说。
雷斯林闭上眼睛,不想再看下去。
谢谢你,我们很感激,军士表示由衷的感谢,现在——他看着名单,卡拉蒙·马哲理——他停下来,也许应该是卡拉蒙·马哲理爵士?不,我不是骑士,卡拉蒙说,担心产生误会。
史东才是。
我明白。
好了,现在和其他人站在一起去,马哲理。
军士说。
但是,我告诉过你,你真的不需要浪费时间来训练我。
卡拉蒙说。
军士站起来,身体前倾着,柔声说:我不想让其他人感觉不好。
这会令他们十分沮丧,然后就会离开。
所以,请您配合一下,好吗,卡拉蒙先生?当然,绝对没问题。
卡拉蒙随和地说。
噢,顺便说一句,马哲理, 军士说,卡拉蒙正走向又气又窘的弟弟,如果教官——教官是奎斯奈勒大人——犯了什么错误,你一定要提出来。
他将会非常感激你的帮助。
是,长官,我会的,卡拉蒙微笑着说,他走到雷斯林身边,哈,军士真是个好人。
你是天字第一号大笨蛋。
雷斯林柔声说,语气却非常暴怒。
啊?我?我怎么啦?卡拉蒙吃惊地问道。
雷斯林拒绝和他继续讨论下去。
他转过身,看到斯欧吉正朝桌子走去。
军士盯着他:听着,孩子,回家去,十年后回来,等你长大了再说。
我已经长大了,斯欧吉信心十足地说,此外,军士,你需要我。
军士擦了擦额头:哦,是吗。
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
我可以列出好些来。
我擅长搜集东西,无论你需要什么,我都能拿来。
还有,我可以翻过任何一堵墙。
我可以像老鼠一样钻到不允许去的地方。
我动作很快,在暗处用匕首是我的拿手好戏。
我可以悄无声息地穿过树林,毛毛虫的动作和我相比简直就是制造地震。
我可以闪进三层玻璃窗,拿走挂在贵妇脖子上的小金盒子,顺便再亲她一下,而她什么都不知道。
这就是我能为您做的,军士,斯欧吉说。
还有更多。
老兵没笑了。
他们都对斯欧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军士也一样。
你也可以说服一只苍蝇把翅膀拿下来。
军士专心地盯着年轻人,很好,写下你的名字。
如果你通过了训练,也许会对男爵有些用处。
雷斯林感觉到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他转过身。
你是法师?这个战士问了句废话,雷斯林是队伍中唯一穿着法师袍的人。
跟我来。
雷斯林点点头,走出队伍。
卡拉蒙紧随其后。
你也是法师?战士停下来问。
不,我是战士。
我是他哥哥。
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现在不行,卡拉蒙!雷斯林低声说。
战士摇着头:我的任务是带走法师,站回你的位置,杂碎。
卡拉蒙皱起眉头:我们从不分开。
卡拉蒙!雷斯林转身对哥哥说道,你今天让我够丢脸了。
服从命令,回去!卡拉蒙的脸红了又白。
好的,小雷,他咕哝道,当然,如果这是你希望的……这就是我希望的。
卡拉蒙受伤地退了回去,站在斯欧吉的旁边。
雷斯林跟着士兵穿过大门,走进男爵的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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