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逐渐变得狭窄曲折,人烟稀少。
奇蒂拉和龙进入了绝望之城最古老的地段。
大多数最初修建的房屋和住宅已经被拆毁,那些石头被用来建造取而代之的大型库房和粮仓。
白天,商人们来来往往。
夜里,害虫们——包括四条腿和两条腿的——是主要的居民。
鲜有这种时候,市长大人会突然心血来潮地下令让治安官和手下人清扫库房区,驱逐躲在那里的家伙,把他们从暗处和角落里统统赶出来。
随着战争的到来,大多数两条腿的害虫弃之而逃,溜到安全的城市去了。
从那以后,他们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在库房,也没有商人在街道上穿行、在街角边交易。
城里的这个地段——西区——空空荡荡、一片荒芜,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尽管如此,小奇的目光依旧十分警惕。
她无法想象伊莫拉图斯到底希望在这里找到什么,除非他认为龙会把他们的蛋藏在一间仓库里。
白天就要结束了,城墙后的焦土升起薄烟,遮蔽了落日。
山脉的阴影覆盖了这座城市,早早地带来了夜晚。
伊莫拉图斯最后停了下来,不过这似乎是为小奇,因为他已经跑过了整条街。
龙露出了极为自我满足的表情:哈,和我想的一样。
街道向前延伸到一面倾颓的花岗岩高墙为止,看上去似乎是这样。
奇蒂拉赶上龙时,才发现自己弄错了。
实际上,街道从两根高高的柱子中间穿过了这面墙。
岩石上锈迹斑斑的洞口说明这里曾经装过铁大门,控制商人们在这个地段的出入。
奇蒂拉从入口望进去,看到一个庭院和一幢建筑。
这是什么地方?奇蒂拉问,皱着眉头轻蔑地打量着那幢建筑。
一座神庙。
一座供奉神祗们的神庙。
或者我应该说,这是某一位神的神庙。
伊莫拉图斯极其厌恶地瞟了一眼那幢建筑。
你确定?小奇问,把它和豪华的塔克西丝神庙相比实在是不合适,这太小了,太……破旧了。
就和那位神一样。
伊莫拉图斯讥讽道。
这座神庙很小。
小奇从头走到尾只需要三十步。
三步宽阔的台阶通往一个狭窄的走廊,走廊的顶只有六根细细的柱子支撑着。
两扇窗子俯瞰着一个铺着破碎石板的庭院。
繁缕和某种密密麻麻的蔓藤在裂缝中生长。
在杂草丛中,到处都有一些依然茂盛的野玫瑰,爬上了庭院的围墙。
玫瑰花小且白,汲取了太阳最后的光芒,花儿似乎在微明的天空中发光。
玫瑰花使空气中满溢着甜美芳香的气味,这让龙很讨厌,他咳嗽着,喷着气,用袖子捂住鼻子和嘴。
神庙是用花岗岩搭建的,外表曾经覆盖过大理石。
一些大理石板——已经破损并发黄——依然保留着。
大多数大理石板都被拆下来,用到了别处。
前门是用黄金浇铸的,在阳光下微微闪光。
刻在建筑周围的雕带几乎完全湮没了,只有很深的圆孔,似乎曾经被凿子和锤子敲打过。
过去绘制的图案早已被抹掉。
阁下,您是如何知道这座神庙是供奉哪一位神祗的?奇蒂拉问,我没有看到任何文字、符号,没有一样东西说了这位神祗的名字。
我知道。
伊莫拉图斯咬牙切齿地说。
奇蒂拉走过石柱,进了庭院,以看得更清楚些。
金质的门都破碎不堪、凹陷不平。
她惊讶于这些门仍然存在着,并没有因为它们的价值而被熔掉。
诚然,黄金现在已经不怎么值钱,比不上更为实用的钢。
没人会手持一把纯金打造的剑开赴战场。
然而,如果这些门是纯金,还是有些价值的。
她会记得去告诉科洛斯指挥官,建议他在离开城市的时候带上这些门。
她可以看见两扇金门之间的一道细小的裂缝,意识到它们打开了一点点。
小奇有个奇怪的念头——她是受欢迎的,她接到了进入的邀请。
这个念头和她所想的不一样。
她强烈地感觉到里面的某种东西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公然抢夺她的珍贵物品。
神庙或许成了小偷们经常光顾的地方。
这位神叫什么,阁下?小奇问道。
龙张开嘴巴正要回答,又闭上了:我可不会说出那个名字来弄脏我的嘴。
小奇嘲弄地笑了:有人会认为你是惧怕那位显然不在这里的神祗。
别低估了他,伊莫拉图斯咆哮着说,他很卑鄙。
他的名字叫帕拉丁。
那么!我说出这个名字同时也诅咒它!他的嘴里冲出一团火焰,落在空庭院内破碎的石板上,短促地烧了一会儿。
一些野草化为灰烬,然后火焰就熄灭了。
小奇乞求上天没人注意到龙怒。
红袍法师——即使是他们中最伟大的——也不可能会吐火。
这样啊,我从未听说过他。
小奇说。
你是只毛毛虫。
伊莫拉图斯说。
小奇的手抓住了剑柄。
他是龙,但现在是人类的形态,她猜测他至少要花一点或更多时间把衣服变回鳞片。
而那时,她就可以杀死他。
冷静一下,小奇,她压抑着自己,记住,所有的麻烦都是因为艾瑞阿卡斯让我去找这头野兽并带回来。
别被他激怒了。
他想要狠狠地打什么,我不能责怪他。
这地方令人紧张。
她渐渐对周围的环境感到非常厌恶。
这里的神庙和土地都是那么平静和安宁,令她恼火。
奇蒂拉不是那种愿意浪费时间去思考生活的复杂性的人。
生活对她来说就是生存,不是思考。
她突然想起了坦尼斯。
他一定会喜欢这个地方,她轻蔑地想。
他会很满足这里,坐在龟裂的台阶上,望着天空,询问着关于星星的问题,那都是些没有答案的愚蠢问题。
为什么世上会有死亡?死后会怎么样?为何人们会受苦?为何存在邪恶?为何神抛弃了他们?就算小奇关心,这个世界依然我行我素。
抓住属于你自己的,用它来构造你的生活,剩下的就随它去吧。
小奇无法容忍坦尼斯的这种想法,她称之为用蛛丝织布。
他的模样,无来由地出现在脑海里,让她更为愤怒。
好了,这是在浪费时间!她说道,我们得在科洛斯把熔岩扔进城墙前离开这里。
不,伊莫拉图斯说,咬着嘴唇怒视着神庙,蛋就在这里。
它们在里面。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奇蒂拉怀疑地盯着他,那些金龙有多大?像你一样大?也许,伊莫拉图斯轻蔑地说。
他移开眼睛,并不去看她,而是盯着阴霾之中的落日,我从来没有特别注意过他们。
哈,小奇哼了一声,你指望我会相信那些和你一样大甚至比你还大的生物爬进那个房子——她指着神庙,然后在里面下蛋!她的耐心崩溃了,我想你把我当成了傻瓜。
你、艾瑞阿卡斯大人和黑暗之后塔克西丝!我和你们这些人到此为止了。
她转身,动身返回道路的尽头。
如果那颗豆子,也就是你称之为脑子的东西,在头骨里不大活跃的话,往墙上撞,再弹到黑不隆冬的角落里去,你就能接受事实了,伊莫拉图斯说,蛋都在山里,入口被密封住了,并且有人看守。
可以这样说,神庙就是警卫室。
蠢货们低估了我们的能力,认为它们在这里很安全。
或许打算让牧师们留下来看守。
但是牧师在叛乱前就逃跑了,也可能是被杀了。
现在没人来看着那些蛋。
一个都没有。
龙的推理非常合乎逻辑。
奇蒂拉转身面对他,暗暗地回剑入鞘,相信他没有注意到她拔出来过。
很好,大人。
你进神庙,找到蛋,清点数目,鉴别一下,或者做任何你应该做的事情。
我就待在这里放哨。
恰恰相反,伊莫拉图斯说,你将进神庙找蛋。
我确定这儿有一条地道通往密室。
一旦你找到了,就沿着地道走,直到你找到山里的第二个入口。
然后,回来报告我。
找蛋不是我的职责所在,阁下,奇蒂拉冷冷地回答,我从不知道龙蛋长什么样子。
我无法‘感觉’它们,闻出它们,或者是其他你所能做到的。
这是你的任务,黑暗之后塔克西丝给你的。
吾后陛下不可能预知蛋是被帕拉丁的神庙所看守的。
伊莫拉图斯恶狠狠地扫了一眼神庙。
他的眼里裂出了红光,重新移到小奇的身上,我不能去。
我进不去。
你说你不愿意!奇蒂拉发怒了。
不,是我不能,伊莫拉图斯说。
他的双臂交叉在胸前,抱着肘,他不让我进,他的声调满是愠怒,就像一个从地精滚球游戏中被赶走的小孩。
谁不让你?小奇问道。
帕拉丁。
帕拉丁!那个旧神?小奇非常吃惊,我记得你说他离开了。
我以为他离开了。
陛下是说他走了。
伊莫拉图斯的呼吸闪烁着火花,但是现在,我不那么确定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对我说谎。
他充满敌意地咬住牙齿,我所知道的就是我无法进入神庙。
如果我试着去做,他可能会杀了我。
哦,但是他会让我就这样走进去!你只是个人类。
他不在乎你,对你一无所知。
你不会有困难。
如果你遇到麻烦,我相信你能应付你遇到的任何挑战。
我看到过你拔剑的样子。
看到她面露挫败感,伊莫拉图斯笑了,那么,钨斯·玛塔,你真的得上路了。
就像你一直提醒我的,时间所剩无几。
我会在科洛斯指挥官的帐篷与你会面。
记住,找出蛋所在的密室和山的入口。
把每件事都记在这本书上。
他递给她一本小皮边册子:别浪费时间。
这肮脏的城市弄得我肠胃不适。
他离开了。
奇蒂拉想像着一副画面,她的剑尖刺穿了龙的胸骨,剑柄都埋进了他的背部。
在龙走后,她站在破落的庭院里,长时间地享受着这副幻象。
各种疯狂的想法涌进她的脑袋。
她可以离开,丢掉伊莫拉图斯和她的任务。
该死的艾瑞阿卡斯,该死的龙军。
没有他们,她也可以做得很好,她不需要他们,一个也不需要。
她的手把剑柄抓得太紧,一阵疼痛感让她清醒过来。
她的目光只有穿越这些城墙,才能看到艾瑞阿卡斯将军麾下部队的无数营火,就和天上的星星一样不可计数。
这支部队仅仅是他权力的一小部分。
终有一天,他将统治整个安塞隆,而她期望位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或者取而代之。
没人知道。
她还没有达到目标,一个目标都没有,还像个流浪的卖剑人。
这意味着,不管有没有神,她都必须进入那个该死的神庙,它似乎很欢迎她,但同时又让她充满一种奇怪的、冰冷的恐惧,一种不祥的预感。
呸!奇蒂拉说着,快步穿过破落的庭院。
她登上了两级台阶,走向那两扇碎裂的金门,却又停了下来。
无来由的恐惧令她产生了激烈的思想斗争,越是靠近神庙,这种感觉越是强烈。
奇蒂拉从两扇门之间的缝隙看进去,盯着前方的黑暗。
她观察着、聆听着。
她不再认为小偷会将此处作为藏身之处,除非他们比她还要走投无路。
但是那神庙里有某种东西,无论是什么,它吓跑了一条红龙——克莱恩上最强大的生物之一。
她什么都没看见,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最深的夜晚都没有这么黑,黑暗之后的心都没有这么黑,都比不上这座被遗弃的神庙。
小奇正责怪自己没有随身带着火把时,银色的光芒忽然散发开来,耀人眼目,几乎致盲,她此时的震惊可想而知。
奇蒂拉拔剑出鞘,退为防御姿势。
她站在原地,并未离开,尽管有一个惊慌的声音——这声音同样充满了无来由的恐惧感——大喊着要她放弃这个任务,赶快跑,跑得远远的。
就像那条龙。
他逃走了。
一个比我危险得多、可怕得多、强大得多的生物,奇蒂拉想着。
为何我要去伊莫拉图斯都无法去的地方?他又不是我的指挥官。
他不能命令我。
我会作为一个失败者回去面对艾瑞阿卡斯将军。
我可以把过失推在伊莫拉图斯身上。
艾瑞阿卡斯会理解的。
这是龙的过错……奇蒂拉站在金门里面,犹豫着,踌躇着,乐于倾听体内胆怯的声音,讨厌自己竟然认真地考虑它的暗示。
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恐惧。
她从未设想过自己可以被吓成这副模样。
如果她现在就转身离开,那么从此刻开始,直到她死前的每时每刻,她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这个地方。
她将再次体验她的恐惧,重温她的羞耻,再现她的怯懦。
她将无法忍受自己。
最好现在就了结它。
她握着剑,向前走了一步,走进了那片光亮,那片银色的光芒。
一道屏障——无形的、纤弱的、细如蛛丝却强硬得像是用钢绳编织的网——就在她的胸前延伸展开。
她推了推,却发现路已被封锁。
她无法通过。
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坚决地从黑暗中传出:进来,朋友,欢迎你。
但是首先放下你的武器。
墙内是受庇护之处。
奇蒂拉的呼吸憋在紧缩的嗓子里,她持剑的手在颤抖。
屏障把她阻挡在外,她首先想到这是一个玩笑。
她愤怒了,仍旧握着剑,猛推那道屏障。
我警告你,男人说,他的声音没有威胁,却充满同情,如果你是为了施暴而要进入圣地,你将会走上一条通往自我毁灭的道路。
放下武器,安静地进来,你会受到欢迎。
你把我当成傻瓜,认为我会放弃唯一的防御手段!奇蒂拉大喊着,试图看到说话的人,但是逆着的光亮无法使他显形。
你在这神庙里没有什么需要害怕的,除非是你自己带进来的。
那声音回应道。
但我带进去的只是我的剑。
奇蒂拉说。
她坚定地朝前迈了一步。
那道屏障之带紧压着她的胸,仿佛要切进她的血肉,但是她没有屈服。
压力消失得如此迅速,以至于她带着惊疑跌跌撞撞地冲进神庙,几乎要摔倒。
她像猫一样灵活,很快恢复了平衡,迅速地望向周围,身体旋转着,紧握住身后的剑,随时准备应付攻击。
她看看前方,又看了看旁边和后面。
什么都没有,一个人也没有。
当她进来了,那片在神庙外让她失明的银色光芒,此刻却弥漫着柔和。
光芒照亮了里面的一切,她可以借着这怪异的光芒,看清神庙内部的每一个细节。
奇蒂拉宁愿选择黑暗。
她找不到这光芒的源头,像是来自四周的墙壁。
神庙大厅的外形呈矩形,没有装饰,空空如也。
前面没有摆放祭坛,没有神祗的雕像,没有熏香的火盆,没有椅子,没有桌子。
没有柱子投下可供刺客藏匿的阴影。
这里无所遁形。
在银白色的光芒里,她可以看见一切。
一面与东墙相接的墙,依山而建,上有另一扇大门,是用银铸造的。
伊莫拉图斯这个该死的家伙是对的。
这扇门一定通往山里的洞穴。
她想找到一把锁或是一个门闩,但是根本没有。
这扇门没有把手,没法打开。
一定有办法的,她只需要找出来。
但是她不想把一个未知的敌人留在身后。
你在哪里?奇蒂拉问道。
一个想法闯入她的脑海——那个敌人可能就躲在银门的背后。
出来,你这个胆小鬼,现形吧!我就站在你旁边,那声音说,如果你看不见我,那是因为你自己的眼睛瞎了。
放下你的剑,你会看见我伸出的手。
是的,手上还有把匕首,奇蒂拉轻蔑地回应道,一旦我放下武器你就会干掉我。
我重复一遍,朋友,这里的任何邪恶都是你自己带来的。
惟有奸诈之心才害怕奸诈。
与空气交谈令她烦躁不安,奇蒂拉看准声音发出的方向,一剑切进那个隐形敌人应该是腹部的位置。
剑刃没有遇到阻碍,但是有一种令人麻痹的震动,就像金属撞上了闪电,波动着穿过她持剑的手臂。
她的手掌和手指感到刺痛,一种麻麻的刺感从手掌迅速传到胳膊。
她痛苦地喘着气,几乎松开了武器。
你对我做了什么?她愤怒地大喊,用两只手抓住剑,你用什么魔法来对付我?我没有对你做什么,朋友。
你所做的,就是对自己做的。
这多少有点法术!懦弱的法师!让我们面对面地打!她再次在空气中挥舞剑刃,乱砍乱切。
疼痛的感觉就像一条火焰燃烧着她的胳膊。
剑柄变得发烫,烫得像是刚从铁匠白热的熔炉里刚刚拿出来似的。
奇蒂拉无法再坚持住,她大叫一声,把剑扔到地上,捂住被烧伤的手。
我已经警告过你了,朋友。
那声音显得忧愁且悲伤,你已经迈出了自我毁灭的第一步。
现在,离开吧,你或许可以避开厄运。
我不是你的朋友,奇蒂拉忍住灼伤的疼痛,牙缝里挤出嘶嘶的声音。
她的手掌上有一道赤红高热的伤痕,明显是剑柄的样子。
那好,法师。
我已经扔了这把该死的剑。
现在起码让我看看你!他站在她前面。
如她所期盼的那样,不是一位法师,却是一个身着银色盔甲的骑士,沉重的盔甲老式过时,像是大灾变时期的样式。
头盔没有面甲,就像现代的头盔,但由一整块金属制成,没有盖住嘴或咽喉。
骑士在盔甲外穿着一件绣着翠鸟的白色外套,翠鸟的一只爪子抓着一支剑,另一只则抓着一朵玫瑰。
他的身体发着微光,几乎是透明的。
有那么一刻,奇蒂拉勇气顿挫。
现在她知道为何伊莫拉图斯不进神庙。
他说过,神庙是有守卫的。
他没有说是由死者看守的!我从不相信幽灵,小奇自言自语地嘀咕,不过当时我也不相信龙。
我的厄运全都成真了。
她可以转身逃跑,或许应该跑掉。
不幸的是,她的脚抖的厉害,在逃跑这件事上出不了多大力气。
振作起来,小奇!她命令道,它曾经是个人,但现在是个幽灵。
你无法掌控的人还没出生呢。
他是个骑士,索兰尼亚骑士。
他们通常被荣誉所束缚,让他们服输是很困难的。
我想死人也不会改变这种性格。
奇蒂拉试着注视灵体骑士的眼睛,敌人的眼睛一般会泄漏他下一步攻击的重点。
但是,骑士的眼睛是看不见的,隐藏于悬垂着的头盔的阴影之下。
他的声音听起来既不年轻也不老。
她强迫自己僵硬的嘴唇做出一个迷人的微笑,然后朝周围瞟了一眼,看到她的剑躺在地上。
必要的话,她可以用另一只手战斗,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
只要迅速俯身、伸手、夺取,武器就会重新回到她的手中。
一位骑士!奇蒂拉略为嘲讽地吐了一口气,她可不愿意让幽灵知道她被吓着了,我很高兴见到你!她朝着幽灵的方向走了一步,其实并不是想靠近他,只是要靠近那把剑。
听我说,骑士大人。
得小心!这里有邪恶的力量。
的确有。
骑士说。
他没有移动,一动不动地静立在原地。
他的注意力丝毫没有转移,这令小奇不安。
我想,这里的东西暂时离开了,小奇继续说,嘴唇上翘,露出一个促狭的微笑。
她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如果这幽灵有意要伤害她,他早就做了。
你或许把它吓走了。
不过,它很可能会回来。
到那时,你和我,我们将一起战斗。
我将需要我的剑——我将和你一起对抗邪恶,骑士说,但是你不需要剑。
该死的!小奇发怒了,咬住嘴唇,没有把这句鲁莽的话说下去。
她得想一个办法来吸引幽灵的注意力,只要几秒钟就够她拿回自己的剑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骑士大人?小奇按捺住怒火,重又露出笑容,我很惊讶你没有到城墙外面去,保护你的城市,抵御侵略者。
我们当中的每一个人在受到与邪恶战斗的召唤时,都有各自的职责。
帕拉丁的神庙就是分配给我的岗位,骑士庄重肃穆地说,我已经在这里站了两百多年的岗。
我不会离它而去。
两百年!小奇想笑,笑声却卡在喉咙里,引起了一阵咳嗽,是的,我想肯定有那么长的时间,就你一个人呆在这个荒凉的地方。
或者,有人和你一起站岗?没人与我一起站岗,骑士回答道,我独自一人。
多少有些惩罚的意味,我觉得,小奇很高兴听说幽灵没有别的可怕的同伴,你叫什么名字,骑士大人?或许我还知道你的家庭。
我的父亲——她本打算说她的父亲曾经是一名索兰尼亚骑士,但又仔细想了想。
有可能这个幽灵不光是知道她的父亲,恐怕对她父亲的了解不少于对光辉历史的记忆。
我的家人都在索兰尼亚。
她改口道。
我是丁斯穆尔(Dinsmoor)的奈杰尔(Nigel)。
奇蒂拉·钨斯·玛塔。
奇蒂拉伸出手,迅速变向,抓向她的剑。
那把剑已不在那里。
奇蒂拉盯着空空如也的地面。
她伸手在地上摸索,直到发现自己的行为看上去是多么愚蠢多么疯狂。
她慢慢地站起来。
我的武器在哪儿?她问道,你对它做了什么?这把剑花了我不少的钢币!把它还给我!你的剑没有受损。
你离开神庙的时候,就会发现它在等你。
让一个贼偷了!小奇的怒火代替了恐惧。
没有贼会碰它,我向你保证,奈杰尔爵士说,你也会在那儿找到藏在靴子里的小刀。
你不是骑士!起码不是个真正的骑士,小奇情绪激动地大喊着,一位骑士——不管是死是活——都不会采取这种流氓行为!我拿走你的武器是为了你好,奈杰尔爵士回答道,你要试着继续使用它们吗,除了给自己带来更大的伤害,你拿着它们一无所用。
困惑和挫败感袭来,奇蒂拉无助地怒视着这个疯狂的幽灵。
她知道几乎没有人能在她的怒火中无动于衷,几乎没有人可以忍受她黑色瞳孔所射出的炙热火焰。
坦尼斯曾经是那极少数人当中的一个,连他也不止一次被烤焦过。
奈杰尔大人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这无法帮助她解决眼前的困难。
由于怒火无效,她要试试诡计和诱惑,这两样武器没有被收走。
她转身离开幽灵,在空旷的房间里走动。
在装着欣赏建筑的同时,她抚平了嘴唇上的咬痕,熄灭了眼中的怒火。
嗨,奈杰尔爵士,她用哄骗的语调说,我们一开始就走错了,现在我们的状况堪忧。
我破坏了你所做出的努力。
你有理由感到失望。
至于我拔剑对着你,是因为你把我吓得半死!你也看到了,我没指望过这里会有人。
这里有种让我感到害怕的东西。
小奇故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更为诚恳。
她的目光中带着恐惧,这并非完全是伪装的。
这让我行事紧张。
我还是越早离开这里越好。
她放低声音,靠近了他:我打赌我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可以猜猜看吗?你当然是在看守着一堆宝物。
这理所当然。
没错,奈杰尔爵士说,我在这里看守宝物。
果然如此。
奇蒂拉对于自己没有很快领会到这个原因而感到惊讶。
伊莫拉图斯提到过有人看守着蛋,的确如此。
但不是牧师。
他们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奇蒂拉极为同情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皱起眉头。
勇敢,却无谋,骑士大人。
我听说过现在包围这座城市的敌军指挥官的故事。
科洛斯是一个硬汉,一个残酷的家伙。
听别人说,他是个半地精。
别人还说,他可以闻到秘密洞穴底部的一枚钢币。
他的麾下有两千士兵。
他们会在你的眼皮底下拆毁这座神庙,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即使是死灵也无能为力。
如果那些人真有你说的那么残酷,那么他们永远也找不到我看守的宝物。
奈杰尔爵士说道,小奇似乎看到他在微笑。
我打赌我可以找到它,她挑起眉毛,来回扫了一眼,我打赌它藏得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如果我找到了宝物,你可以把它挪到更隐蔽的地方。
所有人都可以随意搜寻,奈杰尔大人说,我的任务不是阻止你或者其他人寻找。
那么你到底愿不愿意我来找那宝物呢?奇蒂拉不耐烦地问道,希望这次幽灵能给他一个确定的答案,我找到后可以怎么做?那完全取决于你,朋友。
奈杰尔爵士回答道。
他伸出胳膊,指向银门。
奇异的光芒在门板上闪耀,他身上的锁子甲也相映生辉。
我需要一个火把。
她说。
所有进入的人都带着自身的光,奈杰尔大人回答道,除非他们真的陷入了黑暗。
你是这里唯一一个‘陷入了黑暗’的人,小奇诙谐地说,只是开个玩笑。
黑暗之中的骑士,不要介意。
小奇想起了史东·布莱特布雷德。
这个幽灵太容易上当了,而且缺乏幽默感。
她不相信他会因为看守宝物的工作而堕落。
我猜我回来的时候你还会在这里。
我会在这里。
幽灵说。
奇蒂拉试着推了一下那扇银门,以为会受阻。
令她惊讶是,那扇门轻易地打开了,平稳且安静。
光芒从她所站的房间里流出,如同温柔的洪流漫过她的周身,照亮了她身前的走廊。
走廊由光滑的白色大理石制成,深深地通进山脉。
她走近走廊观察起来,抬起头聆听着一切声响,嗅着空气。
她没有听到异常的声音,连老鼠跑过的声响都没有。
她唯一闻到的气味非常奇特——衰老、凋谢的玫瑰散发出的气味。
走廊上空无一物,除了白色的墙壁和银色的光芒。
但是当她站进敞开的门内,恐惧仍然攫住了她,这恐惧和她刚进神庙时所感受到的差不多,但是似乎更甚。
她感到不对,她的背后没有保护。
她很快转过身,双手抬起来要挡住这个攻击。
奈杰尔爵士不在那里。
没人在那里。
神庙空了。
小奇应该放心了,但是她颤抖地站在走廊的一端,不敢往前迈步。
奇蒂拉,你这个胆小鬼!我为你感到羞耻!你想要的东西,你为之卖命的东西,就在你前面躺着。
成功了,艾瑞阿卡斯将军就会赏赐你。
失败了,你就什么都不是。
奇蒂拉走进黑暗。
银门在她身后回转,带着一声轻柔、低声的叹息,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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