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袍小子!传话给红袍小子!雷斯林待在自己的帐篷里,利用晚上的一小段闲暇时间学习玛济斯的书。
雷斯林已经把书从头至尾地看了一遍,但是仍有一部分不清楚——记录者的笔迹有几处很难辨认——雷斯林正在一行一行地仔细阅读,抄录下来以供日后参考。
霍金找你,一个士兵的头伸了进来,他在法师帐篷里。
你派人来找我,长官?雷斯林说。
是你吗,红袍小子?霍金没有抬头。
他全神贯注于手头的工作上,正给炭火盆上的三脚架吊着的一小壶混合物加热。
他嗅了一下,皱起了眉头,接着把小指尖伸到壶里,一边摇着头,一边搅动着混合物。
不够热。
他不耐烦地瞪着那壶。
你派人来找我,长官?雷斯林又问了一遍。
霍金点点头,仍然没有看他。
我知道很晚了,红袍小子,但是有个工作要交给你。
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比我的袜子有趣多了。
他斜着眼睛瞟了一眼雷斯林,后者窘迫地涨红了脸。
确实,对于被使唤去做那些下人的工作,他感到极为失望,那些工作连溪谷矮人都难不倒:清洗、剪切用作绷带的麻布,整理、排列药草包,看守在火盆上炖着的脏兮兮的混合物。
最苦命的事情就是缝补霍金的袜子。
霍金手下没有裁缝工,他发现雷斯林在这个领域上无疑是有才的——在他和他的双胞胎兄弟失去双亲后的艰苦日子里,不得不自食其力,从而练就了这种技艺——于是霍金就把家务杂事交给了雷斯林。
雷斯林以为自己能从从容容地完成这些繁重的工作。
但显然不行。
莫贡指挥官告诉我,我们的同盟也有位红袍法师随行。
莫贡说他瞥见这人走过营地。
真的吗,长官?雷斯林很感兴趣。
我想你应该很乐意尽快地去做个交易,如果你不是太累的话。
我一点都不累,长官。
这是他迄今为止接受任务最为积极的一次,您希望我去交易什么?霍金摸了摸下巴。
我在考虑。
手头的这些卷轴我们都读不了,也许对那个法师还有点用处。
但是,你不要表现出对卷轴的内容一无所知。
如果他认为你读不了的话,他会把它们当作垃圾扔回来的,那样我们连一块破护身符都得不到了。
我明白了,长官。
雷斯林说。
他为自己不能阅读这些卷轴而深感懊恼。
说到护身符,我拿来了那盒你分类标签好了的东西。
你觉得里面有没有值点什么的?您不了解,长官,雷斯林回答道,一件手工制品,仅仅我们说它不值钱,不代表另一个法师就发现不了它的用处。
至少,他狡猾地笑了,我会暗示他这些东西物超所值。
毕竟,我是您的学徒。
如果我了解这些魔法物品的真正力量的话,您不大可能这么信任地交给我拿着。
我就知道你适合做这项工作,霍金非常高兴,再拿上两罐医疗药膏当作添头。
还有,可别摆显这个——霍金递过一袋硬币,如果他真有一些有价值的东西,而又不愿意交换的话,你可以用钢币买。
好了,现在看看我们需要什么呢?两个人查看已有的魔法物品,决定他们还缺的是什么,讨论哪些是有用的以及雷斯林能支付多少钱。
一个卷轴五个钢币,一瓶药剂十个,一本法术书二十个,一件手工制品二十五个,这是我们的底线。
霍金规定。
雷斯林提醒长官这价钱与现在的行情不符,但是霍金坚持己见。
虽然雷斯林不得不服从,但他私下决定带上自己的钱,如果发现什么很有价值的物品超出霍金愿意支付的限度,那么他就自己付钱。
啊,就这么办了!霍金说道,他满意地看着壶里的东西开始冒泡。
他用布包住壶把,从炭火盆上拿起来,小心地把混合物倒入一个大瓦罐里。
他用一个软木塞塞住罐子,把罐身擦干净后装在一个篮子里,递给了雷斯林。
这个,带去给那个红袍法师。
换一个钳子,如果那儿有的话。
这是什么,长官?雷斯林迷惑地问。
他只朝那堆混合物瞟了一眼——混浊的液体里满是白色的块状物。
一副药剂?给他做的晚餐——鸡肉和面团,霍金说,我的独门秘方。
给他尝尝,他就会把你想要的小玩意拱手相送。
他温柔地拍拍罐子,没有一个活着的法师会不喜欢我的鸡肉和面团。
*****雷斯林拿着沉甸甸的手工制品、魔法卷轴和一罐鸡肉面团,还有一大堆药膏罐子,以及一小瓶可以让对方润润喉咙说好的蜂蜜酒,步行走出男爵的营地前往同盟的营地。
霍金认为没有必要让一个全副武装的卫兵护送年轻的法师,但是如果他能听到莫贡指挥官讲述的下午与男爵一同在同盟营地里的所见所闻,他可能就会派的。
事实上,雷斯林只带了用来照明的玛济斯法杖和一把暗藏的小刀用以自卫。
毕竟,他以为周围的人都是朋友。
他最初遇到的是警戒线上的同盟军。
那些士兵十分怀疑地盯着他,但是雷斯林如今已经习惯于隐藏容貌,并且知道如何处理这样的情况。
他诚实地报告了自己的任务,说他要拜访一位法师同道,并和他做一些交易。
起先士兵压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一位红袍法师?他们可不这样认为。
然后,有一个士兵想了起来,是有一位红袍法师在傍晚前到达了营地,但是之后就没有看到他露面。
据那个士兵说,那是个令人作呕的家伙,没人喜欢他。
他们本打算割开他的喉咙,但是有一些关于他的传闻……那个红袍法师坚持要见科洛斯,他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于是被很快地带到了指挥官那里。
接下来士兵知道的事情就是,他们为红袍法师支起了帐篷,而且待他就像是对待指挥官遗失已久的姐夫。
士兵们让雷斯林通过了警戒线,对他携带的物品只是大致地检查了一下——没人愿意近距离地接触法师的物品。
有几个人很露骨地暗示他,如果雷斯林愿意留下他的篮子,然后回来的时候带上红袍法师,篮子里就会有好东西。
很显然,与受欢迎的霍金不同,这位战斗法师并没有得到他的士兵朋友崇高的敬意。
不过,我也不一样不受欢迎。
雷斯林自言自语着穿过警戒线,走进同盟营地。
他看到了刑罚的场景,但他并不清楚那里发生了什么。
他看到有人睡倒在地上,以为那只是军队里普遍采用的某种奇怪的训练方法,不多看一眼就走了过去。
他没有看到绞刑架上摇摆着的尸体,但是,他已经见识过苛刻的军纪,所以就算看见也不会让他感到惊讶。
他到处打听战斗法师的帐篷。
有个人勉强指出了帐篷所在地后,很直率地问他是不是确定要和那个法师打交道。
凡是谈起那个法师的人都板起一副面孔,其后隐藏着深深的恐惧。
因此,雷斯林对这红袍法师的敬重之情油然而生。
雷斯林最终找到了法师帐篷,它距离营地里的其它帐篷很远。
这帐篷巨大、宽敞。
雷斯林在帐篷外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来平息他的兴奋和期望。
他将要去拜访一位真正的战斗法师,一位红袍法师同道,十有八九地位显赫。
这个法师可能正在招收学徒。
雷斯林不能离开霍金,现在还不行。
道义和合同制约了他,他得为男爵服役满期限。
但是现在有一个机会,让他为那个法师所认识,甚至留下深刻印象。
谁知道呢?这个红袍法师也许会非常欣赏雷斯林,愿意出钱买下他的合同,立刻把他挖走。
年轻人总是容易浮想联翩。
雷斯林从微微打开的帐篷卷帘中往里望,借着浸泡在一碗香油中的蜡烛的亮光,他有幸看了一眼那位红袍法师。
他似乎听到了嘶嘶的呼吸声。
他重新镇定下来,打算给人一个沉着冷静、富有才能、职业的形象。
雷斯林把装着鸡肉和面团的篮子移到了拿着玛济斯法杖的胳膊上,用空出来的手敲了敲帐篷柱子。
是你吗,毛毛虫?帐篷里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如果是的,就别摇这帐篷了,进来汇报。
你在那个见鬼的神庙有什么发现?雷斯林处于极为尴尬的境地。
他得承认自己并不是对方期待的毛毛虫,还得在这个倒霉的开场中继续介绍自己。
糟糕的是,他觉得肺被堵住了。
他刺耳地咳嗽了一声,拼命想清清喉咙,决定假装没有听见刚才的话。
请原谅我打扰您,大人,他通报道,欣喜地感觉到肺里的压力缓解了。
我是雷斯林·马哲理。
我是一名跟随朗树的艾弗男爵军队的红袍法师。
我带来了各种各样的卷轴、魔法物品和药剂。
我来看看您是否有兴趣做个交易。
滚到无底深渊去。
如此粗鲁的言论把雷斯林着实吓了一跳,他极为震惊,张口结舌地瞪着帐篷。
无论如何,他都没预料到这种情况。
他从未遇见过这种法师,连法力强大、位高权重的帕萨里安本人,也不会拒绝一个学习新法术的机会。
光是好奇心,就足以让雷斯林认识的任何一位法师从帐篷里冲出来,把装卷轴的盒子和手工制品的袋子翻个底朝天。
或许这红袍法师根本不想交易。
但是,该死的,至少那人该有兴趣看看雷斯林带来了什么。
雷斯林冒险朝帐篷里面偷看,希望能看到法师。
红袍法师向后靠在椅子上,显然是让自己隐身于黑暗中。
或许您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大人,雷斯林说,语气中带着最大限度的尊敬。
我带来了许多魔法物品,其中一些相当强大,希望您——他听到一声类似水壶烧开时发出的尖啸声,袍子急促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帐篷的卷帘突然被拉开。
一张脸——铁青色的脸上嵌着一双怒气冲冲的红眼——探出帐篷外。
怒火像热风一样冲击着雷斯林,他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让我安静地待着,红袍法师咆哮着,或者,以黑暗之后的名义,我将亲自送你去无底深渊——红袍法师怒气冲冲的红眼震惊地睁圆了,嘴里狂暴的咒骂瞬间消失。
法师瞪着的不是雷斯林,而是他手里的法杖。
至于雷斯林,他专心致志地盯着这个法师。
两人都一言不发,都惊讶得哑口无言,都看到了出乎意料的事情。
你盯着我做什么!法师问道。
我该问同样的问题,大人!雷斯林震惊地回答道。
我可没盯着你,毛毛虫。
伊莫拉图斯咆哮着。
这是事实,他几乎没有瞟一眼这个人类。
龙的视线被法杖牢牢吸引了。
伊莫拉图斯第一个龙类本性的冲动就是直接夺过法杖,把那人烧成灰烬。
他的手指抽动着,魔法的咒语在喉咙里蠢蠢欲出,在舌头上燃烧起火。
他经过一番努力后才压制了这股冲动。
杀死这个人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还得进行乏味的解释,也会在帐篷外的地上留下一团黑黢黢的油污。
他决定让这个人苟且活着——至少暂时如此——最重要的原因是龙对那根法杖的好奇心。
要是在草地上烧焦了,那东西就不能提供信息了。
伊莫拉图斯发现,他渴望找出脑海中翻滚着的问题的答案,这个想法竟然盖过了愤怒——钨斯·玛塔经常说的是一个词是什么来着?手腕。
他得使点手腕和这个人类打交道。
很难预料伊莫拉图斯什么时候会忍不住撕开这个生物,拧断其脑袋,用尖利的前爪刺穿其身体。
你最好进来。
伊莫拉图斯咕哝着,自以为这是个亲切的邀请。
雷斯林仍然站在原地,站在帐篷外面。
他已经习惯了那双被诅咒的眼睛,习惯了通过承受了魔法的瞳孔观察这个世界,所有的事物在他眼中都为时间所影响,青春凋零,美貌褪色。
眼前的这个人或许才四十出头,雷斯林看到的红袍法师应该是满脸皱纹,更加衰老。
雷斯林看到的面容模糊不清,而且有两张脸,这两张脸杂乱地拼凑在一起,就像画家把所有的颜料都混在一堆。
一张是人类法师的脸,另一张则很难看清楚。
但有一种红色,变幻、闪烁的红色,在雷斯林的眼前一闪而过。
这个男人长得有点像爬虫,尤其是他的第二张脸有点像。
雷斯林有个感觉,如果他集中注意力看着第二张脸,他可以看清楚,也就能弄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
但是每当他设法集中注意力时,第二张脸就融入了第一张。
但是,他注意到,这两张脸都有一双闪动着红色火焰的眼睛。
这个人是危险的,不过,所有的法师都是危险的。
雷斯林接受了邀请,他提高警惕,小心谨慎地走进帐篷。
他这样做实际上和龙是出自同一个理由。
好奇。
红袍法师身材高挑细瘦,他的衣服雍容华贵。
他朝一张小野营桌子走去,坐在一张折叠椅上,生硬地做了一个手势。
他的动作中优美与笨拙并存,就像那两张脸一样。
一些小动作——手指的摆动,比如说稍稍弯曲指头——都表现得灵活且流畅。
大点的动作——坐到椅子上——则非常笨拙,似乎他不习惯这样的动作,必须停下来想想该如何做。
让我看看你带来了什么。
伊莫拉图斯说。
雷斯林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这神秘之处上,并没有回答。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手里抓着篮子、卷轴盒与法杖。
以无底深渊的名义,你干嘛老用你那双畸形眼睛盯着我?伊莫拉图斯暴躁地问道,你到底是不是来交易的?让我们看看你有什么。
他用细长、锋利的食指尖在桌子上烦躁地敲击着。
事实上,帐篷里只有一件魔法物品是伊莫拉图斯真正感兴趣的,就是那根法杖。
但是他需要先知道一些事情,尤其是——这个人类对他拿着的东西知道多少?看他的样子,一定不多。
一定没有那个人多,那个伊莫拉图斯第一次见到的拿着这根法杖的人。
伊莫拉图斯咬牙切齿地回忆着。
雷斯林垂下了视线,无视他眼中的侮辱。
他本来可以对这个人的容貌品头论足一番。
但是他忍住了。
毫无疑问,这个法师比他年长,也比他优秀。
雷斯林觉得自己正站在魔法力量的漩涡中心。
法力在他周围旋转着,发出噼啪的声音,闪烁着光芒,这种力量来自于那个人。
雷斯林以前从没感受过这种魔法风暴,即使是在法师议会的首领面前也没有。
他因羡慕而谦卑,下决心要这个男人身上学到点什么,或者就此毁灭。
为了让自己腾出双手来展示交易的物品,雷斯林把玛济斯法杖斜靠在小桌子旁。
伊莫拉图斯的手径直穿过桌子朝法杖伸去。
雷斯林看到了他的动作,立刻放下篮子,抓过法杖紧靠着身体。
不错的拐杖,伊莫拉图斯说着露出了牙齿,给了一个他认为是友善的、消除敌意的微笑。
你怎么得到它的?雷斯林无意讨论他的法杖,于是假装没有听见。
他一手紧紧抓住法杖,铺开卷轴、手工制品,拆开药剂罐子,动作很像集市里的小贩。
这里有一些很有趣的东西,大人。
这个卷轴是从一个黑袍法师手里得到的,我们有理由相信他是一位非常高阶的法师,这里还有——伊莫拉图斯伸出胳膊把所有的物品——卷轴、药剂、篮子和罐子——从桌子上推下去了。
这里只有一件魔法物品我有兴趣得到。
他说着,视线停在法杖上。
卷轴盒子滚到桌子下面,手工制品满地都是。
罐子在坚硬的地面上摔了个粉碎,鸡汤溅湿了雷斯林的袍子下摆。
这是唯一一件我不打算交易的魔法物品,大人,雷斯林说,他把法杖抓得过紧以至于手指和前臂因为用力过度而疼痛起来,其他的这些物品也相当强大——呸!伊莫拉图斯激动地说。
他的身体一扭,伸展开了,但并没有站起来。
我的小手指的力量就比你带来的那些想蒙我的微不足道的小东西强大得多。
法杖除外。
我只可能对法杖感兴趣。
你是怎么得到的?雷斯林正准备说出实际情况,正准备骄傲地说法杖是伟大的帕萨里安送给他的礼物。
然而保守秘密的自觉性让他把话咽了回去。
说法杖是法师议会的首领所赠,只会引来更多的议论和问题,多半会提升它在法师眼里的价值。
雷斯林实在不想再和法师纠缠下去,越早离开这个奇怪的人越好。
这法杖是我家族代代相传的,他一边说一边退向帐篷的边缘,因此,您看,大人,我被家庭的传统和荣誉所束缚,因此不能卖掉它。
既然我们无法做成交易,大人,祝您日安。
雷斯林偶然说了恰到好处的话,这或许救了他的命。
伊莫拉图斯立刻推断出雷斯林是强大的法师玛济斯的后代,玛济斯一定给他的家人留下了关于法杖力量的书面说明,至少也会口头传下来。
这时,伊莫拉图斯盯着年轻人看,他似乎陷入了一个玛济斯的家人所带来的该死的记忆中。
玛济斯曾击败过红龙伊莫拉图斯。
玛济斯和他那根法力强大的法杖差点杀死了伊莫拉图斯,给他造成了极其严重的伤害,那些伤口尽管已经愈合,但是仍然让他痛苦不堪。
那根法杖给伊莫拉图斯带来的梦魇足足持续了几个世纪,它散发着魔法的光芒,炫目、灼热、致命。
他愿意用他丢失的所有财富来交换法杖,他要占有它、握着它、宠爱它,用它来击溃他的敌人,用它来杀死他们,就像曾经差点杀死他一样。
他要用它杀死玛济斯的后人。
伊莫拉图斯不能以这单薄的人类躯体同玛济斯法杖的继承人战斗。
他考虑过是否变回龙的形态,但是很快就否定了。
他要报复所有伤害过他的——金龙和银龙,他两面倒的女王,还有现在的玛济斯。
龙年复一年地等待着复仇,也不在乎多等待几天。
你忘了拿走你的罐子,贩子。
伊莫拉图斯说着,严肃地扫了一眼散落在脚下的魔法物品。
雷斯林没有打算在地上爬,去收拾那些卷轴、罐子和戒指,把自己置于极易受到攻击的状况。
留着它们,大人。
如您所说,它们没有什么价值。
雷斯林朝法师微微地鞠了一躬,这种姿势高于起码的礼节,因为他是以这个鞠躬作为优雅地离开帐篷的借口,如此就不用转身背对着法师了。
伊莫拉图斯没有回答,那双红眼只是看着雷斯林离开——或者说是看着法杖离开,就像太阳光在水晶中聚焦并射入一根麦杆,法杖可能会着火。
雷斯林走出了帐篷,步子高速如飞,完全不看路,也不是很清楚自己所走的方向。
他唯一的想法就是离那个神经兮兮的、容貌模糊、眼神致命的人越远越好。
当他看到自己营地的篝火时才觉得安全,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让他安下了心,于是雷斯林放慢了脚步。
谢天谢地他终于回到了朋友之中,他褪下了兜帽,绕了一个大圈到自己的帐篷。
他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尤其是霍金。
刚刚安全地离开了众人的视线,雷斯林就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
汗水几乎流遍了他全身,他觉得头晕目眩,胃部不适。
他紧抓住法杖,还是担心会被人夺走,他低下头盯着被鸡汤打湿的靴子。
这味道让他觉得恶心,让他又想起在那个帐篷里恐怖的遭遇,又想起那个眼睛里满是红色火焰的法师,他惊惧且无力地意识到,如果红袍法师动手,雷斯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拿走法杖而无力阻止。
雷斯林感到窒息、作呕。
数月后,一看到餐桌上的焖鸡,雷斯林就会作呕,他不得不离开桌子,留下卡拉蒙面对挑战一扫而空。
当虚弱感过去,他觉得自己还算胜任,于是前去霍金处汇报。
雷斯林思考了很久该如何说。
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隐瞒真实情况,选择说谎,这最多让他像个傻瓜。
最后,雷斯林决定告诉霍金事实,这并非由于他追求高尚,只是因为他实在编造不出丢失了魔法物品的谎话。
当你需要坎德人的时候他们在哪里?霍金惊讶地看着雷斯林空手而归。
当雷斯林平静地承认他是从红袍法师的帐篷里逃出去的,并把魔法物品都留在了那里时,他的惊讶变成了怒火。
我想你最好解释一下你的行为,红袍小子。
霍金冷冷地说。
雷斯林作出了解释,他逼真地再现了那场会面的每个细节。
他形容了一番那个红袍法师和自己的恐惧,还有当他确信那个红袍法师打算攻击他并且夺走他的法杖时,那种完全占据他身心的慌乱。
雷斯林只保留了一件事情没说,就是那两张合而又分、分而又合的脸的出现。
对此他无法向霍金解释,连自己都搞不懂。
起先霍金怀疑地听着这个故事。
他对自己的学徒真的很失望,他怀疑年轻的法师私自卖出了物品,并且想私吞那些收入,尽管霍金承认,他对这个年轻人渐渐有了一些尊重和赞许,很难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情。
霍金近距离地盯着雷斯林,心里明白如果这个年轻人认为谎言能带来财富的话,他就不会为此而自责。
但是霍金发现他没有说谎。
当雷斯林讲述遭遇的时候,他面色苍白,虚弱的身体不断发抖,回忆的阴影笼罩了他的眼睛。
雷斯林说得越久——当他愿意谈论这件事情后,他的言语带着一种狂热的情绪——霍金就越相信年轻人说的是事实,事实也许就是那么奇怪。
你之前说,这个法师很强大。
霍金摸着下巴,这个动作显然他思考时不由自主做的,他在陷入困惑时常常如此。
雷斯林停下了在法师帐篷里踱来踱去的脚步。
尽管他十分疲惫,但他无法静静地坐着,只能不安地在小帐篷里来回走来走去,身体倚靠着法杖,现在他绝不会让它离开自己视线和掌握。
强大!雷斯林大喊道,我曾经站在法师议会首领的面前,伟大的帕萨里安,据说是活着的最强大的大法师,和那个男人的比起来,我感觉他所散发的力量只是夏季的阵雨,而那个男人的则是强劲的飓风!虽然如此,但也只是一个红袍法师。
雷斯林在回答前犹豫了一下,这么说吧,长官,尽管这个法师穿着红袍,但是我清楚地感觉到这件袍子不是为了一个魔法之神而穿出来的,甚至……呃——他无能为力地耸耸肩,像他的皮肤一样。
红色的眼睛,橙色的皮肤。
他可能是个皮肤病患者。
我曾经见过一个皮肤病患者。
那个士兵是我在刚加入男爵的军队时见到的。
我想他是在C团,他——很抱歉,长官。
雷斯林不耐烦地打断了霍金的回忆,我们该做些什么?做?做什么?对那个法师?霍金摇摇头,我想说,别管他了。
当然,他偷了我们的东西,让我们面对事实,红袍小子,那些东西都不值钱,除了你的法杖以外,他也很快就指出来了,他应该受到小小的谴责。
如果你不太介意的话,我要对男爵大人提及这件事情。
告诉男爵大人我落荒而逃,长官?雷斯林痛苦地问。
当然不是,红袍小子,霍金温和地说道,对我来说,处在那种情况下,你的行为是很好很正常的反应。
不,我只是要对男爵提及我们认为那个法师为人有些险恶。
加上其他那些我所听到的盟军情况,我怀疑尊贵的男爵大人会感到十分惊讶的。
霍金的语气冰冷。
有可能这是个变节的法师,长官。
雷斯林说。
没错,红袍小子,就是这样的。
霍金回答。
变节的法师不会遵循法师公会制订的规则,那些规则用以确保强大的魔法不是在鲁莽或狂热的情况下施展的。
这样的规则意在既保护平民也保护法师本人。
变节的法师对其他法师来说非常危险,世人都知道每个法师议会的成员都有义务和责任,必须在发现变节法师后试着说服他们加入议会,如果遭到拒绝,就摧毁他们。
对于此事你有何打算,红袍小子?霍金继续说道,向他挑战?叫他出来?放在以前我会这样做,雷斯林轻笑着说道,他想起自己曾挑战过一个变节的法师,这让他几乎丢了性命。
我打算继续学习我的功课。
我还没有愚蠢到去挑战这个人,如他自己所说,一个小手指里的魔力就比我全身的还多。
别把自己看扁了,红袍小子,霍金说,你有潜力,而且你还年轻。
终有一天,你将和他们当中的最优秀者并驾齐驱。
雷斯林惊讶地望着长官。
这是霍金第一次称赞他,这让他相当愉悦,连恐惧所带来的寒冷都被融化了。
谢谢你,长官。
不过那天似乎还早,霍金高高兴兴地继续说道,因为你现在还没办法在施展燃烧之手时不把自己的衣服点燃。
我告诉过您,长官,我那天感觉不太舒服——雷斯林开始解释。
霍金咧嘴笑了。
只是开个玩笑,红袍小子。
只是开个玩笑。
雷斯林没有心情理会霍金的高兴。
请原谅我,长官,我非常疲倦。
现在应该早就过了午夜,我听说明天清晨有场战斗,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就去休息了。
所有的事情都很奇怪,霍金在学徒离开后自言自语地咕哝着,一个患皮肤病的法师,我以前从未遇到过,我对这片大陆可是了如指掌。
不过似乎对我而言,克莱恩变成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实在是非常非常奇怪的地方。
霍金摇着头走出帐篷,打算同男爵喝上一杯晚酒,敬这个奇怪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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