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科洛斯指挥官和他无礼的言论,男爵一句话也没对他的军队提及。
但是男爵并没有禁止他的卫兵谈论他们在同盟营地里的所见所闻。
当天晚上,那个指挥官 恶狗狂吠似的言论如同森林大火般在雇佣兵中迅速传开,激怒了一批又一批人,点燃了整个营地。
所有的人都在说要马上攻进西城墙,让那个指挥官大跌眼镜,不仅如此,他们还要攻下整个该死的城市,在那家伙吃完早餐之前。
当这些话传到侧翼军团——他们隶属辛勒吉大人,荣幸地领到了于清晨发动攻击的命令,其他部队的士兵对其羡慕不已——是时这支幸运团队的成员正忙碌地擦拭着盔甲,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就像是在做日常工作一样。
小雷!卡拉蒙像阵风似的冲进弟弟的帐篷。
你有没有听说——我正准备睡觉,卡拉蒙,雷斯林尖刻地说,走开。
但是这很重要。
小雷,我们队里说——你碰倒了我的法杖。
雷斯林看着地下。
对不起,我来拣——别碰!雷斯林命令道。
他从床上坐起来,拿起法杖靠在床头。
那么,你到底想要说什么?他疲倦地说,快一点。
我实在太累了。
即使是弟弟的坏脾气也无法破坏卡拉蒙的自豪和兴奋劲儿。
当他说话的时候,他像是占满了整个帐篷,健康的体魄和强壮的躯体在黑暗中膨胀着,挤满了所有的空间,吸走了所有的空气,让他的双胞胎弟弟感到极其压抑窒息。
我们队领了任务,将在明天一早率先发动袭击。
‘第一个投入战斗’,这是长官大人说的。
你来和我们一起吗,小雷?那将会是我们的第一次战斗。
雷斯林凝视着黑暗。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没有接到任何一个命令。
噢,啊,真是糟糕。
卡拉蒙当即泄了气,但是很快又兴奋起来,情绪再次膨胀,你会得到命令的。
我可以肯定。
想想!我们的第一次战斗!雷斯林把头转向枕头的另一边,远离他的哥哥。
卡拉蒙突然发觉是时候要走了。
我去磨剑。
我们明早见,小雷。
晚安。
他离开的时候响动极大,非常吵闹,就和他进来的时候一样。
*****打扰了,长官,雷斯林说,他站在霍金的帐篷外面。
您睡了吗?里面传出不满的咕哝声:睡了。
我很抱歉吵醒您,长官。
雷斯林钻进帐篷,他的长官躺在小床上,毯子拉到了下巴。
只是我刚刚听说我哥哥的团队接到明天早晨攻击西城墙的命令。
我想您可能会需要我准备一些魔——霍金坐了起来,他的眼睛在玛济斯法杖的光芒下紧紧闭上了。
法师没有穿着袍子睡觉,袍子叠好了放在床旁边的包裹上。
用他的话说,他是在裸睡。
熄掉那该死的光,红袍小子!你想做什么?弄瞎我吗?嗯,好多了。
那么,你刚才叽里咕噜地跟我说了些什么废话?雷斯林不得不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法杖的光芒熄灭后,他站在帐篷中的黑暗里,四周充满了腐臭的汗味和碾碎的花瓣香。
你叫醒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霍金抱怨着躺了回去,他抓过毯子拉到肩膀上,我们都需要休息,红袍小子。
我们明天都会受伤的。
是,长官,雷斯林说,但是那场战斗——男爵大人没有给我什么明天战斗的命令,红袍小子。
不过——当霍金困乏的时候他的语气就变得讽刺,或许他给了你命令。
不,长官,雷斯林说,我只是在想——你要去的话,就再动动脑筋!霍金哼了一声,听我说,红袍小子。
明天的战斗只是佯攻,一场小冲突罢了。
我们是要试试这座城市的防御能力。
你要是和敌人遭遇,就是把我们的底牌都亮给了敌人!我们这场战争最后的终结者,是你和我,红袍小子。
男爵让我们法师在最后一幕登场,是要让敌人惊慌绝望。
现在就离开,让我睡一会。
霍金把毯子拉上来盖住了脑袋。
*****那晚没人能静下心来睡觉。
每个人都醒着聊天,有的吹嘘明天自己会如何如何,有的痛苦地抱怨没有被选中,有的对那些够幸运参加第一次进攻的人提建议表祝福。
军士们让他们把话说完,然后视察营地,命令每个人都躺到干草上,为了次日的战斗,他们需要休息。
营地终于安静下来,尽管几乎没人真的睡着。
雷斯林回到他的帐篷时,一阵异常剧烈的咳嗽发作了。
他几乎整晚都在痛苦地呼吸。
男爵躺在自己的帐篷里,懊恼地想他当时应该狠狠地回敬科洛斯指挥官。
霍金被雷斯林吵醒后,无法再次入睡。
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脑袋里咕哝着诅咒他的学徒,想着即将来临的进攻战。
霍金一向笑嘻嘻的脸变得严肃起来。
他叹了口气,嘀咕着向他的酒友、亲爱的努林祈祷,坠入了梦乡。
斯欧吉睁着眼睛,提心吊胆地盯着黑暗,因为有人告诉他由于他太矮了,将不能参加明天的进攻。
卡拉蒙一直在擦他的盔甲,直到它光亮得穿在身上一点也不难堪,他这才裹着毯子躺下,心想:你知道的,我可能明天就会死掉。
他考虑着这个可能性,揣摩着自己对此的想法,当他醒来时已是清晨。
*****天空呈灰蓝色,遍布低垂的云朵。
虽然还没有下雨,但是营地里全都是湿的。
空气也是潮湿沉闷的,热得没有一丝风的踪影。
军团旗帜也失去了以往的精神,颓唐地挂在旗杆上。
浓厚的空气中所有的声音都弱不可闻。
铁匠往常响亮的敲击声变得刺耳且尖细。
辛勒吉大人的团队起得很早。
他们在乱七八糟的帐篷前整队。
最先去战斗,最先吃早餐!卡拉蒙说,他笑着拍了拍斯欧吉的背,我喜欢这种安排!通常在攻击前的整晚,侧翼军团都会进行敌情侦察,这意味着他们总是最晚回到营地,也是最晚列队去吃早餐的,这些残羹冷炙是其他军团像溪谷矮人一样横扫之后留下的。
卡拉蒙在过去的几天都是吃的冷麦片,他极为满足看着滋滋冒气的培根和新鲜的热面包。
你吃吗?他问斯欧吉。
不,卡拉蒙,我不饿。
你觉得达马克(Damark)说得是不是真的?你认为军士是不是不会让我——行了,把你的盘子装满!卡拉蒙催促道,你要是不想吃,我会吃掉的。
他也要来一点小麦蛋糕。
卡拉蒙告诉厨师。
卡拉蒙坐在长木板桌子前,面前摆着两个堆满食物的盘子。
斯欧吉坐在他旁边,咬着指甲想事,每当军士走过身边时他就朝她投去恳求的眼神。
噢,喂,小雷。
卡拉蒙从盘子里抬起头,看到他的弟弟站在面前。
雷斯林看上去苍白无力,眼睛下有黑眼圈。
他的袍子被雨水和汗水打湿了,握着法杖的手在颤抖。
你看上去不太舒服,小雷,卡拉蒙忧虑地说,他忘了早餐,站了起来,你还好吧?不,雷斯林粗声粗气地回答,我没觉得‘好’,我从没感觉‘好’过。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我整晚都没睡。
不,别对我大惊小怪!我现在好多了。
我不会在这里逗留太久,我有任务要去做,在康复帐篷里面卷绷带。
他听起来很痛苦,我来这里只是祝你好运。
雷斯林纤细的手指搭在卡拉蒙的前臂上,这令他非常吃惊。
照顾好自己,我的哥哥。
雷斯林平静地说。
啊,当然,我会的。
谢谢,小雷。
卡拉蒙深受感动。
他也打算说上几句让他的双胞胎弟弟也自己保重的话,但是一时间脑袋都是空白的,而雷斯林已经走了。
啊,真是奇怪。
当卡拉蒙重新坐回位置继续吃早餐后,斯欧吉说道。
这没什么,卡拉蒙得意洋洋地微笑着,我们是兄弟嘛。
我知道。
只是我……你什么?卡拉蒙抬起头。
斯欧吉本来想说他从没见过雷斯林有过一丁点兄弟之情的举动或言语,刚才的情景很奇怪。
不过当他看到卡拉蒙开朗的表情和真挚的笑容,半坎德人改变了想法。
你要吃鸡蛋吗?卡拉蒙咧嘴笑了:拿给我。
然而,他连自己的那份鸡蛋都没时间吃完了。
进攻战在清晨打响,在他把早餐吃到一半的时候,鼓声响起,催促侧翼军团的士兵拿起武器。
士兵们正在武装的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雨。
雨水从金属头盔上滴下,流到眼睛里,渗进皮革中,磨得皮肤发热。
胡子里结出了水珠,鼻子上晃晃悠悠地挂着半截水滴。
士兵擦掉眼睛上的水,在湿嗒嗒的金属扣带上摸索着。
皮革带子滑溜溜的不听使唤,怎么也无法系紧。
刀剑从满是雨水的手中滑落。
雨水把城墙洗刷得变了颜色,看起来很奇怪,不大吉利。
岩石砌成的城墙原是浅棕色,雨水冲刷出了岩石中的红色,使得城墙看上去像是被一层薄薄的血水洗过似的。
士兵们阴沉地望着他们的目标——西城墙,接着又郁郁地看着天空,期望太阳重现。
斯欧吉帮助卡拉蒙穿上皮甲,这和侧翼军团往常穿的不太一样。
这种盔甲保护了整个臂膀和躯干,外面箍有一圈金属带。
这种盔甲虽然沉重,但是比巡逻时穿着的轻量级皮甲的防御度高出不少。
他们从A团借来这种盔甲,和今天战斗中要用的大盾。
斯欧吉闷闷不乐,一直眨着眼睛。
他听到的传言变成了事实。
他接到命令,在团里其他人奋勇杀敌的时候要呆在后方。
斯欧吉不停地恳求甚至争辩起来,直到娜米丝军士对他失去了耐心。
她拿起一个士兵们要带上战场的大盾,朝半坎德人扔过去。
盾牌把他砸倒在地上。
看到了吧,她说,你拿都拿不动!人们大笑起来。
斯欧吉奋力从沉重的盾牌下钻出来,仍然争辩不休。
娜米丝军士拍着他的肩膀,说他是个勇敢好斗的小公鸡,还有如果他可以找出一个拿得起来的盾牌,那么就可以跟来。
然后她命令斯欧吉协助其他的士兵穿戴盔甲。
他照命令做了,不断地抗议和抱怨,认为这不公平。
他和其他人接受的训练一样多。
其他的人会认为他是个胆小鬼。
他并不清楚为何不能用他之前的旧盾牌和其他的东西。
但是,斯欧吉忽然停止了抱怨。
卡拉蒙为朋友感到难过,但是他也觉得这抱怨持续的时间太长了。
他松了一口气,心想斯欧吉最终还是接受了这悲惨的命运。
我们拿下城墙后就会见面。
卡拉蒙说着,戴上了头盔。
祝你好运,卡拉蒙。
斯欧吉微笑着伸出手。
卡拉蒙紧紧地盯着这位朋友。
他曾经在另一个好朋友——泰索何夫·柏伏特——脸上看见过同样可爱天真的笑容。
卡拉蒙十分了解坎德人,感到极为可疑。
他想不出来斯欧吉会做出什么事情,但是在他深入地思考这个问题之前,娜米丝军士下达了全体立正的命令。
辛勒吉大人策马来到队伍的前面。
他翻身下马,快速且彻底地进行视察,拉了拉盔甲确保不会松动,检查矛的尖端是否锐利。
视察完毕后,他面朝他的军队站着。
整个营地的士兵都集合起来等待长官训话。
兄弟们,我们今天要去试探试探西城墙的防御能力。
我们要去看看那个城里有没有什么令人惊奇的玩意儿。
这次行动很简单。
排与排之间尽可能靠拢,举高盾牌,列队靠近城墙。
我们将受到他们弓箭手拙劣的袭击,但是大多数的箭矢只会打在我们的盾牌上。
我们的弓箭手将尽最大努力清理城墙,但是不要指望他们解决我们的事情。
我看过他们的练习,相对于清理城墙来说,我更担心他们会射到自己人。
弓箭手的队伍发出嘲笑和嘘声。
侧翼军团哄笑起来。
紧张的气氛缓和了,这正是辛勒吉大人所要的结果。
他知道除非敌人十分差劲,否则他的人所要面对的是对手压倒性的优势。
敌人究竟有多大的压倒性优势,以及作战技巧如何,这两个问题他即将得到答案。
他没有提到盟军,那些人已经聚在一起作壁上观。
从战场的位置可以看到他们那位体形粗陋的指挥官骑着战马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外观望。
说够了没!辛勒吉大人喊道,我们一接到弓箭手就位的信号,就要执行任务,然后按时赶回来吃午饭。
他的目光扫视着队列,定在卡拉蒙身上。
辛勒吉大人微笑着补充道:我们也是最早去吃午餐的,马哲理。
卡拉蒙感觉到脸红了,但是他一直都做好了自嘲的准备,和大伙们一同善意地笑了起来。
C团行进到营地最前方,组成密集的三排队列。
卡拉蒙站在最后一排。
辛勒吉大人站在队列前面。
一个副官牵走了他的马,辛勒吉大人准备和士兵们一同步行。
当辛勒吉大人正要举起剑时,卡拉蒙感觉到背后有人在拉他的盔甲。
他转过头,四下张望,看到斯欧吉挤在他背后,几乎站在大汉的脚后跟上。
军士说如果我能找到一个盾牌我就可以来,斯欧吉说,我想你就是我的盾牌,卡拉蒙。
我希望你不会介意。
卡拉蒙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介意。
他没有时间考虑那么多了。
右面的远处,一面旗帜降下又升起。
弓箭手已经就位。
辛勒吉大人举起剑。
前进!侧翼军团,一马当先杀入战场!军团高声欢呼,开始以缓慢但是稳定的步伐列队前进,他们的旗帜在辛勒吉大人身后骄傲地引领全军。
后方营地内,男爵的信号员吹响号子、擂起战鼓,以浑厚的重击奏出行军步调,让士兵们很容易保持一致的步伐。
士兵们左脚踩着鼓点,整齐地向前行进,处于战斗状态的矛和盾牢牢地锁住了队列。
这节奏令卡拉蒙热血澎湃。
他看着身旁的战士、他的伙伴,心脏因骄傲而搏动。
他以前从未感觉到与人如此亲密无间,即使是他的双胞胎弟弟,他们一起前进,共同面对死亡。
令他肠胃不适的一点恐惧感此刻已经消失了。
他是无敌的,没有什么能够伤害他。
至少今天是如此。
一条小河淌过营地和城墙之间的田野,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夏季河床干涸,但是河边仍泡在水中,他们穿越过去还需要花点时间,特别是覆盖河岸的草地因为小雨而变得湿滑。
军团到达了河床一角,右翼军队先于左翼穿越过去。
当士兵们低头看脚步而慢下来时,队列中出现了小空隙,然后在河对岸又恢复了队形。
他们怎么不攻击我们?斯欧吉问道,他们在等什么?娜米丝军士走到卡拉蒙的左边,咆哮道:闭嘴,保持队形。
他们很快就会开战。
快到你们来不及准备!一种轻柔的咝咝声令他寒毛倒竖,卡拉蒙这辈子从没听过这种声音——混合着嘶嘶声、呼呼声和嗖嗖的声音。
队伍有些慌乱。
每个人都听到了这不祥的喧闹声。
卡拉蒙抬头从他的盾牌上望过去。
他惊讶地发现,成百上千支箭矢呼啸而来,遮天蔽日。
把你们那该死的盾牌举起来!军士大喊。
卡拉蒙回忆起他所受过的训练,迅速把盾牌举过头顶。
片刻之后,落下的箭雨震得盾牌剧烈地晃动。
卡拉蒙震惊于这种打击的力度,就像有人用战锤猛击他的盾牌。
很快,攻击就停止了。
卡拉蒙犹豫着,畏缩着,等待下一轮的攻击。
但是什么都没有,他冒险看了看盾牌的前面。
四支箭矢插在上面,它们的羽毛杆子牢牢地楔进了金属。
卡拉蒙咽了口唾沫,心想着如果这些箭不是射在盾牌上而是射在他身上会是怎样的效果。
一些士兵把盾牌上的箭矢拔了下来,扔到一边。
卡拉蒙转过身看斯欧吉怎么样了。
斯欧吉露出一个极度恐惧的笑容,眼睛朝上望。
哇,哥们!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卡拉蒙朝两边望了望,没看到有人倒下。
队列里没有打开缺口。
辛勒吉大人迅速地朝后面扫了一眼,看看团队是否还跟着他。
前进,兄弟们!他大喊。
那种嘶嘶作响的声音又来了,但是这次是从他们右侧传来的。
弓箭手反击了。
箭矢飞速射向城墙,飞过行进中的侧翼军团的头顶。
另一批箭矢从城里射来。
卡拉蒙举起盾牌。
箭雨倾泻而下。
他被冲击得摇摇晃晃,但是仍然继续前进。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惨叫,他赶紧转过头。
一个和卡拉蒙站在同一排的人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来滚去,不断地尖叫。
一支箭击碎了他的胫骨。
队伍里出现了缺口。
站在后面的人立刻跳过了伤者,补上了缺口。
C团继续前进。
卡拉蒙感到愤怒且沮丧。
他想猛冲出去,发起攻击,但是没有什么可以攻击的。
除了往前走、挨弓箭,他就没有其他该死的事情可以做了。
弓箭手的反击似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又一堆箭矢如同下雨一样从天而降。
第三批箭矢袭来。
一个站在卡拉蒙前面的人朝后倒下,摔在卡拉蒙的脚上。
他没有喊叫,他无法喊叫。
卡拉蒙惊恐地看到,那人的喉咙一支箭矢贯穿。
他的手紧紧捏住骇人的伤口,张大的嘴里传出汩汩的声音。
不准停!靠拢靠拢,你这个该死的!一个老兵大喊着,用盾牌重击卡拉蒙的盔甲。
卡拉蒙希望从旁边绕开,避免踩到伤者。
他的脚湿漉漉的、染血的草地上打滑,几乎失去了平衡。
背后伸过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带子,帮他站稳了脚跟。
当呼呼的声音再次到来,卡拉蒙蜷缩下去,努力在盾牌后面缩得更小一些。
然后,箭雨令人费解地停止了。
军团离目的地还有一百五十码。
也许是弓箭手清理了城墙,也许敌人灰溜溜地逃走了。
卡拉蒙谨慎地抬起头,突然听到轰的一声,身体的感觉比听到的更加震撼,好像有重物砰然落在湿软的地面。
紧接着是噼啪的爆裂声。
卡拉蒙环顾四周,想看到声音的源头,却看到两排人生生地消失了。
一秒钟前在他右边还有六个人,一秒钟后就没人了。
一块大石头跳跃着滚落在血染的草地上,最后停了下来。
这是架设在城墙顶上的弹射器发射的,大石头滚进了人们站成的队列。
他们不再是人,他们什么都不是,只是污血、碾碎的骨肉。
许多垂死的战士大小便失禁,伤兵的惨叫、污血和屎尿的恶臭,让卡拉蒙把之前开开心心吃的早餐吐了个一干二净。
他弯下腰,彻底清理了一番肠胃。
他已经承受不了又一批箭矢呼啸而来的声音了。
他只想逃跑,逃离这可怕的屠场。
他所受到的训练却要求他坚守岗位,在训练中他早已懂得逃跑会被打上懦夫的烙印,为此耻辱一生。
他蜷缩在盾牌后,扭过头担心地看身后的斯欧吉,却没有找到。
在他的左侧又有三个人倒下,包括团队的旗手。
团旗倒在草地上,全队停下了脚步。
但辛勒吉大人和军士仍在继续前进。
突然,斯欧吉出现了。
他绕过地上的死尸和伤兵,走到旗手身边,冒着城墙上射来的箭雨,他拾起旗帜,骄傲地在头顶上挥舞,挑衅地大声叫喊。
C团其他的战士开始高声大喊,但并不协调。
军士和辛勒吉大人都回过头,看着这恐怖的场景。
又一批箭雨和大石头攻了过来——这次偏离了方向——刺激了辛勒吉大人的神经。
他的战士已经受够了。
后退!整队后退!举起盾牌!辛勒吉大人高喊。
卡拉蒙冲过去保护斯欧吉,用盾牌挡住了他的背部。
半坎德人无心关注在他身边呼啸的箭矢,只是骄傲地走着,紧握旗帜在头顶上挥舞。
军团井然有序地后撤,毫不慌乱,队形齐整,没人乱跑。
如果有人倒下,其他人就立刻跨步站拢。
一些人停下来把伤者背回营地。
弓箭手朝城墙倾泻一阵又一阵箭雨以掩护撤退。
斯欧吉举着旗帜,卡拉蒙手持盾牌保护着他们两人。
走到五十码外,人们松了一口气。
城墙上没有再射箭。
士兵们终于走出了射程。
走到一百码外,辛勒吉大人命令军团停下来。
他把盾放低,搁到地上。
其他的人照做。
卡拉蒙感觉到盾牌的重量从胳膊上卸了下来。
这面盾牌一定有一百磅重,他觉得应该有这么多。
他的胳膊由于过度疲累而不断发抖。
脸色惨白的斯欧吉仍然举着旗帜。
你现在可以放下来了。
卡拉蒙对他的朋友说。
我不能放手,斯欧吉说,他的声音在颤抖。
他盯着自己的手看,好像这只手是别人的。
我不能放手,卡拉蒙!他突然大哭起来。
卡拉蒙伸出手打算帮斯欧吉松手。
大汉注意到自己的手上满是鲜血。
他往下一看,发现胸甲上沾满了血迹和秽物。
他把手放下,没有去碰斯欧吉。
很好,听着!辛勒吉大人喊道,男爵知道了他想要知道的事情。
这座城市的防御力高于我们的预期。
人们什么都没说。
他们疲惫不堪,精力已经耗尽。
你们打得很好。
我为你们感到骄傲。
今天我们在那儿损失了不少优秀的战士,辛勒吉大人继续说道,我打算到那里去带回他们的遗体。
我们等到黄昏再说。
人群中传来低沉的回应。
娜米丝军士解散了军团。
人们精神恍惚地走回帐篷,或是前往医疗帐篷去看看同伴伤得如何。
一些新兵,包括卡拉蒙和斯欧吉,继续站在队列中,脑中满是茫然和震惊,挪不开脚步。
军士走到斯欧吉身边,伸手从半坎德人死死握着的手中夺过了团旗。
你违反了命令,士兵。
娜米丝军士严厉地说道。
不,我没有,长官,斯欧吉说,我找到了一面盾牌。
他指着卡拉蒙,我能用的一面盾牌。
娜米丝军士笑了,摇着头说:如果我们用精神来衡量一个人,你就是个巨人。
说到巨人,你在那边做得很好,马哲理。
我以为你会是第一个被攻击的。
你这个目标太大了。
我记不清了,长官,卡拉蒙回答道,他决定实话实说,尽管这可能会降低她的评价,如果您想知道真相,我很害怕,理应遭人唾弃。
他垂下头,大多数时间我都躲在盾牌后面。
所以你今天能活下来,马哲理,军士说,看起来我还是教了你一些东西的。
军士走开了,把旗帜递给她经过的一位老兵。
你去吃午餐吧,卡拉蒙对他的朋友说,我不太饿。
我觉得我要去躺一下。
午餐?斯欧吉盯着他,现在离午餐时间还早。
现在距我们吃早饭才过了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
像是过了半年。
半辈子。
对某些人来说,是一辈子。
卡拉蒙眼里涌出了泪水。
他很快转过头,所以不会有人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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