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蒂拉谨慎地在通向洞穴所藏之处的最后一块凸岩上撑起身体。
她慢慢地挪动着,手脚并用地试探着,很小心地不碰落任何一块石头,以免掉下去时发出的声音惊动了龙。
到了上面,她蹲伏下来,手握着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认为他可能会埋伏在附近以突袭她。
道路畅通无阻!一个声音喊道,快来。
我们没有时间了。
谁在那里?小奇问道,目光穿过高大松树投下的阴影,落在洞口处。
太阳刚刚升起。
号角声在她周围的岩石上振荡,对绝望之城的进攻开始了。
奈杰尔爵士?还是哪个该死的在自言自语?她发现幽灵站在她那时离开的地方,就在洞穴的入口内。
我在这里等你,奈杰尔爵士说,快。
我们没有时间了。
听你的意思,遇到那个法师了吧。
小奇走进洞穴。
岩石投下的黑暗凉爽的阴影迅速冷却了她一路追赶的燥热。
皮肤刺痒起来,她摩娑着胳膊。
是的,他不久前过去了。
是你告诉他到哪里去找蛋。
奈杰尔爵士责备地说。
那是我的任务,小奇回嘴,我想即使是幽灵骑士也得服从命令。
但是你现在又来阻止他破坏那些蛋。
这也是我的任务。
小奇冷冷地说道,她走过幽灵,钻进洞穴,留下幽灵自己选择是跟上还是离开。
幽灵跟着她进去了,和她第一次从另一边走进隧道一样,她发现道路又亮了起来。
不,她想着,并不是道路亮了起来,而是黑暗退下了。
当那个幽灵抬起手,黑暗便流走了,就像潮水退下了海岸。
许久以前褪下的金银鳞片,在小径和墙壁上闪闪发光。
只要奇蒂拉靠近幽灵骑士,她就能看清道路。
黑暗重又流过来吞噬了他们所经之处。
如果她落在后面,即使只有一两步,黑暗都会吞没她。
这个幽灵诡计多端,小奇自言自语地说着,快走几步赶上去,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她挑衅地问,或者,幽灵都会读心术。
没有什么特别神秘的把戏,骑士轻轻地笑了笑,伊莫拉图斯到达洞穴后,没有径直朝着他的目标继续前进,而是停下来等待,看着身后他来时的路。
他一直等到看见了什么东西,然后就点点头,似乎看到了所期待的场景。
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了在远处半山腰下的你。
伊莫拉图斯很不高兴,骑士继续说,他发着牢骚,嘀嘀咕咕,说你是个麻烦,说应该把握机会解决掉你。
他犹豫不决,我想他打算留下来等你。
我相信他想得很苦恼,但是之后他的目光穿过走廊,看到黑暗深处,红色的眼睛发着光。
‘第一是要复仇。
’他说着就走了。
奈杰尔爵士转过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
他现在是龙形,奇蒂拉·钨斯·玛塔。
小奇深吸一口气,更紧地握住剑。
按常理,伊莫拉图斯当然会变回来。
她倒没有别的想法,但是听说他真的这么做,无异于心窝被打了一拳。
现在,幽灵提起此事,让她又感觉到了那种令人绝望的恐惧正在袭来,就和她第一次见到龙时的感觉一样。
这种恐惧让她掌心出汗、口干舌燥。
她恨这个骑士,恨自己。
你的意思是你一直潜伏在那个洞穴里?小奇问道,你怎么不攻击他?在他有机会变形指前,从背后给他一击!他显然不知道你在那里!没用的,奈杰尔爵士回答,我的剑没有杀伤力。
小奇出离愤怒地咒骂起来。
瞧你当了个多好的守卫!她冷笑道。
我是蛋的守卫,骑士回答,那是我的任务。
那你打算如何保护它们,不死爵士?就说‘求你了,龙大人,走开,不要伤害这些漂亮的蛋’?骑士的脸色阴沉下来,也许从他身上流出的光芒黯淡了,因为阴影似乎紧紧笼住了他们。
这是我的事,他低声说,是我自己选择的,没人强加于我。
但是,有时是难以负担。
不过,不久之后,我的任务就结束了,无论是好是坏。
我将继续耽搁了很久的旅程。
至于我的计划,我将从前面把龙引开。
当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时,你来攻击。
引开?你要怎么做?哼首小曲再跳支舞——嘘!奈杰尔爵士抬起手警告,我们接近房间了!小奇很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他们站着的走廊转了一个弯,不远处就是隐藏蛋的巨大房间。
奇蒂拉就站在转弯处的前面。
她绕过伸出的石壁转向右边,即将走进房间。
走向伊莫拉图斯。
奇蒂拉听到了,听到他结实的尾巴刮过岩石,听到他洪亮的呼吸声、火焰在他肚子里燃烧着的隆隆声。
她可以闻得到,闻到硫磺和爬行动物的恶臭。
这气味令她恶心,恐惧感令她恶心。
她听到龙的尾巴抽打着岩石。
他们所处的走廊晃动着。
她的身体发热,又变冷。
她的手掌很滑,必须不断地调整手在剑柄上的握姿。
伊莫拉图斯正对敌人未出生的后代说着话,大概是用龙语发表着长篇大论。
奇蒂拉一个字都不懂。
我必须马上走。
奈杰尔爵士说,她感到他的话就像吹到脸颊上的微风。
在龙的咆哮、低语和咒骂声中——听起来像是骨骼爆裂——听不到别的声音。
等我的信号。
别操心了!小奇咬牙切齿地说,她既愤怒又害怕,回到你的坟墓去。
也许我即将和你做伴。
奈杰尔爵士用探询的目光长时间地盯着她。
你真的不明白你走进这个神庙时,所看到的和听到的那些事情吗?我明白的是,我必须自己去做这件事情,小奇回击道,除了我自己,我不能指望他人。
路始终是这样的。
啊,那就可以解释了。
奈杰尔爵士举手敬礼,再会,奇蒂拉·钨斯·玛塔。
光线消失了,只剩下小奇一人,独自待在并非她所希望的那种黑暗中,这黑暗泛着淡红色,那是龙的火焰。
他抛下了我!奇蒂拉吃惊地自语道。
她本来相信可以把他羞辱得留下来。
那个该死的幽灵真的把我扔在这里受死!那就让他五雷轰顶,灵魂滚去无底深渊。
当怒火盖过了恐惧,她意识到必须马上行动。
奇蒂拉在衣服上拭去持剑手掌上的汗,紧紧抓住剑柄,大步跨进闪着火光的黑暗。
*****伊莫拉图斯享受着这一切。
他有权纵容自己。
为了赢得这个时刻,他付出了血的代价,而他希望这个时刻持续下去。
除此之外,他需要时间来习惯龙形,来沉迷于复得的力量和魔力。
他用前爪刨着洞穴的顶部,在石头上留下深深的沟壑。
他的后爪挖进岩石里,踩得破裂再碾为粉末。
他本想张开翅膀,伸展肌肉。
不幸的是,这房间虽然足以容纳下他,但是却没有足够的空间让他完全张开翅膀。
他为此甩动着尾巴,对于山脉的骨架在他的威力下颤抖而感到满足。
伊莫拉图斯对敌人未出生的后代说话,他知道他们在某处可以听到。
他们可以感觉到他出现在幼仔的巢穴里。
他们知道他要怎么做,但也无力阻止。
他感觉到了父母的痛苦、他们无助的担心,而他嘲笑他们、戏弄他们,已经准备好摧毁他们的孩子。
他打算烧掉这些未出生的龙;没错,那就是他要做的。
他肚子里的火几乎就要喷薄而出,之前在人形身体里不过是微小的火星,一个他不得不一直看护维持的小火星。
他需要时间来加火,至少在开始时是需要的,他可以用爪子弄破那些蛋,甚至也许可以吸出大约一打的蛋黄。
在期盼着这种乐趣的同时,他又回忆起所犯下的错误,并十分满足于这次复仇,他尽情享受着每一刻,为了以后在数百年的睡梦中能再次回味。
伊莫拉图斯过于陶醉了,没怎么注意脚边闪烁着的银白光点。
他以为这无非是他的敌人四处散落的无数银色鳞片之一。
他稍稍挪了挪脑袋,希望不再看到那光亮,因为他发现这光亮令人厌烦,就像一粒沙子掉进眼睛里。
光亮还在。
他没能摆脱掉,不得不先停止发表长篇大论来处理它。
他凑近看着那光亮,尽管这样做令他眼睛刺痛。
当他看着的时候,它显形了。
他认出了这东西。
一个帕拉丁的仆人。
一个来被我杀的索兰尼亚骑士!伊莫拉图斯乐了,真是可笑!我本来没期待还有别的什么能增加我的乐趣呢。
谁说我的女皇遗弃了我?没有,她给了我这个礼物。
骑士一言不发。
他从古老的剑鞘里抽出剑。
龙的眼睛眨了一下,差点瞎了。
那银色的光亮是一柄银色的长枪,刺穿了他的眼睛。
疼痛难以忍受,并且愈来愈剧烈。
我本想会多陪你玩一会,毛毛虫,伊莫拉图斯咆哮着,但是我发现你惹恼我了。
他尖利的爪子朝着骑士猛挥过去,企图撕开盔甲,刺穿他的身体。
骑士没有攻击。
他看着必死之力的降临,举起剑,剑柄朝着天空。
帕拉丁,给我命令与灵魂的神啊,骑士呼喊道,看着我信守誓言吧!可笑的骑士,伊莫拉图斯想着,爪子向下刺去。
誓言,祈祷——总是在无情的神抛弃他们之后。
就像我的女皇抛弃我,然后又回来要求得到尊敬、效忠和膜拜,好像是她应得的一样!炙热的疼痛穿透了龙的内脏。
他凶猛的攻击变得狂乱无章,没有击中目标。
暴怒的伊莫拉图斯要看看是什么打中了他。
毛毛虫。
钨斯·玛塔。
是那个令人讨厌的、叮咬吸血的毛毛虫攻击了他,在那个人类废物艾瑞阿卡斯的授意之下。
*****奇蒂拉看到幽灵再次出现,既高兴又惊讶。
骑士的出现给了她勇气。
她爬到龙的左后腿附近,从后面发动攻击,用双手全力把剑深深刺进龙的侧腹。
她瞄准了致命的器官。
她不熟悉龙的身体结构,希望击中心脏,速战速决。
她的剑擦过一个鳞片。
虽然刺得很深,但是刺到了一根肋骨,并不致命。
该死!奇蒂拉猛地拔出血淋淋的剑,推测时间不多了,于是不顾一切地又刺了过去。
*****前面和侧面同时受到攻击,伊莫拉图斯转回了目光,移到他认为更危险的敌人、可恶的索兰尼亚骑士身上。
他甩动尾巴就可以解决掉毛毛虫。
龙的尾巴先曲后伸,像鞭子一样扫过去。
尾巴击中了奇蒂拉的胸部,打得她翻个了跟头,头朝下地摔回走廊。
剑从她的手里飞出去。
伊莫拉图斯即将干掉这个骑士,再干掉那个毛毛虫。
回应我的信仰,我的神,骑士朝着空空如也的天空大喊,准许我完成誓言。
骑士把剑掷入空中。
这是一个愚蠢的举动,但是在索兰尼亚骑士中很流行。
他们总是想戳出一只眼睛来。
刀锋闪耀着银色的光芒。
伊莫拉图斯做了一个标准的防御动作,头抬起来向后缩。
奈杰尔爵士没有瞄准龙的眼睛。
闪着银光的刀锋高高地飞向空中,击中了洞顶。
剑没有伤害他,深深地插进了岩石。
龙大笑起来。
他低下头,猛地咬过去,企图用强有力的嘴抓住这个骑士。
他露出尖利的牙齿,一开一合,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咬住。
骑士平静地站在原地,凝视着举起的双手,那姿势是在敬礼或是祈祷。
在他身后,金龙和银龙的蛋舒服地躺在岩石之室里。
在他上面,洞顶开始破裂。
一大块岩石落下来,打中了伊莫拉图斯的头。
一块接着另一块岩石落下来,然后,真正的岩石雨倾泻而下,有把龙埋葬的危险。
锐利的石块砸向他的身体,他受伤了。
有一块撕裂了一只翅膀。
另一块压碎了一根脚趾。
伊莫拉图斯被源源不绝的打击给吓坏了,慌忙寻找躲避处。
他退回到走廊里,相信那里的洞顶挺得住,不会坍塌在他的周围。
他蜷缩在那里,地面震得不断晃动。
空气中到处都是灰尘和尖碎片,在洞壁上弹来弹去。
他不能去看,只能勉强呼吸。
然后,那阵晃动停了下来。
坍塌结束了。
灰尘消失了。
伊莫拉图斯谨慎地睁开一只眼睛,四下察看。
他不敢挪动,担心这会弄倒整座山。
索兰尼亚骑士不见了,埋在一大堆岩石下面。
那些蛋也不见了,那个房间的入口被无数块巨石牢牢地封住了。
在伊莫拉图斯涉足之前,那些未出生的龙安全了。
他愤怒、失望地咆哮着,对着刚刚形成的岩壁从肚子里喷出一股火焰,但是那样做只是给花岗岩加热,导致它们融成结实的大块,不可能再挪动了。
他的爪子在墙上乱抓,费了很大力气,好不容易挖出了一小块岩石,结果那石头从石山上滚到龙的脚上,把他砸伤了。
他瞪着那面墙。
复仇可能会带来快感,但是这绝对是一项很大的工程。
还有那位尊贵的黑暗之后陛下,她对于急转而下的形势不会感到满意的,虽然伊莫拉图斯可能嘲笑他的女神,为她的薄情和反复无常而不承认她,但是在他内心深处,他惧怕她的愤怒。
如果他已经摧毁了蛋,他也许可以讲讲理由。
为流出的蛋黄而哭泣是没有用的。
违抗她的命令,而且如此不小心地让蛋封在里面——它们可能会安安全全地等到某天孵化出来,父母来救出它们。
伊莫拉图斯感觉到黑暗之后陛下可能难以忍受这种状况。
有那么一会儿,他希望那些蛋都被洞顶上落下的石头砸碎,但是他很了解帕拉丁,知道骑士的祈祷传达到了上天。
导致洞顶在龙的耳朵边上坍塌的打击,不会来自于凡人之手。
伊莫拉图斯有些侥幸地逃脱了神之怒。
下次他可能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事实上,他感觉到山脉还在颤抖。
是离开的时候了,要赶在帕拉丁再来一次之前。
伊莫拉图斯转身走向来时的路,却发现走廊被封住了,里面塞满了碎石。
龙愤怒地咆哮起来。
他的苦恼远大过恐惧。
龙习惯居住在地底,他们的眼睛可以看穿黑暗,鼻子可以吸进微薄的空气。
伊莫拉图斯嗅到了新鲜空气。
他知道某处有另一个出口。
他回忆着毛毛虫画给他的神庙地图,回忆着另外一条通出去的走廊。
一条通往可恶的帕拉丁神庙的走廊。
如果我无所作为,我就和美图上的污渍无异,伊莫拉图斯自语道,火焰在他的齿间嘶嘶作响,我要烧了它,然后烧了这个城市。
他们将会闻到无底深渊里的死亡烟雾,让吾后和其他的神试着碰碰我吧!就让他们来吧!他一边叽里咕噜地说着一些挑衅的话,一边嗅着新鲜空气,寻找它的来源。
他把一只爪子插进封住道路的碎石之中,这一片的碎石并不是很厚,龙轻松地清扫开了。
他看到了地图上标示过的走廊。
这条走廊畅通且干净,山崩地裂之下没有受到影响。
不过,这是一条小走廊。
一条狭窄的走廊,仅容一个人通过。
伊莫拉图斯呻吟起来,差点因为失望到了极点而倒了下去。
他不得不再次变为那个形态,那个讨厌的、可憎的形态,那个软弱、微小的形态,那个人类的形态。
幸运的是,他不会在这个肉袋子里走太长时间,只要穿过走廊就够了,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这条走廊并不是很长。
他念出魔法的咒语,牙齿磨动着,他厌恶每一个词。
形态改变了,如往常一样痛苦和耻辱。
红袍法师伊莫拉图斯站在坍塌的走廊中间。
袍子上的布立刻粘住了侧腹的伤口,作为龙形,他几乎没注意过这个伤口,但是作为人类形态,他担忧地查看那伤口是否太深且还在流血。
伊莫拉图斯一边诅咒着造成伤口的那个毛毛虫,一边想着她怎么样了。
他环视着四周的残骸,连她的一点影子都没有看到。
他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没有呻吟声,没有哭着喊救命,他认为她现在一定躺在石山之下。
摆脱得好,他想着,手按住他的侧腹,每次呼吸都带来痛苦的喘息。
他走进走廊,每走一步都诅咒着这脆弱的人类身体。
*****奇蒂拉等到听不见他的脚步声后,又数了一百下。
直到确定他已经走远,听不到她之后,她才从那堆保护她免于一死的碎石下爬出来。
她被撞伤了,数不清的伤口在流血,满身都是灰尘。
她已为自己的努力和恐惧耗得筋疲力尽,她已受够了这个任务。
她的野心退潮了。
她愿意用龙军指挥官的职位换上一杯矮灵酒和洗个热水澡。
她想要立刻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离开那条该死的龙,如果这里有路可走的话。
不幸的是,唯一的出路就是龙走出去的那条路。
他走的那条路也是她不得不走的路。
除非她愿意在黑暗中留在这里,困在这座随时都会坍塌的山中,否则她必须解决掉他。
奈杰尔爵士?她冒险喊道。
没有回答。
在那一刻之后,就不再有人能帮她了。
她看见他被埋在岩石的山堆下。
但是他完成了誓言。
他找到了保护蛋的方法。
他没能杀死龙是个遗憾。
现在轮到她了。
她独自一人,和往常一样。
她找到了半掩在碎石里的剑,还有小刀。
伊莫拉图斯有魔法——强大、致命的魔法。
他处于易受攻击的人类形态,他所行走的道路是黑暗的,而且背朝着她。
这一次,真的是他的背部了,不再是幻象。
奇蒂拉从靴子尖上抽出小刀,擦去眼里的砂石,吐出嘴里的尘土。
她走进走廊,悄无声息地跟上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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