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轮子在金属轨道上咔嗒作响，载着他们前往索巴丁的心脏——一处庞大的洞穴。
随着巨大的地下湖出现在眼前，一幕堪称世界奇迹的景象缓缓地自湖面升起。
他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吭声。
卡拉蒙咽着唾沫。
雷斯林轻叹一声。
泰索何夫张口结舌，这在以前从未有过。
坦尼斯目瞪口呆。
佛林特的灵魂则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他曾经听说过许多传闻，但他是三百年以来族人当中第一个见识到这传说之地的人。
他深为自豪。
阿曼卡拉斯迈步走出马车。
海勒矮人的生命之树，他炫耀地指着前方。
很震撼，对吧？前所未见，坦尼斯敬畏地说道。
绝无仅有，佛林特沙哑地说道，胸中激情涌动。
只有矮人能建造这样的奇观。
海勒矮人的生命之树是一块巨大的钟乳石，自这片名为乌克翰海（Urkhan Sea）的湖中升起。
钟乳石底部狭窄，往上逐渐变宽，他们必须扬起脖子才能看见最顶层。
一块类似发光珊瑚的海上建筑物附在钟乳石外，无数分枝发出的温暖光芒将洞穴照耀得宛如白昼。
而且，生命之树的每个部分都闪闪发光，矮人便如此融合钟乳石建造了这座巨大的城市。
这就是传说中的生命之树，是海勒矮人居住了数千年的家园。
船只在密如蛛网的缆绳牵引下行驶，载着各个氏族的矮人来来回回。
生命之树正如名字所寓意的那样，是索巴丁的心脏。
海勒矮人可以说这座城市归他们所有，不过其他氏族的矮人也都来这里交易，开设随处可见的旅店、酒馆和酒吧。
码头是繁忙的地方。
码头工人忙着从船只上装卸物品，乘客则耐心地排着长队。
关于大门开启、逮到一群高个子并带去领主评议会的消息从西沃伦一路传开。
很多矮人聚集在码头上看外地人。
这里和其它地区不同，没有发生骚乱。
有几个矮人瞪着他们，其敌意大多针对佛林特、坎德人和法师。
不过，佛林特注意到，很多矮人盯着他怀里的东西——格拉伦的头盔。
关于头盔的消息也传开了。
他们神色阴郁，大为不快。
许多矮人比划着古老的辟邪符号。
佛林特像是捧着烫手的山芋。
这头盔上所附的诅咒肯定相当强大。
这些矮人既不是迷信无知的赛瓦矮人，也不是极端激进的克拉矮人（Klar）。
他们大部分是海勒矮人，教养良好，观念实际。
佛林特很想大骂几声，打破令人难受的可怕沉默。
当阿曼卡拉斯派人征用一艘放缆船的时候，卡拉蒙不安地望了坦尼斯一眼。
矮人怎么办？他问。
他怎么了？坦尼斯没明白他的意思。
卡拉蒙指了指那艘船，他发誓再也不上船了。
坦尼斯想起来了。
佛林特不愿意乘船。
他说这是因为卡拉蒙有一次去抓鱼时差点害他淹死。
坦尼斯战战兢兢地望着朋友，等着他拒绝。
但让坦尼斯震惊的是，佛林特的神情沉着镇定，没有丝毫担心。
坦尼斯很快就知道了原因。
矮人天生就不会游泳。
矮人一到水里就像石头（而且是一整袋石头）一样下沉。
没有一个矮人会在水上感觉到舒适，这种思想也贯彻到了船只的设计上。
他们的船底很平，既长且宽，船体坚固，在水中完全不会摇摆和晃动。
木质船舷建得很高，没有窗户，同时座位低矮，完全看不见底下流淌的水。
阿曼催促他们上船，说在到达最上层的领主评议会之前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当他们离开的时候，码头上的矮人还在盯着他们。
然后有人喊了起来。
把那个邪恶的头盔和马曼（Marman）阿曼一起扔到湖里。
马曼阿曼。
马曼是矮人俚语中疯子的意思。
佛林特瞟了阿曼一眼，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但只看到了他的后背。
阿曼站在船头，两眼望着前方。
他昂首挺胸，扬起下巴，假装没有听见侮辱的双关语。
佛林特微微偏过头，这样便能看到阿曼的脸。
这位年轻的矮人满脸通红，牙关紧咬，拳头紧握，指甲深深地嵌进手掌。
我会找到的，他发誓。
他眨着眼睛，泪光在睫毛上闪烁。
我会的！佛林特尴尬地转过脸，后悔看到了这一幕。
他不喜欢阿曼，一直认为阿曼是个大言不惭、喜欢吹牛的人，但现在产生了同情，就像曾经同情半精灵无法在人类和精灵当中找到归宿，就像曾经同情父母双亡的双胞胎兄弟从小相依为命，同情年幼的索兰尼亚男孩远离父亲，流浪他乡。
佛林特并没有顺理成章地把阿曼和其他人相提并论。
他无意帮助这个逮捕了他们的年轻矮人，但是同理，佛林特也从来无意帮助坦尼斯、史东、雷斯林和卡拉蒙。
如果有人提出质疑，他会激烈地否认他是在帮忙。
双胞胎恰巧是邻居；坦尼斯恰巧需要生意伙伴。
仅此而已。
然而，在那一刻，佛林特深为同情阿曼卡拉斯。
如果老矮人知道是谁在大喊，他一定会去教训那人一顿。
＊＊＊＊＊放缆船停靠在生命之树的码头。
这里的人更多，几乎所有氏族的矮人都有。
士兵们隔离出了一片警戒区，不断地把看热闹的人往后挡。
他们见到了同样的愁容满面，同样的阴郁神情，同样可怕的沉默，只有坎德人高声欢呼，他一直想停下来介绍自己，并不断地挥手，却总是被表情严肃的卡拉蒙拖开。
不久，人群当中传来低沉的轰鸣，像是一头巨大的怪兽在咆哮。
轰鸣声越大越是骇人，突然，人群向前涌来，与士兵们推搡不止。
坚守岗位的士兵们手挽着手，稳稳地站在地上。
你最好让他们出去，殿下！一个军官用矮人语朝阿曼喊道。
有些是克拉族的码头工人，你知道克拉矮人，他们跟神经兮兮的蝙蝠一样疯狂。
我挡不了太久。
阿曼指向在生命之树各层上下载人的运输装置。
坦尼斯等人跑了过去，海勒矮人士兵立即断后，用长矛的底端戳向靠得太近的人。
他们爬进巨大的桶状装置，卡拉蒙感激地发现，这玩意比他们在沙克沙罗斯里碰到的大铁锅要平稳得多。
阿曼卡拉斯也挤进桶内，他们一同瞪着外面张牙舞爪的暴徒。
车厢倾斜了一下，开始向上驶去。
他们听着叮叮当当、咔哒咔哒的响声，陷入不安的沉默。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他们发现那压抑的黑暗、早就面临的危险和敌意，终于开始令他们疲惫不堪了。
我真希望你没有找到这个头盔，佛林特瞪着雷斯林，突然说道。
它本来不该出现在你的鼻子底下！不要怪我，雷斯林说道。
如果愚蠢的骑士听取了我的警告，没把鼻子靠近头盔————那我们现在就不会在索巴丁，史东语调冰冷地反唇相讥。
没错，佛林特挖苦地说道，我们会在别处，至少没人会想割开我们的喉咙！不要把雷斯林拖下水，好不好，佛林特？卡拉蒙激动地说。
他没有做错什么！我不需要你来维护我，卡拉蒙，雷斯林说完，又抱怨道，你们全都滚到无底深渊去都与我无关。
我一直都想去无底深渊，泰索何夫说。
你不想去吗，雷斯林？一定很恐怖！应该说，感觉很棒的恐怖。
噢，闭嘴，大笨头！佛林特怒吼一声。
很好的建议，我们最好都照做。
坦尼斯平静地说。
他抱着胳膊，低着脑袋，紧靠晃晃悠悠的车厢以保持平衡。
大家立刻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他们肩负着难民的生命，人们指望他们能找到安全的避难所。
或许难民们此刻已经逃了出来，正从敌人的魔掌中逃脱，将生存的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而欢迎他们的却是：愤怒的暴民、刀枪剑矛和黑暗中砸下来的石头。
史东沮丧地捻着胡子。
卡拉蒙心虚地涨红了脸。
泰索何夫则张开嘴准备讲话，雷斯林却将手搭在他肩膀上，以一种温和的方式让他闭上嘴。
佛林特低下愤怒的目光，不愿与其他人对视，因为他很确定，他们此刻都看着自己。
还有格拉伦的头盔。
受到诅咒的格拉伦头盔。
桶一路向上，越升越高。
最后，当桶抖动着停下来的时候，他们发现已到达钟乳石的最高层。
据阿曼所说，这里是领主评议厅，领主评议会将在此处召开，讨论大门破坏和鬼魂归来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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