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
季洋接到校长电话的时候正在陪章若宛去产检，检查报告刚好打印出来。
章若宛此时正在看报告，看着B超上小小的一团，她眼底布满柔意。
希望孩子健健康康是每一个妈妈的愿望。
我不想。
季洋拿着手机，转了身，话里话外都是拒绝，我可以再接两个班，这个活我不干。
那就更不行。
校长…………季洋说了好一会，那边的人也挺有耐心，一直重复。
章若宛疑惑，侧过头看向他，季洋冲她笑了笑，拿着电话走到一边，电话里的声音传入耳，小洋啊，本来是要你们家章老师去接这活，可是你想想，她的身体，这不是没办法吗？你们夫妻俩，总要有一个上吧？这也是对你的肯定。
季洋抬高手扶着额头，满脸无奈，若宛身体也不是很好，我怕她不能胜任高中的课程，想让她去初中教一教。
章若宛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些，好像在说她？仔细一听，季洋已经放低声音，她哪里知道对方已经去谈条件。
当然，这个我理解。
校长也可以考虑考虑，我自然是任劳任怨。
高一到高三没问题，您也知道，高三的班任也是不好找，大部分老师不想接这个活。
……挂掉电话，他走回来，拿过检查报告，嘴角泛起笑意，让我看看女儿。
他一直都希望是个女儿，乖巧听话又贴心，章若宛也不反驳他，这人坚持说就是女儿，说多没用。
他边看着边搂过章若宛往一边走，还要去楼下缴费拿叶酸吧？恩。
她点头，昂头道，是校长打来的电话吗？说了什么？新生即将进行军训，这时候打电话，她隐隐有些猜到了。
当班任。
季洋说起来就沉了脸，他可不是章若宛，高中又不比初中，那可是高考前最辛苦的三年。
学生苦，老师更辛苦。
懒惰随性习惯了，让他去管着一群高中生，本部的学习又严格，劳心劳肝不知道还讨不到好。
或许学校还会给点补贴，一个月那点钱还不够电话费。
我猜到了。
章若宛反应倒没那么大，不过都是轮着来，你之前又没当，没关系的，下次没不用当了。
有关系，以前没结婚也没孩子，怎么辛苦都无所谓，现在怎么行？我要照顾你之后要照顾孩子，哪有那么多时间去消耗？季洋不乐意，极其不悦。
那也没办法，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也在努力学习如何照顾宝宝。
章若宛听着很暖心，她不能拖累他。
那也不行，我不放心。
季洋固执，牵着她走出电梯，我已经和校长说当可以，那你调到初中部去，初一初二都行。
这个时候正在打基础，没有高中那么难教。
那多不好？章若宛感动他为自己着想，这时候还想着她，可是对方去讨价还价的行为让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别的老师怀孕也上课，而且临近生产前一两个月才能请产假，不然没出月子就要来上课了。
怎么不好？夫妻俩都要奋斗在一线？不能这么榨干吧？你刚从一线退下来。
我跟他说了，你的课我来上，你就安心养胎，如果我上得不好再说，上得好我就上。
季洋又丢出一个炸弹。
章若宛怔住，你上？那你的课怎么办？一起上，一个人教两科又不是不可以，再说了，你之后也要休产假，还不得其他老师来接班，我上的话我上一个学期。
季洋接话。
可是……可是什么？初一初二的英语我还教不好呢？我觉得自己完全没有问题。
我不是这个意思。
章若宛反对，那样季洋多辛苦？一个星期的课就要多一倍，那她不就是闲人了？反对没用，平日里无比顺着她的季洋在这件事上异常坚持，章若宛这身体，连续上几节课怕是也遭罪。
校方那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反正月考也快，季洋若是能教出成绩，那也没事，对学生对学校都是好事一桩，还能让章若宛专心养胎。
*八月末尾，准备收假，初高中都已经准备报名和军训。
席扬，你和我一个班耶，都是八班。
挺巧的，报名处在那边吧？走走走，往那边走。
302……我们在这里报名，应该是班任报名。
……陈秋霞和席扬往右边走，上楼梯，一路往前走，看到里面有一个老师。
对方背对他们在窗边接电话，背影让人有点熟悉。
等他一挂电话，陈秋霞伸手敲了敲门，老师，我们来报名了。
在他们的视线里，对方转身，陈秋霞和席扬神情凝固在脸上。
季洋走过来，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进来吧。
两人没动。
怎么？看到我连名都不想报了？季洋挑眉，视线落在两人身上。
没没没。
可以转班吗？两人的声音同时出口，一个连忙否认，另一个则是哭笑着，半开玩笑来一句。
不可以。
季洋笑眯眯回，席扬，这次你的运气真的很不好。
席扬笑比哭难看。
十五个班，若是被季洋教到已经是不幸，偏偏还来了他当班任的这个班。
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呢？填一下信息。
季洋把一张纸递过去，指了几处。
席扬拿着笔先填，边填边道，季老师，我们班任一个人在家？刚说完，头就被人用笔敲了一下，现在我是你班任，章老师是你师母。
师母师母，师母一个人在家呢？你也放心？席扬笑嘻嘻调侃他。
她睡了，还没醒，赶紧的，就差你们这几个，报完名我好回家给她做饭。
季洋又在纸上点了几下。
他话语催促，陈秋霞看着那张纸，又抬头看看季洋，莫名为自己的高中生活感到担忧。
写好了。
两人动作还是挺快。
季洋拿去检查了一下，点点头，而后又指了指一处，刘诩认识吗？如果认识赶紧让他来报名，都多少点了？不认识，现在才三点半。
席扬接他话，报名五点才截止。
闻言，季洋唇珉得更紧了一点，摇摇头，多瞅了这个学生两眼，再瞅两眼。
两人都感觉他是不是在心底记了一笔？等这位新同学来慢慢教训。
你们两个很闲？季洋转头又看向两人，慢悠悠来了一句，现在也就剩这个刘诩了，你们……季老师，我得把行李拿回寝室，还要收拾，我就先走了。
我是住我叔那，今天过去，也得快点回去收拾，老师再见，明天见。
两人趁他还没说完话，赶紧就出口打断，边说还边往门口退，生怕季洋让他们留下来。
两人走出门还听到季洋一句叹息，这混小子，还不来，煮饭时间要晚了。
果然是想让他们留下来当免费的苦力。
之后的日子……走出去的两人对视一眼，分别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忐忑。
章若宛那么负责任的老师，她老公……怎么这样呢？*高中军训为开学前一个星期。
学校统一发了一套军训服，地点就在学校的操场，每个班安排了一个教官。
开始前先来一个大会，教官表演一番，之后各教官带着自己的班级去训练场地。
九月的天，艳阳高照，在户外就跟火炉似的。
稍息！立正！向左……看齐！……教官浑厚有力的声音掺杂着哨子的吹响，不断操练着这群新兵，动不动就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的军训，让他们先吃吃苦头。
一个班五十个人，季洋这个班级里有三个是熟人。
陈秋霞和席扬，这两人是考上的，还有一个是魏东，他是拼爹，没办法。
这三人觉得自己还算了解季洋，此人随性，不会像章若宛那样负责任，估计这个班任也就是随便当一当。
陪着军训？那是不可能的。
可，就是他们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季洋从他们军训开始就一直在。
虽说他是坐在树底下扇风，好歹也在啊，有些班任还没在呢。
好不容易休息十分钟，季洋还叫超市送来两箱矿泉水，给教官买了一瓶饮料。
听教官的话少吃苦头。
季洋把帽子戴上，走了过来，对着休息的学生轻声道，一会我叫他把你们拉到凉快地去，你们别偷懒，认真点，免得教官把你们又拉回来。
谢谢班任。
太好了。
我们一定听话。
学生喝着水，纷纷出口保证，还一直在说这个班任好，真好。
席扬三人则对视了一眼，魏东轻呵，好不好你们之后就知道了。
什么意思？旁边的人问。
没什么意思。
魏东拔了一根草，叼着嘴里，双手往后撑，左脚搭在右脚上，晃动着。
他可不觉得季洋能当好一个班主任，对方可不像章若宛一样，之后的班级怕也是鸡飞狗跳。
为什么会来这个班？他家老子安排的，就连报名的时候他都没去，一看到是季洋当班任他一口血都要吐出来，还不能转班，他家老子觉得季洋教得好，死活不让转。
军训七天，天天站在阳光底下，女生一层防晒一层防晒往脸上抹，就连季洋也被章若宛逮着擦防晒。
得出去前十五分钟就要擦，不然效果不好，每隔两个小时要擦一次，你有没有擦？章若宛扶着肚子走过来，她越来越懒了，经常腰酸背痛，还孕吐，整个人被折腾得没精神。
季洋支支吾吾。
章若宛一看就知道情况了，瘪着嘴把防晒和保湿拿过来，你自己擦还是我帮你？大男人的……擦什么防晒？季洋抗拒。
连续三四个小时，太阳这么大，不擦怎么行？会被晒伤的你知不知道？我专门给你买的，就是男性擦的，快点。
章若宛催促。
不要吧？季洋还在挣扎。
章若宛可不理他，旋开保湿水的盖子就要往自己手心里倒，季洋抢了过去，好好好，擦擦擦。
他说着就倒出来，大男人的要什么精致？更不会像女人一样一点一点的涂抹，两只手搓了搓，然后往脸上搓了两下，完事。
这边还要涂一点，脖子和耳后。
我一个大男人，这点……他说着，看到章若宛轻柔的视线，后面的话又吞回去，宛宛说什么就是什么，说怎么涂我就怎么涂。
防晒霜，我特意买了防晒伤的。
章若宛又将一瓶防晒霜递过去，一会回来还得卸掉，你要记得卸，用的就是我放在架子上一大瓶透明的卸妆油。
这个我也不会涂，总觉得很难推开，你帮我涂？季洋面露为难，求救般看着章若宛。
很好推的。
我上次没涂好，怪怪的，这次就比较抗拒，不是很想涂，让人看笑话怎么办？季洋垂着头叹气。
我帮你。
章若宛哪能让别人看他笑话？那多让她心疼，让季洋坐在沙发上，自己打开盖子倒出来，放在手心，弯着身子，手心沾着防晒霜，往他脸上擦。
她擦得仔细，离得近，他抬头就看到她长长的睫毛，笔挺的鼻子，莹润娇嫩的粉唇。
抬头。
她微凉的指尖低着他的下巴，轻轻往上翘了翘，季洋头往后昂了一些。
他圈着她的腰，让她坐在他腿上。
有点痒。
他含笑，见她又擦了重复的地方，还要再擦一层？嗯。
季洋感觉脸上油腻腻的，作为一个从来不用护肤品的粗糙大老爷们，这一次可真折腾他，不过抱着香香软软的媳妇，倒是觉得赚到了。
好了。
章若宛收回手，把防晒霜放在一边，伸手抚平季洋皱起的眉，不许露出这个表情，两个小时后要擦一次，要是觉得大庭广众下丢脸你就去厕所补上。
季洋：偷偷摸摸的。
谁看你？章若宛双手附上他的脸，往中间一挤，他脸变了形，有点可爱，听到没有？季洋装死。
想起来就觉得很猥琐，他不想。
章若宛与他对视，看着不听话的他，她努了努嘴，覆过去轻轻亲了他的薄唇，老公，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记住了没有？季洋眉头松了松，抿紧唇，有了很明显的反应，但就是没出口应。
说话。
章若宛说着在他大腿上动了动，话里话外有点娇气，不许不说话。
再亲一下。
季洋刚出口就笑了，不要脸再次提出要求。
那你要先答应我。
章若宛接话。
先亲。
不要，先答应。
先亲。
你先答应我，我就亲。
章若宛坚持，怕他反悔，只要答应了他一般都会照做。
两人僵持，谁都不让谁。
最后，季洋环上她纤细的腰，头直接往前面凑，章若宛也察觉到他的意图，双手抵着他的胸口，整个人往后。
他手上一用力，她就与他靠近了，哪怕挣扎也被季洋逮住亲了好几下。
痒……章若宛被他逗笑，不断躲着。
亲完之后季洋将她放在沙发上，伸手拿过防晒霜放在裤兜里，往门外走，军训要开始了，我现在得过去，一会记得把锅里的粥喝了，然后睡觉。
章若宛还想找他算账，一听他这么说，哪敢耽搁？捂着被人亲得火辣辣的红唇还得抬手说拜拜，不服气瞪了他一眼落在对方眼底都像极了撒娇。
季洋去操场，军训刚刚开始。
这一开始就发生事情了。
魏东迟到，教官本来就比较严厉，让他罚站两个小时，结果他脾气也上来了，转身就要走。
站住！教官呵斥一声，明显已经动怒。
在部队，上级的命令是不可以违抗，只有听从的份，公然对抗，那是要被枪毙。
魏东叛逆习惯，他可不理你，双手插兜，头也不回往前走，还把帽子丢了。
结果可想而知，被上来的教官一脚踢过去。
季洋眼睁睁看着魏东被踢飞。
艹！我不练了。
魏东猛地起身，说着就挥起拳头，转身和教官干架，说着眼底还充斥着血丝。
年少轻狂，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一个青少年，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教官，两者压根没法比，魏东成为被打趴的那一个。
服不服？教官压着他。
魏东咬着牙，死死瞪着他的眼，就是不说一句话。
教官把他拉起来，一个过肩摔，魏东闷哼一声，教官冷着声，服不服？少年硬气，也没说话。
季洋连忙劝说，让教官也别生气，都是学生有点不懂事。
说到底还是高中生，又不是在军营，教官还是做了让步，哪里来的脾气？还敢在这里撒野，迟到没有错吗？老子不服！魏东咬牙切齿，盯着教官不屑开口。
得了。
这下难办了。
季洋想要制止都来不及，魏东被人踹到了一边，教官面色铁青，老子？那你给老子起来跑二十圈，起来！魏东！季洋拧着眉头，跟教官道歉。
这个孩子是十足的叛逆，加上魏大关管教方式不正确，他性子有点难教。
魏东疼得爬不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被货真价实教训，疼得他怀疑人生，嘴里倒是想骂人，可是疼得张不开口。
站起来！教官走到他面前，丝毫没有任何动容，拉着他的衣领，直接将他揪起来，声色俱厉，我告诉你，只要你一天是我的兵，就别在我面前耍你的少爷脾气。
听到没有！在对方又要生气的时候季洋解围，还不回答教官的话。
桀骜不驯的少年扯着嗓子嘶吼，老子听你妈！最后他成功进了医院。
季洋还得陪着他去，被教官打掉了一颗牙。
魏东坐在病床上，魏大光来过一趟，黑沉着脸呵斥，先是骂教官，后又大骂魏东，火气来了忍不住还上去扇了魏东两巴掌。
等魏大光一走，病房内就剩魏东和季洋，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床上颓废的少年。
感觉得到他的视线，魏东抬头，不用看着我，我就是这个样子，赶紧把我开除了省事。
这嘴巴真不讨喜。
季洋轻呵一声。
我就是这样。
魏东往后靠，脸上还带着两个巴掌印，神情阴鸷。
魏大光下手也是狠，都这么大了还暴打，要么养成叛逆的性子，要么就是唯唯诺诺。
想退学？季洋问。
有些孩子想上学没机会，有些孩子打小就被父母强行安排路，还不得不这样走。
魏东没说话，算默认。
不上学你做什么？去外面打杂？季洋挑眉问，紧接着又道，我没能力把你开除，你爸想让你上你就得上，在你没有真正独立之前，你都得听他的话。
我独立了。
魏东望着他反驳。
你独立？是经济独立还是思想独立？强者才可以拥有话语权，一边掌心向上问你爸要生活费，一边去外面鬼混，这不是给他理由教训你？有本事自己养活自己，不用看人脸色，要么就安安稳稳读书，让他觉得自己的钱没白花。
季洋沉着声，话语有些犀利。
我不想来读高中！魏东将脸瞥到一边，爱怎么样怎么样，我不会学！你认为不学就是报复了？浪费谁三年的时间？真要有志气，要么拼死学，证明给他看你不弱，要么，别再掌心向上，趁早出去赚钱，那样就没人管你！季洋说着，也不是教育，倒像是陈述。
魏东听惯了章若宛的温声细语，耐心疏导，面对他不冷不淡的态度觉得很受创伤。
学不学，老师没办法，得你自己想得通，不学，就替你爸省点钱，也别浪费自己三年，学你就认真学，往死里学，你要是你比你爸强，他还会骂你？说到底，还是怒其不争，觉得烂泥扶不上墙。
话语权是自己争来的，不是闹来的。
季洋说完站起身来，看了看墙上的钟，你就好好休息吧，你师母打了好几通电话，我不放心她，其他同学也在军训，我回去看看。
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清楚，不学也别浪费名额，有的是人挤破头想进来，想通过读书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门慢慢关上了。
魏东眼底情绪波动，先是咬牙切齿，怒意翻涌着，深了深吸了好几口气都没平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