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
季洋似乎没有走的打算,蒋云轻坐立难安,看着愈发沉黑的天色,也不敢赶人。
母后,我们今天还看话本吗?季晨到底是孩子天性,有些耐不住了。
蒋云轻怔了怔,今天……看什么话本?季洋率先出口问询。
见此,季晨自觉说错了话,垂拉着脑袋没再出声。
父皇不喜他,若是知道他不用功还读话本荒废时日,肯定对他更不满了。
晨儿年纪还小,臣妾觉得有些书本对他来说难度甚高,每天晚上会抽出半柱香时间与他一起研读,换个形式与他学习。
蒋云轻笑着解释,话锋一转,皇上今日可还有要批阅的奏折?可要一同……嗯,那就一同吧,朕也想看看皇后如何换个形式教导晨儿。
季洋打断她的话,颇有兴趣的模样。
蒋云轻脸上脸色未变,眼底却闪了闪,有些诧异,她说这话,不过是提醒他应走了。
毕竟,他已经许久没在这里留宿,自然也不关心她与孩子,忙得很。
阿福,把朕今早的奏折送来。
季洋冲外面出声。
是,老奴这就去。
阿福公公俯身,带上两个徒弟,转身快速往外走。
母后。
季晨见季洋也有兴趣,兴致更高了,自己跑去书架上把书取下。
我们今日不学这个。
蒋云轻快速走过去,将他手中的书放下,要拿出另一本诗词。
可是母后,儿臣想看这个,故事还没讲完。
季晨一脸失落,为什么不能看这个?今日有今日的任务。
蒋云轻压低声音,平日里慈爱的目光也染上不容拒绝的气势。
季晨慢慢松了手,儿臣都听母后的。
他若想看,那便看,父皇也来看看是什么样故事。
季洋已经站起身子走过来。
蒋云轻想藏起来已经来不及,他手已经伸过来,抓住她手中的书。
她面色变了变。
还有小兔子小花猫小猴子的故事,袋鼠……季晨兴致勃勃与他分享,父皇会算数吗?母后教儿臣算数很快。
季洋翻了一遍,眉头紧锁,盯着书本,又随意翻了好几页,上面有些画得栩栩如生的插画。
晨儿白日学习枯燥,晚上还有复习背诵诗词歌赋,总有疲惫的时候,臣妾也不知如何才能帮他缓解一些,偶得民间话本,想着晚上与他一同观看上一两个。
蒋云轻说着仔细观察他神色,晨儿玩心也不定,臣妾也不知有何法子,若是做错,还请皇上不要怪罪。
听言,季洋脸色稍稍缓了些,晨儿年纪尚小,玩心不定很正常。
皇上三岁便能赋诗,五岁能作词,相比之下,晨儿着实太不沉稳,臣妾心底也是着急,太傅也不能时时抓着,臣妾只能用笨法子了。
她说得无奈又担忧。
站在一边的菊红把头又埋低了一些。
娘娘啊娘娘,您每天晚上抱着小皇子都在讲话本,也没见哪里着急,逮到机会还要带他去放松玩乐,忽悠皇上倒是一套又一套。
这也不怪皇后,既然如此,晨儿以后的功课,就由朕看着。
季洋直接开口。
蒋云轻一下被噎住。
事情的发生再次出乎她意料,本想着夸一夸季洋,让他心情一高兴,这事就翻篇。
他来管?她的第一反击是觉得这不是好事,他想做什么?怎么?皇后这表情,是信不过朕?季洋挑了挑眉,看向她。
没。
蒋云轻笑了笑,臣妾是怕皇上太过繁忙,还要管晨儿,着实有些……无碍。
季洋摆了摆手,朕自有安排。
臣妾谢过皇上。
蒋云轻说着还微微俯身,朝季晨使了个眼色。
儿臣谢父皇。
对方有模有样也行了个礼,说完,还神情忐忑看向蒋云轻,有些不知所措。
季洋伸手轻轻拍了拍他小小的肩,蒋云轻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眼神却有些复杂。
皇上,奏折送来了。
嗯,放桌上吧。
季洋随口说。
是。
……许是季洋今日表现得有些亲近很多,季晨胆子也慢慢大起来,拿着话本就往蒋云轻身边坐。
母后,一会讲一个吧。
他露出小孩子的一面,抱着她的手,自以为小声在撒娇。
说着,还偷偷瞄了瞄在桌边看奏折的季洋。
在他的记忆里,季洋很严肃,也很少会陪他玩,更多的时候会考察他的功课,有时候还会露出不满的神色。
晨儿,今日你的功课还未完成。
蒋云轻看着他,并未向平日里那般好说话。
今日可放松一下,无需逼得那么紧。
季洋说着将奏折合上,又拿了一本。
季晨露出欢喜的神情,对上母后的视线,他笑意慢慢收敛,太傅教导儿臣,做事有先后,切不可拖延,儿臣先去把今日功课做了。
蒋云轻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书房除了季晨稚嫩的朗读声,偶尔能听到翻阅书本的声音。
蒋云轻手中拿着金丝针线,手中是一件深蓝的外衣,正在往上绣着。
她抬头看了看季洋,对方正在聚精会神看奏折,时不时眉头紧锁。
新帝上任,朝内动荡不安,各种问题层出不穷,大臣又分多个党派,人心不齐。
蒋云轻心底叹气。
季洋疑心病重,容不得别人质疑,可偏偏有时候看问题还没她一个后宫女子看得明白。
一直到深夜,季洋都没起身离开,季晨已经有些昏昏欲睡,奶娘把他带回寝宫。
又过半晌,蒋云轻都有些熬不住了,季洋这才站起来,他一站起来,她也起身。
两人回里屋。
蒋云轻悄悄打了个哈欠,见季洋走到床边,她连忙上去帮他更衣。
季洋抬手,她帮他脱去外衣,坐到床上,蒋云轻又要蹲着给他拖鞋,还未伸手被制止,朕自己来就行,想必皇后也乏了,早些歇息。
谢皇上。
蒋云轻点头。
上了床,两人躺着,蒋云轻侧头看着他,见季洋已经闭上眼,目光有些带上审视。
今日他倒是不寻常了。
以往每个月月中来一次,按例完成一次鱼水之欢,对她态度也是越发冷淡。
这一次……皇后还不睡吗?蒋云轻正分析着,季洋突然睁眼,深不见底的黑眸落在她身上,那个神情,好似一下能看穿她内心的想法。
臣妾还不困。
蒋云轻极力稳住心绪,选秀之事越来越近,臣妾也想多选几个品行贤德的姐妹进宫,多多为皇上开枝散叶。
上一批选进宫没几个入他眼,一共就封了三个妃,几个贵嫔,结果现在也不过半年时间,就剩一个丽妃,一个打入冷宫的贵嫔,还有一个没被宠幸过。
季洋最近沉迷炼丹,寻找道士,无心男女欢爱,但选秀也没落下。
选秀不急,祭天之事过后再说。
季洋继续道,百姓还在受难,选秀就不必大张旗鼓。
皇上想得周到,是妾身考虑不周了。
蒋云轻心底狠狠松了一口气。
他可算悟到了,此番举动先前已经引起大臣不满,再这么下去,势必失民心。
睡吧。
季洋伸手将她被子往上拉了拉。
嗯。
季洋闭上眼,没再说话,而蒋云轻却睡不着,脑子里一通乱,却又不敢翻身。
以往和季洋晚间无话不谈,两人现在已经生疏得像个陌生人。
另一头。
娘娘,皇上……皇上并未回御书房,而是去了皇后那。
宫女低着头说。
什么?!丽妃说着,一下站起来,咬牙切齿,你确定?宫女一下跪了下来,奴婢亲眼看到皇上去了嘉恒宫,再也没出来。
丽妃气得又把手中的茶杯砸在地上,气得胸腔一团火一直往上冒。
在后宫,皇后和大皇子不受宠是事实,皇上又沉迷寻找长生不老之法,后宫的妃嫔中,她是最受宠的一个。
皇上居然转身去了蒋云轻那,叫她如何受得了?对方可还有一个儿子,辛亏皇上不看重,不然还有她什么事?丽妃气得一个晚上未睡。
次日。
季洋在御书房召见大臣,蒋岩和陈鹤都去了,两人素来相看两厌。
陈鹤现在得皇上看重,对上蒋岩倒是不输气势,笑眯眯看着他,把暴脾气的蒋岩又是一气。
两人一进屋,季洋正坐在书桌上,季晨端着坐在他身边,手上拿着毛笔,正在认真写字,他看到蒋岩,还开心一笑,喊了一声,外公。
见此,旁人都一副看戏的神情。
谁不知道皇上不喜蒋家?虽然现在大皇子是唯一的皇子,却不太可能是太子。
大皇子越与蒋家亲近,皇上便越不喜他。
蒋岩脸色也纠结,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好了,做你今日的功课。
季洋轻声提点,话语并无半分责备,倒是有些无奈。
儿臣知道。
季晨视线又回到纸张上。
季洋也不避讳他在场,站起身来,找各位爱卿前来,主要是商讨祭天一事,此事就由陈爱卿监督负责,一会朕会和你细说,此外,据送回的消息,西北灾情持续严重,朕看蒋爱卿就由前去负责,带上安太医一同前去。
臣遵旨。
陈鹤一等他说完,直接就出口,嘴角笑意扬起。
西北环境何等艰苦,蒋岩这个老头,活该吃苦头。
臣……遵旨。
蒋岩别无选择,只能领命。
那就有劳各位爱卿了。
季洋走到季晨身边,侧头看了看他写的字。
蒋岩原先还要说些什么,看到这一幕,生生就把话咽了回去,皇上鲜少理会大皇子,若是出口,怕又是一阵争执。
算了。
季洋又说了几件事,最后道,若是无事,就退下吧。
臣告退。
……几人说完,便退了下去。
阿福公公站在一边,看着季晨写下最后一个字,放下毛笔,有些期待看向季洋,好一会才道,父皇,儿臣写好了。
话语间,还有些小心翼翼。
拿来父皇看看。
季洋放下手中的书,望过去。
嗯。
他小手拿起纸张。
季洋接过来一看,第二句怎么念?太傅昨日不是教过你?确定无误?第二句……季晨咬了咬下唇,又瞅了一眼,自己也发现错误,低着头不敢讲话,缩着脖子,一脸忐忑不安。
阿福公公看着两人的相处方式,无声叹气。
皇后曾经最得盛宠,大皇子生下来就是稳当当的太子,现如今,皇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环城乃贺朝海昆一个小镇,该镇以种植白叠子出名,李玉写下此诗的背景恰逢白叠子盛开之际,他初到环城……季洋略带低沉的话语传来,说完又道,太傅在教导你之前,未曾介绍过背景?太傅并未说得和父皇这么详细,太傅说……季晨把太傅说的话又重复一遍,有声有色说着。
太傅说得也无错。
季洋等他说完,笑着出言。
可父皇说得比太傅好,儿臣觉得父皇比太傅更学识渊博。
季晨明亮的小眸子看着他,颇为认真出言。
那双眼睛,与季洋很是相似。
季洋低低笑出声,太傅也会把你教得很好,切不可松懈。
儿臣知道。
季晨认真点头。
门外。
蒋云轻垂眸也笑了笑,眉头慢慢舒展开,紧绷的神经也松了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