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孙妙兰来闹之后,季洋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整个人消沉了几天。
叶姣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跟着她去上了几天工。
别人一天能赚十个工分,有些能干重活的人还不止,一个人能顶两个人的活。
到了季洋这,他很少下地,平均一天能赚八个,对叶姣来说已经是无比满足。
慢慢来,只要不懒,都会越来越好的。
但家里的米缸却见底了,分家的时候他们就分了一小袋粮食,才开始赚工分,队上最近也不会发粮食了。
叶姣琢磨着,得把几个竹篾制成的竹筐拿去买了,换点粮食,她还种了点菜,撑一撑就过了,夏收的时候能分粮食,他们这个家就能过下去。
只是……这个竹筐是让别人拿去呢?还是让季洋去?毕竟是他们唯一能换的,季洋这几天表现还算好,应该想通了吗?这样能让他有担当一点。
刚下决定,第二天季洋就不去上工了,不仅如此,她还找不到人。
把叶姣气得胸口疼。
晚上她下工回来,打开门还是没看到他,若不是看到竹筐还在,她都怀疑他偷偷拿去卖了。
看着米缸里最后剩的两把米,她都没舍得拿出来,鼻尖又是一酸。
今天插秧的时候秧苗不够,当时孙妙兰就在她隔壁,她亲眼看到对方把剩下的秧苗踩到了地里,扭头说没了。
对方早早回去,她却到处找秧苗,硬生生拖到了天黑。
父亲没去世之前,母亲还时常接济她,在知青院的时候她还能吃些小糕点。
自从母亲改嫁,寄出去的信都不回了。
咔嚓。
一声,院子门被悄悄推开,叶姣扭头一看,见季洋回来。
她扭头没看他。
季洋挑眉,转身又把门关上,走过去把竹篓放下。
你去哪了?叶姣没有破口大骂,只是语气有点不好,才对他有点希望又破灭,真的很无助。
去山里了。
季洋把竹篓上的野菜拿出来,叶姣看着他的动作,也慢慢站起身。
对她来说,他不是好吃懒做睡大觉就已经是万幸。
找吃的也好,野菜也不好挖。
山里那边有条小溪,我钓了条鱼。
季洋又从竹篓里拿出一条被绳子绑着的草鱼,还活蹦乱跳的。
叶姣瞳孔猛地一缩。
要知道,现在这个时期,过年吃块猪肉都奢侈,平时能有点猪油炒菜就不错了,鸡肉就别想了。
他抓回来的鱼怕是有一斤半吧?被抓到怎么办?叶姣又开心又忐忑,要知道现在可不让搞资本主义,一草一木都是国家的。
抓到就批斗好了,我们都要饿死了,你还管面子的问题?季洋耸了耸肩,还颇为不在意道,抓到就说是我去钓的,和你没关系,我今天还掏了个蜂窝。
叶姣一开始还觉得不严重,他们的确要饿死了,批斗就是拉到队上拿着喇叭喊,让人引以为戒。
但她看着那一堆蜂巢,腿直接就软了。
你要不要尝尝?比白糖还甜。
季洋已经洗了手,掰了一小块要放到她嘴里。
谁叫你去的!叶姣咬着牙,直接就急了,上前就拿着拳头要打他,落到他身上的时候又生生忍住,气得脖子通红,瞪大了眼睛。
一个人去掏蜜蜂窝,那是要死人的。
有没有蛰哪了?她急切检查,还拉着他的手,整个人都是抖的。
季洋对她并不坏,依旧是她黑暗里的那道光,得知父亲去世,她时常躲在东村口那颗大树后面哭,他都会来逗她笑。
有没有事啊?她说着声线都哽咽了,带着哭腔,他要是出事了,她可就只有一个人了。
季洋幽深眸子盯着她看,好一会,低缓的声音响起,没事,没被蛰。
说完,故作轻松,不会的,我小时候可喜欢去掏马蜂窝,躲得比什么都快。
叶姣倏然松了一口气,慢慢恢复情绪,看着他眼底思绪涌动,你下次不要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我们好好上工,总会养活自己的。
她觉得他可能受了打击,也着急想要为这个家贡献。
季洋笑了笑,把一小块流淌着蜂蜜的蜂巢塞在了她嘴里,转移了话题,甜吗?叶姣本能闭上了嘴,嘴里的甜意刺激的味蕾,还很浓稠,她心也跟着流淌了蜜意,暖了很多。
以前她爸在的时候是个老师,家里也会有白糖,偶尔她能吃上两回。
可是白糖不能和野生的蜂蜜比,蜂蜜是稀罕物,一般人也不吃。
天黑了,煮个鱼汤下饭。
季洋扭头走到一边,把鱼放进盆里。
我来弄。
叶姣也快速回神,走到了厨房里,她知道季洋不会煮饭,继续道,我把饭煮上就来。
尾音未落,看着剩下的两把米她犯难了,季洋也要吃饭,吃不饱他明天怎么干活?全煮了,我明天去镇上再买些回来。
他在正处理着他的蜂蜜,看向她说。
好,明天你把竹筐拿去换点粮食,我再多编几个。
叶姣觉得应该好好犒劳他一顿。
嗯。
季洋应。
暗黑的天色下,夫妻俩各忙各的,微弱的灯光和火光照亮着小小的院子。
季洋正在烧水,叶姣在杀鱼。
今天她还用了一点油,先把鱼煎了,煎到两面金黄,然后再放水煮汤,汤很快变成了乳白色。
这是叶母教她的。
汤在煮的时候季洋挑着铁桶和扁担又出去了,他去挑水,一来一回,挑了满满一缸。
吃饭了。
她尝了一口汤,又往里面加了点盐,探出头喊了季洋一声。
来了。
季洋往小灶台又加了点麦秆,起身拍拍手,往厨房走。
夫妻俩围着小锅,旁边还有一个凉拌野菜,叶姣把一碗干饭给了他,自己吃着稀饭。
张艳就曾经说她弱不禁风,反正不干活,要少吃饭。
这么满?那还怎么用汤拌饭?季洋说着就往她碗里扒了半碗,拿起勺子就往自己的饭里舀了两勺汤。
乳白乳白的鱼汤,鲜甜得很。
叶姣看着自己的碗,又侧头看了看他,这人已经吃上了,还往她碗里夹了块肉,还一本正经道,赶紧吃,万一被别人闻到了不好。
闻言,她莫名想笑。
这里是老房子,不高的围墙后还杂草丛生,左边是绝户,房子已经荒废了,右边离他们有点远,人也很少,说实话,还真不会有人闻得到。
他吃得香,让她也忍不住受影响,入口的鱼肉实在太好吃了,比他们成婚是时吃的那点猪肉还好吃。
吃完后,季洋已经兑了温水,去洗澡去了,出来之后叶姣也收拾好,正在往洗澡桶舀热水,抬头看到他还询问道,一会你帮我提到房间里可以吗?可以。
叶姣算是体会到家里有男人的好处,他虽然瘦,但是力气比她大多了。
*次日。
天还未亮,季洋便爬了起来,叶姣还在睡,迷迷糊糊睁开眼,见他已经在穿衣服。
这么早?她拖着声音,困极了。
你再睡一会,我下午回来上工。
季洋说着就穿鞋,轻轻往外走。
叶姣半眯着眼,倒是想睡,可怎么也睡不着,说来也奇怪,季洋是去镇上,也就六七公里,有什么好担心?翻来翻去,太阳渐渐升起,要去上工了。
等她到田里,旁边聚集了一堆她不愿意看到的人,甚至有些心跳加快。
叶姣。
绑着马尾辫的女生先叫了她,还疑惑道,你丈夫呢?没来和你一起下工啊?他去镇上了。
叶姣回。
当初他们都在一个知青院,都是下来的知青,穆薇薇她们都等着家里接回去,嫁到这边可就出不去了,她们是看不上乡下这群泥腿子。
可有些人被下放了好几年,等不了了,也就嫁人或者娶了当地的女孩。
对她来说,没有家,回不回去已经没有区别。
去镇上了?可是昨天他也没来上工,每次都是你一个人,我们女孩子力气小,赚的工分也不够养活两个人。
穆薇薇又出口,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
叶姣嫁给了山沟沟的农村人,落当地户口,和他们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了,等他们出去就是工人,而她就只能当一辈子农民。
以前她们是知青院长得最好看的女知青,但叶姣比她更好看一点,男知青都喜欢帮她做事,现在对方走了,她可就受到好多优待,不禁也有些飘了。
你没看到不代表没有,早上有事,他下午会来。
叶姣放在一边的手微微缩了缩,声线平淡,我先去上工了。
不等她回答,已经抬脚离开。
何苦呢?穆薇薇一阵感慨,看向一边,悠悠道,启杰,你说她怎么想的?结婚生子,那就一辈子都困牢在这里。
徐启杰看着叶姣离去的声音,一脸怒其不争又不服,沉着声道,眼瞎罢了!他追她没答应,转眼和一个泥腿子在一起,还好吃懒做无所谓,自甘堕落,无可救药。
简直就是玷污他对她的喜欢。
穆薇薇又叹气,柔声道,我们一定会回城里的,听说今年还会有工农兵大学的名额,我们一起走。
徐启杰的父母是高级技术工,家境还算好,她的父母是老师,可不会一辈子待在乡下。
说起这个名额,徐启杰眼底闪了闪,一年他们村会得到三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选中之后就可以去上大学,对于下乡的知青来说,那就是现在唯一的希望。
他伸手拿了锄头往前走,眼底也带着坚定,会的。
与此同时。
季洋已经把几个竹筐拿去换了钱,凭借记忆往黑市走去,这年头,凭借粮票换取的粮食很多都不够吃,也就只能去黑市上买。
一条不大的街道,摆卖什么的都有,家里种的菜、鸡蛋、鸡、还有一些大米或者其他粮食。
季洋找了个地,把蜂巢摆放了出来。
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看,可是真正买的没人,都只是瞄上两眼,或者问上两句。
一般人温饱都是个问题,哪有闲心思去吃什么蜂蜜。
季洋也不着急,就坐着等,顺便观察一下黑市上都卖些什么,他发现大米和蔬菜这些卖得最好。
有些会卖挂面,也有糕点,但是明显难卖很多。
这个怎么卖?一个老太太站在他面前,指了指地上蜂巢,她一看季洋就知道乡下来的。
这时候又不能养蜂蜜,肯定是野生,大家都觉得野生的东西营养丰富。
两毛五一斤。
季洋接话。
这么贵?白糖才两毛一,你蜂巢就要两毛五?又不是蜂蜜,我回去还得自己挤。
老太太埋头一下皱起来,板着脸不悦。
季洋见她还提着个手袋,烫了头发,穿衣打扮也很时髦,衣服的款式还不是这里常见那种。
看人要价就是这个理。
他笑了笑,露出一个大白牙,带着乡下人的憨厚,白糖肯定没有野生蜂蜜有营养,这可是深山蜂蜜,为了要到蜂蜜,废了不少功夫,一不小心可要丢掉半条命,每天吃一点,各种营养都补齐了。
那也不能这么贵。
老太太有些犹豫,明显有些心动,她知道这东西也不好搞。
家里的孙子就喜欢喝蜂蜜水,她也觉得这玩意金贵,孙子更金贵,就得吃金贵的东西。
这真不算贵,蜂蜜放几年都不会坏,这样吧,您要是拿多,我给你算便宜点。
季洋还给她拿了一下块,您尝尝,尝尝就知道值这个价了。
吃人嘴软嘛。
老太太想着不吃白不吃,毫不犹豫接过来,试过之后,也觉得更加不错了,睨了他一眼,你这有多少斤?十六斤多一点。
一毛五一斤卖给我,我全要了。
老太太直接出口。
老工人一个月能拿四五十块,多的能拿七十块,花几块钱买这么多蜂蜜的确没什么,还是孙子爱吃的,多少钱都舍得。
您砍价也太狠了,这我卖不了。
季洋笑了笑,并没有流露出多大的意愿。
这东西难买,你可想清楚了,别人可不会跟我一样买这么多,一天你都卖不出去两斤。
老太太吓唬他。
你就别为难我了,已经很便宜了,这几天我都在这卖,一开始我开卖三毛呢,每天都能卖出四五斤,家里也有点蔬菜,都得过来一起卖,蜂蜜不会坏,慢慢卖也行,要不是今天蔬菜早就卖完,我着急回去,也不会给您开两毛五。
季洋神色纠结又无奈。
趁老太太没说话,他又一脸肉疼,算了,这样吧,我给您算十六斤,多的半斤送您了,十六斤就是四块钱,刚好是个整数。
四多不吉利?三块五。
老太太开始讨价还价。
一下就减了五毛,您也太狠了,那可是两斤,算了算了,都要赶着回家,您给我三块八,我一开始都给您送半斤,这算是送了您一斤半,都不容易。
季洋开始退一步。
老太太觉得便宜占够了,开始掏钱了。
很快便达成交易。
您慢走。
季洋手里拿着一叠钞票,随意数了数。
三块八,放在这个年代是笔巨款,八分钱或者一角钱一个鸡蛋,三块八可以买四五十个鸡蛋,六毛左右一斤的猪肉,能买六七斤。
上工一天十个公分可能也就值个几毛钱而已。
他把钱装好,背上竹篓,开始往另一边走,期间还锁定了几处摊子,但他都没有买,抬头看了看天,时间还早。
七弯八拐,他来到了废品站。
这年头什么最不值钱?书本。
但买书得要书票,所以来废品站是最划算的。
塞给看管的老头五毛钱,里面的书本可以随便选,一堆挤压着一堆,就像一座座山一样,小人书、外国名著、报纸期刊、各类书本……季洋翻来翻去,勉强找到了一叠半旧的草稿纸还有几本高中课本,还有他觉得对叶姣有用的书本,统统往竹篓里塞。
叔,我走了。
季洋走到门口还和老头打了招呼。
走吧走吧,下次再来。
老头摆了摆手,都是些不用的东西,天天都是那些被抄家的往这里运,常来你还能捡到一些新的书。
那我下次还来。
季洋应。
从废品站走出来,他又看了一下天,这个时间点很多人要赶回去吃饭了,他又往黑市走。
买东西的人少了很多,卖东西的人也少了很多,还有些剩一点等着最后卖完。
这绿豆怎么卖?季洋在一个摊子前停下来,看着地上那几斤绿豆,颗颗饱满,他很满意。
晚了晚了,便宜卖了,八毛一斤。
那个小妇人站起来,那副亏大的样子和他刚刚一摸一样。
季洋知道她刚刚卖的是九毛,算起来也不便宜。
五毛卖不卖?他还价。
不不不,不卖,亏大本。
小妇人摇摇头,一副不容商量的神色。
那边都卖六毛,你这里怎么八毛了?我看着都一样。
季洋指了指路尽头,说着还蹲下里仔细看了一下。
小妇人往他指的那个方向看,离得太远也不知道,想了一会,狠心道,那你多买几斤,我给你也算六毛,这些平时都要买一块二的。
那我都要了。
好好好。
小妇人一听,有些高兴,称了一下,这里是四斤九两……我一次性买了,算四斤半得了,这样也好算价钱,一共两块七,我都给你算好了。
季洋说着正在数钱。
小妇人一想,也就少不到半斤,两块七就两块七吧,卖完了回家,行!季洋又溜达了一圈,趁着快要中午,大家都收摊,便宜买了点大米和苞谷面粉,还花一毛五钱买了三个鸡蛋,把卖蜂蜜和竹筐的钱都花个精光。
这才开始背着竹篓赶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