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莱以一种几近超然的心情看看手表。
现在是二十一点四十五分。
再过两小时十五分就是午夜了。
从六点以前醒来到现在,他一直没阖过眼。
这种充满压力的紧张生活他已经过了两天半。
在感觉上,每样东西好像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他伸手摸摸烟斗和装着珍贵菸丝的小袋子,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这到底怎么回事,丹尼尔?你不明白?我不是说得很清楚吗?贝莱耐着性子说:我不明白。
你说得并不清楚。
我的意思是,这个机器人说;我们在此设立太空城的目的,是要将包里着地球的那层护壳打破,迫使地球人接受新的扩张行动及殖民计划。
这个我知道,请不要一再重复了。
我必须从头说起,因为这很重要。
你知道,原先我们急着想惩罚谋杀沙顿博士的凶手,目的并不是希望沙顿博士能够死而复生;我们只是担心,如果无法惩罚凶手,那么我们祖国那些反对太空城计划的政客,就更有理由阻挠我们了。
可是现在,贝莱突然接口,声调非常激动,你说你们已经准备自动撤离了,为什么?老天,这是为什么?沙顿案就要真相大白了呀!它的答案一定是快要揭晓了,否则他们不会这么急着要除掉我,不让我再查下去。
我有一种感觉,我觉得我已经掌握了所有能够破案的线索。
只要我想出来…答案一定是在这里!他狠狠敲打自己的太阳穴。
只要一句话就可以把它说出来,只要一个字,一个字就可以了!他紧闭双眼。
这六十个小时以来所凝聚的某种模糊的东西似乎就要清晰了。
他等待着。
然而它依然模糊一片,没有清晰起来。
没有。
贝莱深深吸了口气,微微打了个冷颤。
他觉得很惭愧。
他居然在一部无动于衷、只会静静看着他的机器面前,表现出软弱无能的丑态。
呃,算了。
他的声音嘶哑,你们太空城的人为什么要走?这个机器人说我们的计划已经结束了。
结果很令人满意,地球会向外殖民的。
你们倒变得乐观起来了?贝莱第一次很平静地吸了烟,终于把情绪稳定下来。
我们的确是变得乐观了。
长久以来,我们太空城的人一直在试着从改变经济结构的方式来改变地球。
我们曾一度想引进C/Fe文明。
你们的行星政府以及各个城市政府之所以跟我们合作,是因为他们知道这么做有益处。
然而,经过二十五年的尝试之后,我们还是失败了。
我们越努力尝试,中古主义者的反对声浪就越加高涨。
这些我都知道。
贝莱心想:算了,没有用。
这个机器人只能用他自己的方式来说明这整件事,就像播放录音带一样。
他想着,忍不住朝机・丹尼尔无声地大喊:机器!机・丹尼尔继续说:第一个提出这种理论,认为我们必须变更方式的人就是沙顿博士。
他认为,我们必须在地球人当中找出一些与我们理念相同的人,或者是一些我们能够加以说服的人,让他们去做我们想要做的事。
我们只是从旁鼓励协助,这就变成一种自发性的行动,不是外来的干预行动了。
困难的是,如何找出最适合达成我们目标的地球人。
而你,伊利亚,你本人就是一项很有意思的实验。
我?你是什么意思?贝莱急问道。
我们很高兴安德比局长推荐了你。
从你的心理状态资料看来,我们断定你会是个有用的样本。
我在跟你见面之后,马上就对你做了脑波解析。
解析的结果证明,我们的判断是对的。
你是个很实际的人,伊利亚。
你对地球的过去没有浪漫的幻想,只对它有很健康的兴趣而已。
你也不会顽固地拥抱着地球今日的城市文明死不放手。
我们觉得,像你这种人就是能够再度带领地球人殖民其他星球的人。
所以昨天早上法斯托夫博士才会急着想见你。
你实事求是的个性非常强烈,甚至强烈到不顾别人颜面。
你拒绝去了解一个人为了理想不管这理想是对是错狂热到做出超越自身能力的事,比如说,有人会为了摧毁阻碍其理想的大敌,而在晚上独自越过乡间。
因此,当你以顽强的态度,敢于指控这件谋杀案是个骗局时,我们其实并不太意外。
这多少也证明了你就是我们所需要的实验对象。
老天!什么实验?贝莱捏着拳头猛敲桌子。
让你相信解决地球问题的答案就是向外殖民。
没错,我被说服了。
我承认。
是的,是在适量的药物影响下被说服的。
贝莱的牙齿一松,烟斗掉了下来,他及时伸手接住。
顿时,他跟前浮现昨天在太空城圆顶屋里的那幕情景。
他看见自己在获知机・丹尼尔的确是机器人之后震惊得失去知觉,然后慢清醒过来;他看见机・丹尼尔那光滑的手指捏起他手臂上的皮肤;他看见自己的皮肤下面有一截黑黑的皮下注射剂,正缓缓消褪…他的声音彷佛硬咽一般,很不稳定:你给我注射了什么?别紧张,伊利亚,那只是一种温和的药剂,可以使你的头脑更容易接受外来的东西而已。
这样不管人家说什么我都会相信,是不是?并不尽然。
如果是你的基本思想形态所感到陌生的东西,你就不会相信。
其实,实验的结果很令人失望。
法斯托夫博士原本希望你对这个主题会变得执着而狂热。
但你却只是大致赞同,不太起劲。
你实事求是的本性阻止你再有进一步的反应。
于是我们终于明白,原来,我们唯一的希望还是寄托在浪漫思想上面。
然而可惜的是,浪漫主义耆多半是中古主义者,这包括实际以及潜在的中古主义者在内。
很荒谬的,贝莱居然有种自负的感觉。
他对自己顽强的个性感到自豪,能叫他们失望,他觉得很痛快。
让他们去找别人做实验吧。
他冷冷笑道:所以你们放弃了,要回老家去啦?哦,我的话还没说完。
我在前面说到,我们很高兴地球将会向外殖民。
这个答案是你给我们的。
我给你们的?怎么会?你曾经跟法兰西斯・克劳瑟谈到殖民的好处。
据我判断,你说这些话时情绪是相当热烈的。
至少从先前的实验结果判断起来是如此。
而克劳瑟的脑波改变。
虽然改变得很不明显,但的确是改变了。
你是说我已经说服他了?我不相信。
当然,说服一个人并没有那么容易。
但是脑波的变化,却足以证明中古主义者的意念可以接受殖民的说法。
我自己曾经做过进一步的实验。
当我们离开酵母厂时,我在猜测你们两人之间可能发生过什么事情,这才促使他的脑波改变。
于是,我提出了设立殖民训练中心以保障他子女前途的建议,他虽然否定了这项提议,可是他的脑波又改变了。
我很清楚地看出,要促使地球殖民,这是很合适的方向。
机・丹尼尔停了一下,继续往下讲。
中古主义这个东西,具有一种做开路先锋的强烈特质。
当然,这种开路先锋的特质并不是针对外世界,而是针对地球本身。
因为地球就在它脚下,拥有辉煌的过去。
然而,想像去开拓地球以外的世界,跟这种开路先锋的特质也很相近,这点很容易吸引浪漫主义者,就像克劳瑟只听过你一次谈话就感受到它的吸引力一样。
所以,你看,我们太空城的人早已经成功了,但我们自己却浑然不知。
如果我们继续原来的做法,反而会便情况变得不稳定。
我们成立太空城,导致地球上的浪漫主义具体化,形成中古主义,而且还出现了中古主义者组织。
事实上,真正希望打破成规的是中古主义分子,不是想保持现状以便获得最大利益的城市官僚。
假如我们在此时撤离太空城;假如我们不再继续施加压力激怒这些中古主义者,逼着他们只愿把自己交给地球,毫无转圜余地;假如我们留下一些不为人注意的个人或是像我这样的机器人;那么,总有一天,我们跟类似你这种想法的地球人就可以创立我曾经提过的那种殖民训练中心,到时候,中古主义者终将会离开地球的。
他们会需要机器人,而且会向我们要机器人,或者自己制造机器人。
他们会发展出一种适合他们自己的C/Fe文明。
对机・丹尼尔而言,这是一篇很长的演讲辞。
他自己一定也有这种感觉,因为他停了一阵子之后又对贝莱说;我告诉你这些,是为了要向你解释,为什么我必须做一些可能会伤害你的事。
贝莱愤怒地想道: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除非这个机器人能证明伤害他最后是为了他好。
等一等,我要提出一个很实际的论点。
贝莱说:你们会回到你们的世界去说,有个地球人杀害了一个外世界人,而且并没有受到惩罚。
于是,外世界就会向地球提出赔偿要求。
可是我警告你,地球再也没有心情忍受这种事了。
结果会很麻烦的。
我想不会有这种事,伊利亚。
在我们星球上,主张强力索赔的人也就是主张结束太空城的人。
我们可以很轻易地把结束太空城作为条件,要他们放弃要求赔偿。
事实上我们已经计划这么做了,地球会平安无事的。
那我怎么办?贝莱冲口而出,嘶哑的声音中突然有股绝望的意味。
只要太空城愿意,安德比局长会马上停止沙顿案的调查工作。
然而,机・山米的案子却必须继续追查,因为这案子显示警察局里出现腐败的现象。
他随时可以提出一大堆对我不利的证据。
我知道。
这是事先安排好的。
我会被撤职,丹尼尔。
还有洁西,她会成为罪犯。
还有班特莱你千万不要以为我不了解你的处境,伊利亚。
机・丹尼尔说:为了人类整体的利益,个人的委屈必须忍受。
沙顿博士身后留下了双亲、妻子、两个小孩、一个妹妹、许多朋友。
大家对他的死亡都很悲痛,想起杀害他的凶手至今仍然逍遥法外,没有受到惩罚,大家一定也很遗憾。
那你为什么不留下来找出凶手?已经没有必要了。
贝莱怒火中烧:你们为什么不干脆承认这整个调查工作只是藉口?一个可以直接研究我们的藉口?你们根本不在乎是谁杀了沙顿博士!我们原本也很想知道命案真相,机・丹尼尔平静地说:但是我们从来就不曾把个人看得比全人类还重要。
姐果继续调查,会干扰到目前这种我们所满意的情况。
我们无法预知这样可能会造成什么伤害。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很可能是个有名望的中古主义分子?现在外世界人不想跟他们的新朋友为敌?我不会这么说,不过你的话也有道理。
你的正义线路到哪里去了,丹尼尔?这就叫正义吗?正义是有不同层次的,伊利亚。
当较低层次的正义与较高层次的正义有所冲突时,较低层次的正义就必须退让。
贝莱的思考好像正绕着机・丹尼尔那牢不可破的正电子脑逻辑在打转,想要找出一个漏洞,一个弱点。
难道你没有个人的好奇心吗,丹尼尔?他说;你自称是个刑警,你可知道刑警这个名词意味着什么?那是一种挑战。
你的心思意念跟罪犯的心思意念在互相抗衡。
这是一种智力上的争斗。
你能放弃争斗承认失败吗?如果继续争斗而结果毫无价值,我当然放弃争斗承认失败。
你不会有失落感?没有怀疑?没有一点不满足?没有永不罢休的好奇心?贝莱本来就不抱什么希望,话说出口以后更加软弱无力了。
第二次说到好奇心三个字的时候,他突然想起自己在四个小时之前对克劳瑟所谓的话。
当时他很明白人之不同于机器人的一些特性。
好奇心就是这些特性之一。
你可以肯定一只六个月大的小猫是充满好奇心的,然而,一个机器人,就算这机器人的外表非常像人,你又怎么可能希望它具有好奇心呢?机・丹尼尔像是在回应他心里所想的事情。
你说的好奇心是什么意思?贝莱尽他所能做出最和蔼可观的表情。
我们把扩展个人知识的欲望叫作好奇心。
假如扩展知识是为了执行任务,那么我就会有这种欲望。
是啊,贝莱挖苦道:就像你打听班特莱的隐形眼镜,是为了对地球人的古怪习俗多知道一点。
对,正是这样。
机・丹尼尔神色如常,他当然不知道贝莱在挖苦他。
不过,如果你所谓的好奇心的定义,只是漫无目的扩展知识,那只是代表效率不佳而已。
而我被设计制造出来的目的,正是避免效率不佳。
就在机,丹尼尔说话的同时,贝莱所等待的那一句话突然出现了。
模糊的画面晃动着,慢慢稳定下来,终于完全清晰。
贝莱张着嘴。
机・丹尼尔的声音从他耳边飘过,他只是张着嘴呆在那里。
这句话并没有马上完全出现在他脑中。
它不是没来由突然蹦出来的。
其实,在他下意识深处的某个地方,他早已谨慎而周详地设定了一个答案,但这个答案有矛盾之处,所以一直没有进入到他的意识中来。
这矛盾无论如何都无法解泱。
由于矛盾持续存在,所以这答案也就一直深埋在他的意念之下,埋在他的意识所无法触及之处。
但是这句话突然出现了,矛盾消失了,答案已握在他的手中。
灵光一现的惊喜,让贝莱的心情大为振旧。
至少,他顿时清楚机・丹尼尔的弱点是什么了,他知道任何一个会思想的机器弱点是什么了。
他满怀希望,激动地想着:这种东西的脑袋一定不知道变通。
他开口道:所以,太空城的工作计划在今天结束,沙顿案的调查也同时结束,对不对?对。
我们太空城的人已经决定了。
机・丹尼尔平静地说。
但是今天还没有过去。
贝莱看看手表,现在是二十二点三十分。
距离午夜还有一个半小时。
机・丹尼尔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什么。
贝莱马上接着说:那么,在午夜之前,工作仍然继续进行。
你还是我的工作伙伴,我们继续调查沙顿案。
他说得很快。
语句像电报字码般简洁。
我们继续工作,像先前一样。
让我工作。
我不会对你们造成伤害,这对你们大有好处。
我说话算话。
如果你认为找做的事情有害,阻止我。
我只要求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你说得没错,机・丹尼尔说:今天还没过去。
我没有想到这一点,伊利亚伙伴。
他又变成伊利亚伙伴了。
贝莱笑笑,我在太空城的时候,法斯托夫博士不是提过有一卷谋杀案现场的影片吗?对,他提过。
你能弄一份拷贝吗?可以,伊利亚伙伴。
我是说现在!马上!如果我能使用局里的传送机,十分钟之内就可以弄到。
整个过程没用到十分钟。
贝莱看着自己发抖的手里所握的方形小铝块。
从太空城传来的微妙力量,已将某种原子复制图案牢牢地凝固在这个小铝块里了。
朱里尔出现在餐室门口。
他见到贝莱时,圆脸上闪过一丝焦虑不安之色,但随即转为怒气冲天的表情。
喂,伊利亚!你这顿饭未免吃得太久了吧!他强烈的语气中似乎还带有点犹疑。
我累坏了,局长。
假如我耽误了你的时间,我向你道歉。
我倒不介意。
不过…你最好还是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贝莱看看机・丹尼尔,他并没有想要开口的样子。
他们一道走出餐室。
朱里尔在他的办公桌前走来走去。
贝莱看着他。
其实贝莱自己的样子也很不安。
他不时看看手表。
二十二点四十五分。
朱里尔把眼镜推到额头上,用拇指和食指揉揉眼睛,揉得眼部四周都发红了。
他把眼镜戴好,注视着贝莱。
伊利亚,他的声音有点突,你上次进入威廉斯堡发电厂是什么时候的事?昨天,贝莱回道:我离开办公室以后。
大概是十八点左右,或者稍晚一朱里尔摇头。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我要说的。
我还没提出正式报告呢。
你进去做什么?只不过是在回临时住处途中穿越而已。
朱里尔突然停止踱步,站在贝莱面前。
这说辞不太好,伊利亚。
谁会为了去某个地方而穿越发电厂?贝莱耸耸肩。
没有必要把中古主义分子追逐他、而他在路带上狂飙的事情说出来。
现在没有必要。
他说:如果你这是在暗示我有机会取得杀害机・山米的阿尔发线放射器的话,我要提醒你,当时丹尼尔跟我在一起,他可以证明我只是直接穿过发电厂,没有停下来,而且我离开发电厂时,手上并没有拿着阿尔发线放射器。
朱里尔缓缓坐下,并没有朝机・丹尼尔那边看,也没有要跟他说话的意思。
他把两只胖嘟嘟的手搁在桌面,愁眉苦脸地看着它们。
伊利亚,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或怎么想才好。
你搬出你的伙伴当证人是没有用的。
他不能作证。
我还是否认拿了阿尔发线放射器。
朱里尔将手指交缠在一起动来动去。
为什么洁西今天下午来找你?局长,这件事你已经问过我了,我也回答你了。
答案还是一样,家务事。
我从法兰西斯・克劳瑟那里得到了一个情报。
什么情报?他说,有个叫耶洗别・贝莱的女人参加了一个中古主义组织,这个组织的目标是以武力推翻政府。
你确定他认对人了?姓贝莱的人很多喔。
姓贝莱,叫耶洗别的人并不多。
他说出她的名字了,是吗?他说的是耶洗别,我亲耳听见的,伊利亚。
我给你的可不是第二手情报。
好吧,没错,洁西是参加了一个没有危险性的傻瓜型偏激分子组织。
她从来没做过什么,只是参加开会而已,再说她对这种会议也很厌烦。
在调查委员会眼里可不是这样,伊利亚。
你是说,我要被停职了?而且将以涉嫌毁损政府财物机・山米的罪名被关起来?我并不希望这样,伊利亚,但是情况很不妙。
局里的人都知道你不喜欢机・山米。
今天下午有人看见你太太跟他讲话。
当时她哭了,她所说的话有些被人家听到了。
这两件事个别看来并没有什么,但加在一起联想就不同了,伊利亚。
也许,你会觉得,让机・山米有机会开口太危险了,再说,你又有取得凶器的机会。
如果我要消除所有对洁西不利的证据,我还会把法兰西斯・克劳瑟带回局里吗?克劳瑟对洁西的了解,似乎比机・山米多得多呢!还有,我是在机・山米跟洁西讲话之前十八个小时穿越发电厂的。
难道我有超人的预知能力,事先就知道必须杀他灭口,所以在发电厂拿了一个阿尔发线放射器准备当武器?嗯,这些都是对你有利的说辞。
我会尽力而为的。
朱里尔说:这件事我很遗憾,伊利亚。
真的吗?你真的相信我没有杀害机・山米吗,局长?朱里尔慢吞吞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想,伊利亚,真的,我跟你说的都是实话。
那么就让我来告诉你该怎么想吧!局长,这是经过谨慎安排、精心设计的阴谋。
朱里尔呆住了。
慢点,伊利亚,等一下。
不要盲目攻击。
这种自卫方式是不会获得同情的。
以前局里有很多害群之马用过这种招数了。
我不是在寻求同情,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除去我,可以防止我知道沙顿谋杀案的真相。
不幸的是,那位设计陷害我的朋友在行动上慢了一大步。
什么?贝莱看看手表。
二十三点正。
我知道是谁在陷害我,他说:我也知道沙顿博士是如何被杀的、是被谁杀的。
我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把这整件事告诉你、逮捕凶手,然后结束调查工作。
完结篇朱里尔眯细了眼睛看着贝莱。
你到底要怎么样?昨天早上你在法斯托夫的圆顶屋里已经耍过这一招了,拜托别再来这套!贝莱点点头。
我知道。
第一次我弄错了。
他愤怒地想:第二次也弄错了。
但现在,这一次,绝对不…思考突然中断,就像被正电子阻尼器所消灭的微电池一般,霹哩啪啦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马上回到现状:由你自己来判断好了,局长。
假定,那些不利于我的证据是人家设计的。
你暂且同意我的说法,然后看看官能让你领悟到什么。
假定如此,那么请你想一想,谁可能会设计害我?很显然的,就是那个知道我昨天晚上去过威廉斯堡发电厂的人。
好吧。
是谁?昨天我离开餐厅时被某个中古主义组织的人盯上了。
我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他们,但我错了,他们之中至少有一个人看见我穿越发电厂。
你知道,我穿越发电厂的目的是为了摆脱他们。
朱里尔考虑了一下。
克劳瑟?他跟他们在一起?贝莱点点头。
好,我们会问他。
朱里尔说:要是他心里有鬼,我们会把它揪出来。
我还能做些什么,伊利亚?等待。
不要放弃我。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嗯,你看看我是不是明白吧。
朱里尔两手交握。
克劳瑟看见你走进威廉斯堡发电厂,或者是他的同党看见了,然后告诉他。
于是他决定利用这一点让你惹上麻烦,无法继续办案。
你要说的是不是这样?差不多。
好。
朱里尔似乎有点起劲了。
当然,他知道你太太是组织中的成员,而你呢?你绝不会让你个人的私生活被人深入调查。
所以他认为你会辞职,不会跟这些不利于你的证据对抗对了,顺带问你一下,伊利亚,辞职怎么样?我是指,假如情况实在很糟糕的话,你何不考虑辞职?我们可以悄悄的要我辞职免谈,局长!朱里尔耸耸肩。
好吧。
我说到哪了?哦,对,所以他弄了一个阿尔发线放射器,也许他在发电厂里也有同党,这个同党把凶器交给他,然后他又指派另一个同党设法毁了机・山米…他以手指轻敲桌面,不好,伊利亚,这说法不好。
为什么不好?太牵强了,太多同党了。
顺便告诉你,太空城谋杀案发生的前一夜和那天早晨,克劳瑟都有绝对可靠的不在场证据。
我们几乎马上就查了他在那段时间的行踪,不过,知道调查原因的只有我一个人。
局长,我从来没说那个人是法兰西斯・克劳瑟。
这是你自己说的。
只要是中古主义组织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克劳瑟只不过是丹尼尔碰巧看到的某张脸的主人而已。
我甚至不认为他是这个组织里的重要人物。
不过,他的确有一点很奇怪。
哪一点?朱里尔疑惑地问。
他知道洁西是组织中的成员。
你认为他会认识组织里的每一个人吗?我不知道。
反正他认识洁西。
也许洁西很重要,她是警察的太太。
也许他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记得她。
你说他马上就供出耶洗别・贝莱是中古主义分子?真的?他的确是说耶洗别・贝莱?朱里尔点头。
我跟你说过了,是我亲耳听到的。
这很奇怪喔,局长。
在班特莱还没出生以前,洁西就不用这个名字了。
一次都没用过。
这点我绝对确定。
而她是在不用这个名字之后才加入中古主义组织的。
这点我也绝对确定。
那么,克劳瑟又怎么会知道她的本名叫耶洗别呢?朱里尔脸红了一下,急忙说:哦,呃,如果是这样,那他可能说的是洁西。
大概是我不自觉把它讲成耶洗别了。
没错,我很有把握,他是说洁西。
你本来说你很有把握他说的是耶洗别。
我问过你好几次了。
朱里尔提高声音:你是指我在说谎了?是不是?我只是在想,说不定克劳瑟根本连一句话也没说。
我在想,不知道这是不是你捏造的话。
你认识洁西二十年了,你知道她的本名是耶洗别。
你疯了,老兄!我疯了?好,今天午餐以后你在哪里?你离开办公室至少有两个小时。
你在侦讯我?我还会替你回答问题呢。
你就在威廉斯堡发电厂里面。
朱里尔站起来。
他的额头在冒汗,嘴角有乾乾的白色斑点。
你到底想说什么屁话?你不在那儿吗?伊利亚・贝莱!你被停职了,把证件交给我!时候还没到,听我把话说完。
我不想听。
你有罪!你跟魔鬼一样有罪!真是气死我了,你居然想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让我,我,让我好像在阴谋陷害你一样!朱里尔愤怒地咆哮着,几乎说不出话。
他顿了顿,深深吐出一气。
你已经被捕了!还没有!贝莱拉下脸。
你听好,局长,我的爆破正对着你。
它瞄得很准,击铁已经扳起,一触即发。
请你不要再玩这套把戏了,反正我已经豁出去了。
我要把话说出来,然后,随你高兴要怎么样。
朱里尔睁大眼睛,注视贝莱手中那柄阴森森的管。
伊伊利亚,他结结巴巴地说:你这种举动会让你被判刑二十年,你会在城最低层的监狱里度过余生!机・丹尼尔突然动了。
他的手朝贝莱手腕一扣。
我不容许这样,伊利亚伙伴。
你绝对不可以伤害局长。
他的声调仍平静如常。
朱里尔乘机叫道;抓住他!你,第一法则!自从机・丹尼尔进入纽约以后,这是朱里尔第一次直接对他说话。
贝莱马上接:我无意伤害他,丹尼尔,只要你阻止他不要逮捕我就行了。
你答应过要帮我查清楚这件事的。
我还有四十五分钟的时间。
机・丹尼尔仍然抓住贝莱的手。
局长,我相信应该允许伊利亚说话。
现在我正在跟法斯托夫博士联络怎么联络?朱里尔着急地问。
我配备了传讯机。
机・丹尼尔说。
朱里尔瞪大眼睛。
我正在跟法斯托夫博士联络,这机器人无情地说:如果你拒绝听伊利亚说话,你会给人很不好的印象,结果可能会对你不利。
朱里尔跌坐到椅子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贝莱继续发言:你今天在威廉斯堡发电厂里拿了一个阿尔发线放射器,然后把它交给机・山米。
你为了陷害我,故意选择威廉斯堡发电厂。
你甚至抓住盖瑞裘博士再度出现的机会,邀请他到局里来,再给他一根失灵的指示棒,引他到摄影器材室,让他发现机・山米的体。
你指望他对死亡原因提出正确的诊断。
贝莱收起爆破。
如果你要叫人逮捕我的话,现在就动手吧。
不过太空城不会接受这种结果的。
动机。
朱里尔喘着气说。
他的眼镜一片模糊,于是他把眼镜摘下来,顿时一张脸显得茫然而无助。
我这么做的动机何在?你要让我惹上麻烦,对不对?让我惹上麻烦,就可以使沙顿案的调查工作受阻,对不对?再说,机・山米对你的事也知道得太多了。
知道什么,老天?知道一个外世界人在五天半以前是怎么被杀害的。
你看,局长,谋杀沙顿博士的人不就是你自己吗?朱里尔猛力抓着自己的头发,拼命摇头。
反倒是机・丹尼尔开了。
伊利亚伙伴,你这种推理恐怕是无法成立的。
他说:你知道,安德比局长不司能杀害沙顿博士。
那你听好。
好好听我说。
为什么朱里尔会拜托我接这个案子,不叫阶级比我高的人来办案?他这么做有几点理由。
第一,我们是大学前后期的同学,他以为,因为这层关系,我永远都不会怀疑一位老友兼可敬的上司可能会是罪犯。
你看,他多么肯定我那人人皆知的个性既忠诚又可靠。
第二,他知道洁西是某个地下组织的成员,如果我快要发现真相了,他可以拿洁西的事来威胁我,不让我继续往下查,或者不准我说出去。
不过他并不真的很担心我会查出真相。
我刚接办这个案子的时候,他曾经尽可能的让我对你产生怀疑,丹尼尔,他也设法要我们两个人在工作上互相牵制。
他知道我父亲被剥夺身分地位的事情,他可以猜到我对这种事会有什么反应。
你看,这多么方便,谋杀案的凶手居然亲自主持案子的调查工作。
朱里尔终于能说出话来了。
他有气无力地说;我怎么可能知道洁西的事?他说着,突然转向机器人:你!如果你正在把这些话传送到太空城,那你就告诉他们,这全是谎言!谎言!贝莱继续发言,声音先是高亢,接着降低,变成一种混合了紧张与冷静的怪异腔调。
你当然知道洁西的事,你是中古主义分子,而且是他们那个地下组织的成员。
看你那副老式的眼镜!你的窗户!你这方面的气质实在太明显了。
不过,还有一个比这更好的证据。
洁西怎么会发现丹尼尔是个机器人?当时这件事让我很纳闷。
当然,我们已经知道她是从她的中古主义组织获知消息的,但这也只是把疑问往后推了一步而已。
他们到底是怎么发现的?你,局长,你下了一个结论,你说是丹尼尔在鞋店事件中被人认出来了,以此草草了结这项疑问。
其实我并不太相信你的说法。
我无法相信。
我自己第一次见到机・丹尼尔的时候,我以为他是人,我的眼睛很正常,没有毛病。
昨天,我请盖瑞裘博士从华盛顿到这里来。
我后来才归纳出我需要他来有好几个理由,但我第一次跟他联络的时候,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我想看看他是否能认出丹尼尔是机器人,而且我绝对不会给他任何暗示。
局长,他没有认出来!我向他介绍丹尼尔,他还跟丹尼尔握手。
我们三个人一起谈话,直到话题转入拟人化机器人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
这个人是盖瑞裘博士,地球上最伟大的机器人专家…如果你的说法成立,那也就是说,某些中古主义暴徒在困惑又紧张的情况下,辨识力比盖瑞裘博上还好,他们能够百分之百肯定丹尼尔是机器人,以致将整个组织投入行动?现在看来,情况已经很清楚了,中古主义分子必定在一开始就知道丹尼尔是机器人。
鞋店事件是经过特意安排的,目的是要让丹尼尔知道,再经由丹尼尔让太空城知道,城市里的反机器人情绪已经到什么地步。
另外也藉此混淆沙顿案,将嫌疑由个人身上转移到城市所有的人。
好,假设他们一开始就知道丹尼尔是什么,那么,是谁告诉他们的呢?知道此事的地球人就只有两个。
我没有说。
另外一个人就是你了,局长。
朱里尔以出人意料的强力语气说:局里面也可能有间谍。
我们里头可能有很多中古主义分子。
你老婆就是。
既然你认为我也可能是,那难道局里就没有别的中古主义分子了?贝莱的嘴微微向下一撇,表情十分凶悍。
别急着扯什么神兮兮的间谍,我们先来看这个单纯直接的答案。
我说,就是你!你就是那个通风报信的人,毫无疑问现在回想起来实在很有意思,局长。
你的情绪,似乎是随着我能否找到答案而起起伏伏。
刚开始,你很紧张。
当我决定昨天早上去太空城,而且不告诉你原因时,你那个样子简直就像要崩溃似的。
当时你是不是以为我已经逮到你的把柄了,局长?你是不是以为我去太空城是要设下陷阱,好让你束手就缚?你跟我说过,你恨他们。
你甚至还哭了起来。
原本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在太空城里被人家当作嫌犯看待,你受了屈辱,所以才又恨又气。
可是后来丹尼尔却告诉我,他们很尊重你,并没有让你难堪。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人家当成嫌犯。
你之所以恐慌,是因为害怕,而不是因为受到屈辱。
接着,你透过影象传讯机仔细聆听我在太空城的指控,当我说出完全错误的答案,而且与事实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时,你的信心又恢复了。
你甚至还为了维护外世界人而跟我争辩。
以后,你神态自若,信心十足了一阵子。
当时我非常惊讶,因为你早先曾一再交代我不要得罪外世界人,可是对于我以不实罪名指控外世界人这件事,你却很轻易地原谅了。
接下来,我联络盖瑞裘博士,你要知道原因,我不肯告诉你。
于是你又心慌意乱起来,因为你害怕伊利亚伙伴?机・丹尼尔突然打断他。
贝莱看看表。
二十三点四十二分了!什么事?他说。
机・丹尼尔道:假如他跟中古主义分子有勾结,那么他之所以不安,是因为他以为你已经发现他跟他们的关系了。
然而,即使如此,也不能证明他跟谋杀案有牵连。
他不可能涉人谋杀案的。
你完全错了,丹尼尔。
贝莱说;他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请盖瑞裘博士来,但应该跟机器人有关,这一点是不至于太离谱的。
于是这让局长非常害怕,因为这宗谋杀案跟某个机器人大有关系。
我说得对不对,局长?朱里尔摇头。
等这件事结束……他话没说完喉头便梗住了,让人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这件谋杀案怎么做的?贝莱竭力压抑怒火,C/Fe!该死的C/Fe!我用的是你们的术语,丹尼尔。
你浑身上下都是C/Fe文明的优点,然而你却看不出一个地球人为了一时之便而利用这种优点。
我跟你详细解释一下吧!想叫一个机器人越过乡间地区毫无困难。
就算是晚上,就算是叫他独自行动,都一样。
我们的安德比局长将一把爆破交到机・山米手里,跟他说好时间、地点。
他本人经过个人私用间进入太空城,交出了他自己的爆破。
然后他从机・山米手里取得另一把爆破,杀死了沙顿博士,再把交给机・山米,让他越过乡间带回纽约市。
而今天,他把机・山米摧毁了,因为这个机器人所知道的事情已对他造成危险。
事情非常清楚。
局长虽然在命案现场,但现场却找不到凶器。
我们毋需再去假设有哪个地球人会在半夜里暴露于开阔的天空下,独自走上一公里半的路去行凶了。
机・丹尼尔还没等他说完话就开口道;我对你感到非常遗憾,伊利亚伙伴,不过,我却为局长感到高兴,你这些话说了等于没说。
我曾经告诉过你,局长的脑波解析显示,他不可能故意去杀人。
我不知道该用哪些词汇来说明他这种精神上的现象、儒弱、良知或者是同情心。
这些词汇在字典上的解释我明白,可是我无法判断。
但无论如何,总之,局长没有谋杀人。
谢谢你。
朱里尔喃喃说道,声音里有了力量与信心。
伊利亚,我不知道你的动机是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毁掉我,不过,我一定会弄个水落石出别急,贝莱打断他:我还没讲完呢。
看看这个东西。
他拿出那个方形小铝块,把它重重摔在朱里尔的桌子上,彷佛这一摔可以加强自己的信心和力量。
他不让自己去看事实真相已经有半小时了他不知道影片上会出现什么画面。
他在赌。
他最后能做的,也只是赌赌运气罢了。
朱里尔一看见这个小东西,身体不自觉往后一缩。
这是什么?放心,不是炸弹。
贝莱语带讽刺:只是一具普通的微放映机。
哦?这又能证明什么?我们现在就来看看能证明什么。
贝莱伸手碰了碰方块上的某道细缝,局长室一角顿时一片空白,接着又亮起来,显现出一幕立体的异国影象。
影象从地板延伸到天花板,还延伸到房间的墙外去。
他们眼前晃动着一种灰色的光线,是城市里的光源设施从来无法提供的光线。
贝莱怀着厌恶、欢喜的痛苦心情想道:这大概就是他们所说的黎明天光吧。
在这种光线中,沙顿博士的圆顶屋出现了。
沙顿博士的体占满了影象中央,看起来支离破碎,十分恐怖。
朱里尔看着,眼珠子都鼓出来了。
我知道局长不是一个会杀人的人。
贝莱开口:这一点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丹尼尔。
要是我早点想通,我早就把案子解决了。
而事实上,我不过是在一个小时之前才想通的。
我在无意之中提到你曾经对班特莱的隐形眼镜好奇,突然之间,我想通了答案就是你,局长。
我想到你的近视眼和你的眼镜,这就是答案的关键。
我猜他们外世界大概没有近视眼吧,否则他们可能早就找到答案了。
所以请问你,局长,你是在什么时候摔破眼镜的?你是什么意思?朱里尔道。
贝莱说:当你第一次找我,跟我谈这个案子时,你说你在太空城摔破了眼镜。
我以为你是在听到谋杀案发生时一下子激动得把眼镜摔破了。
然而你并没有这样讲,我也没有理由如此假设。
事实上,如果你在进入太空城时就带着满脑子的犯罪意念,那么你在动手杀人之前早就紧张得足以把眼镜摔破了。
我说得对不对?事实上就是如此,对吗?机・丹尼尔插嘴:我不明白你这些话的主题是什么,伊利亚伙伴。
贝莱心想:我只能再做十分钟的伊利亚伙伴了。
快!快说!快想!他一面说一面调整沙顿的圆顶屋景象。
他笨拙地把它扩大,因为全身紧张,他的手指甲有点不太稳定。
跟前的体随着画面的一收一放缓缓扩大、增长、加宽,逐渐逼近。
贝莱几乎已经闻到体焦臭的气味了。
沙顿博士的头部、肩膀还有一截胳臂乱七八糟横陈在那儿,底下是一条焦黑的脊椎残骸,连着臀部以及双腿,而烧糊的肋骨则从脊椎上面突出来。
贝莱以眼角瞥了朱里尔一眼。
朱里尔已经闭上眼睛,一副想吐的样子。
贝莱自己也很想吐,但他必须睁大眼睛看个清楚。
他慢慢转动影象传送的控制开关,立体画面旋转起来,体四周的地面呈现在连续的四分圆上。
他的指甲滑了一下,画面上的地面突然歪斜,并且伸展开来,最后地面和体都模糊一团,超出了传送器的析象能力范围。
贝莱把画面收小,让体从画面上滑开。
他仍然在说话。
他必须要说话。
在他找到他要找的东西以前,他不能停下来。
如果他找不到那个东西,那他刚才所说的话都算是白说了。
甚至比白说还糟糕。
他的心在怦怦跳,他的脑袋在发胀。
局长没办法故意杀人。
这是事实!但必须是‘故意’!如果换作意外呢?任何人都可能在意外中杀人。
其实局长并不是去太空城杀沙顿博士。
他是去杀你的,丹尼尔,你!他的脑波解析资料有没有说他无法破坏一部机器?那可不是谋杀,而是破坏。
他是个中占主义分子,而且是最狂热的中古主义分子。
他跟沙顿博士一起工作,他知道把你设计出来是为了达成什么目的,丹尼尔。
他害怕这目的可能会达成,地球人终将被迫放弃地球。
所以他决定摧毁你,丹尼尔。
你是你这一型的机器人当中唯一已经制造完成的,以他的看法,藉由摧毁你可以展示地球的中古主义者决心有多大,如此可以让外世界人感到气馁。
他知道,外世界当中主张彻底结束太空城计昼的舆论压力是很大的。
沙顿博士一定曾经跟他讨论过这件事。
而他认为,摧毁你可以产生最后的助力,促使太空城计划更早结束。
我并不是说,他有这种想法就代表他有兴趣亲自下手,丹尼尔。
我猜,要不是因为你长得太像人类,像得使机・山米这种粗制滥造的机器人分辨不出真假,他一定会派机・山米去杀你。
机・山米因为第一法则无法杀人,而他分辨不出你是真人还是假人。
而且,要不是因为局长自己是唯一一个可以随时进入太空城的人,他一定会叫别人去做这件事。
现在,我再组合一下局长的计划可能会是什么样子。
我承认我只是在猜想,不过我认为我猜得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那天,他已经跟沙顿博士约好了见面时间,但他却故意早到,恐怕黎明就到了。
我猜沙顿博士这时候还在睡觉,但是你,丹尼尔,你是醒着的。
顺便提一下,我猜你是跟沙顿博士住在一起,丹尼尔。
这个机器人点点头。
你猜对了,伊利亚伙伴。
那我就继续说下去吧。
贝莱道;依计划,你会走到圆顶屋门口,胸部或头部挨上一记爆破,然后报销了帐。
局长会迅速离开,穿过太空城黎明的无人街道,与等在某处的机・山米碰头。
他会把交还给机・山米,然后再慢慢走到沙顿博士的圆顶屋那儿。
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会亲自‘发现’体,不过,他会宁愿让别人去发现。
要是有人问他为什么来得这么早,我想他可能会说,他是来告诉沙顿博士有关中占主义分子准备攻击太空城的传闻,要太空城严密防范,以免外世界人与地球公开发生冲突。
刚好呢,跟前就有一个被摧毁的机器人可以让他的话更加可信。
局长,如果有人问你,你进入太空城后怎么会这么久才到沙顿博士家呢,你可以说让我想一下你看见一个人偷偷摸摸走过街道,朝空旷的乡间跑去。
你追了一阵子。
这么一来,也可以把他们引到错误的追查路线上。
至于机・山米,没有人会注意他。
城市外面的蔬果农场多的是机器人。
我说的有多接近事实,局长?朱里尔扭动身体,我没有对,贝莱打断他:你没有杀害丹尼尔。
他就在这里,而且从他进入城市以后,你一直无法直视他,也无法叫他的名字、跟他说话。
现在,你看着他吧,局长。
朱里尔没办法看丹尼尔。
他伸出颤抖的手蒙住脸。
贝莱的手也不停颤抖,抖得差点弄掉传送器他找到了,找到他要找的东西了!现在,影象集中在沙顿博士的圆顶屋大门上。
门是开着的:门板沿着金属轨槽滑进墙内凹处。
就在亮晃晃的金属轨槽里面。
就在那里!在那里…清清楚楚,那点亮光!我告诉你怎么回事吧。
贝莱说:当你摔破眼镜的时候,你就站在圆顶屋前面。
你一定很紧张,我看过你紧张的样子。
你一紧张就会把眼镜拿下来攘。
当时你也是这么做。
然而你的手在发抖,抖得连眼镜都拿不稳。
眼镜掉到地上,也许还被你踩了一脚。
总之,眼镜破了。
这时房间刚好打开,一个长得像丹尼尔的人面对着你。
你朝他射了一,匆匆捡起破碎的眼镜跑开。
发现体的人并不是你,而是他们。
当他们来找你时,你才知道你杀死的不是丹尼尔,而是提早起床的沙顿博士。
沙顿博士的运气太坏了,他根据自己的外形塑造了丹尼尔,然而你却因为紧张得摔破眼镜,根本看不出他们谁是谁。
如果你要实质的证据,那就是证据!沙顿博士的圆顶屋在抖动,贝莱小心翼翼地把传送器放在桌上,用手紧压住它。
朱里尔的脸因为恐惧而扭曲了,贝莱的脸也紧张得变了形。
机・丹尼尔看起来则无动于衷。
贝莱伸手一指。
那里,在门板滑动轨槽里有些发亮的东西,那是什么,丹尼尔?两小片玻璃,这个机器人面无表情地说:对我们而言毫无意义。
现在有意义了。
那是凹透镜的碎片。
把它们的析光性测定一下,再跟安德比局长现在戴的眼镜比对别砸碎了,局长!贝莱扑上去抢下朱里尔手里的眼镜。
他喘着气,把眼镜交给机・丹尼尔。
我想,这足以证明,局长抵达圆顶屋的时间比你们所想的要早一点。
我完全相信了。
机・丹尼尔说;我现在知道,局长的脑波解析让我上了大当。
恭喜你,伊利亚伙伴。
贝莱的手表刚好是二十四点正。
新的一天开始了。
朱里尔的头缓缓垂下,埋在臂弯里。
他说话了,但却是一连串含糊不清的悲咽声。
我弄错了,错了。
我从来没有想要杀他……他说着突然滑下座椅,倒在地板上,令人措手不及。
机・丹尼尔马上跳过去。
你伤害他了,伊利亚。
真是糟糕。
他没死吧?没有。
不过失去知觉了。
他会清醒过来的。
我想他是受不了了。
我非这么做不可,丹尼尔,我必须这么做。
我手上没有具法律效力的证据,只有推断。
所以我必须不断困扰他,一点一点将事实说出来,希望他会崩溃。
他终于崩溃了,丹尼尔。
你听到他招认了,对不对?对。
我已经说过了,这将有利于太空城的计划,因为等一下,他醒了。
朱里尔呻吟着,眼皮动了动,然后睁开眼睛,无言地望着眼前这两个人。
局长,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贝莱问。
朱里尔无力地点头。
好。
听我说,现在外世界人所挂心的、急着要做的,并不是惩罚你。
如果你跟他们合作什么?你说什么?朱里尔眼里出现了希望的光芒。
你一定是纽约中古主义组织中的大人物,甚至还可能是整个地球组织的重要人物。
你想办法让那些人赞成向太空殖民。
你应该看得出来说服他们的关键在哪里,对吧?我们可以回归土地不过这要在别的星球上才办得到。
我不懂。
朱里尔喃喃道。
这就是外世界人的目标。
而且上帝请帮助我吧现在我所追求的目标也是这个了,这是我跟法斯托夫博士聊天聊出来的结果。
他们最希望达成的目标就是这个。
他们不断冒着死亡的危险来到地球,甚至停留在这儿,目的就是为了这个。
如果沙顿博士的死亡可以让你由中古主义耆转变为赞成向银河系殖民,那么,他们也许会认为这是一种值得的牺牲。
现在你了解了吗?伊利亚说得非常对。
机・丹尼尔接着说:帮助我们,局长,我们会既往不究。
现在我是代表法斯托夫博士和我们的人民在跟你说话。
当然,我们掌握了你犯罪的事实,如果你只是暂时同意帮助我们,过一阵子却又背叛的话,我们永远都可以拿这件事来牵制你。
我也希望你明白,我并不愿意这么说。
我不会受到惩罚吗?只要你帮助我们,就不会受罚。
朱里尔热泪盈眶。
我愿意。
这是意外事件,你们要跟他们解释清楚。
全是意外。
我只是做了我认为对的事。
贝莱说:如果你帮助我们,你做的事就对了。
殖民太空是拯救地球唯一可能的办法。
假如你不持偏见,你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要是你仍然不明白,那就跟法斯托夫博士谈谈好了。
现在,你可以帮的忙就是把机・山米这件事压下去。
你可以把它说成是意外事件或什么的,把它结束掉。
贝莱站起来。
还有,记住,我不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局长。
除掉我就会毁了你自己。
整个太空城都知道这件事了。
你明白这个道理吧?不必多说了,伊利亚。
机・丹尼尔道:他是很诚恳的,他会帮忙。
从他的脑波解析资料看来,这一点毫无疑问。
好,那么我要回家了。
我要去看洁西和班特莱,回到我原来的生活。
我要睡觉丹尼尔,太空城撤走以后,你会留在地球上吗?我还没有接到通知。
机・丹尼尔回道,你为什么问我这个?贝莱咬咬嘴唇,停了一会儿。
我从没有想到自己会对哪个人像对你这样子讲话,丹尼尔,但是我信赖你。
我甚至敬佩你。
我年龄太大,已经无法离开地球了,不过,等殖民训练中心成立以后,我还有班特莱。
也许,如果有一天,班特莱和你,你们一起…也许吧。
机・丹尼尔面无表情。
这个机器人转向朱里尔・安德比。
朱里尔正望着他们,软弱松垮的脸上逐渐现出某种生机。
丹尼尔说:朱里尔朋友,我一直在试图了解伊利亚曾经对我说过的一些话。
也许我正开始明白了,因为我似乎突然了解到,与其毁灭不该有的恶行,也就是说,与其毁灭你们所谓的邪恶,还不如将这种邪恶转变成你们所谓的善良。
他犹豫着,然后,他几乎像是对自己所说的话感到很讶异似的。
去吧,从此不要再犯罪了。
贝莱突然笑起来,他握住机・丹尼尔的手肘,两人相偕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