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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2025-03-30 09:02:55

贝莱第一次真正注意到洁西,是因为她的名字。

他是在地区耶诞舞会中喝鸡尾酒时认识她的。

当时是零二年代,他刚毕业,在市政府找到第一份工作,才搬进那个地区不久。

他住在一二二A号大众住宅一个单身汉小房间里,环境还不坏。

当时她正在给客人递鸡尾酒。

嗨,我叫洁西。

她说:洁西・娜欧妮。

我以前没见过你吧?对,我刚搬来本区。

他说:你好,我叫伊利亚。

伊利亚・贝莱。

他拿了一杯酒,很公式化的微笑着。

他刚般来,谁也不认识。

在舞会中,当你望着东一堆西一群的人站在那儿聊天,而自己却不是其中一份子时,那感觉是相当寂寞的。

他想,再过一会儿,等喝够了酒,情况也许会好些吧。

这个叫洁西的女孩给人的印象满亲切、活泼的,于是他便一直待在她旁边,守着那一大缸鸡尾酒,看着来来去去的人,若有所思的啜饮着。

这鸡尾酒是我帮忙调的。

女孩突然对他说:我保证它品质优良。

你还要吗?贝莱这才发现他的小酒杯已经空了。

他笑笑,把杯子递过去:麻烦你。

这女孩有张鹅蛋脸,并不算漂亮,因为她的鼻子稍稍大了点。

她的衣着端庄,头发是浅褐色,额前蓄着卷卷的刘海。

他们一起喝鸡尾酒,他觉得心情好了点。

洁西,他用舌头仔细感受这个名字,嗯,这名字很好听。

你不介意我叫你洁西吧?当然可以。

她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名字的简称吗?洁西卡?你永远猜不到的啦。

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名字了。

她大笑,顽皮的说:我的全名是耶洗别。

此刻他才真的对她感到好奇。

他放下酒杯,兴味浓厚的说:真的?真的,不骗你。

耶洗别。

这是我在所有个人记录上登记的真名字。

我父母很喜欢这名字的发音。

世界上大概没有谁比她还不像耶洗别了,不过她对这名字却一副很引以为傲的样子。

贝莱很认真的说:你知道,我叫伊利亚。

我是说我真的叫伊利亚。

她似乎不清楚这个名字的典故。

伊利亚是耶洗别最大的敌人。

他说。

是吗?是的,圣经上说的。

哦?我不晓得。

不过这不是很有意思吗?但愿在真实生活里你不会变成我的敌人。

毫无疑问的,从那一刻开始,他们绝不会变成敌人了。

起先,因为名字上的巧合,她对他而言便不只是鸡尾酒缸旁一个亲切的女孩子而已。

交往到后来,他逐渐被她活泼、善良的个性所吸引,最后,她在他眼里,甚至还变的相当漂亮呢。

他特别欣赏她的爽朗。

他自己那套阴郁、嘲弄的人生观需要一点调和。

而洁西呢?她倒好像从来不在乎他那张严肃阴沉的长脸。

噢,她说:就算你这个人真像一个可怕的酸柠檬又怎么样?我知道你的本性并不是如此,而且,想想看,要是我们两个人都是一天到晚笑嘻嘻的样子,那我们迟早会完蛋的,一定处不久的。

所以,伊利亚,你就保持你原来的样子,牢牢的抓住我,别让我飘走就好了。

她不但没有飘走,而且还把明朗愉快的气氛带给贝莱。

后来,他申请了一幢小小的双人公寓,附带得到结婚许可。

他把结婚许可拿给她看。

请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洁西?他说:请帮我脱离光混住宅,我不喜欢那里。

也许这并不是全世界最浪漫的求婚方式,不过洁西却非常喜欢。

贝莱记得,洁西婚后也一直保持她习惯性的快乐心情,只有一回例外。

而那件事,也跟她的名字有关。

那是在他们婚后的第一年,孩子还没出世。

说的更精确一点,就在洁西怀了班特莱的第一个月。

(依他们的智商等级、遗传价值以及他在警察局的阶段,他们获准生两个孩子,第一个孩子可以在婚后的第一年怀孕。

)贝莱回想起来,当时洁西之所以会变的浮躁不安,可能多少跟怀孕有关吧。

那时候贝莱经常加班工作,洁西为此闷闷不乐。

每天晚上一个人在地区餐厅吃饭,实在很丢脸。

她说。

贝莱很疲倦,脾气也不怎么好。

有什么好丢脸的?他说:你在那里还可以碰到一些英俊潇的单身汉呢。

洁西听到这种话,当然火冒三丈了。

你以为我吸引不了他们吗,伊利亚・贝莱?也许,贝莱是因为太累了。

也许,是因为他的学长朱里尔・安德比在C字阶级上又升了一级,而贝莱却没有升。

也有可能是,贝莱有点厌倦了,他厌倦她总想在行为上表现的与自己的名字相称,而她其实并不是那种人,永远也不可能变成那种人。

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他很不客气的说:你当然能吸引他们,但我不认为你会去试。

忘了你的名字吧!表现的像你自己一点。

我爱像谁就像谁!你想做圣经上的耶洗别,实在没什么好处。

你知道事实如何吗?告诉你吧,这名字的含意跟你所想的根本不一样。

圣经上的耶洗别在她自己看来是个忠贞的好妻子,据我们所知,她并没有情人,也不会大吵大闹,而且她在道德上一点也不随便。

洁西愤怒的瞪着他说:谁说的?才不是这样!我听过‘浓妆抹耶洗别’这句成语,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也许你认为你知道吧,不过我还是要把事实告诉你。

耶洗别的先生亚哈国王去世后,由他的儿子约兰继承王位。

约兰的军事将领耶户发动叛变,杀了约兰。

接着,耶户骑马来到耶斯列找耶洗别。

耶洗别听见他来了,知道他来的目的就是要杀她。

她是个骄傲而勇敢的女人,所以她在脸上化了浓的妆,穿上最好的衣服,如此她才能以傲慢且藐视的姿态跟他见面。

最后耶洗别被耶户从皇宫的窗户扔下来摔死了。

在我看来,耶洗别所制造的结局挺好的。

不管大家知不知道故事内容,但‘浓妆抹耶洗别’的典故就是这么来的。

第二天晚上,洁西轻声对他说:我看了圣经,伊利亚。

什么?有好一会儿,贝莱真的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有关耶洗别那段。

噢,洁西!如果我伤害了你,我向你道歉。

我太幼稚了。

不,不。

她把他的手从自己腰上推开。

她坐在沙发上,离他远远的,态度冷静而僵硬。

知道事实是很好的。

我不愿被无知所愚弄,所以我才去看有关她的记载。

她是个很不道德的女人,伊利亚。

呃,这几章内容是她敌人写的,她究竟好不好,我们无从评断。

她杀了她所能抓到的每一个耶和华先知。

据说是如此。

贝莱伸手到口袋里去掏口香糖。

(最近几年,他已改掉这个习惯。

因为洁西说,他的脸又长又忧郁,加上一对褐眼的眼睛,使他嚼起口香糖来活像老公鸡嘴里含了一团草,既吞不下,又吐不出来。

)他说:如果你站在她那边,我可以为你想些说辞。

她珍惜她祖先的宗教,她的祖先要比希伯莱人早到那片土地上。

希伯莱人有他们自己的神,而且还是个排外的神。

他们不只是自己崇拜他,还要附近所有的人都崇拜他。

耶洗别非常保守,她坚持旧有的信仰,反对新的宗教信仰。

毕竟,即使新的宗教信仰具有较高尚的道德内容,但在情绪上,旧有的信仰却会给人更多的满足。

她杀害教士,只不过因为她是处在那个时代而已。

在当时,这是逼人改变宗教信仰常用的一种方式。

如果你看过圣经‘列王纪上’的内容,你一定还记得以利亚这回跟我的名字扯上关系了也一样。

他跟八百五十名巴力先知比赛,看谁能求自己的神降火,结果以利亚赢了,他立刻命令围观的群众把这八百五十名巴力先知杀死,群众真的把他们都杀了。

洁西咬着嘴唇。

可是,拿伯的葡萄园这件事又怎么说呢,伊利亚?那个叫拿伯的又没有招惹谁,他只是拒绝把葡萄园卖给亚哈国王而已。

结果耶洗别却让大家作伪证,说拿伯犯了亵渎神的罪。

应该说‘谤渎上帝和王’。

贝莱说。

对,所以他们把他处死,然后没收了他的财产。

那是不对的。

当然,换成在现代,要对付拿伯很容易。

如果是市政府要他的产业,或者,甚至一个中古国家要他的产业,法院只要命令他离开,必要时还可以强制他离开,另外在付给他一笔他们认为合理的价钱就行了。

但亚哈国王没有这种办法可用。

当然,耶洗别的办法是错误的。

她所持的唯一理由是,亚哈为事闷闷不乐。

她觉得自己对丈夫的爱远比拿伯的性命更重要。

唉!我一直跟你说,她是忠心妻子的典范洁西把位子挪得更远一点,满脸通红。

你真恶毒!她忿忿的说。

他沮丧无措的望着她。

我做错了什么?你到底怎么啦?她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公寓,整夜躲在次以太影片放映室,赌气的连看一场又一场影片,用光了她自己两个月的配额,也用光了她丈夫的配额。

她回来时贝莱还醒着,但她还是不说话,不跟他谈这件事。

隔了很久之后,贝莱才了解到,他已将洁西生命中某个重要部份彻底摧毁了。

她的名字对她而言,代表了某种极其有趣的坏,那是一种道德出轨的奇想。

在她那一派正经、循规蹈矩的成长背景中,这点有趣的坏是个可爱的平衡物。

它给她一种放荡任性的情趣,她很喜欢。

但如今,这东西已经不见了。

她从此不再提起她的全名,对贝莱不提,对朋友不提。

而且,贝莱觉得,她可能甚至对自己也不提了。

她叫洁西,她就是洁西,她签名的时候也签洁西。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又开始对他说话。

争执过后一个多礼拜,他们重归于好。

后来他们虽然也有争吵,但从没像那次吵得那么凶。

只有一次,他们曾间接提起这件事。

当时她怀孕八个月,已离开A二十三号地区餐厅助理营养师的工作。

不做事以后,突然多出很多空闲,她很不习惯,便以准备新生儿来临和沉思来打发时间。

有天晚上,她说:你觉得班特莱好不好?什么?抱歉,亲爱的?贝莱一时没弄懂她的意思,便放下工作抬起头来问她。

(家里马上要多一个孩子的开销,少了洁西那份薪水,他自己升任行政工作的机会又遥遥无期,他不得不兼差加班,甚至把工作带回家里来做。

)我是说,如果生男孩,给他取名叫班特莱好不好?贝莱的嘴角垮了下来。

班特莱・贝莱?你不觉得这名字和姓的发音太接近了吗?我没注意到,我只是觉得这名字的发音有一种韵律。

而且,等孩子长大后,他还可以取一个自己喜欢的中间名字。

嗯,好啊,我不反对。

真的?我是说…也许你想叫他伊利亚?叫他小伊利亚?我看不太好吧?如果他愿意,他将来可以给他儿子取名叫伊利亚。

还有,另外一件事。

洁西说着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什么事?她避开他的目光,不过声音很坚定有力。

班特莱不是圣经上的名字,对不对?对,贝莱道:我确定不是。

那就好,我不要圣经上的任何名字。

结婚十八年以来,班特莱(中间名字还没选好)已经十六岁以来,一直到那天贝莱带机器人丹尼尔回家,那是他们为一一次提到引起争吵的老问题。

贝莱在亮着大字个人私用间男性的双扇门前停下脚步。

门上大字下面有一排较小的字体:一A一E分区。

钥匙缝上头还有一行更小的字:若遗失钥匙,立即联络二七一0一五一。

有个男人与他们擦身而过,将一柄铝制长条片插入钥匙缝,然后走了进去。

他进去后便顺手关上门,并没有替贝莱他们拉住。

假如他真这么做,贝莱会很不高兴的。

男人无论在个人私用间里面或是外面,根本是互不理睬,这是社会习俗。

谁都知道。

不过洁西跟他说,在女性的个人私用间里,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总是说:今天我在私用间碰到约瑟芬,她跟我说…正因为如此,所以当贝莱获准启用卧室里了小型盥洗设施,洁西的社交生活便受到伤害了。

大概这就是市民资格提升时,所受到的相对惩罚之一吧!贝莱有点尴尬的说:请在这里等我,丹尼尔。

你打算进去梳洗一下?机・丹尼尔问。

贝莱很不安,心想:该死的机器人!他们不是曾就钢穴里的一切对他做过简报了吗?难道他们没有教他礼节吗?要是他也这么问别人,那我的脸就丢大了。

我要进去淋浴。

他说:每天晚上这里都很挤,到时候我会浪费时间。

如果我现在就洗,那么,我整个晚上都可以跟你谈事情。

机・丹尼尔仍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我等在外面是社会习俗之一?贝莱更尴尬了。

不然呢?你进去做做什么?哦,我了解你的意思了。

对,当然。

不过,伊利亚,我的手也脏了,我要洗洗手。

他摊开手掌,伸到他面前来。

这是一双粉红色的、丰满的手,上面还有正常的细纹。

这双手是精美绝伦的作品,充分展现出一丝不苟的技艺。

而且,在贝莱看来,这双手已经够干净了。

你知道,我们公寓有盥洗设备。

贝莱一副随口说说的样子。

当然,机器人是听不出炫耀之意的。

谢谢你,不过,我想我最好还是利用一下这个地方。

如果我要跟你们地球人一起生活,那么我最好还是尽量去接受,并且参与你们的习俗和想法。

那就进来吧!个人私用间内部宽敞明亮,令人觉得很舒服。

这和纽约市大部份只讲究实用、不讲究外观与感觉的建设施形成强烈对比。

但这回,贝莱却体会不出舒服的滋味了。

他低声对丹尼尔说:我可能要半个小时,等我。

他转身走开,接着又回头补充道:听好,别跟任何人说话,也不要看任何人。

口不语、眼不看,这是一种风俗习惯。

他很快的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在低声说话,也没有人以吃惊的眼光在看他。

还好前厅没有人,而且,毕竟这只是前厅而已。

他匆匆往下走,隐隐觉得浑身不舒服。

他经过共用区,走向隔成一间间的单人区。

他得到享用单人区的资格已有五年了。

单人区的每个小隔间大的足以容纳一套淋浴设备、一个小小的洗衣设备,还有其他必要的装置。

里头甚至还有一架小型放映机,可以按键放映新的影片。

简直就是家外之家嘛。

当贝莱第一次使用单人区的个人隔间时,曾开玩笑道。

但最近这一阵子,他却常想,假如享用单人区个人隔间的资格被取消的话,他真不知道要怎么忍受共用区那种粗陋的设备。

他按下启动洗衣装置的按钮,光滑的金属表亮了起来。

在贝莱洗好澡、穿上干净的衣裤、浑身清爽舒服的走出来这段过程中,机・丹尼尔一直很有耐心的等着。

没问题吧?他们走出个人私用间很远,远到可以交谈以后,贝莱问道。

没有问题,伊利亚。

机・丹尼尔说。

他们来到贝莱的公寓,洁西带着紧张不安的微笑站在门口等他们。

贝莱吻她。

洁西,他含糊的说:这是我的新伙伴,丹尼尔・奥利瓦。

洁西伸出一只手,丹尼尔与她握手,然后放开。

她转向丈夫,有点疑虑的看着机・丹尼尔。

请坐,奥利瓦先生。

她说:我要跟我先生谈点家务事,一分钟就好,希望你别介意。

她抓着贝莱的袖子,把他拉进隔壁房间。

你没受伤吧?她低声问他,很着急的:听到广播,我真是担心死了。

什么广播?已经播出差不多一个小时了,内容跟那家鞋店的暴动有关。

他们说是两个便衣刑警镇压了暴动场面。

我知道你跟工作伙伴正要回家,而暴动就发生在我们这一分区,加上发生的时间正好是你回家的时间,所以我我还以为他们故意把整个事件说的轻描淡写,而实际上你别急,洁西。

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洁西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声音还是有点紧张:你那个伙伴不是你们单位的人,对不对?对。

贝莱有点不高兴的说:他是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人。

我跟怎么招呼他?就像招呼别人一样。

他只是我的工作伙伴而已。

贝莱说这话的语气让人觉得似乎有弦外之音,眼光锐利的洁西马上眯起眼睛看他。

有什么不对吗?没什么。

走,我们回起居室吧。

再不回去就显得怪怪的了。

贝莱看着自己的公寓,突然有点心虚起来。

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其实,他一直都很为自己的公寓自豪的。

他们有三个大房间,光是起居室的面积就有四点五乘五点五平方公尺大。

每个房间都有壁橱。

一条大通气管字屋中穿过,这表示公寓中偶尔会有一点轰轰的噪音,但另一方面,这也等于保证公寓中的温度控制与空气品质是一流的。

最方便的是,这房子距离男女个人私用间都不太远。

然而,当公寓里坐着一个来自外世界的怪物时,贝莱却突然心虚起来了。

原本引以为傲的公寓,似乎瞬间变的狭小局促。

洁西以一种装出来的愉快表情说:你跟奥利瓦先生吃过饭没有,伊利亚?噢!其实,贝莱迅速答道:丹尼尔不跟我们一起吃。

我倒是饿了。

洁西毫不犹豫的接受了这种情况。

因为食物供应受到严格控制,配给较以前更紧缩,所以婉拒别人的招待是众所皆知的礼貌。

奥利瓦先生,希望你不介意我们吃饭。

她说:伊利亚、班特莱和我通常是在地区餐厅吃饭。

你知道,这样比较方便,可以选择的菜式也多一点,而且这话你可别说出去在地区餐厅吃饭,量也比较多。

不过,我们获准每周可以有三次在公寓里吃。

伊利亚在局里的表现很优秀,我们享有很好的地位。

我想,为了欢迎你到家里来,如果你愿意跟我们一道吃的话,我们可以自己做点菜小小庆祝一下。

不过,你知道,我也认为过度行使隐私权是有点反社会倾向的。

机・丹尼尔很有礼貌的聆听着。

贝莱暗暗嘘了一声,朝洁西摇摇手指:老婆,我饿死了。

机・丹尼尔说:贝莱太太,如果我以你的名字称呼你,会不会违反习俗?不会,当然不会。

洁西说着,从墙里拉出一张折叠桌,再将菜盘加热器插入桌子中央凹陷的地方。

你尽管叫我洁西好了,呃,丹尼尔。

她吃吃笑着。

贝莱气坏了。

接下来的情况会更加难以忍受。

洁西以为机・丹尼尔是人。

她会在女性个人私用间里,向那些女人吹嘘这件事。

丹尼尔虽然神色冷淡,但却非常英俊,洁西很喜欢他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瞎子都看得出来。

贝莱不知道机・丹尼尔对洁西的印象如何。

十八年来,她并没有多大改变,至少在贝莱眼里是如此。

当然,她增加了一点体重,身体失去了很多青春活力。

她的唇边出现了皱纹,脸颊稍微有点松弛。

她的发型十分保守,头发色泽也比过去暗了些。

但这一切有何相干?贝莱暗自思忖。

在外世界里,女人就像男人一样高大、挺拔、庄严。

至少,胶卷书上是这么说的。

机・丹尼尔所习惯的女人一定是那样的女人。

但是,面对洁西,机・丹尼尔似乎很平静,一点也不会因为她的谈话、外表或擅自叫他的名字而显出异样的表情。

他说:你确定这样可以吗?洁西好像是一种称,也许只有你的家人才能这样叫你。

要是我能用你的全名称呼你,可能会比较好吧。

洁西正将罩住晚餐口粮的保温纸打开,听到丹尼尔的话,她突然低下头去,全神贯注做自己的事情。

我的全名就是洁西。

她的语气不太自然,每个人都这么叫我,我没有别的名字。

好的,洁西。

公寓的门开了,有个男孩小心翼翼的走进来。

他一眼就瞧见机・丹尼尔。

爸?男孩以询问的眼光看着他父亲。

这是我儿子,班特莱。

贝莱低声介绍道:班,这位是奥利瓦先生。

他是你的伙伴,是不是,爸?你好,奥利瓦先生。

班特莱的眼睛变的又亮又大。

对了,爸,下面鞋店发生什么事?新闻广播说现在别问任何问题,班。

贝莱厉声打断他。

班特莱垮着脸,看看他母亲。

他母亲示意他坐下。

我叫你做的事情你做了没有,班特莱?他坐下时,洁西伸手摸摸他的头发问道。

他的头发跟他父亲一样黑,个子也快长的跟他父亲一样高了。

但除此之外,他像他母亲。

他有洁西的鹅蛋脸,淡褐色的眼睛,乐观开朗的人生观。

做好了,妈。

班特莱说着,俯身向前看看正在冒热气的大盘子。

我们吃什么?不会又是人造牛肉吧?妈?人造牛肉有什么不好?洁西说,紧抿着嘴唇。

现在,专心吃你面前的东西,不要多嘴。

显然,他们要吃的正是人造牛肉。

贝莱也在自己的位子坐下。

他跟班特莱一样,宁可吃别的东西也不想吃这种气味浓烈、吃完以后嘴里还会留下怪味道的人造牛肉。

但是洁西早已解释过她的难处了。

唉,伊利亚,我没办法。

她曾经这么说:我整天生活在这个区,我不能树立敌人,否则日子会不好过。

他们知道我做过助理营养师,而且,在这层公寓里,就算是享有星期天在家吃饭这种特权的人也没有几家,要是我每隔一个礼拜就拿走牛排或鸡肉的话,人家就会说,我在食物调配室有势力、有交情。

他们会到处张扬,传来传去,那样我根本就出不了门了,也没法安心去个人私用间。

其实,人造牛肉和原生蔬菜都是很好的东西。

它们的营养十分均衡,一点也不会浪费,而且还有丰富的维他命和矿物质,以及任何人所需要的每一种养分。

再说,我们每个礼拜二在地区餐厅吃饭时,想吃多少鸡肉就可以吃多少鸡肉。

贝莱立刻屈服。

洁西说得对,生活中的首要问题就是减少跟周遭人群的摩擦。

不过班特莱还不能深刻体会这一点。

果然,这回他还是有意见。

妈!他说:我为什么不能用爸的配额券去地区餐厅吃饭呢?我宁可去那边吃。

洁西有点生气,摇摇头说:班特莱,你怎么还是这样不懂事?你想,如果人家看见你一个人在那里吃饭,好像你不喜欢你的家人,或是被家人赶出去似的,人家会怎么说?噢,妈,这跟别人有什么关系嘛!贝莱生气了。

你妈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班特莱!班特莱很不痛快的耸肩膀。

坐在房间另一头的机・丹尼尔突然开口了:府上吃饭的时候,我可不可以看看这些胶卷书?哦,当然可以!班特莱说着离开餐桌,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这些书是我的,我经学校特准向图书馆借来的。

我去拿我的阅读镜给你用。

我的阅读镜很棒喔,是爸在我去年生日送我的。

他把阅读镜拿给机・丹尼尔。

你对机器人有兴趣吗,奥利瓦先生?贝莱的汤匙当!一声掉到地上,他弯要捡起来。

机・丹尼尔答道:有,班特莱,我很有兴趣。

那你一定会喜欢这些书,都是跟机器人有关的。

学校要我们写一篇关于机器人的报告,所以我正在研究。

这是一个相当复杂的问题。

他神气的说:我本身的立场是反对机器人的。

过来坐下,班特莱!贝莱急得不得了,不要烦奥利瓦先生。

他没有烦我,伊利亚。

机・丹尼尔说:改天我很乐意跟你谈谈这个问题,班特莱。

不过,今天晚上我跟你父亲都会很忙。

谢谢你,奥利瓦先生。

班特莱回到桌边坐下,朝他母亲做了个鬼脸,然后低下头,用叉子割断一块松松脆脆的粉红色人造牛肉。

贝莱暗想:今晚会很忙?接着他想起自己的工作来了,身体不由得一震。

他想起一个外世界人死的直挺挺的躺在太空城里,他也想起,这几个小时以来他一直为自己的难题所困,居然忘了这冷酷的谋杀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