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崔维兹感到全身僵硬,他努力维持正常的呼吸,同时转头望向宝绮思。
她站在那里,手臂护在裴洛拉特腰际,显然相当从容镇定。
她微微笑了笑,又以更轻微的动作点了点头。
崔维兹转头再度面对班德。
他将宝绮思的反应解释为信心十足的象徵,并万分希望自己的猜测正确无误。
他绷着脸说:你如何做到的,班德?班德笑了笑,显然心情非常好。
告诉我,小小外星人士,你相信法术吗?相信魔术吗?不,我们不相信,小小索拉利人。
崔维兹回嘴道。
宝绮思用力拉扯崔维兹的衣袖,悄声道:别惹他,他很危险。
我看得出来。
崔维兹勉强压低声音,那么,你想想办法。
宝绮思以几乎听不清楚的音量说:现在还不行,如果他感到安全无虞,会比较没那么危险。
对于这些外星人士的简队邡语,班德完全没有理会。
它迳自转身离去,那些机器人为它让出一条路。
然后它又转头,懒洋洋地曲着一根手指。
来吧,跟我来,你们三个都来。
我将告诉你们一个故事,也许你们不会有兴趣,但我却能自得其乐。
它继续悠闲地往前走。
一时之间,崔维兹仍然站在原地不动,无法确定采取什么行动最好。
不过宝绮思已向前走去,裴洛拉特也被她拉走了。
最后崔维兹终于移动脚步,否则他将孤独地留在这里与机器人为伴。
宝绮思轻声说:若是班德那么好心,肯讲一个我们也许没兴趣的故事……班德转过身来,神情专注地望着宝绮思,好像这才真正发觉她的存在。
你是雌性的半性人,它说:对不对?是较少的那一半?是较小的那一半,班德。
那么,其他两位是雄性的半性人喽?他们的确是。
你生过孩子没有,雌性?我的名字叫宝绮思,班德,我还没生过孩子。
这位是崔维兹,这位是裴。
当你该生孩子的时候,这两个雄性哪个会帮你?两个都会?或是都不会?裴会帮我,班德。
班德将注意力转移到裴洛拉特身上。
你有白头发,我看出来了。
裴洛拉特说:我的确有。
一直是那种颜色吗?不,班德,年纪大了才会变成这样。
那么你年纪多大了? 准年。
班德继续向前走(走向一座位于远方的宅邸,崔维兹如此设想),不过脚步放慢了。
它说:我不知道一个银河标准年多长,伹想必跟我们的一年不会相差太多。
当你死去的时候,你会有多大年纪,裴?我不敢说,我也许还能再活三十年。
那么是八十二年,短命,而且分成两半,真是难以置信。
下过我的远祖像你们一样,而且住在地球上——但是后来有些离开了地球,在其他恒星周围建立了新世界,它们是美好的世界,有良好的组织,而且为数众多。
崔维兹大声道:不多,只有五十个。
班德将高傲的目光投向崔维兹,它的心情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好。
崔维兹,那是你的名字?我的全名是葛兰·崔维兹。
我说外世界只有五十个,我们的世界却有好几千万。
那么,你知道我想跟你们讲的是什么故事?班德柔声道。
如果故事是说过去曾有五十个外世界,那么我们已经知道了。
我们不仅计算数量,小小半性人,班德说:我们还衡量品质。
虽然只有五十个,但你们几千万个世界加起来,也抵不上其中任何一个。
而索拉利正是第五十个,因此是最优秀的。
索拉利遥遥领先其他外世界,正如同其他外世界遥遥领先地球一样。
唯有我们索拉利人领悟到应如何生活。
我们不像动物那样成群结队,而在地球、在其他世界,甚至在其他的外世界却尽皆如此。
每一个索拉利人都单独生活,有许多机器人帮助我们,随时能藉电子设备互相会面,可是极少有真正见面的机会。
上次我亲眼见到真人,像我现在见到你们这样,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
可是,你们只不过是半性人,因此你们的出现,就像母牛或机器人一样,无碍于我的自由。
然而,以前我们也曾是中性人。
当时,不论我们如何增进个人自由;不论我们如何发展独居生活,统领着无数机器人,我们的自由仍不是绝对的。
因为,为了产生下一代,必须藉着两个个体的合作。
当然,我们可以分别提供精子细胞和卵子细胞,让受精过程和其后的胚胎成长过程,都以人工方式自动进行。
至于婴儿,也可在机器人的完善照顾下成长。
那些问题都能解决,可是伴随自然受精而来的快乐,半性人却不愿放弃。
邪门的情感性依附由此发展,令自由因而消失。
你们看不出来这必须改变吗?崔维兹说:不,班德,因为我们衡量自由的标准跟你们下同。
那是因为你们根本不知自由为何物。
你们一向过着群居生活,你们所知道的生活方式,就是不断被迫屈服于他人意志之下,即使是一些最小的琐事;要不然,就是将时间花在相互斗争上,以迫使他人屈从自己的意志,两者是同样卑贱的行为。
这样怎可能还有自由?若是无法随心所欲活着,自由就不存在!自由是不折不扣的随心所欲!后来,地球人再度成群结队向外拓展,再度一群群黏成一团在太空打转。
其他外世界人虽然不像地球人那般群居,但那只是秤谌上的差异。
当时,他们曾企图与地球人抗衡。
我们索拉利人没有那样做,我们预见了群居注定的失败。
我们移居到地底,切断了和银河其他各处所有的联系。
我们决心不惜任何代价,也要保持自己的生活方式。
我们发展出合适的机器人和各种武器,用来保卫我们看似空无一物的地表;它们的表现也的确可圈可点,来到此地的船舰都被摧毁,终于再也不来了。
这颗行星被视为遭到废弃,逐渐被人遗忘,而这正是我们的初衷。
与此同时,我们在地底世界努力解决自己的问题。
我们藉着精密的技术,谨慎调整我们的基因。
我们有过多次失败,但也有些成功,而我们善加利用成功的结果。
这花了我们几世纪的时间,伹我们终于变成全性人,将雌雄的本质融为一体,能随心所欲获得极致的愉悦。
当我们有意生育后代时,随时可以产生受精卵,再交由熟练的机器人照顾。
雌雄同体。
裴洛拉特说。
在你们的语言中如此称呼吗?班德随口问。
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词。
雌雄同体会完全阻断演化路径,崔维兹说:每个子代都是雌雄同体亲代的基因复制品。
得了吧,班德说:你把演化当成瞎闯乱撞的程序。
我们希望的话,当然可以规画子代的特质,我们能改变或调整基因,有时也的确这样做——我的住处到了,让我们进去吧。
天色不早了,太阳已经无法供给充足的热量,我们进入室内会舒服点。
他们经过一道门,门上没有任何型式的锁,但在他们接近时,那道门马上自动打开,他们穿过之后又立刻关上。
室内没有任何窗户,不过他们来到一个洞穴般的房间时,四周的墙壁便开始发光,映得室内一片光明。
地板上似乎未铺任何东西,踏上去却令人感到柔软而富有弹性。
在房间的四个角落,各站着一个文风不动的机器人。
那一面墙壁,班德指着正对门的那堵墙,它看起来与其他三堵墙没有任何不同。
是我的视幕。
藉着这个屏幕,整个世界展现在我眼前,但它绝不会限制我的自由,因为没人能强迫我使用。
崔维兹说:如果你想藉着屏幕跟某人见面,而他不愿意,你也无法强迫那人使用他的屏幕。
强迫?班德以傲慢的口气说:别人爱怎么做,就该让‘它’怎么做,只要‘它’也同意我能随心所欲就好——请注意,在互相称呼时,我们不使用带有性别的代名词。
房间中只有一张椅子,摆在视幕的正前方,班德一屁股坐了下来。
崔维兹四处张望,像是期望会有其他的椅子从地板冒出来似的。
我们也能坐下吗?他问。
随你的便。
班德说。
宝绮思面带微笑地坐到地板上,裴洛拉特在她的身旁坐下,崔维兹则倔强地继续站着。
宝绮思说:告诉我,班德,这个行星上住着多少人类?请说索拉利人,半性人宝绮思。
由于半性人自称‘人类’,这个名词已遭到严着污染。
我们或许应该自称‘全性人’,不过那样说很拗口,索拉利人是个很贴切的名称。
那么,有多少索拉利人住在这个行星上?我不确定,我们从来不做自我统计,大概有一千两百个。
整个世界只有一千两百人?足足一千两百。
你又在计算数量,而我们却以品质衡量。
你也不了解自由的真谛——如果有别的索拉利人,跟我争夺我的任何土地、任何机器人、任何生物或任何一样东西的绝对支配权,那我的自由就受到限制。
既然还有其他索拉利人存在,就必须尽可能消除自由的限制,方法是将大家远远隔开,让我们根本没有实质的接触。
为了达到这个理想,索拉利只能容纳一千两百个索拉利人。
超过这个数目,自由便会明显地受限,造成令人无法忍受的结果。
这就代表出生率必须精确统计,并且必须和死亡率刚好平衡。
裴洛拉特突然说。
当然。
拥有稳定人口的其他世界,一定也是这样做的。
或许连你们的世界也不例外。
既然死亡率可能很小,新生儿一定也很少。
正是如此。
裴洛拉特点了点头,没再问下去。
崔维兹说:我想知道的是你如何使我的武器腾空飞起,你还没提出解释。
我提出法术或魔术作为解释,你拒绝接受吗?我当然拒绝接受,你把我当成什么了?那么,你相不相信能量守恒,以及熵值递增的必然性?这些我相信,可是我不信在两万年内,你们就能改变这些定律,或是做出一微米的修正。
我们没有,半性人。
下过你想想,室外有阳光,它又做出那种古怪的优雅手势,彷佛指点着所有的阳光。
也有阴影。
在阳光下比在阴影中温暖,因此热量从日照区自发地流到阴影区。
你说的我都知道。
崔维兹说。
但也许你太熟悉了,所以不再多动点脑筋。
而在夜晚,索拉利的表面比大气层外的物体温暖,因此热量自发地从行星表面流向外太空。
这我也知道。
不论白天或夜晚,行星内部的温度总是比行星表面高,因而热量会自发地从内部流向地表。
我想这点你也清楚。
说这些到底有什么用,班德?热量从高温处流向低温处,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这是必定发生的过程,而热流可用来做功。
理论上说来没错,但阳光中的热量很稀薄,行星表面的热量更不用说,从地心逃逸的热量则是三者中最稀薄的。
你所能利用的热量,也许还不足举起一小颗鹅卵石。
这要看你使用的是什么装置,班德说:经过数千年的发展,我们的工具已成为大脑的一部分。
班德将两侧头发往上拨,露出耳朵后方的头颅,然后把头向左右转了转。
它两耳后方各有一个突起,大小与形状都跟鸡蛋的钝端差不多。
我的大脑有这一部分,你们却没有,这就是索拉利人和你们不同的地方。
48崔维兹一再望着宝绮思,她似乎全神贯注在班德身上。
崔维兹越来越肯定,自己已经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纵使班德不断讴歌自由,它仍然感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无法抗拒。
机器人与它的智慧天差地远,无法与它做知性的交谈,它更不可能去找动物聊天。
在它的经验中,跟它的索拉利同胞讲话并不愉快,即使它们有时必须沟通,那也一定是迫不得已,绝非主动自愿。
反之,对班德而言,崔维兹、宝绮思与裴洛拉特虽然只是半性人,它也许认为他们就像机器人或山羊一样,不会侵犯它的自由,但他们在智慧上却与自己旗鼓相当(或者几乎差不多)。
有机会跟他们交谈,是个太难得的享受,它过去从来未曾体验过。
敝不得,崔维兹想,它会这么乐此不疲。
而宝绮思(崔维兹百分之两百肯定)正在鼓励这种倾向,只要极其轻柔地推动班德的心灵,便能怂恿它做出原本就非常想做的事。
宝绮思想必根据一项假设行事,那就是班德如果说得够多,也许就会透露些关于地球的有用讯息。
崔维兹认为这样做很有道理,所以即使对现在的话题并非真正好奇,他仍尽力让谈话继续下去。
这两个大脑叶突有什么功用?崔维兹问。
班德说:它们是转换器,藉热流驱动,可将热流转换成机械能。
我不相信,热流没有那么多。
小小半性人,你不用大脑。
若是有很多索拉利人挤在一块,每个都想要使用热流,那么的确没错,热流的供应绝对不够。
然而,我拥有超过四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这些土地全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从这么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我可任意收集热流,没别人跟我抢,所以热量足敷使用。
你明白了吗?在如此宽广的区域收集热流有那么简单吗?光是集中的过程就得耗费许多能量。
或许吧,但我没有留意。
我的转换叶突不停地集中热流,因此需要做功时,立刻就能把它做好。
当我将你的武器吸到半空中的时候,日照区某团大气放出了过剩的热量,流到阴影区另一团大气中,因此我可以利用太阳能帮助我达到目的。
我使用的并非机械或电子装置,而是用神经装置完成这项工作。
它轻轻摸了摸一侧的转换叶突,它的运作迅速、有效、不间断,而且毫不费力。
不可思议。
裴洛拉特喃喃说道。
没什么不可思议的,班德说:想想眼睛和耳朵的精巧,还有它们如何能将少量光子和空气振荡转化成讯息。
假如你向来不晓得这些器官,也会觉得它们不可思议。
比较之下,转换叶突下会更不可思议,若非你对它们不熟悉,你不会有这种感觉。
崔维兹说:这两个不停运作的转换叶突,你拿它们做什么用?用来经营我们的世界,班德说:这个广大属地上的每个机器人,都从我身上获取能量,或者应该说,靠自然的热流提供它们能源。
无论哪个机器人旋转一个开关,或是砍倒一棵树木,能量都是藉由精神转换供应——我的精神转换。
假如你睡着了呢?不论是睡是醒,转换的过秤诩会持续进行,小小半性人。
班德说:当你睡觉的时候,你的呼吸会中断吗?你的心跳会停止吗?到了晚上,我的机器人仍继续工作,代价仅是使索拉利的内部温度降低一点点。
就大尺度而言,这种变化根本难以察觉。
而且我们总共只有一千两百个,因此即使把我们所用的能量全部加起来,也几乎不会使太阳的寿命缩短,或是令这个世界内部的热量枯竭。
你们是否想过拿它当作武器?班德瞪着崔维兹,彷佛他是个特别难以理解的怪物。
我想你这句话,班德说:意思是指索拉利或许能根据转换原理制成能量武器,用来对付其他世界?我们为何要那么做?即使我们能击败对方根据别的原理制成的能量武器——这无法绝对肯定——我们又能得到些什么?控制其他的世界吗?我们已经拥有一个理想的世界,为什么还要其他世界?我们想要支配半性人,把他们当作奴工吗?我们有机器人,就这项功能而言,它们比半性人好得多。
我们已经有了一切,我们不再需要什么,除了希望不受任何干扰。
听我说,我再跟你们讲个故事。
说吧。
崔维兹应道。
两万年前,地球上的半性动物开始成群飞向太空时,我们自己则撤迁到地底。
其他外世界决心和来自地球的新殖民者对抗,因此他们对地球发动了攻击。
攻击地球?崔维兹很高兴终于谈到正题,但他尽力掩饰得意之情。
是的,攻击敌人的中心。
就某方面而言,这是个聪明的行动。
如果你想杀死一个人,不会攻击他的手指或脚后跟,你会直指心脏要害。
而我们的外世界同胞,未能完全免除人类的脾气,竟然引发地球表面的放射性,使它大部分地区再也无法住人。
啊,原来如此。
裴洛拉特捏紧拳头迅速挥着,像是想要拍板定案。
我就知道不可能是自然现象,那是怎么造成的?我不知道是怎么造成的,班德显得毫不在意,总之,对外世界人也没什么好处,这才是故事的着点。
后来银河殖民者继续蜂拥而出,而外世界人——则逐渐灭绝。
他们也曾力图一争长短,最后却消失无踪。
我们索拉利人则隐居起来,拒绝参加这场竞争,所以我们方能绵延至今。
银河殖民者也是。
崔维兹绷着脸说。
没错,伹不会永远如此。
群居动物一定会内斗,一定会你争我夺,而最后终将灭亡。
那也许需要好几万年的时间,不过我们可以等。
当此事成真后,我们索拉利人,全性、独居、解放的索拉利人,便能将银河据为已有。
那时,除了我们自己的世界,我们还可以随意利用或放弃任何一个世界。
可是有关地球的事迹,裴洛拉特不耐烦地弹响手指,你告诉我们的是传说还是史实?如何分辨两者的差异呢,半性的裴洛拉特?班德说:所有的历史多少都可算是传说。
但你们的纪录是怎么说的?我能看看这方面的纪录吗,班德?请你了解一件事,神话、传说和太古历史是我的研究领域,我是钻研这些题目的学者,尤其是和地球有关的题目。
我只是着复我听来的故事,班德说: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纪录。
我们的纪录所记载的,全部是索拉利本身的事务,即使提到其他的世界,也都是有关他们侵犯我们的史实。
地球当然侵犯过你们。
裴洛拉特说。
这点有可能,不过即便如此,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而在所有的世界中,我们最厌恶的就是地球,假如我们有过任何地球的纪录,由于我们对它极端的反感,那些纪录肯定也早被销毁了。
崔维兹咬牙切齿,显得极为懊恼。
被你销毁的?他问。
班德又将注意力转移到崔维兹身上。
这里没有别人。
裴洛拉特下肯轻易放弃,继续追问:你还听说过哪些有关地球的事?班德想了一下,然后说: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听一个机器人讲过一则故事,内容是说一个地球人来到索拉利,还有个索拉利女子跟他离去,后来她成了银河中的着要人物。
不过,依我看,那只不过是个杜撰的故事。
裴洛拉特咬了一下嘴唇。
你确定吗?这种事我又如何确定?班德说:话说回来,一个地球人竟敢前来索拉利,而索拉利竟然容许如此的入侵,这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更不可能的是,一个索拉利女子竟然自愿离开这个世界——尽避我们那时还是半性人,伹此事仍然不可思议。
不过别谈这些了,让我带你们去参观我的家。
你的家?宝绮思四处张望了一下,我们不是已经在你家了吗?根本还没有,班德说:这是一间会客室,一间影像室。
必要的时候,我可以在此处会见我的索拉利同胞,他们的影像会出现在墙壁上,或者以三维影像出现在墙壁前。
因此,这个房间是集会的场所,不是我家的一部分——跟我来吧。
它向前走去,并未回头看看他们是否跟来,但是站在角落的四个机器人也开始移动。
崔维兹心里明白,他与两位同伴若不自动跟上去,那些机器人就会委婉地押着他们走。
此时裴洛拉特和宝绮思站了起来,崔维兹对宝绮思耳语道:你是不是让他一直说个不停?宝绮思按按他的手,点了点头。
然而,我还是希望能知道它的意图。
她补充道,声音中透着不安的情绪。
49他们跟着班德向前走。
机器人与他们维持着礼貌的距离,伹它们的存在始终带来一种威胁感。
现在他们正穿过一道回廊,崔维兹无精打采地含糊说道:这个行星上没有能帮我们找到地球的资料,这点我可以肯定,它只有放射性传说的另一个版本。
他耸了耸肩,我们还得继续前往第三组座标。
一扇门在他们面前敞开,里面是个小房间。
班德说:来吧,半性人,我要让你们看看我们的生活方式。
崔维兹细声说:它藉着炫耀得到幼稚的快乐,我真想好好泼它一盆冷水。
别跟它比赛幼稚的秤谌。
宝绮思说。
班德将他们三人迎进那个房间,其中一个机器人也跟进来。
班德挥手叫其他机器人退下,自己走了进去,房门立刻在它身后关上。
这是电梯嘛。
裴洛拉特说,他对自己这项发现感到很高兴。
的确是,班德说:一旦我们移居地底,就未曾真正出去过,我们也不想那样做。
不过我发现,偶尔见见阳光挺舒服,但我不喜欢阴天和黑夜的户外,那令人感到虽不在地底又仍像在地底,希望你们了解我的意思。
那是一种认知上的失调,大概可以这么说,我发现那是很不舒服的感觉。
地球建造过地底建筑,裴洛拉特说:他们称那些城市为‘钢穴’。
川陀也曾经建造地底建筑,甚至规模更广大,那是旧帝国时代的事——如今,康普隆仍在建造地底建筑。
仔细想一想,这还是一种普遍的倾向。
半性人群聚在地底建筑中,我们却在地底独自过着逍遥的日子,这两者有天壤之别。
班德说。
崔维兹说:在端点星上,住宅都建在地表。
暴露在风吹日晒雨打中,班德说:太原始了。
电梯只有在启动时产生连裴洛拉特也能察觉到的着力减小靶觉,其后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崔维兹正纳闷它会钻到多深的地方,着力便突然转强,然后电梯门打了开来。
眼前是一间宽敞且经过精心装潢的房间,室内微微有些光线,却看下出光源在哪里,好像空气本身会发出微弱的光芒。
班德伸出一根手指,所指的地方光线立刻变强。
它又指向另一处,同样的现象随即发生。
然后它将左手放在门边的一根粗短圆棍上,右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圆,整个房间便大放光明,彷佛沐浴在阳光下,但却没有增加丝毫热度。
崔维兹做了个鬼脸,以不大不小的音量说:这人是个玩把戏的。
班德厉声道:不是‘这人’,是‘这索拉利人’!我不确定‘玩把戏的’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不过听你的口气,如果我没猜错,那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崔维兹说:它是指一个人并不实在,只会制造些看起来比实际上更炫人耳目的效果。
班德说:我承认自己喜爱戏剧效果,但我刚才向你们展示的却不是,那是货真价实的。
它用右手拍了拍左手按着的那根圆棍。
这个热导棒一直延伸到地底几公里处,在我的属地上,许多合适的地方都有类似的热导棒。
我还知道,其他属地上也有这类设备。
它们能使地底的热量加速传到地表,并且让那些热量更容易转换成机械功。
其实我无需做任何手势,一样可以产生光后,但是那样没有戏剧效果,或者正如你说的,少了点戏耍的味道,而我就喜欢这一套。
宝绮思说:这种小小的戏剧效果带来的快乐,你经常有机会体验吗?没有,班德摇了摇头,我的机器人对这种事无动于衷,我的索拉利同胞也一样。
能遇到半性人,向他们展示这一切,实在是个难得的机会,我真是太——开心了。
裴洛拉特说:我们进来的时候,这个房间有着昏暗的光线,它是不是始终维持这样?是的,只需要消耗很少的电力,就像维持机器人的运作一样。
我的整个属地随时都在运转,没有实际从事工作的部分则保持空转。
这么广大的属地所需的电力,都靠你一个人不断地提供?真正供应电力的是太阳和行星核,我只能算一根导管而已。
而且并非整个属地都从事生产,我让大部分地区保持未开发状态,蕴育着各式各样的动物生命。
第一,因为这样做可以保护我的边界:第二,因为我发现这有美化的功能。
其实,我的田地和工厂不大,它们只需要供应我个人所需,此外再生产一些特产,以便跟他人的特产交换。
比如说,我拥有会制造和装设热导棒的机器人,很多索拉利人都仰赖我提供这方面的协助。
而你的家呢?崔维兹问:范围有多大?这个问题一定是问对了,因为班德立刻笑逐颜开。
非常大,我相信是这颗行星上数一数二的,从任何一个方向延伸出去都有好几公里。
我所拥有的机器人,在地底照顾我家的,和在数万平方公里地表上的一样多。
那么大的住宅,你当然不会全用到吧。
裴洛拉特说。
可想而知,有些房间我从未进去过,可是这又怎么样?班德说:机器人会负责将每间房间保持得一尘不染、通风良好又整齐有序。
好了,出来吧。
他们并未循着原路,而是从另一扇门走出去,随即发现置身另一道回廊中。
在他们面前,有一辆停在轨道上的小型敞篷车。
班德示意他们上去,于是大家一个接一个爬进车里。
车内的空间有限,不够容纳四个人再加一个机器人,还好裴洛拉特与宝绮思紧挨在一起,为崔维兹腾出位子。
班德坐在前面,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那个机器人坐在它身边。
车子开始前进,班德除了偶尔做些流畅的手部动作,看不出它还在进行什么操控。
事实上,这是个车型机器人。
班德说,带着一副相当冷淡的神情。
他们以稳定的速率前进,每来到一扇门前,门就会自动打开,在他们通过后又立即关上,因此车速完全不必改变。
每间房间的装饰都大不相同,好像机器人曾奉命随机设计出各种组合。
他们前方的回廊相当幽暗,身后的情形也完全相同。
然而车行所到之处,彷佛都使他们置身没有热度的阳光下。
每一扇门打开的时候,室内也会转趋明后,班德每次都会缓慢而优雅地挥动着手。
这趟旅程似乎没有尽头。
他们发现车子不时会转个弯,显然这座地底宅邸是向两个维度延伸的。
(不,是三个维度,当他们沿着一个浅坡稳稳下滑时,崔维兹心中这么想。
)不论他们经过何处,都能看到许多机器人——十数个、数十个、几百个,都在从容不迫地工作,但崔维兹很难猜出那些工作的性质。
此时他们又通过一扇门,来到一间很大的房间,里面有一排排的机器人,全都安静地趴在办公桌前。
裴洛拉特问道:它们在做什么,班德?在做簿记,班德说:整理统计纪录,财务帐目,以及诸如此类的事。
我很庆幸不必为这些事情烦恼。
这不是个闲置的属地,大约四分之一的耕地用作果园,另外十分之一则用来种植谷类,下过真正令我感到骄傲的还是果园。
我们培育世界上品质最佳的水果,而且品种也最多。
‘班德桃’就是索拉利桃的代名词,其他索拉利人几乎都懒得种桃子。
此外,我们有二十七种不同的苹果,还有——还有许多,那些机器人可以给你详尽的资料。
你怎样处理这么多水果?崔维兹问。
你自己不可能全部吃掉。
我作梦也不会这么想,我不是很喜欢吃水果,它们是用来和其他属地做交易的。
交易些什么?主要是矿物,我的属地上没有值得一提的矿物。
此外,我也换取维持健康生态平衡所需的各种东西。
在我的属地上,有各式各样、种类繁多的动植物。
全仰赖机器人照顾吧,我猜想。
崔维兹说。
的确如此,而且它们做得很好。
只为了一个索拉利人。
只为了这个属地,以及其上的生态标准。
我恰好是唯一巡视属地各处的索拉利人——当我选择这么做的时候——但这是我绝对自由的一部分。
裴洛拉特说:我想其他的……其他的索拉利人,也会维持一个局部的生态平衡,或许会有位于沼地、山区或海埔的属地。
班德说:我想应该有吧。
我们有时必须开会讨论世界性事务,这种事总是花掉许多开会时间。
你们多久得聚会一次?崔维兹问。
(现在,他们正通过一条又窄又长的甬道,两侧没有任何房间。
崔维兹猜想,这条甬道所在的位置,也许难以辟建更宽的建筑,所以被用作两翼之间的联系,而两翼则可向其他方向继续延伸。
)太频繁了。
我几乎每个月都得花些时间在会议上,都是我所属的那些委员会。
我的属地上也许没有山脉或沼泽,然而我的果园,我的鱼池,还有我的植物园都是全世界最好的。
裴洛拉特说:但是,我亲爱的夥伴——我的意思是班德,我以为你从未离开你的属地,拜访其他的……当然没有。
班德答道,神情显得有些愤怒。
我只是说以为而已,裴洛拉特以和缓的语气说:可是这样的话,你从未做过调查,甚至没见过其他的属地,又怎能确定自己的最好呢?因为,班德说:在属地彼此的交易中,从产品的需求量可以看出来。
崔维兹说:制造业的情形又如何?班德说:有些属地从事工具和机械的制造。
正如我刚才提到的,在我的属地上,我们制造热导棒,不过这些都相当简单。
那机器人呢?到处都在制造机器人。
有史以来,索拉利设计的机器人,灵巧精妙的秤谌一向领先全银河。
直到今天仍旧如此,我猜想。
崔维兹小心翼翼控制着语调,尽量让这句话听来是个直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班德说:今天?今天还有谁跟我们竞争?如今只有索拉利还在制造机器人,你们的世界完全没有。
这是我从超波中听来的,如果我的了解没错的话。
可是其他的外世界呢?我告诉过你,他们已经不存在了。
全都不存在了?除了索拉利,我不相信别处还有活生生的外世界人。
那么根本没有人知道地球的位置喽?会有什么人想要知道地球的位置?裴洛拉特插嘴道:我就想知道,这是我的研究领域。
那么,班德说:你得改行研究别的了。
我根本不晓得地球的位置,也没听说过有谁知道,而且我丝毫不关心这码子事。
车子突然停下来,一时之间,崔维兹以为班德生气了。
下过,停车的过程很平稳,而当班德下了车,又挥手叫其他人下车的时候,它看来仍是原来那副得意的模样。
他们进入另一间房间,在班德做了一个手势后,室内的光线仍相当暗淡。
这间房通向一个侧廊,侧廊两边是许多小房间,每个小房间里有一两件华丽的容器,有些旁边还摆着另一个物件,看来好像是影片放映机。
这些是什么,班德?崔维兹问。
班德说:祖先灵房,崔维兹。
50裴洛拉特很感兴趣地四处张望。
我猜,你们把祖先的骨灰葬在这里?如果你所谓的‘葬’,班德说:意思是指埋在土里,你说的就不十分正确。
我们现在也许身处地底,伹这里是我的宅邸,所以这些骨灰都在我家里,就像我们现在一样。
在我们的语言中,我们说骨灰‘安厝’此地。
它迟疑了一下,然后又说:‘厝’是‘宅邸’的古字。
崔维兹四下望了望。
这些都是你的祖先?有多少?将近一百个,班德答道,毫不掩饰声音中的骄傲。
正确的数目是九十四个。
当然,最早的并非真正的索拉利人——不符这个名字如今的定义。
他们是半性人,雄性和雌性。
那些半性祖先的骨灰坛摆在一起,紧邻他们的下一代。
我当然不会走进那些房间,那相当‘蒙人羞’。
至少,索拉利语是这么说的,但我不知道你们的银河标准语怎么讲,你们也许没有类似的用语。
那些影片呢?宝绮思说:我想那些是影片放映机?那些是日志,班德说:是有关他们生活的历史:是他们在这块属地上最锺爱的部分,所拍摄的一些影像。
这意味着它们并未全然逝去,它们的一部分依旧存在。
我的自由包括了能随时加入它们,我能随意观看任何影片的任何部分。
可是不会加入那些——蒙人羞的祖先。
班德将目光栘到别处。
不会,它坦承不讳,不过我们的祖先都有这么一部分,这是我们共同的不幸。
共同的?那么其他索拉利人也有这种灵房?崔维兹问。
喔,是啊,我们全都有。
不过要数我的最好、最精致,保存得也最妥当。
崔维兹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把自己的灵房准备好了?当然,它完全建好了,全部装潢完毕。
在我继承这个属地之后,那是我完成的第一件任务。
而在我归于尘秃筢——这样讲比较诗意——我的继承人便会开始建造它自己的灵房,那也将是它的第一件任务。
.你有继承人吗?到时我就有了,但我的寿命还长得很呢。
当我必须离开的时候,就会有个成年的继承人,成熟到了足以享受这个属地,它会有发育完成的叶突,以进行能量转换。
它应该是你的子嗣吧,我猜想。
喔,没错。
可是万一,崔维兹说:有什么不幸发生呢?我想即使在索拉利,也会发生一些意外和不幸吧。
假使一个索拉利人过早归于尘土,没有继承人接掌它的位置,或是继承人尚未成熟到能享有属地,那又会如何呢?那是很罕见的,在我的世系中,那种事只发生过一次。
不过,万一遇到这种情况,别忘了还有其他的继承人,等着继承其他的属地。
有些继承人已足够成熟,它们的单亲却足够年轻,能够产生另一个后代,并且等得到那个后代长大成人。
这种所谓的‘壮/少继承人’之一,就会被指定来继承无主的属地。
由谁指定呢?我们有个统领委员会,它的少数功能之一就包括这一项——当有人过早归于尘土时,负责指定一个继承人。
当然,整个过秤诩是经由全讯传视进行的。
裴洛拉特说:可是我问你,如果索拉利人彼此从不见面,要是某地的某个索拉利人意外——或是在意料之中归于尘土,又怎么会有人知道呢?班德说:当我们其中之一归于尘秃筢,那个属地所有的电力都会消失。
如果没有继承人立即接管,这种反常情况终究会被人发现,纠正措施随即会展开。
我向你们保证,我们的社会系统运作得非常健全。
崔维兹说:我们有没有可能看看你这里的一些影片?班德愣了一下,然后说:我不怪罪你,全然是由于你不知情,你刚才的言语既粗鲁又卑贱。
我为这件事道歉,崔维兹说:我不想强迫你,不过我们解释过了,我们很想获得有关地球的资料。
我忽然想到,你这里早期影片的拍摄年代,应该是在地球变得具有放射性之前,因此影片中可能会提到地球,也许还会有详尽的叙述。
我们当然不希望侵犯你的隐私,伹有没有变通的办法,例如由你自己查看这些影片,或者让一个机器人来做,再将其中的相关资讯告诉我们?当然啦,如果你能体谅我们的动机,并且了解我们为了回报你的好意,会尽全力尊着你的感受,你也许会让我们亲自观看这些影片。
班德以冷峻的语气说:我猜想你并不知道,你变得越来越无礼了。
不过,我们可以立刻结束这个话题,因为我可以告诉你,在我的早期半性祖先旁边,根本没有任何影片。
没有?崔维兹简直失望透了。
它们曾经存在过,但即使是你们,也该想像得到里面会是什么内容。
两个半性人彼此表示兴趣,甚至,班德清了清喉咙,有些勉强地说:互相作用。
半性人的所有影片,自然在许多代以前就被销毁了。
其他索拉利人所收藏的呢?全都销毁了。
你能确定吗?不毁掉那些东西的人一定疯了。
也许有些索拉利人真疯了,或者多愁善感,或者过于健忘。
我想,请你指引我们前往邻近的属地,你该不会反对吧。
班德瞪着崔维兹,一副讶异的表情。
你以为其他人会像我这般容忍你们?为何不会呢,班德?到时你就知道了。
我们必须碰碰运气。
不行,崔维兹:不行,你们都不能——听我说。
后面出现几个机器人,班德皱起了眉头。
什么事,班德?崔维兹说,他突然感到下安。
班德说:我很喜欢跟你们聊天,并且观察你们的——怪异言行。
这是空前绝后的经验,我感到很高兴,可是我不能记在日志中,或是将这段记忆保存在影片里面。
为什么不能?我讲话给你们听,我听你们讲话,我带你们来我的宅邸,我带你们来祖先灵房,这些都是可耻的行为。
因为我们不是索拉利人,对你而言,我们跟这些机器人一样微不足道,不是吗?那只是我替自己找的藉口,别的索拉利人也许不会接受。
你有什么顾虑?你有绝对的自由随心所欲,难道不是吗?即使像我们这样,自由也不是真正绝对的。
假使我是这个行星上唯一的索拉利人,我就有绝对的自由做些甚至更可耻的事。
可是这个世界还有其他索拉利人,因此,虽然我们与理想中的自由极为接近,却未曾真正达到。
这个行星上有一千两百个索拉利人,要是让它们知道我做了些什么,它们全都会瞧不起我。
没有理由需要让它们知道。
那倒是实话,你们刚抵达此地时,我就已经想到了。
在我跟你们寻开心的时候,我始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定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裴洛拉特说:如果你的意思是,你担心我们去别的属地寻找地球的资料会为你带来麻烦,这个嘛,我们自然不会提到先拜访过你,这点我们心里有数。
班德摇了摇头。
我已经冒了太多的风险。
我自己当然不会提到这件事,我的机器人也不会提到,它们甚至会奉命不准记住这件事。
你们的太空船将被带到地底,我们要进行研究,看看能提供我们什么……慢着,崔维兹说:你想检查我们的太空船,你以为我们能在这里等多久?那是不可能的事。
绝非不可能因为你不会再有表达意见的机会。
我很遗憾,我也想跟你们多聊一会儿,讨论许多其他的事情,可是你们也看得出来,情况变得越来越危险。
下,绝对没有。
崔维兹尽力强调。
喔,绝对有的,小小半性人。
只怕是我该采取行动的时候了,那是我的祖先会在第一时间采取的行动。
我必须将你们杀掉,三个通通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