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由太空站飞出来的那艘太空船,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抵达远星号附近,崔维兹感觉这几个小时如坐针毡。
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崔维兹会试图呼叫那艘太空船,并期待对方有所回应。
假如没有收到任何回应,他就会开始采取闪避行动。
由于太空艇毫无武装,又一直没有收到任何回音,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现在电脑对他的指令有极严格的选择,如果他发出与太空艇运动相关的指令,电脑一概不会有任何反应。
不过,至少太空艇内部一切正常。
维生系统维持着最佳工作状态,因此他与裴洛拉特没有任何生理上的不适。
然而这一点却无济于事,无聊的等待与即将面临的未知数,令他身心越来越疲倦。
他发现裴洛拉特似乎很镇定,心中下禁冒起一股无名火。
而裴洛拉特好像还故意火上加油,偏偏选他没食欲的时候,开了一个鸡丁罐头。
罐头打开之后立刻自动加热,不一会儿冒出了蒸气,裴洛拉特随即吃将起来。
崔维兹没好气地说:天啊,詹诺夫!好臭!裴洛拉特好像吓了一跳,连忙将罐头凑到鼻端闻了闻。
我觉得味道很香啊,葛兰。
崔维兹摇了摇头。
别管我,我只是在胡言乱语。
不过你总该用把叉子,否则你的指头整天都会有鸡肉的味道。
裴洛拉特很讶异,连忙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头。
抱歉!我没有注意到,我正在想别的事情。
崔维兹又用嘲讽的语气说道:你是否有兴趣猜一猜,那艘太空船上的非人生物应该是什么模样?他现在感觉很羞愧,因为自己竟然没有裴洛拉特镇定。
他好歹曾经在舰队服役过(不过当然没有实战经验),而裴洛拉特只是个历史学家。
可是现在,这位旅伴却能安然地坐在那里。
裴洛拉特答道:在与地球完全不同的环境中,演化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进行,实在是无法想像。
可能性也许并非无穷多,但也一定多得数不清。
不过,我可以推测他们绝非蛮不讲理或凶残成性,我相信他们会以文明的方式对待我们。
否则的话,我们现在早就死了。
至少你还能冷静思考,好朋友,你还能够保持镇静。
我的神经却仿佛在和他们的无形镇静剂对抗,我有股异常的冲动,老想站起来踱几步……那艘该死的太空船怎么还没到?裴洛拉特说:我是一个惯于被动的人,葛兰。
我这一辈子都在等待新的文献出土,平常只能埋头钻研既有的资料。
除了等待之外,我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而你却是一个行动派,一旦无法采取任何行动,你就会感到痛苦莫名。
崔维兹紧绷的情绪顿时轻松了些,他喃喃说道:我低估了你的观察力,詹诺夫。
不,你没有低估我。
裴洛拉特以平静的口吻说:然而,即使是一个天真的学者,有时也能从生活中领悟出一些道理。
而即使是最精明的政治人物,有时也可能执迷不悟。
我可没有那么说,葛兰。
你没有说,是我说的,所以我要积极一点。
我至少还可以目测观察——那艘太空船已经相当接近了,看得出来,它似乎极为原始。
似乎?崔维兹说:如果它是其他智慧型生物制造的,那么表面上的原始,实际上可能只是非人文明的特征。
你也认为它可能是非人文明的产物?裴洛拉特问道,他兴奋得脸色都有点泛红。
我还不能确定。
我认为,人造器物不论因为文化差异而有多大不同,若与另一种生物制造的器物相较,顶多也只能算是大同小异。
那只不过是你的猜想罢了。
直到目前为止,我们只接触过不同的文化,却从未发现不同的智慧型物种,根本无从判断非人文明的器物会有多大差异。
鱼类、海豚、企鹅、乌贼这些据说是源自地球的生物,以及甚至不是地球物种的围韧,它们在黏滞介质中运动的办法,都是将身体演化成流线型。
因此,这些生物的基因构造虽然截然不同,外型却没多大差别——文明的产物也可能如此。
乌贼的触手和围韧的螺旋状振器,裴洛拉特反驳道:两者之间有极大不同,也跟其他那些脊椎动物的鳍、蹼或鳍状肢完全没有相似之处——文明的产物也可能如此。
无论如何,崔维兹说:我感觉心情好多了。
跟你胡扯这么一大堆,我的神经不知不觉松弛下来。
我想,我们很快就能知道将会遇见什么。
那艘太空船无法和我们接驳,所以不论上面是什么样的生物,都必须藉着旧式的索链荡过来,或者他们会用什么方法,驱策我们两人自动摆荡过去——除非上面真是什么非人生物,拥有全然迥异的接驳系统。
那艘太空船有多大?我没有办法用远星号的电脑和雷达来计算距离,所以无法估计它的尺度。
一条索链突然向远星号婉蜒地游移过来。
崔维兹说:这有两种可能,其一为上面的确是人类:其二为非人生物也使用相同的装置。
或许在这种情况之下,除了索链之外根本没有第二种工具。
他们可以用一根管子,裴洛拉特说:或者一个水平梯。
那些东西都没有韧性,很难用来联系两艘船舰。
你得用一种既强固又有韧性的东西。
索链触及远星号时,太空艇坚硬的外壳(连带内部的空气)震动了一下,发出一阵闷沉的铿锵声。
接着,那艘太空船开始进行速率微调,以使两者达到一致的速度,此时索链看起来像一条在太空游走的长蛇。
等到微调完成之后,索链终于达到相对静止的状态。
然后那艘太空船的表面出现一个黑点,像瞳孔一样越变越大。
崔维兹嘀咕道:竟然不是自动滑门,而是伸屈隔板。
非人文明?还很难讲,可是很有意思。
一个人形出现在画面上。
裴洛拉特紧抿着嘴唇,过了好一阵子,才用失望的口气说:太可惜了,是人类。
还是很难讲,崔维兹以冷静的口气分析道:我们现在能够断定的,只是那个躯体好像有五个突起,可能是头部与双手、双脚,却也可能根本不是——等一等!什么?它的动作比我预料的更迅速俐落——啊!又怎么啦?它配备有某种推进装置,我看得出不是火箭式推进器,但它绝不是只靠拉动索链前进。
尽管如此,这也没法保证它就是人类。
虽然那个人形顺着索链迅疾而至,太空艇中的人却觉得等了很长的时间。
最后,外面终于传来一阵噪音。
崔维兹说:不管是什么东西,它马上就要进来了,我决定它一出现就立刻动手。
他已经握紧了拳头。
我想我们最好还是放轻松点,裴洛拉特说:它也许比我们强壮,而且能够控制我们的心灵,那艘太空船上一定还有同伙。
我们最好还是稍安勿躁,先看看面对的是什么角色再说。
你倒是越来越深谋远虑,詹诺夫,崔维兹说:而小弟我反而越来越冲动啦。
他们又听见了气闸开闭的声音,最后,那个人形终于出现在太空艇内。
差不多普通的尺寸,裴洛拉特喃喃说道:那件太空衣里可以塞进一个人类。
这种型式的太空衣我从来没见过,甚至也没听说过,不过我认为,它仍然没有超出人类制品的范围——根本无法提供进一步线索。
现在,穿着太空衣的人形站在两人面前。
太空衣上面是一个圆形罩盔,如果罩盔面板是玻璃制品,那也是一种单向透光的玻璃,完全看不见里面。
那个人形将一只上肢抬到罩盔旁边,迅速碰了下某个开关,崔维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罩盔就脱开太空衣,被举了起来。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张年轻娇媚的脸蛋。
来者无疑是一位美丽的女郎。
2裴洛拉特原本毫无表情的长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惊愕与茫然。
他用迟疑的口气问道:你是人类吗?女郎的眉毛往上一挑,嘴唇立时噘了起来。
从她这个反应看来,无法判断她究竟是听到了一种陌生的语言,不了解对方说些什么,或是她虽然听懂了那句话,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将右手伸到左侧一拉,整件太空衣立时解开,好像原本只是由一排铰链拴住,她跨了出来,那套太空衣在原处伫立一会儿,发出一声如人声的轻叹,才终于垮成一团。
一旦褪下臃肿的太空衣,女郎看起来就更年轻了。
她穿着一套宽松而半透明的衣服,外袍刚好及膝,里层的少数几件也若隐若现。
她的胸部不大,腰肢很细,臀部浑圆而饱满。
隐约可见的大腿看来相当壮硕,小腿曲线由膝盖到美丽的脚踝都十分修长。
她有一头及肩的黑色秀发,黑色的眼珠又大又亮,丰满的嘴唇微微翘向一边。
她低头打量了自己一下,然后开口说:我看起来不像人类吗?这句话证明她完全了解对方的语言。
她说的银河标准语有一点生硬,好像刻意要将每个字的发音都咬得很准确。
裴洛拉特点了点头,微微笑着说:这点我绝对无法否认,你是百分之百的人类,而且是赏心悦目的人类。
年轻女郎将两臂向外一伸,仿佛邀请他们再看仔细些。
但愿如此,两位先生,许多男士都爱死了这副躯体。
裴洛拉特说:我倒宁愿为了爱它而好好活着。
他感到有点意外,不知道自己为何变得如此油腔滑调。
说得好,女郎一本正经地说道:一旦占有这副躯体之后,所有相思的叹息都转变为狂喜的赞叹。
说完她就哈哈大笑,裴洛拉特也跟着笑了起来。
听到这几句对话,崔维兹的额头不禁皱了起来。
他突然凶巴巴地问道:你几岁了?被他这么一吼,女郎显得有点畏怯。
二十三——两位先生。
你来干什么?你到这里来有什么目的?我是来护送你们到盖娅去的。
她的银河标准语突然变得有点不标准了,好像将某些单母音发成了双母音。
你一个女孩子来护送我们?女郎立刻显出严肃的神情,一副当家作主的模样。
她说:我,和其他人一样,都是盖娅,管理太空站是我当前的职责。
你当前的职责?太空站上难道只有你一个人?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她的语气充满著骄傲。
那么它现在是空的喽?我已经不在上面了,两位先生,但它并不是空的,它还在那里。
它?你指的是什么?我是指那座太空站,它是盖娅。
它不需要我,也能抓住你们的太空船。
那么你又在太空站里做什么呢?那是我当前的职责。
裴洛拉特扯扯崔维兹的袖子,结果却被甩开,但他仍不放弃。
葛兰,他用接近耳语的声音劝崔维兹:不要对她大吼大叫,她只是个女孩子,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崔维兹怒气冲冲地摇着头,裴洛拉特却已经开口说:年轻小姐,你叫什么名字?女郎突然露出灿烂的笑容,仿佛是回应裴洛拉特温和的语调。
她答道:宝绮思。
宝绮思?裴洛拉特说:非常好听的名字,想必这还不是你的全名吧。
当然不是,名字那么短有什么好处,那样到处都会碰到同名的人,根本没办法分辨谁是谁,男士们还会搞不清哪个才是该爱死的躯体——我的全名是宝绮思奴比雅蕊拉。
这可实在很拗口。
什么?七、八个字怎么能算拗口?我有些朋友的名字长达十五个字,而且从来打不定主意该让朋友怎么称呼。
我打从十五岁开始,就一直用宝绮思这个名字,我妈妈以前叫我‘奴比’,不知道你们能否想像这种事情。
在银河标准语中,‘宝绮思’代表的是‘无上欢喜’或者‘快乐至极’的意思。
裴洛拉特说。
在盖娅的语言中也是这个意思,它跟银河标准语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而‘无上欢喜’正是我想带给别人的印象。
我的名字叫詹诺夫·裴洛拉特。
我知道,而另外这位先生——这个大嗓门——叫作葛兰·崔维兹,我们是由赛协尔听来的。
崔维兹立刻眯起双眼,问道:你又是怎样听来的?宝绮思转身望着他,以平静的口气说:不是我,是盖娅听来的。
裴洛拉特说:宝绮思小姐,我可不可以跟我的同伴私下说几句话?当然可以,不过你应该知道,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我不会耽搁太久的。
裴洛拉特一面说,一面猛扯着崔维兹的手肘,硬把他拖到隔壁房间去。
两人避开宝绮思后,崔维兹悄声问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我确定她仍然听得到我们说话,可能还有办法读取我们的心思,这该死的东西。
不管她能不能听得到,我们暂时需要一点隔绝的感觉。
听好,老弟,别再欺负她了,我们现在根本无计可施,拿她出气绝对不是办法。
她只是个负责传话的女孩,很可能跟我们一样身不由己。
其实,只要她人在这艘太空船上,我们大概就不会有什么危险;若是他们打算摧毁远星号,就不会让她到这里来。
如果你一直像个凶神恶煞,他们可能会撤走她,然后摧毁这艘太空船——当然还包括在里面的我们两个。
我可不喜欢任人摆布。
崔维兹气急败坏地说。
谁又喜欢呢?可是凶巴巴的态度无济于事,只会让你变成一个任人摆布的凶神恶煞。
喔,亲爱的兄弟,我不是故意要这样凶巴巴地对你,如果我过分苛责你的话,你也一定要原谅我,但是无论如何也不用把气出在那个女孩身上。
詹诺夫,她的年纪可以当你的么女了。
裴洛拉特立即正色说道:所以我们更应该对她和颜悦色,我可不懂你这句话有什么言外之意。
崔维兹想了想,脸上的阴霾随即一扫而空。
很好,你说得对,是我错了。
不过他们派一个小女孩来,也未免太瞧不起人了。
至少也该派个什么军官来,让我们多少感到有点分量。
只派一个小女孩?还一直说这都是盖娅的意思?她指的也许是某位以盖娅当作荣衔的领导者,或者是指这个行星的议会。
我们迟早会查出真相,但也许不是直接问出来。
男人爱死了她那副躯体!崔维兹说:呸!因为她屁股大!没有人要你去爱死它,葛兰。
裴洛拉特好言相劝。
好啦!让她自嘲一番又有何妨,我自己倒认为这样很有意思,而且满友善的。
两人发现宝绮思站在电脑旁边,正俯身打量着电脑的元件。
她的双手一直背在背后,彷佛生怕不小心碰到什么东西。
当他们低头钻过矮小的舱门时,宝绮思便拾起头来。
这实在是一艘了不起的太空船,她说:这些东西至少有一半我完全没概念,不过你们如果要给我一份见面礼,当然再也没有比它更合适的。
它好漂亮,让我的太空船相形见绌。
她脸上突然显现强烈的好奇。
你们真是从基地来的?你又是如何听说基地的?裴洛拉特反问道。
我们在学校学到的,主要是由于骡的缘故。
为什么是由于骡的缘故呢,宝绮思?他曾经是我们的一份子啊,先……你的名字可以用哪个字当简称,先生?裴洛拉特说:‘詹’或‘裴’都可以,你喜欢哪一个?他曾经是我们的一份子,裴,宝绮思露出了老朋友般的笑容,他生于盖娅,可是似乎没有人知道确实的地点。
崔维兹接口道:我想他一定是盖娅的英雄,宝绮思,思?他的态度突然变得过分友善,几乎有点太过热切了。
崔维兹一面说,一面朝裴洛拉特递了个眼色,意思是要他放心。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你可以称我‘崔’。
喔,不对,她立刻否认。
他是一名罪犯,未经许可就擅自离开盖娅,谁都不应该这么做。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溜走的,反正他就是溜掉了。
我猜这就是他没有好下场的原因——基地最后把他打败了。
是第二基地吗?崔维兹问。
还有另一个吗?我相信如果好好想一想,我应该就会知道,但是我对历史没有兴趣,真的。
我的想法是,只有盖娅认为最有用的东西,我才会感到兴趣。
如果我对历史毫不注意,那是因为历史学家已经够多了,或者因为我天生就不合适。
我可能正在接受太空技师的养成训练,我一直被指派从事这一类工作,而且我好像也很喜欢。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假如我不喜欢的话……她说得越来越快,几乎没有换气,崔维兹好下容易才插进一句话:到底谁是盖娅?宝绮思露出困惑的表情。
盖娅就是盖娅——拜托,裴、崔,让我们办正事吧,我们得赶紧着陆。
我们现在不是正在降落吗?没错,可是太慢了。
盖娅觉得,如果你们让这艘太空船发挥潜力,速度会比现在快得多。
你们愿意这么做吗?我们可以做得到,崔维兹绷着脸答道:然而,如果让我重新控制这艘太空船,我不是很可能立刻朝反方向飞走吗?宝绮思哈哈大笑。
你这个人真有趣。
盖娅不想让你走的方向,你当然没办法走;可是盖哑要你走的方向,你却可以走得比现在更快。
明白了吗?我明白了,崔维兹说:我也会试着控制自己的幽默感。
我应该在哪里着陆呢?这个你不用操心,只管往下降,最后就会在正确的地点着陆。
盖娅会确保你能做到这一点。
裴洛拉特说:而你会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宝绮思,以便确保我们受到良好的待遇吗?这一点我自信还能做到,让我想想看,本人通常的服务费——我是指这种服务——可以直接由本人的收支卡入帐。
而另外的服务呢?宝绮思咯咯笑了起来。
你真是个老不羞。
裴洛拉特马上不敢再多说话。
3当太空艇朝盖娅高速俯冲时,宝绮思兴奋得像个无邪的小孩:根本没有加速度的感觉嘛!这是重力驱动的太空船,裴洛拉特说:每一样东西都同时被加速,包括我们在内,所以我们什么也感觉不到。
这是怎么做到的呢,裴?裴洛拉特耸了耸肩。
我想崔应该知道,他说:不过我想他目前没有心情谈这个。
崔维兹正操纵着太空艇,顺着盖娅的重力势阱猛然下冲。
宝绮思刚才说的一点都不错,对于他所下达的指令,电脑只能接受一部分——当他试图斜向跨越重力线的时候,电脑虽然显得有些迟疑,不过最后还是接受了;当他试着向上攀升时,电脑却完全没有反应。
他仍旧不是太空艇的主人。
裴洛拉特好言劝道:你降落的速度是不是快了些,葛兰?崔维兹尽量避免发火(主要还是为了裴洛拉特着想),他用单调平板的语调说道:那位小姐说盖娅会照顾我们。
宝绮思说:是啊,裴,盖娅不会让太空船做任何危险的事。
你们有没有什么吃的东西?当然有,裴洛拉特说:你想吃什么?不要肉类,裴,宝绮思很有定见地说:不过我想吃些鱼类或蛋类,如果你们有蔬菜的话,也请给我来一点。
我们有些食物是在赛协尔添购的,宝绮思。
裴洛拉特说:我不太确定里面是什么,但是你也许会喜欢。
好啊,那我就尝尝看。
宝绮思的语气听来不大有信心。
盖娅上的人都是素食者吗?裴洛拉特问道。
很多都是。
宝绮思使劲点着头,又说:不过也视情况而定,主要取决于身体需要何种养分。
我最近对肉类没有胃口,所以我想自己目前并不需要。
我现在也不想吃任何甜食,却觉得干酪很好吃,还有虾米,我猜也许是该减肥了。
她伸手啪地拍了一下右半边屁股,这里就需要减掉二、三公斤。
我倒不认为有这个需要,裴洛拉特说:这样子你坐着比较舒服。
宝绮思尽可能扭头打量自己的臀部。
喔,算啦,没什么关系。
体重的增减应该顺其自然,我自己不应该太过操心。
这段时间崔维兹几乎没有说话,他正忙着跟远星号奋战。
刚才他犹豫的时间稍久,以至于太空艇无法再做绕轨飞行,现在正从外气层底缘呼啸而过。
崔维兹发现,这艘太空艇越来越不受他的控制,那个外力好像已经学会如何操纵重力发动机。
如今远星号显然一切自动,它沿着一条弧形轨迹升到稀薄的大气中,然后急遽减速;接着又自行选择一条路径,一路画着优美的弧线缓缓落下。
宝绮思毫不理会空气阻力造成的尖锐噪音,只是自顾自地闻着罐头冒出来的蒸气。
这一定很适合我,裴,否则闻起来不会那么香,我也会感觉倒胃口。
她将一根纤细的手指伸进罐头,再用舌头舔了舔。
你猜得果然没错,正是虾米之类的东西,太好了!此时,崔维兹向电脑愤愤举起双手,像是认输了。
小姐。
他的口气像是头一次见到她似的。
我的名字叫宝绮思。
她断然说。
好吧,宝绮思!你早就知道我们的名字。
对啊,崔。
你怎么会知道的?这点很重要,我必须知道才能顺利执行任务,所以我就知道了。
你知道谁是曼恩·李·康普吗?如果对我而言很重要,那我就会知道。
既然我不知道他是谁,康普先生就不会到这来的。
这一回,她顿了一下,除了你们两位,不会再有其他人来。
等着瞧吧。
说完他就迳自向下俯瞰,发现这是一个多云的行星。
云层没有结成厚实的一整块,但一片片散布得极为均匀,整个行星表面没有一处看得清楚。
他将扫描仪调到微波频带,雷达幕随即亮了起来。
地表几乎是天空的倒影,看来盖娅是一个由群岛构成的世界,跟端点星有些类似,不过岛屿的数目更多,而且大小与分布更为平均。
其中没有太大或是过于孤立的岛屿,简直就像个行星规模的多岛海。
虽然太空艇的轨道与赤道面的夹角很大,崔维兹却没有看到任何冰冠的踪迹。
通常每个世界都会有些人口集中地带,这能从夜面的照明分布看出来。
然而,他现在却看不出任何显著的人口集中趋势。
我会降落在首都附近吗,宝绮思?崔维兹问。
宝绮思轻描淡写地答道:盖娅会让你降落在适当的地点。
我比较喜欢大城市。
你是指一大群人挤在一起的地区?对。
这得由盖娅决定。
太空艇继续向下降落,崔维兹开始猜测它将落在哪个岛上,藉此打发无聊的时间。
不管目的地是哪个岛,显然一个小时之内就要着陆了。
4太空艇像羽毛般轻巧地落到地面,没有产生任何冲击,也完全没有异常的重力效应。
三个人鱼贯走了出来,宝绮思在前头,接着是裴洛拉特,最后才是崔维兹。
天气跟端点市的初夏相仿,不时吹来阵阵和风,多云的天空透出明亮的阳光,看来像是近午时分的光景。
他们脚下是一大片绿地,一侧密植着排排树木,看来好像是一个果树园,另一侧则是绵长的海岸线。
他们听到一些低沉的嗡嗡声,可能是某种昆虫类生物发出来的:头上还掠过一只飞鸟——或者是某种会飞的小型生物;远处又传来一连串咔啦、咔啦的声响,似乎是什么农机发出的噪音。
第一个开口的是裴洛拉特,但他说的话与眼见耳闻都没有关系。
他先用力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啊,好香,像是刚做好的苹果酱。
崔维兹说:我们眼前可能就是一个苹果园,看来他们正在做苹果酱呢。
反之,在你们的太空船上,宝绮思说:那味道闻起来却像……唉,反正很可怕。
刚才在上面的时候,你并没有抱怨。
崔维兹回嘴道。
我得讲礼貌啊,我在你们的太空船上是客人。
现在怎么不维持礼貌了呢?现在我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你们成了客人,该轮到你们讲礼貌。
裴洛拉特急忙打圆场:她说远星号有股怪味,我看也没有冤枉我们,葛兰。
有没有办法给太空船换换空气?有——崔维兹随即答道:当然做得到。
只要这个小东西能够向我们保证,不会有人对远星号动任何手脚。
我们刚才已经领教过,她能以不寻常的力量控制太空船。
宝绮思立刻抬头挺胸,身子站得笔直。
我并没有那么小。
如果太空船不受外力控制,你就能把里面清理干净的话,我保证十分乐意跟你配合。
那么,可以带我们去见你口中那位盖娅了吧?崔维兹说。
宝绮思似乎觉得这句话很好笑,她答道: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崔,但我就是盖娅。
崔维兹立时瞠目结舌。
他常常听到收摄心神这句成语,不过那都是比喻的说法。
今天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实实在在经历了这种过程。
他久久才吐出一个字:你?是的,还有这片土地,那些树木,草丛中那只兔子,以及站在树林中的那个人;整个行星和它上面的万事万物,全部都是盖娅。
我们都是单独的个体——独立的有机体——可是全都分享一个整体的意识。
其中无生命的行星占得最少,不同型式的生命占有不同比例,而人类占了绝大部分——但我们多少都拥有一部分。
裴洛拉特说:我想,崔维兹,她所谓的盖娅,指的是某种群体意识。
崔维兹点了点头。
我也想到了——既然如此,宝绮思,是谁在统治这个世界呢?宝绮思说:它一切自治自理。
那些树木自动自发地长得整整齐齐,它们繁殖得不多不少,刚好取代那些因各种原因死去的树木。
人类需要多少苹果,就会采收多少苹果;而其他的动物,包括昆虫在内,都只摄取自己所需的分量,绝对不会多吃一点。
每只昆虫都知道自己该吃多少,是吗?崔维兹问道。
对,它们都懂——可以这么说。
有需要的时候便会降雨,有时雨下得很大,那是因为必须如此;有时又会有持续不断的干旱,那也是因为的确有这个需要。
雨点也知道该做些什么,是吗?对,它也懂得。
宝绮思一本正经地说:在你的身体里面有各种不同的细胞,它们难道不晓得该做什么吗?比方说何时开始生长、何时停止生长;何时形成某种物质、何时又适时停止——它们产生那些物质时,还都能拿捏得恰到好处,不多不少。
就某个层次而言,每个细胞都是一座独立的化学工厂,但是它们所使用的原料,都来自共同的运输系统:它们所排放的废料,又全都送到共同的排放管道。
就这样,每个细胞对整体意识都能做出一份贡献。
裴洛拉特听得有些着迷,他说:这实在是太神奇了,你是说这颗行星是个超有机体,而你们全都是它的细胞?我只是打个比方,并不是画上等号。
我们好比是细胞,但我们并不等于细胞,你能了解这个分际吗?崔维兹随即问道:你们在哪一方面跟细胞不同?我们自己就是由细胞构成的。
相对于这些细胞而言,我们拥有一个群体意识。
这种群体意识属于独立的有机体,拿我来说,便是一个人类……有着一副让男人爱死的躯体。
完全正确。
我的意识远超过任何一个细胞拥有的意识——两者的比例简直天差地远。
然后,我们又是更高层次群体意识的一部分,但这个事实不会将我们贬低到细胞的层次,我仍旧是一个人——而在我们之上,是一个巨大的群体意识,它是我完全无法掌握的,就奸像我的二头肌细胞,怎么样也不能了解我的意识一样。
崔维兹说:你们抓住我们的太空船,这项行动总该有人授意吧。
不对,不是某个人!那是盖娅的意思,是我们全体的意思。
连树木和土地也在内吗,宝绮思?它们的贡献非常少,但还是有一点。
想想看,一位音乐家写出一首交响乐后,难道你会追问,那是他身上哪些特殊细胞授意与监督的结果吗?裴洛拉特说道:我认为,这个群体意识塑造出的群体心灵——姑且就这么称呼它——一定比个体心灵强大许多,就像一块肌肉远比一个肌肉细胞强壮。
因此盖娅才能在很远的距离外,藉着控制我们那台电脑,捕获我们的太空船,而这个行星上的个体心灵却无法办到。
你了解得非常透澈,裴。
宝绮思说道。
我也很了解,崔维兹说:这并没什么难懂的。
可是你们究竟要我们做什么?我们不是来攻击你们的,我们只是来这里找资料,为什么要抓我们?因为要跟你们谈谈。
你可以在太空船上跟我们谈。
宝绮思严肃地摇了摇头。
我不是负责跟你们谈的人。
你不是这个群体心灵的一部分吗?我当然是,然而我却不能像鸟那样飞,像昆虫那样鸣叫,或者长得像一棵树那样高。
我做的事都是最适合我的,而我不是提供你们资讯的最佳人选——虽然那些讯息可以轻易放进我的脑海中。
谁决定不放进你的脑海呢?我们全体决定的。
那么,又会由谁来提供给我们?杜姆。
杜姆是谁?这个嘛——宝绮思说:他的全名是恩杜姆安迪欧维查玛隆德雅索……等等等等。
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间场合,会使用不同的简称来称呼他,不过我一向都称他杜姆,我想你们两位也可以用这个简称。
在我们这个行星,他可能是享有最多盖娅的人,他就住在这个岛上。
他提出与你们见面的要求,而且也获得了允许。
是谁允许的?崔维兹问道,但他随即就想到了答案,我知道,是你们全体决定的。
宝绮思点了点头。
裴洛拉特说:我们何时可以见到杜姆,宝绮思?马上就可以,裴,请跟我来,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
当然还有你啦,崔。
然后你就要走了?裴洛拉特问。
你不希望我离开吗,裴?老实讲,我不希望。
又来了,她带他们走过果园旁一条平缓的石子路,一面走一面说:男人见到我没有多久,都会开始对我着迷,即使是德高望重的老者,也无法克制少年般的热情。
裴洛拉特哈哈大笑。
我倒不怎么指望还有少年般的热情,宝绮思,可是如果我真有那种热情,我相信,也必定是由于你的缘故。
宝绮思说:噢,不要低估你少年般的热情,我可以创造奇迹喔。
崔维兹觉得很不耐烦,他问道:当我们抵达目的地之后,还要再等多久才能见到这位杜姆?他会在那里等你,毕竟,杜姆/盖娅筹备了好多年,才总算把你带来。
崔维兹立刻停下脚步,迅速向裴洛拉特望去。
裴洛拉特则对他做了几个无声的口形:你猜对了。
宝绮思却始终直视着前方,同时以冷静的口吻说:我知道,崔,你已经在怀疑我/我们/盖娅对你有兴趣。
我/我们/盖娅?裴洛拉特轻声复诵了一遍。
宝绮思转头朝裴洛拉特嫣然一笑。
我们有一大套繁复的代名词,用来表达盖娅与个体的种种微妙关系。
有空我可以好好向你解释,不过在此之前,我暂且沿用我/我们/盖娅这个代名词,它足以象征我想要表达的群体观念——请继续走吧,崔,杜姆正在等着呢。
我不想强迫你的双脚违背你的意志,除非你习惯了,否则那会是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崔维兹继续向前走,他注视着宝绮思,眼光中混杂着无比深沉的怀疑。
5杜姆是一位老先生,现在,他正用音乐般流畅而抑扬顿挫的声调,吟诵着他那长达两百五十三个字的名字。
就某种程度而言,他说:这串名字就是我自己的略传,可以让听到或者读到、感应到的人,了解我的背景、我在整体中扮演的角色,以及我过去的种种成就。
不过,五十多年以来,我都习惯别人称我杜姆,如果另有其他的杜姆出现,我可以改称为杜姆安迪欧,而在各种不同的专业领域中,我还会使用一些不同的简称。
每过一个盖娅年,在我生日的那一天,我都会在心中默诵一遍自己的全名,就像我刚才念诵给你们听的那样。
这样念可以给人很深的印象,但我自己难免会有点尴尬。
杜姆的身材又高又瘦,几乎到了皮包骨的地步。
他的行动虽然有些迟缓,深陷的眼睛却闪着异样的青春光芒;高挺的鼻子又细又长,可是鼻孔张得很大;双手虽然布满青筋,不过看不出有关节炎的迹象。
他穿着一件很长的袍子,颜色跟他的头发一样灰,一直垂到足踝附近,下面是一双凉鞋,脚趾全都裸露在外。
崔维兹问道:请问您今年高寿,阁下?请称呼我杜姆吧,崔。
另外的称谓显得太正式,反倒会使你我两人难以自由交换意见。
以银河标准年计算,我刚刚满九十三岁;然而根据盖娅年,我还要再等几个月,才会庆祝九十岁的生日。
如果要我猜的话,我会猜您顶多不会超过七十五岁,阁……杜姆。
崔维兹说。
以盖娅的标准而言,崔,不论是我的实际年龄或者外表,其实都还不能算老。
不过别提这个了,你们吃饱了吗?裴洛拉特低头望了望他的餐盘,里头还剩下不少食物,他从来没吃过烹调得这么随便的一餐,简直淡而无味到了极点。
他心虚地问:杜姆,我可不可以问一个冒昧的问题?当然,如果冒犯了您,请您务必明讲,我会马上收回。
请说吧,杜姆笑道:不论你对盖娅上哪件事感到好奇,我都极乐意为你解释。
为什么呢?崔维兹立刻追问。
因为两位是我的贵客——我能听听裴的问题吗?于是裴洛拉特说道:既然盖娅上的万事万物,全都分享着同一个群体意识,那么您身为这个群体的一分子,又如何能够吃这些食物呢?它们显然也是群体的一份子。
说得很对!然而万事万物都在不断循环。
我们必须进食,而我们所吃的每一样东西,不论是植物或动物,甚至包括无生命的调味料,都是盖娅的一部分。
可是,我们不会为了娱乐或运动而胡乱杀生,当我们不得不杀生的时候,也不会让生灵遭受无谓的痛苦。
只怕我们从来不曾在食物的色香味上花功夫,因为盖娅人除非需要食物,否则不会无缘无故吃东西。
你们认为这顿饭并不算享受,裴?崔?不过,吃饭本来就不应该是一种享受。
不管怎么说,被我们吃进去的东西,仍然还是这个行星意识的一部分。
只要其中某些成分与我的身体合而为一,它就能够分享一个较大的整体意识。
当我死去之后,我也一样会被蛀尸的细菌吃掉,到了那个时候,我所能分享的整体意识就小得多了。
但是总有一天,我的某些部分将会转移到其他人身上,转移到许多人的身上。
裴洛拉特说:这可以说是一种灵魂的轮回。
一种什么,裴?我说的是一则古老的神话,不过目前在某些世界依然很流行。
啊,我完全不知道,改天你一定要告诉我。
崔维兹说:可是您的个体意识——您之所以为杜姆的各种特征与特质,却永远无法完全重组了。
不能,当然不能。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仍将是盖娅的一部分,那就够了。
我们这里有些玄学家,觉得我们也许应该设法建立过去的群体记忆,然而盖娅意识却认为这实际上是行不通的,而且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反倒只会模糊现有的意识。
当然啦,如果环境与条件逐渐改变,盖娅意识或许也会跟着改变,然而在可预见的未来,我看不出有这种可能性。
为什么您必须死呢,杜姆?崔维兹问道:既然您九十几岁还老当益壮,难道这个群体意识就不能……杜姆首度皱起了眉头。
绝不可以这样,他说:我所能做的贡献只有那么多。
每一个新的个体,都是分子与基因的另一次重新组合,如此才能产生新的才干、新的能力,才能为盖娅做出新的贡献。
我们必须不断补充新血,而唯一的方法就是腾出空位来。
我已经比大多数人贡献了更多,但是我仍有本身的极限,如今也已经渐渐逼近了。
我不想活过生命的大限,也无意在大限前死去。
说到这里,他好像发觉傍晚的天色突然转暗,于是他站了起来,向两位客人伸出双臂。
来吧,崔、裴,到我的工作室去,我可以给你们看看我自己做的一些艺品。
希望你们不会见笑,老头子难免也有点虚荣心。
他带领两位客人来到另一个房间,里面的一张小圆桌上摆着许多灰暗的透镜,全都两两成对连在一起。
这些——杜姆说:都是我所设计的‘融会镜’。
我不能算是个中翘楚,不过我专研‘无生融会镜’,而名匠几乎都懒得在这上面花工夫。
裴洛拉特问道:我能拿一个来看看吗,会不会很容易打碎?不,不会的,如果你想试试它的弹性,大可用力摔到地板上——但最好还是别那样做,振荡可能会使它的敏锐度降低。
要怎么使用呢,杜姆?把它放在眼睛上面,它就会紧紧贴住你的眼睛。
这种装置不会透光,反而可以遮蔽令你分神的光线,不过感觉仍会经过视神经传到大脑。
它能使你的意识变得更敏锐,以融入盖娅其他各层面。
换句话说,如果你透过它观看一堵墙,你将体会到那堵墙的感觉。
太奇妙了,裴洛拉特喃喃说道:我可以试试看吗?当然可以,裴,你可以随便选一个。
每一个的构造都各不相同,可以显示墙壁,或者你观看的任何无生物意识中的不同风貌。
裴洛拉特拿起一副放在眼睛上面,立刻感觉镜片贴住眼睛。
他先是吓了一跳,然后便一动不动地呆立良久。
杜姆说:你看够了之后,将两手放在融会镜的左右两侧,稍微向中间压一下,它就会自动脱落。
裴洛拉特依言照做,镜片便落了下来。
他猛眨一阵眼睛,又伸出双手揉了揉。
杜姆问道:你有什么体会吗?裴洛拉特说:实在很难形容,墙壁似乎变得闪烁晶莹,有时好像又变成流转的液体:它仿佛有一副骨架,而且几何结构不停地变换着。
可是我……我很抱歉,杜姆,我觉得并不怎么有意思。
杜姆叹了一声,然后说:你并没有融入盖娅,因此你看到的和我们不同。
我本来就在担心这件事,真糟糕!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虽然这些融会镜主要的价值在于艺术欣赏,不过它们也有实际的用途。
因为一堵快乐的墙壁,也就是一堵长寿的墙壁、实用的墙壁、有效的墙壁。
快乐的墙壁?崔维兹带着笑意问道。
杜姆说:墙壁具有一种微弱的感觉,与人类所谓的‘快乐’相仿。
如果墙壁的设计精良、根基稳固、结构匀称而不至产生难过的应力,那么它就可说是一堵快乐的墙壁。
力学原理虽然能帮助工程师做出优良的设计,但是唯有使用合适的融会镜,才能够真正微调到原子的尺度。
在盖娅上,雕刻家想要做出一流的艺术品,没有精巧的融会镜是绝对办不到的。
而我所制作的这种特殊型式,不怕你们笑我自夸,在盖娅可说是有口皆碑。
有生融会镜不是我的专长,此时杜姆越说越兴奋,跟任何人提到自己的嗜好时没有两样。
但它的道理是一样的,那种融会镜能让我们直接体会到生态的结构。
盖娅的生态环境相当简单,这点跟其他行星并无不同,但我们希望能把它变得复杂一些,俾使整体意识能够更加丰富。
裴洛拉特似乎有话要说,崔维兹却举起手来对他挥了挥,示意他别插嘴。
然后崔维兹自己问道:既然所有的行星都只拥有简单的生态,您怎么知道盖娅有可能超越这一点呢?啊,杜姆的眼睛闪耀出机智的光采。
你在测验我这个老头子。
其实你跟我一样明白,人类的故乡地球曾经拥有极复杂的生态。
具有简单生态的只是那些次级世界,也就是所谓的衍生世界。
裴洛拉特不甘心保持沉默,他连忙接口道:这正是我钻研了一辈子的题目。
为什么唯独地球能产生复杂的生态?它跟其他世界有什么不同?为什么银河其他百千万个世界,那些能产生生命的世界,都只发展出大同小异的植物生命,顶多还有一些小型、无智慧的动物?杜姆说:关于这个问题,我们这里有个传说——也许只是一个传奇故事,我不敢保证它的真实性。
事实上,它听起来的确像是虚构的故事。
这时宝绮思走了进来,刚才吃饭时她一直没有出现。
现在她换上一件银色的衣裳,质地极薄极透明。
她一进来就冲着裴洛拉特笑了笑,裴洛拉特连忙起身说道:我以为你已经离开了。
才不会呢,我刚才还有一些报告和别的工作要做。
现在我可以加入你们吗,杜姆?杜姆早就站了起来(不过崔维兹却始终坐着),他答道:万分欢迎,而且你让我这对老眼为之一亮。
我穿这身衣裳来,就是专门为了让您养眼的。
裴已经修炼到不动心的境界,而崔根本就不喜欢这一套。
裴洛拉特说:如果你认为我对这些事不动心的话,宝绮思,哪天我可能会给你一个惊奇。
那一定是个很可爱的惊奇,宝绮思一面说,一面坐了下来,站着的两位男士也跟着她一同坐下。
请继续,别让我打断了你们。
于是杜姆说:我正要告诉两位客人有关‘水恒之境’的故事。
想要了解这个故事,你们必须先了解一个理论——宇宙并不是唯一的。
很多不同的宇宙可能同时存在,事实上应该是无限多个。
在我们这个宇宙所发生的任何一个事件,其实都有可能不会发生,或者可能以不同的方式发生。
在众多的可能性中,每个可能都会导致未来的一连串事件,因而每个未来都会多少有些不同。
宝绮思刚才也许不会进来,她也可能早一些加入我们,或者早很多,或者现在才走进来。
她也许会穿一件不同的衣裳,而即使穿着这件衣裳,她也可能不会照例对老者露出淘气的笑容。
光是她走进来的这件事,就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可能,而众多可能性中的每一个都会使宇宙步上不同的轨迹。
以此类推,不论事件有多小,每个事件的不同版本,都会使宇宙的未来有所不同。
崔维兹有点坐不住了。
我相信,这是量子力学中一种很普通的臆测,事实上,还是非常古老的一种。
啊,原来你听说过,不过还是让我继续说下去。
请你们想像一种情境——人类有办法将无限多的宇宙通通冻结,然后任意游走各个宇宙之间,以便从中选取一个作为‘真实’的宇宙,姑且不论‘真实’在此做什么解释。
崔维兹说:我听得懂您的话,甚至能够想像您所描述的观念,但我就是无法相信这种事情真会发生。
老实说,我也不能全盘接受,杜姆答道:因此我才会说,它听起来从头到尾像个传奇。
根据这个传奇故事的说法,有些人能够跨出时间座标,检查无穷多个可能成为真实的宇宙。
这些人叫作‘不朽者’,当他们跨出时间座标时,就是进入了所谓的‘水恒之境’。
这些人的任务是要选择一个最适合人类的‘实相’。
他们曾经不断修正自己的决定——故事发展到了这里,有许多详细情节的描述,我得提醒你们,这个故事是以冗长的史诗形式写成。
最后的结局是,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宇宙——故事是这么说的,而在这个宇宙中,整个银河唯独地球拥有复杂的生态系统,也只有地球能发展出足以创造高科技的智慧型物种。
根据他们的判断,人类在这个情况之下最安全,于是他们将这一串事件固定为实相,从此终止了这项工作,因此,如今银河中只有人类一种智慧型生物。
而在人类殖民银河的过程中,有意无意间带了许多动植物与微生物同行,结果在各个行星上,源自地球的物种往往征服了固有的生命。
在蒙胧迷蒙的机率空间里面,其实还有许多其他实相存在,而在那些实相中,银河拥有许多种类的智慧型生物,可是我们全部无法触及,我们等于被禁锢在这个实相之中。
在我们的实相所发生的每一个行动与事件,都会形成许多新的分枝,但是宇宙每次发生分歧的时候,只会有一个分枝成为实相的延续。
所以说,应该有数量众多的候选宇宙——也许有无限多个,从我们的实相中产生。
但理论上它们全都是类似的,也就是说在每个候选宇宙中,我们这个银河都只有单一的智慧型物种——当然,这个理论不成立的机率虽然极小,但还是存在的,因为可能性既然无穷多,那么排除任何的可能性都是危险的断言。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微微耸了耸肩,然后又补充道:至少,故事是这么说的。
这个故事早在盖娅建立之前就开始流传,我不敢保证它是真的。
其他三个人一直都在专心听着。
此时宝绮思点了点头,好像她以前就听过这个故事,刚才只是要确定杜姆没有讲错。
裴洛拉特一脸严肃,沈默半晌,然后猛地一拳打在椅子扶手上。
不,他哑声说道:这根本没有意义。
我们无法用任何观测或推理,来证明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所以它只能算是一种臆测。
但是姑且不追究这一点,假设它的确是真的吧!我们所存在的这个宇宙,仍旧只有地球发展出丰富的生命与智慧型物种,所以在这个宇宙中,不论它是仅此一家,还是无限多个可能中的一个,地球这个行星一定有什么唯一的特点,我们仍然要探究这个唯一性到底是什么。
接下来又是好一阵子的静默,结果是崔维兹最先有反应。
他摇了摇头。
不对,詹诺夫,话不是这么说。
让我们做一个假设:如果纯粹是出于巧合,在银河十亿颗可住人的行星上,只有地球发展出丰富的生态,最后产生了智慧型生物,这样的机会是一比十亿兆,也就是十的二十一次方分之一。
假如真是如此,那么在十的二十一次方个可能的实相中,就有一个含有这样子的银河,而那些不朽者刚好选择了这个实相。
所以在我们这个银河中,只有地球这颗行星能够发展出复杂的生态、智慧型物种与高等的科技。
这并不是因为地球有什么特别之处,纯粹只是一种巧合。
崔维兹继续以深思熟虑的口气说:事实上,我认为还应该存在许多其他的实相,在那些实相中,唯一发展出智慧型物种的行星可能是盖娅,可能是塞协尔,可能是端点星,或者是我们这个实相中完全没有生命迹象的某颗行星。
当然还有更多其他实相,其中的银河包含一种以上的智慧型物种,那些实相的数目一定很庞大,所以比较之下,上述的极端情形仅占极微小的比例。
我相信,如果那些不朽者检查过足够多的实相,他们就会发现有一个实相,其中每颗可住人行星都独立发展出智慧型物种。
裴洛拉特说道:难道我就不能主张是不朽者找到了一个特殊的实相,其中的地球与其他实相中的地球都不相同,基于某种理由,这个地球特别适于发展出智慧?事实上,我还可以进一步假设,不朽者找到了一个特殊的实相,其中的银河与其他实相中的银河都不相同,基于某种理由,银河中只有地球一颗行星能够发展出智慧。
崔维兹说:你可以这么主张,不过我认为我的说法比较有道理。
裴洛拉特有点冒火,那纯粹是主观的认定,当然——杜姆赶紧打岔:这种逻辑上的诡辩,是永远不会有结论的。
好啦,我们不要破坏一个愉快闲适的夜晚——至少我自己十分珍惜这个气氛。
裴洛拉特勉力放松紧绷的情绪,让火气慢慢消退。
最后,他终于露出了微笑说道:遵命,杜姆。
宝绮思一直乖乖坐在那里,双手放在膝盖上,装出一副正经的模样,崔维兹原本不时瞅着她,此时说道:这个世界又是怎么来的,杜姆?我是指盖娅,以及它的群体意识。
杜姆仰着头,以高亢的音调笑了几声,一张老脸上堆满了皱纹。
仍旧只有传奇!当我读到有关人类历史的纪录时,有时也会想到这些问题。
历史纪录不论如何仔细地收藏、归档、电脑化,时间一长总会变得模糊不清。
故事像滚雪球一般增加,传说则像灰尘一样累积,越是久远的历史,上面积聚的灰尘就越厚,最后终于退化成了传奇。
裴洛拉特说:我们历史学家对这种过程相当清楚,杜姆。
传奇自有吸引人的地方,大约十五个世纪之前,列贝尔·坚纳拉特就曾经说过:‘精采的虚构情节驱逐乏味的历史真相’,现在这句话已经被奉为‘坚纳拉特定律’。
是吗?杜姆说:我本来还以为这只是我自己发明的讽刺呢。
嗯,由于这个所谓的坚纳拉特定律,我们过去的历史充满了朦胧的美感——你们知道机器人是什么吗?我们到了赛协尔才知道的。
崔维兹随口答道。
你们看到过?不,有个赛协尔人问过我们相同的问题,我们回答不知道,那人就向我们解释了一番。
原来如此。
你们知道,人类曾经和机器人共同生活过一段岁月,但是相处得并不好。
这点我们也听说了。
机器人都受到所谓‘机器人三大戒律’的严格约束,这一点可以追溯到史前史。
三大戒律有好几种可能的版本,根据正统的看法,它的内容是这样的:一、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亦不得坐视人类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二、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除非该命令抵触第一戒律;三、机器人必须保卫自身的存在,除非此一行动抵触第一或第二戒律。
等到机器人变得越来越聪明能干之后,就对这些戒律,尤其是最高优先的第一戒律,做出越来越广义的诠释,并且越来越以人类的保护者自居。
但它们的保护却剥夺了人类的自由,使人类越来越难以忍受。
其实机器人完全是出于善意,它们显然都在为人类着想,为所有人类的幸福而不断努力,可是这样反而更令人无法消受。
机器人的每一项进展与突破,都使得这种情况更为变本加厉。
后来机器人甚至发展出了精神感应力,这表示连人类的思想都会被它们侦知,从此之后,人类的行为便受到机器人更严密的监督。
同时,机器人的外形变得越来越像人类,可是它们的行为却让人一眼就能看穿,徒具人形只让它们更惹人反感。
所以,这种情况当然会有个了结。
为什么会‘当然’呢?裴洛拉特一直聚精会神地听着,直到现在才开口发问。
杜姆说:这是机器人钻逻辑牛角尖的必然结果。
最后,机器人进步到了具有足够的人性,终于体认到人类为何会憎恶它们,因为它们名义上虽然为人类着想,实际上却剥夺了人类应有的一切。
结果机器人不得不做出决定,不论人类照顾自己的方式多么拙劣、多么没有效率,也许还是让人类自生自灭比较好些。
因此,据说永恒之境就是机器人所建造的,而机器人自己则成为不朽者。
它们找到了一个特殊的实相,认为人类处身其中最为安全——也就是独处于银河之中。
在它们尽到照顾人类的责任之后,为了切实地、彻底地奉行第一戒律,机器人遂自动终止了运作。
从此以后,我们才算是真正的人类,藉着我们自己的能力,独力发展一切的科技文明。
讲到这里,杜姆稍微停顿了一下,视线轮流扫过崔维兹与裴洛拉特,然后继续说:怎么样,你们相信这些说法吗?崔维兹缓缓摇着头。
不相信,我从未听说有任何历史纪录提到这种事。
你呢,詹诺夫?裴洛拉特说:某些神话跟这个故事似乎有类似之处。
得了吧,詹诺夫,我们随便哪个人编个故事,都可以找到好像合拍的神话传说,只要加上天花乱坠的解释就行了。
但我指的是历史——可靠的纪录。
喔,这样的话,据我所知应该没有。
杜姆说:我并不感到意外,早在机器人销声匿迹之前,许多人为了追求自由,便已经成群结队离开地球,远赴更深的太空去建立无机器人的殖民世界。
大多数的殖民者来自过度拥挤的地球,当然记得人类对机器人长久以来的排斥。
新的世界一切从头开始,他们甚至不愿回顾过去痛苦的屈辱——每个人都像小孩一样,被迫接受机器人保母的照顾。
因此他们没有保留任何纪录,久而久之便全部忘得一干二净。
崔维兹说:这太可能吧。
裴洛拉特转向他说:不,葛兰,并非全然没有可能。
每一个社会都会自行创造自己的历史,也都喜欢湮灭卑微的出身,消极的做法是任其渐渐被人遗忘,积极的做法是虚构出一些英雄事迹。
当年的帝国政府,就曾试图抹杀帝国之前的历史,以便制造帝国永恒的神秘假相。
此外,关于超空间纪元之前的纪录,现在也几乎全部消失,而你自己也明白,如今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有地球这颗行星。
崔维兹反驳道:你不能同时接受这两种说法,詹诺夫。
如果整个银河都忘却了机器人,为什么盖娅偏偏会记得?宝绮思忽然发出女高音般的轻笑,抢着回答:因为我们不一样。
是吗?崔维兹说:哪一点不一样?杜姆接道:好了,宝绮思,让我来讲吧。
我们的确与众不同,两位端点星的客人。
从机器人国度逃出来的流亡团体,其中有一批人循着赛协尔殖民者的路线,最后终于抵达盖娅。
也只有他们这一批人,从机器人那里学到了精神感应的技艺。
你可知道,那的确是一门技艺。
它本是人类心灵与生俱来的潜能,却必须藉由非常微妙而困难的方式,才有办法发展出来。
想要将这个潜能发挥到极致,必须经过许多代的不断努力,不过一旦有了好的开始,它就能自动发展下去。
盖娅意识就是这个潜能的极致,我们已经花了两万多年的工夫,却仍未达到完美的境界。
在我们发展精神感应的过程中,很早便体会到了群体意识的存在,首先仅限于人类,然后再扩及动物,接下来是植物;最后,在几个世纪之前,扩大到了行星本身这个无生命结构。
由于这一切都源自机器人,因此我们并没有忘记它们,我们将它们视为导师,而非我们的保母。
我们总是认为,它们帮我们打开了心灵中另一扇门,从此我们再也不希望被关上,哪怕只是一时一刻。
所以说,我们始终怀着感激的心情追念它们。
崔维兹说:你们过去曾经是机器人的孩子,现在这么一来,你们又成了群体意识的孩子。
你们不是跟过去一样,仍旧失去人性的尊严吗?这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崔。
我们现在所做的,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抉择——我们自己的抉择,因而两者不能相提并论。
我们并没有受到外力的强迫,而是由内而外发展出来的,这点我们绝对不会忘记。
此外,我们还有一个与众不同之处,我们是银河中独一无二的世界,再也没有另一个世界和盖娅一样。
你们怎能如此肯定?我们当然能够肯定,崔。
如果还有一个与我们类似的世界级意识,即使它远在银河的另一端,我们也能够侦测得到。
比如说,我们就能侦测出来,你们那个第二基地的群体意识正在起步,不过这只是近两个世纪的事。
就是在骡乱时期吗?对,他本是我们的一分子。
杜姆显得面色凝重。
他是一个畸变种,擅自离开了盖娅,当时我们太过天真,以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没有及时采取制止行动。
后来,当我们将注意力转移到外在世界时,便发觉了你们所谓的第二基地,于是就把这件事留给他们处理。
崔维兹茫然地睁大眼睛,愣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喃喃说道:再来,就可以接上我们的历史课本了!然后他摇摇头,故意提高音量说:盖娅这么做,是不是太孬种了点?他应该是你们的责任。
你说得对,可是当我们终于放眼银河之后,才晓得过去根本是有眼无珠。
因此,骡造成的悲剧反倒成了我们的警钟。
直到那时,我们才察觉到一个事实,就是我们迟早将面临一个严重的危机,现在危机果然来临了。
然而多亏骡所引发的意外事件,我们早已有了充分的准备。
什么样的危机?一个足以使我们毁灭的危机。
我才不相信,你们先后逐退了帝国、骡、赛协尔,你们拥有强大的群体意识,可以在千百万公里之外抓住太空中的船舰,你们有什么好怕的?看看宝绮思,她看起来一点都不慌张,她根本不认为会有什么危机。
宝绮思将一条美腿搁在椅子扶手上,故意冲着崔维兹扭扭脚趾头。
我当然不担心,崔,反正你会处理的。
崔维兹大吃一惊:我?杜姆说:盖娅藉着上百种微妙的安排,才把你带到这里来,就是要你来替我们应付这个危机。
崔维兹瞪著杜姆,脸上的表情渐渐由惊愕转为愤怒。
我?银河如此浩瀚,为什么偏偏是我?这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管怎么说,崔维兹,杜姆用一种催眠似的平静口吻说:你,只有你,银河虽然如此浩瀚,却也只有你了。
《基地后传1·基地边缘》 作者:阿西莫夫好看经典的科幻小说尽在『乌拉科幻小说网』!网址:www.wulali.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