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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塔里阿尼的一个“王后”

2025-03-30 09:04:36

供兽商的这番言论终于为我们的围栅村之行划上了句号。

的确该返回蒸汽屋了。

最后,奥德上尉与马西亚·凡·吉特不欢而散。

虽然两人一个想猎杀塔里阿尼的猛兽,另一个只想将它们生擒,但实际上,猎物很多识和理性认识的辩证关系,是一种片面的认识论学说。

唯心,足以让他们二人都感到满意。

然而大家一致同意在围栅村与蒸汽屋之间要建立经常的往来联系。

双方要相互配合活动,马西亚·凡·吉特的那些‘希喀里’们对狩猎一事十分精通,还很熟悉塔里阿尼的地形,因此能为奥德上尉效力,帮他辨识野兽经过的路径。

供兽商好意地让他们也听从上尉的调遣它的形成和发展都作出了重要贡献,毛泽东的科学著作是对,尤其是把卡拉加尼也拱手相让。

这个印度人尽管新近才成为围栅村的雇工,却表现得非常果敢,可以完全信赖他。

做为报答,奥德上尉也允诺要尽最大努力帮马西亚·凡·吉特捕捉他的订货单上尚且不足的野兽。

爱德华·莫罗先生很可能不想经常光顾围栅村了,于是在离开之前他向救了自己一命的卡拉加尼再次表示感谢。

并告诉这个印度人蒸汽屋将永远欢迎他。

印度人只是冷淡地鞠了一躬,丝毫没有因为听到别人向自己表白救命之恩而感到满意的表示。

我们回到营地时已是晚饭时分。

自然,马西亚·凡·吉特成了大家谈话的中心。

天啊!他给你打出的手势多带劲儿啊!遣词造句真够考究!表达方式真够丰富!奥德上尉不住口的赞道。

只是,如果他把野兽看作陈列的展品,那他就错了!接下来的六月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日三天,暴雨如注,我们这些猎手虽然焦躁不安,也只能待在蒸汽屋里。

不过,这样糟糕的天气也使野兽的踪迹难于发现,而且,老虎与猫一样不喜欢水,不会愿意在雨天出洞的。

六月三十日,天气转好,天空较为晴朗。

奥德上尉、弗克斯、古米和我准备下山到围栅村去。

这天上午,几个山民赶来拜访我们。

他们听说有一座神奇的宝塔移到了喜马拉雅山,于是,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们来到蒸汽屋。

这些山民都是西藏边境上本民族里出类拔萃的代表,有着斗士好战勇猛的品格,其忠诚经得起任何考验,又大多慷慨好客,总之,无论在道德还是体貌上,都比平原地带的印度人胜过一筹。

那所谓的宝塔自是让他们赞叹,但钢铁巨兽更让他们惊奇得到了顶礼膜拜的地步。

而巨兽尚处于休息之中。

如果这些朴实的汉子看到它喷吐着浓烟和火焰,迈着坚定的步子爬上一座座高山的陡峭山坡,他们又会有怎样的感受呢?莫罗上校热情招待了他们,山民中有几个经常出入尼泊尔以及印中边界。

因此,话题有一阵儿集中在这片边境地带,那纳·萨伊布领导印度兵起义失败后,因在印度国土上受到追缉,就曾跑到此处藏身。

但山民们也仅限于了解我们知道的情况。

那纳·萨伊布的死讯已传到他们耳中,看样子他们并不怀疑。

至于那纳·萨伊布的那些党羽就更不知晓了。

也许为了寻找安全的避难处,他们已一直跑到西藏境内,但若想在这个地区找到他们则很是困难。

说真的,如果莫罗上校此前还持有前往半岛的最北部,把有关那纳·萨伊布的情况彻底澄清的想法的话,山民们的一番回答应该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然而,听他们说完以后,上校却陷入沉思,也不再说话了。

奥德上尉也向他们提了几个问题,但完全是从另一个角度。

山民们告诉他,这里的野兽,尤其是老虎,在喜马拉雅山麓地带实在为害无穷。

一些农场甚至整个村庄都因虎害而没了人烟。

许多群山羊与绵羊被吃得寥寥无几,当地居民也有不少成了虎口中的牺牲品。

尽管印度政府以每只虎头300卢比的高价悬赏,这些大猫的数量却不见减少,不知道人类是否很快就要逼得给它们让出地盘。

山民们还补充了这样一点:即老虎并不只限于在塔里阿尼活动。

凡是平原上长有便于它们隐匿的高草、丛林、灌木的地方都可遇到大量的老虎。

可恶的畜牲!他们最后评价道。

显而易见,这些老实人在有关老虎的问题上,与供兽商马西亚·凡·吉特以及我们的朋友奥德上尉所持的看法很不相同。

山民们终于告辞了,对他们受到的礼遇颇为满意,并答应以后还会再来拜访蒸汽屋。

他们走后,我们的准备工作也已做完,于是奥德上尉和我,再加上两个伙计,都全副武装以防不测,一起下山前往塔里阿尼。

到了那片曾经凑巧把马西亚·凡·吉特从陷阱木屋中救出来的林间空地时,这家伙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难免又是一番客套。

他的五六个手下——卡拉加尼也在其中——正忙着把一只夜间落入陷阱的老虎弄到轮动兽笼里去。

真是神气十足的漂亮动物,自不必说,它招致了奥德上尉的嫉妒。

塔里阿尼又少了一只猛虎!他叹了两口气嘟哝道,这抱怨在弗克斯的心里肯定引起了共鸣。

动物园中又多了一只,供兽商回答。

再抓到两只老虎、一只狮子以及两只花豹,我就能在狩猎季节结束前圆满完成任务了。

先生们愿意和我回围栅村吗?多谢您了,但今天我们要为自己打猎。

奥德上尉拒绝道。

那就把卡拉加尼派给您吧,上尉。

他谙熟这片林区的情况,能为您效力。

供兽商又提议道。

我们很乐意让他作向导,好吧,先生们,祝你们走运!但可要答应我不能把老虎全杀光了!马西来·凡·吉特最后说。

会为您手下留情的!奥德上尉答道。

马西亚·凡·吉特于是优雅地朝我们挥了挥手,跟着那辆笼车消失在树丛中了。

上路,上路,朋友们。

向我的第42只老虎进军!奥德催促道。

向我的第38只!弗克斯跟着说。

向我的第1只!我也凑趣道。

然而我的这句话,却让上尉哑然失笑。

显然,语气中太缺乏热情。

奥德转身问卡拉加尼:你很熟悉塔里阿尼吗?我白天和晚上都已多次经过此地,四面八方也都走过。

印度人回答。

那你听说过围栅村附近有被人特别提及的老虎吗?听说过,是只母虎。

有人在离这儿两英里的地方,在森林的尽头看见过它,这几天正设法捕捉。

您想……是的,我们想!奥德上尉不等印度人把话说完便打断道。

的确,有卡拉加尼引路再好不过,我们于是跟上他。

毫无疑问,塔里阿尼地区老虎很多,与别处相同,它们在这儿也要每周吃掉至少两只壮牛以满足其奇大的胃口!算一算这样的供养要耗掉全岛多少的费用吧!但是,尽管老虎在这里为数众多,却也不要认为它们动辄便会出没。

只要不感到肚饿,它们会一直呆在洞穴里,认为每走一步都会遇见老虎未免夸大事实。

有许多旅行者在穿越森林或热带丛林时就从未遭遇过一只!也因此,组织狩猎时,应该从辨识它们经常的路径开始,找到它们习惯去饮水的溪涧或泉水尤其重要。

只做这些还不够,还要把野兽吸引过来。

这倒很容易办到:将一块绑在杆上的牛肉放到某个树木或岩石环绕的地方,猎人们可以躲在大树或石头后面。

林中狩猎时用的就是这种方法。

平原地带则是另一码事儿了,大象成为险象环生的围猎活动中最有用的辅助器械。

但要精心训练它们以适应这种考验。

即便受过良好的训练,大象有时也会受惊,从而使坐在象背上的猎手处境极为险恶。

还需说明:老虎并不畏惧进攻大象。

一旦如此,人与虎之间的斗争便在已经发狂的巨形厚皮动物背上展开,而多数时候是以野兽的胜利告终。

然而,印度王公以及富有的赛象迷们正是这样组织其规模宏大的狩猎活动,真有资格录入《狩猎年鉴》中了。

这却绝非奥德上尉的行事方法。

他徒步去搜寻老虎,习惯于步行着将它们击毙。

我们一路尾随卡拉加尼,他脚程很快。

像所有的印度人一样,他谨慎克制,很少讲话,只是偶尔简短地回答对自己的提问。

一个小时以后,大家在一条湍流旁停下,河岸上留有动物的爪印,还很清晰。

在一小块空地中央竖着根木杆,上面吊着一大块牛肉。

诱饵并不是原封未动。

看得出来刚刚被豺的利齿撕咬过,这些印度动物系中的扒手总是四处游逛窥伺食物,哪怕食物不是喂给它们的。

我们走近时,十几只豺一哄而散,把空地留了出来。

上尉,咱们就在这儿等候那只母老虎。

您看,这地方利于隐蔽。

卡拉加尼说道。

的确,藏在树上或躲在岩石后面都很方便,还能把火力集中到空地中间那根孤零零的木杆上。

大家马上行动起来。

我和古米爬到了同一根树枝上。

奥德上尉与弗克斯则分别攀上两棵大橡树的第一根分叉,正好面对着面。

卡拉加尼则藏身一半在岩石后面,石头很高,若有迫在眉睫的危险,他能爬上去躲避。

如此,老虎将陷入枪弹的包围圈而无法逃脱。

所有的优势都在我们这边,当然也要考虑到难以预测的突变。

只需耐心等待。

四散奔逃的豺还在邻近的矮林中不断发出嘶哑的嚎叫,但它们再不敢来偷吃那块牛肉。

还没过一小时,嚎叫声突然停止。

几乎是同时,有两三只豺窜出树丛,穿过空地,跑进森林深处去了。

卡拉加尼打了个手势警告我们要各自坚守岗位,他自己也准备爬上巨石。

的确,豺的仓惶逃窜肯定是因为有某种猛兽逼近,——也许就是那只母虎,——它可能随时会在空地的某个方向出现,要做好准备才行。

我们都把枪端好。

奥德上尉与勤务兵手中的两支卡宾枪已经双双对准豺从里面逃出来的那片矮树林,只等着手指一压开火了。

很快,我隐约看到树丛尽头的枝条有了轻微的晃动。

同时听到枯枝折断的响声。

总之是有只动物正在过来,却十分谨慎,并不匆忙。

它自然无法看到躲在茂密的枝叶后面监视着自己的猎人们。

然而动物的本能告诉它此地并不安全。

如果不是饥饿难耐,不是那块牛肉的气味实在是诱惑太大,它肯定不会再往前冒险了。

野兽终于从灌木丛中探出头来,却又警觉地站住。

正是一只母老虎,体形高大、头凶身健。

它又开始在荆棘中匍匐前进了,动作像蛇一样灵活而起伏。

我们颇有默契地任它走近那根木杆。

它嗅着地面,时而直起身来,时而又拱背而立,好像一只犹豫不决的大猫。

突然,两声卡宾枪响。

四十二!奥德上尉喊道。

三十八!弗克斯也喊。

上尉与勤务兵同时开了枪,而且打得这么准,以致那只母虎被一发子弹——如果不是两发的话——正中心脏,倒在地上就死了。

卡拉加尼已经朝老虎跑过去。

我们也马上跳到地上。

母虎动也不动。

但将它毙命的那一枪该归功于谁呢?是上尉还是弗克斯?答案当然很重要。

老虎于是被开膛破肚,两发子弹打穿了它的心脏。

哎,咱们每人一半吧!奥德上尉不无遗憾地说。

那就一半好啦,上尉!弗克斯也以同样的口气说。

两人看来都不会让出属于自己的那部分。

这便是那奇绝的一枪,其最直接的效果是野兽即刻咽气,突袭的猎人们因此再无危险,真是此类狩猎中极为罕见的结果。

弗克斯与古米留在战场上剖下老虎珍贵的兽皮,奥德上尉和我则先回蒸汽屋。

我不想详细地叙述在塔里阿尼狩猎活动中的那些细枝末节了,除非是有特殊之处的事件。

我只用一句话概括:自此,奥德上尉与弗克斯再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七月十日,在以一围土垛为隐蔽处的伏猎中,他们的运气更好,并且没有冒什么危险。

这壁土墙设置得极利于窥伺野兽的一举一动。

是一种小型的筑雉堞式堡垒,四面墙壁上挖有枪眼,正对着一条动物们常来饮水的小河。

野兽们已习惯于看到这个建筑,所以不加防备,完全暴露在枪口之下。

然而在这儿狩猎的关键,也是要第一枪便把猎物打死,否则情形照样会变得危险,因为土围子有时也挡不住受伤的猛虎,因为狂怒而凌空的腾跃,一旦它们跳过墙,猎人的处境就可想而知了。

这一回真就发生了类似的事情,读者们下面便要看到。

当时马西亚·凡·吉特也和我们在一起。

他大概是希望会有一只老虎只受点儿轻伤,能让他带回围栅村,再通过自己的照料把它治愈吧。

然而这天,我们的狩猎小分队撞上的三只老虎都没有被第一枪打死,它们随后便疯狂扑向土墙。

前两只在跳过轧齿状的护墙时被补发的第二枪结果了,供兽商为此心痛不已。

第三只则一直跃到土墙里面,肩膀处鲜血淋漓,却没有受致命之伤。

这只我们要了!马西亚·凡·吉特有点儿冒险地喊道,要抓活的!……他还没把这句欠考虑的话说完,那只老虎就冲向了他,把他扑倒在地,如果不是奥德上尉一枪打中老虎的脑袋,供兽商就没命了。

马西亚·凡·吉特随后敏捷地站起身来。

啊!上尉,您本可以等一等嘛!他没有感谢这位同伴,反而大喊道。

等……等什么?……奥德上尉反唇相讥道。

……让这畜牲用爪子把您的胸口一下撕开吗?抓一下还不致送命!……好吧!下一次我会等的!奥德上尉平静地说道。

总之,这只老虎也无法列入围栅村的动物园了,只能用来做成一张床垫;但这次幸运的伏猎使上尉与勤务兵在原有的42与38只的基础上又分别能加上几只老虎,还不算他们已经记在功劳簿里的那半只。

不要以为我们只看重猎大兽而忽视了捉小动物。

果真如此,帕拉扎尔德先生可不会答应。

蒸汽屋附近糜集的羚羊、大鸨以及山鸦、野兔为我们的三餐提供了品种繁多的野味。

邦克斯很少与我们一起到塔里阿尼打猎。

我开始对这些活动产生兴趣了,他却仍不然。

喜马拉雅山的中高部地带对他的吸引力显然更大,工程师很喜欢去那儿散步,尤其是当莫罗上校同意作陪的时候。

然而只有一两次,邦克斯的漫游才赢得了如此的殊荣。

看得出来,自从在疗养站住下以后,爱德华·莫罗先生重又变得忧心忡忡。

他很少说话,更爱独处,有几次与马克·雷尔中士悄悄商量些什么。

难道他们又在酝酿某种新的计划吗?甚至对邦克斯也要隐瞒?七月十三日,马西亚·凡·吉特来拜访我们。

最近他不如奥德上尉那么幸运,动物园里一直没有增加新客人。

看来无论是老虎、狮子还是花豹都不甘心上当被捉。

大概到西欧地区参展的主意并不吸引它们吧?供兽商因此十分懊恼,他却也不加掩饰。

卡拉加尼与两个希喀里陪同他一起来了。

疗养站四周优美的环境让马西亚·凡·吉特羡慕不已。

莫罗上校请他留下来共进晚餐时,他一口答应。

晚饭之前,马西亚·凡·吉特想参观一下蒸汽屋;围栅村里简陋的设施与这儿的舒适反差太大了。

两间流动屋让他赞不绝口,但我得承认,钢铁巨兽却丝毫未获他的欣赏。

像他这样的博物学家,在一件机械杰作面前表现得无动于衷倒也合情合理。

他怎么可能赞成建造类似的人工野兽呢?——哪怕这作品高超非凡。

别轻视我们的大象,马西亚·凡·吉特先生!这动物力大无穷,必要时它能毫不费力地与我们的两辆大车一起,把您流动动物园的那些兽笼都拉上!邦克斯说道。

我有水牛,我更喜欢它们稳健持重的步子。

供兽商回答。

‘钢铁巨兽’不怕老虎的尖爪和利牙!奥德上尉又喊到。

那倒是,先生们,马西亚·凡·吉特回答,可老虎干吗要进攻它呢?它们绝不会喜欢铁质的肉呀!与这位把冷漠写在脸上的博物学家相反,他手下的三个印度人,尤其是卡拉加尼却不住地打量钢铁巨兽。

在他们对巨兽的叹服里,能感觉到还加入了一定的迷信崇拜的因素。

当工程师反复强调钢铁巨兽完全抵得上围栅村畜力的总和时,卡拉加尼甚至显得格外吃惊。

奥德上尉趁机不无自豪地讲述起那次古鲁·森王子的三只长鼻动物与我们的钢铁巨兽的较量。

供兽商的唇边浮起一丝将信将疑的微笑,但他没再争辩。

晚餐是在融洽的气氛中进行的。

马西亚·凡·吉特为大家添趣不少。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近来的狩猎收获保证了菜肴的丰盛,而帕拉扎尔德先生的烹饪水平也比以往发挥得更好。

蒸汽屋的酒窑提供出几种饮料,我们的客人看来都很喜欢,尤其是两三杯法国葡萄酒下肚后,他更是不住咂舌、连连称赞。

这样,吃过晚饭告辞下山的时候,从供兽商那踉跄的步态判断,酒力不但已上到他的头,也一直下到了两条腿上。

天色已黑,大家依依惜别,多亏路上有人陪着,马西亚·凡·吉特才得以顺利地回到围栅村。

然而七月十六日这天,一件小事差点儿让供兽商和奥德上尉闹翻。

起因是上尉打死了一只正要钻进杠杆式圈套的老虎。

他的第43只倒是记在了帐上,供兽商的第8只却没了着落。

多亏莫罗上校出面调解,双方在略为激烈地交换过意见以后,终于又和好如初,奥德上尉做出保证,此后要尊重那些可能有意踏入马西亚·凡·吉特的陷阱、甘愿被抓的动物。

接下来的日子,天气坏透了。

不管情不情愿,都只能憋在蒸汽屋里。

大伙儿急切地盼着雨季赶快结束——倒不会太迟,因为已经持续了三个多月。

如果按照邦克斯制定的旅行计划安排活动,我们在避暑疗养站只能再待上六个星期。

七月二十三日,本地的山民第二次来看望莫罗上校。

他们的村子叫苏阿里,离我们的住处只有五英里远,差不多在塔里阿尼的最上缘。

一个山民告诉我们,最近几周有一只母老虎在这片地区横行,危害极大。

羊群损失惨重,有人已提议要放弃住不下去的苏阿里村,因为这里无论对家畜还是居民都已没有安全可言。

挖陷阱、设圈套、伏猎……各种方法都试过,也没能制住这凶残的畜牲,母老虎已经能与老人们以往听说过的那些最可怕的兽王并驾齐驱。

这样的描述自然极其刺激奥德上尉的狩猎欲。

他立即提出要陪山民们一起回苏阿里村,完全做好了以其猎手的丰富经验和瞄准的精确为他们效劳的准备,质朴的村民们看来对他的自告奋勇寄予了些许希望。

莫克雷,你也去吗?奥德上尉问我,话中透着由我自己作决定的语气。

当然喽。

我可不想错过一次这么有趣的行动!我回答说。

这回我跟你们同去。

工程师也说。

邦克斯,你的选择太对了。

是啊,奥德!我特别想看看你将怎么打中这只母虎。

上尉,不带上我吗?弗克斯问道。

哈!这个阴谋家!奥德上尉大叫。

他真是很想补全那半只老虎啊!好吧,弗克斯!好吧!带上你!因为这次要离开蒸汽屋三四天,邦克斯于是问莫罗上校是否也愿意陪我们一起到苏阿里村去。

爱德华·莫罗婉拒了他。

说自己想要利用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与古米、马克·雷尔中士到塔里阿尼上面的喜马拉雅山中部地段看一看。

邦克斯没再坚持。

我们于是决定当天启程,先去围栅村向马西亚·凡·吉特借几个希喀里,他们会大有帮助的。

走了一个小时,将近正午时到达围栅村。

供兽商被告知以我们的计划。

听到这只母老虎的业绩时,他掩饰不住心中的窃喜,竟然说:好样的,可以抬高半岛上的老虎在行家眼里的声誉和身价。

最后,除了总是准备慷慨赴险的卡拉加尼以外,他又拨出三个印度人给我们。

他还与奥德上尉说定:万一这只母虎抓住时还是活的,要理所当然地归属马西亚·凡·吉特的动物园。

试想,一块绑在兽笼铁栅栏上的招牌用雄辩的数字显示着母虎的丰功伟绩时:此乃塔里阿尼的王后之一,她的口下已有不少于138个男女老幼丧生!那将是多么耀眼的诱惑!我们的狩猎小队近下午两点时离开了围栅村。

一路向东北方行进,四点以前顺利地到达苏阿里村。

村里已是人心惶惶。

就在这天上午,一个妇女不幸在河边遭到母虎的突袭,随后就被拖到林子里去了。

当地一个富有的英国农场主热情地把我们迎到家中。

提起那只抓不到的畜牲,他比任何人的抱怨都多,主人愿意出几千卢比换它的虎皮。

奥德上尉,几年前在半岛中部的几个省份,有一只母老虎曾迫使13个村庄的居民放弃了他们的家园,250平方英里的沃野因此荒芜!而我们这儿,情况如果再没有改变,要舍弃的就将是整整一个省份了!房主说道。

为了捕到这只老虎,你们已经试过所有可能的方法了吗?邦克斯问。

全都试过,工程师先生,陷阱、壕沟,甚至加进马钱子碱①的牛肉诱饵!没一样成功!①一种剧毒药。

朋友,我不敢说我们最终会让您满意,但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奥德上尉说道。

在苏阿里住下的当天就组织了一场搜捕。

参加者除了蒸汽屋的代表和围栅村的希喀里以外,还有20来个对此地的情况十分了解的山民。

邦克斯尽管猎人气质全无,却也兴致勃勃地跟着我们出猎了。

在七月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日三天之中,大家把这片山区翻寻了个遍,然而,如果不是上尉又打死了另外两只与我们不期而遇的老虎,搜寻工作等于一无所获。

45只!奥德打中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

七月27日,母虎又干了件坏事,终于露出马脚:房东的一头水牛从苏阿里附近的草场上失踪了,后来在离村1/4英里的地方只找到它的一堆尸骨。

这起暗杀——法学家会称之为蓄意谋杀——发生在天朦朦亮的时候,暗杀者还不会跑得太远。

但案件的凶手就是那只一直找不到踪迹的母虎吗?苏阿里的印度村民们毫不怀疑。

是只‘我的叔叔’,肯定是它下的毒手!一个村民对我们说。

我的叔叔!在岛上大部分地区,印度人就是这样称谓老虎的。

他们认为:任一个这些猫科家族成员的体内,都永恒地留驻着一个祖先的灵魂。

这次他们倒是应该说我的婶婶更为恰当。

大家立即决定动身去找那畜牲,不能等到晚上,因为夜色会使它更易逃脱搜捕。

而且它既然已经吃饱,两三天之内必不会轻易出洞。

我们又进入山野。

从水牛被攫走的地方起,点点滴滴的血迹标出了母虎的行踪。

血迹一直通到一小片轮伐林里,那片林子已被搜过几次,但什么也没发现。

我们于是决定围住树丛,给那只还没见影儿的动物画一个它穿破不了的圆圈。

村民们四处散开以便逐渐向圆心靠拢,把包围圈一点点缩小。

奥德上尉、卡拉加尼和我在一边,邦克斯和弗克斯在另一边,但都与围栅村的猎手以及苏阿里的村民们保持着呼应。

显然,这个圆周的每一点都很危险,因为母虎可在任一点上把它切断。

母虎一定在里面——从一头通进去的血迹却没从另一头出来。

这里是不是它的老巢还不能确定,因为此前在这儿的搜索毫无收获;然而现在,有充分的理由认为母虎就躲在这片林子里。

当时是早上8点钟。

做好了一切防范准备后,我们一点一点地,悄无声息地往前靠近,把包围圈越压越小。

半小时以后,就到了林子边上。

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老虎仍然毫无影踪,我开始想是否大家要白干一场了。

这时,我们彼此只能看见圆周上一小段圆弧内的同伴,然而重要的是应该步调一致地前进。

大家于是预先约好,谁第一个进到树林里,谁就马上放一枪。

信号是奥德上尉发出的,他总是走在前面。

林子边缘于是意味着已被跨过。

我看了一下表,当时指针指向8点35分。

又过了一刻钟,圈子已经小得人挨着人了,大伙在林中草木最茂密的地方停住,还是什么也没撞见。

此前,树丛中的沉寂只偶尔被干树枝的断裂声打破,因为我们尽管极为小心,还是难免踩在上面。

突然,一声虎啸传来。

老虎在那儿!奥德上尉指着一个洞口大喊道,山洞就隐在一堆顶部长满大树的岩石里。

上尉没有搞错。

即使这山洞不是母虎的老巢,至少也是它的临时藏身之所,母虎已觉察到正被一大队猎人围堵。

奥德、邦克斯、费克斯、卡拉加尼和我以及围栅村的几个希喀里走近那狭小的洞口,血迹就通到这里。

得进洞才行!奥德上尉说。

太危险了!第一个进洞的人很容易受重伤。

邦克斯反对道。

我进!奥德又说,同时检察了一下卡宾枪是否已子弹上膛。

上尉,让我先来!弗克斯已躬身要往洞口里钻。

不,弗克斯,不!这是我的事儿!奥德大喊。

嗨!我的上尉!我还落后七只呢!弗克斯略带责备地轻轻说道。

这种时候,他们竟然还有心情计算战利品数目!你们俩谁都不能进!邦克斯喊道,不!我绝不让你们……也许还有一种办法。

卡拉加尼打断工程师说道。

什么办法?往洞里灌烟,印度人回答。

这样老虎就会被迫跑出来。

而在洞外杀死它,我们会少冒危险,也更容易一些。

卡拉加尼说得有道理。

快,朋友们,快去找枯枝和干草!把这洞口给我严严实实地堵住!风会把火苗和浓烟吹进洞里。

母虎将只有两种选择:要么任人把自己烤焦,要么逃跑。

邦克斯一口气说道。

它会选择逃。

印度人肯定地说。

好吧!我们就等着向它的通行致意了。

奥德上尉回答说。

一会儿,洞口前便堆满一垛可燃物,有荆棘、干草、枯木头,这些东西树林里遍地都是。

洞里没有一丝动静。

岩洞应该很深,阴暗的入口还什么也没出现。

但我们的耳朵不会骗人,虎啸声肯定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干草先被点着,枯枝朽木也马上都燃烧起来。

火堆冒出的又呛又浓的黑烟被风吹进洞去,里面的空气肯定没法呼吸。

又传出声吼叫,比第一声更为愤怒。

母虎必是已感到最后的防御也无济于事,为了不致窒息,它只有冲出洞外了。

我们正等着它呢,大家分别埋伏在岩石的两侧,半掩在树干后面,以防被奔出的母虎一下子掀倒。

上尉则另选了一个位置,显然,这是个最危险的位置。

就在树林的入口处,老虎若想穿林而逃,这是唯一一条通道。

为了确保射得更准,奥德已经单膝跪地,卡宾枪稳稳地架在肩上;整个人像一块大理石般岿然不动。

火种扔到柴堆上以后还没到三分钟,第三声虎啸,或者不如说是一种嘶哑的气喘,就从洞口传出来。

突然,火堆猛地被冲开,滚滚浓烟中现出一个巨大的身形。

正是那只母老虎。

开火!邦克斯大喊。

十几下枪声骤响。

但大家随即发现没有一颗子弹打中。

母虎出现得太突然,而且,隔着它四周迷漫的层层烟雾,又怎么能准确地瞄准呢?母虎第一纵已然跳出洞外,找到了一个支点,随后它必然更使劲地一跃,以便夺路而逃。

奥德上尉异常镇定地等着它窜过来,就在母虎跃起到空中的时候,上尉开了一枪,但子弹只是擦过了野兽的肩膀。

母虎已疾似闪电般扑向我们的伙伴,把他撞翻在地,眼看就要用它那粗大的爪子把上尉的脑袋击碎……卡拉加尼一跃而起,手里拿着把大刀。

在我们失声的叫喊中,这勇敢的印度人已跳到母虎背上,就在野兽的右爪马上要打在上尉颅骨的瞬间卡住了它的脖子。

母虎被这突然的袭击迫得转过头来,一撅屁股把印度人掀下脊背,转而朝他奔去。

但奥德上尉已鲤鱼打挺般跃起身来,他捡起卡拉加尼掉在地上的尖刀,使足全身的力气一刀捅入母虎的心脏。

母虎翻身倒地。

这激动人心的一幕跌宕虽多,前后却还不到五秒。

我们跑过去的时候,奥德上尉仍跪在地上,卡拉加尼肩膀流着血,刚刚站起身来。

巴格玛利亚嘎!巴格玛利亚嘎!印度人一片欢呼,意思是:老虎死了!母虎的确死了:好大的一只老虎!从鼻头到尾尖长约10英尺,身子匀称,四肢粗壮,兽爪又尖又长,好像在刃磨工的砂轮上打磨过一样。

我们欣赏这漂亮的母虎时,那些印度村民却愤恨地骂个不停,他们的记恨也的确有其充分的理由。

卡拉加尼这时走到奥德上尉旁边说道:谢谢您,上尉!怎么?谢我?奥德大喊起来,可勇敢的人,应该是我向你致谢才对!没有你帮忙,英国皇家军队中卡宾枪手组成的第一骑兵连的一个上尉就得没命了!没有您我也得死!印度人冷冷地回答。

啊!见鬼!老虎第一爪把我的脑袋拍碎时,难道不是你手持钢刀冲过来,一心要扎死它吗?然而是您杀了它,上尉,它是您的第46只!乌拉!乌拉!奥德上尉万岁!印度人一起叫嚷起来。

的确,上尉理所应当把这只母老虎记在功劳簿上,但他还是万分感激地握住卡拉加尼的手不放。

跟我们回‘蒸汽屋’吧,邦克斯对卡拉加尼说道。

你的肩膀被虎爪撕破了,但我们会在旅行药箱里为你找到治伤的药。

卡拉加尼点头同意,于是告别了苏阿里村千恩万谢的村民们,我们便踏上了回疗养站的路。

那几个希喀里与我们中途分开回围栅村去了,这一次他们又是两手空空。

如果马西亚·凡·吉特还一直对这只塔里阿尼的王后心存侥幸的话,那他现在可要为王后戴孝了。

当时的紧急情况确实容不得将它活捉。

将近中午时我们回到蒸汽屋。

等待大家的却是一桩出乎意料的事:莫罗上校、马克·雷尔中士以及古米出走了,真让我们大失所望。

爱德华·莫罗先生给邦克斯留下一张纸条,告诉他不必为他们此行担心,说自己还想把有关那纳·萨伊布余党的几个疑团弄清,要到尼泊尔边界去探探险,并保证在我们应该离开喜马拉雅山区的日子之前一定会回来。

当邦克斯把纸条读给大家听时,我注意到卡拉加尼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气恼的表情。

为什么他会这样?也许是我看错了?第五章 夜袭上校的不辞而别让我们深为焦虑。

显然,他去寻觅的,是那件大家认为早已成为过去的往事,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去追赶这位爱德华·莫罗先生吗?我们却不知道他走了哪个方向,也不知他要去尼泊尔边境线上的哪一处。

此外,我们也清楚,他之所以对邦克斯只字未谈,是担心后者反对而试图逃避。

邦克斯为此对参加了这次狩猎深感懊悔。

只有接受事实、耐心等待了。

莫罗上校肯定会赶在八月底以前回来,因为这是我们应该在喜马拉雅滞留的最后一个月,之后,就得穿过西南地带,取道孟买了。

卡拉加尼受到邦克斯的细心照料,伤口很快便会愈合,他只在蒸汽屋上过了二十四个小时,便返回围栅村了。

八月初的天气仍然是暴雨肆虐,照奥德上尉的说法,冷得能让青蛙也伤风感冒;但总的说来,八月份会比七月份降雨少,从而更有利于我们在塔里阿尼的旅行。

与围栅村那边的联系却很频繁了。

马西亚·凡·吉特仍然很不满意。

他本来也想于九月初离开营地,但他的动物园中还少一只狮子、两只老虎以及两只豹子,他自忖能否把这支队伍凑足。

然而,他想为主顾们捕捉的动物都迟迟不肯露面,却来了些他不需要的角色。

这样,八月四日那天,一只漂亮的黑熊落入了他设下的一个陷阱。

他的脚夫们把装有黑熊的轮动兽笼推来时,我们正巧在围栅村那儿,囚徒身躯庞大,皮毛黝黑,爪子锋利,长耳朵上长满了茸毛,——这在印度的熊科动物中可是罕见的。

唉!要这个慢吞吞的笨家伙有什么用!供兽商耸着肩膀喊到。

巴隆兄弟!巴隆兄弟!印度人齐声叫道。

看起来,印度人即使不是虎的侄子,至少也是熊的兄弟。

马西亚·凡·吉特可不管亲族之远近,他以不加掩饰的恶劣情绪收下了巴隆兄弟。

急需老虎的时候却抓到了黑熊,这自然不会让他高兴。

拿这讨厌的畜牲做什么呢?白白养着它却无望收回成本可不合适。

在欧洲市场上,印度熊需求量很少,它们没有美洲褐熊与北极白熊的商业价值。

因此,马西亚·凡·吉特身为精明的商人,并没考虑过这种身材笨重、处置麻烦的动物。

您想要吗?他问奥德上尉。

您想让我用它干嘛?上尉回答道。

烹制牛排,商人说,如果我能使用这个误词法的话。

凡·吉特先生,邦克斯一本正经地说,只有在找不到其他任何词语,唯独误词法能恰当地表情达意时,它才是一种可行的修辞格。

我也是这么想,供兽商争辩道。

好吧,奥德,邦克斯接着说,你要不要凡·吉特先生的黑熊?坚决不要!上尉回答。

如果熊已经死了,吃熊肉做的‘牛排’还过得去;但为了吃它的排骨而把熊故意杀死,这可让我倒胃口!好吧,就放了这畜牲,马西亚·凡·吉特转身对脚夫们说。

他的命令得到执行。

兽笼被推了出来。

一个印度人将门打开。

巴隆大哥好像对自己的处境颇感尴尬;因而慷慨应诺了这种释放。

它不慌不忙地走出笼子,轻晃一下脑袋——可以看成是致谢吧,然后发出一声满意的嗥叫就跑掉了。

您做了件好事,邦克斯说。

这会给您带来好运的,凡·吉特先生!邦克斯没想到会说得这么准。

八月六日这天供兽商便得到了补偿,他抓到了一只动物园里缺少的猛兽。

具体情形是这样的:马西亚·凡·吉特,奥德上尉和我,再加上弗克斯、技工斯托尔和卡拉加尼,我们就在一片茂密的仙人掌和乳香黄连木材丛中国处搜索猎物,忽然听到几声沉闷的吼叫。

大家马上朝那可疑的地方靠过去,端着枪准备开火,而且六个人疏密相间,以防止单兵作战的被动。

走到还有五十多步远的地方,供兽商让我们停下。

从吼声的特征判断,他好像已听出这是什么动物了,他特意转向奥德上尉,嘱咐说:千万别放无用的枪。

然后,他朝前走出几步,我们则听从他的手势待在后面。

一只狮子!他喊起来。

的确,有只动物正在一根粗绳的末端挣扎,绳子系在结实的树叉上。

确实是只狮子,没有狮鬣的那种,——这特性使它们有别于非洲狮,——却不失为一只真正的狮子,正是马西亚·凡·吉特梦寐以求的。

野兽的一只前爪被环形绳结套住了,吊在那里,它奋力挣扎却终是无法逃脱。

尽管供兽商叮嘱在先,奥德上尉的第一个动作还是开枪射击。

别开枪,上尉!马西亚·凡·吉特喊道。

我求求你,别开枪!可……不能!就是不能!我可警告你!这只狮子落入我设的陷阱,它该归我!这的确是个陷阱,——绞架形捕兽器,既简单又精巧。

把一根结实的绳子系在粗而柔韧的树枝上。

枝梢折弯朝向地面,使打了活结的绳子最下端能够进到牢牢钉入地面的木桩的切口里。

再在木桩上置下诱饵,要让想吃到的动物必须把头或一只爪子伸进套里才能够得到。

但它刚一伸过去,诱饵哪怕被稍稍一碰,也会让绳子脱开木桩切口,树枝弹起来,猎物便被提起,同时,一根极重的木桩沿着绳子滚落,砸在绳结上把它收紧,使它不会因猎物的挣扎而松开。

这类捕兽器经常设在印度的森林中,由它擒获的野兽比人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经常是动物被套住了脖子,几乎马上便被勒死,同时脑袋也被那根重木桩砸得半碎。

但我们眼下这只兀自挣扎的狮子只是被套住了爪子。

因此它不但活着,而且满有生气,有资格跻身于供兽商的贵宾之列。

马西亚·凡·吉特对自己的幸运喜不自胜,赶紧派卡拉加尼回畜栏,命令他让车夫把装有轮子的兽笼拉过来。

此间,我们得以从容地观察这只狮子,它因我们的出现而愈加愤怒。

供兽商更是两眼不离狮子左右。

他绕着树走来走去,小心翼翼地不让上下舞动的狮爪触到自己。

半小时以后,两头牛拉着的兽笼赶到。

我们不无困难地把吊着的狮子关进去,然后便打道回府了。

我真的已开始绝望,马西亚·凡·吉特对我们说道。

在印度的林生动物中,狮子的数量可不是很多……林生动物?奥德上校问。

对,就是指常出没于林区的动物,我真庆幸自己能捕到这只猛兽,它将给我的动物园带来荣耀!不消说,从这天起,马西亚·凡·吉特不必再抱怨自己的晦气了。

八月十一日,就在我们曾从中救出供兽商的那个捕虎的陷阱中,一并捉住了两只豹子。

这是两只齐塔斯豹,很像那只在罗西科汉德平原上大胆袭击钢铁巨兽的豹子,当时我们没把它抓到。

现在,只差两只老虎,马西亚·凡·吉特的货物就齐备了。

已经到了八月十五号,莫罗上校还是没有回来,而且音信皆无。

邦克斯心里焦急却不愿表露出来,他向熟知尼泊尔边境情况的卡拉加尼询问爱德华·莫罗先生在这片已获独立的国土上会遇到什么危险。

印度人向他保证说西藏的边界上已没有一个那纳·萨伊布的党徒了。

然而,他看上去很遗憾上校没有选他做向导。

要知道,在这个他熟悉每条小径的地区,他的效劳会大有裨益的。

但现在,想找到上校已是不可能了。

奥德上尉与弗克斯却日益亲密,继续着他们在塔里阿尼的徒步冒险。

在围栅村那些帮助下,他们又成功地射杀了三只中等大小的老虎,自然也冒了很大的危险。

其中的两只是上尉打中的,第三只归功于勤务兵。

四十八只!奥德说,他极想在离开喜马拉雅山区前达到满数五十。

第三十九只!弗克斯算道,却没有把那只葬命于他枪下的花豹包括进去。

八月二十日,马西亚·凡·吉特需要的倒数第二只老虎在一个陷阱里捉到了,而此前,它们总是凭借本能或机遇得以逃脱。

像多数情况下一样,老虎在摔下去时受了伤,但伤势一点儿也不严重,只需休息几天就足以复原,移交给哈根贝克和汉堡两地时伤口应该会看不出来。

以行家的眼光来看,陷阱狩猎是一种颇为野蛮的做法。

显然,单单是想杀死动物,哪一种方法都可行;但如果想要活捉,情况则有不同,因为它们太容易摔死,尤其是掉到这些用于捕象、深达十五到二十英尺的坑里时。

十只中难得有一只不摔成重伤而死。

因此,据供兽商讲,即使是在一度推崇这种做法的迈索尔,人们也开始放弃它了。

总之,围栅村的动物就差一只老虎了。

马西亚·凡·吉特很想抓住它入笼。

他迫不及待地要返回孟买。

这只老虎,他倒是没用不久就抓到了。

但代价何其昂贵!有必要详细叙述一下,因为实在是太贵、太贵了。

在奥德上尉的周密安排下,一场狩猎定于八月二十六日晚进行。

客观条件很合适:夜空晴朗、氛围静谧、皎月西沉。

如果夜色太浓,野兽会不太愿意出穴活动,而半明半晴的天色则会诱使它们,恰好,那弯娥眉月——马西亚·凡·吉特用于描述月芽儿的词,——会在午夜后发出一些微光。

奥德上尉和我,再加上弗克斯和对此感兴趣的斯托尔,一起组成这次狩猎的核心力量,供兽商和他的几个印度雇工、卡拉加尼也参加行动。

因此,晚上将近七点钟,我们吃罢晚饭,向不愿同去的邦克斯道过别便离开了蒸汽屋,一路顺利,八点时就到了围栅村。

马西亚·凡·吉特这时已吃完饭,像往常一样接待了我们。

大家商量了一会儿,狩猎计划便很快定下来。

关键在于,要到一个两只老虎夜里经常光顾的河岸边某处做埋伏,这河距围栅村两英里远,在一条被当地人叫做尼拉豁的沟壑深处,事先并没放置任何诱饵,印度人说这样没用,在尼拉豁的这段地带刚刚做过的一次探猎活动表明,老虎们解渴的欲望足以把它们吸引到这条尼拉豁底部的激流旁。

此外,我们知道在这儿隐匿起来方便而容易。

午夜以前我们不会出发。

但现在才七点多钟。

只有耐心等待。

先生们,马西亚·凡·吉特说道,所有的房由你们随便住,奉劝你们也像我一样去睡觉,明天要很早动身,睡上几小时会使我们更便于战斗。

你想睡吗,莫克雷?奥德上尉问我。

不,我回答说,我宁愿散步消磨时间,也不愿睡得正香时被人叫醒。

随你们的便吧,先生们,供兽商说道。

我可是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了。

你们看,我要!‘舒展一下肢体’了。

马西亚·凡·吉特于是举起双臂,头和上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发出几声很说明问题的哈欠。

他这样极为惬意地舒展肢体之后,便向我们做了一个最后的告别手势,进到他的茅屋里去了,大概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我们呢,我们干什么呢?我问。

咱们闲逛吧,莫克雷,奥德上尉答道。

在这围栅村里散散步,夜色多美。

这样,出发时我会更精神饱满,胜于打上三、四个小时的盹儿,再者,虽说瞌睡是我们最好的朋友,他却经常姗姗来迟!我们于是在村里大步走开了,两个人时而默想时而交谈几句。

斯托尔——他最好的朋友没有迟到的习惯——已经躺在一棵树下睡着了。

猎手与车夫们同样蜷缩在各自的角落里,围篱内再无人守夜了。

这倒也大可不必,因为村子的四周围有结实的栅栏,是相当封闭的。

卡拉加尼亲自去检查门是否已被细心地关严;然后,碰面时向我们道声晚安,回到他与同伴们共住的屋里去了。

就只剩下奥德上尉和我。

不但是凡·吉特的仆役,就连那些家畜和野兽也都睡着了,野兽躺在笼子里,家畜则聚在村子尽头的大树下。

围栅内外一样的沉寂。

我们先朝水牛的地盘踱去。

这些漂亮的反刍动物,因为性情温顺,连绳子也没栓。

它们是大槭树的常客,此刻,正躺在其枝叶下歇息,牛角交错,牛腿缩在身下,听得见缓慢而嘈杂的呼吸声自这些大块头中间发出来。

我们走到跟前也没把它们惊醒。

只有一只将它的大脑袋竖起了一会,以这种动物特有的呆滞眼神瞟了下我们,便又重新埋头于牛群中了。

看奴役或者说是驯化让它们沦落成什么样儿了,我对上尉说道。

是啊,上尉回答,然而野生状态下,它们可是相当可怕的动物。

不过,它们虽有蛮劲儿,却少灵巧,再说,牛角又怎能对抗狮子的獠牙与老虎的利爪呢?毫无疑问,优势在猛兽一边。

我们边谈边往兽笼方向走。

那里也是一片静寂。

老虎、狮子、花豹睡在各自的笼子里。

又是在它们的野性被几周的囚禁驯化之后,马西亚·凡·吉特才把同类聚在一起,这样做颇有道理。

否则,这些凶残的野兽刚被关起来时,彼此间肯定会互相撕咬的。

三只狮子一动也不动,像大猫一样围成半个圆圈儿。

它们睡得正香,脑袋埋在浓密的黑色毛发里,无法看到。

笼里的老虎们可没这么温顺。

灼亮的眼睛在黑影里熠熠闪光。

一只大爪子不时地伸出,挠抓着铁栏杆。

这是强压野性的食肉动物的睡眠。

我知道,它们正在做恶梦!上尉怜悯地说。

无疑,几丝悔意或至少是几分遗憾,也在侵扰着那三只花豹。

此时,它们若是解脱了一切羁绊,该是驰骋于林间吧!该是围着猎场闲荡,搜寻着鲜活的猎物吧!至于四只黑豹,没有恶梦搅扰它们的睡眠。

它们平静地睡着。

其中的两只,一公一母,睡在同一个笼里,安闲得就像是在自己的兽窝。

只有一个笼子还空着,——为那第六只尚未捉到的老虎预备的,马西亚·凡·吉特只等捉到它就离开围栅村了。

我们的散步持续了近一个小时。

在围栅内转了一圈后,俩人回到一棵大金合欢树旁坐下。

整座森林寂静无声。

黄昏时分还把树叶吹得飒飒作响的风已经住了。

树叶一片儿也不动。

无风的高地上,残月西移,氛围与平地一样静谧。

我与奥德上尉并肩坐着,不再说话。

但两人仍无睡意。

在大自然万籁俱寂的宁静中,较之于感官的吸收,人更多的是经历着精神的浸染。

思而不明其所思,梦则如醒时所梦,未被眼睑遮挡的目光着意地投注到某个奇幻的想象中。

然而,不寻常的情景使上尉感到吃惊,像四下无声时人几乎无意识所做的那样,他低声对我说。

莫克雷,这种静默真让我惊讶!野兽都习惯在黑暗中吼叫,因此,森林的夜晚是很嘈杂的。

既便没有老虎和豹子,豺也会号叫不止。

这围栏内满是生物,该引得它们成群而来才对,可我们却什么也没听到,连地上枯枝折断的劈啪声都没有,更别说野兽的吼叫,马西亚·凡·吉特如果醒了,他的讶异肯定不会比我小,大概又会语出惊人地表达这份惊诧。

你的看法很对,亲爱的奥德。

我回答说,我也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不见这些夜间出没的家伙。

但我们俩得加点儿小心,别让自己在这安静的环境中也睡着了!挺住!咱们要挺住!上尉边伸胳膊边回答。

出发的时刻越来越近了。

我们于是又开始攀谈,言语却拖沓还不时伴有长久的沉默。

这种半睡半醒状态持续了多久,我无法讲清;但突然,一阵沉闷的骚乱声猛地把我从迷朦的昏睡中惊醒。

奥德上尉也从迟钝中被撼醒,与我同时立起身来。

毫无疑问,骚动起自兽笼。

刚才还如此安静的狮子、老虎、黑豹与花豹现在却发出忿怒的低吼声。

它们站在各自的隔层里,碎步跑来跑去,强烈地呼吸着发自畜栏外边的某种气味,还喷着响鼻,弓起背顶着笼子的铁棍。

它们怎么了?我问。

不知道,上尉回答,怕是它们感觉到来了……突然,围栅村四周迸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

是老虎!奥德上尉一边往马西亚·凡·吉特茅屋跑一边喊道。

但,怒吼声是如此之大,村里的所有人员都已经爬起来了,供兽商带着他的伙计们出现在屋门口。

是场袭击!他嚷道。

我看是,上尉回答。

等一等!让我看看!……话还没有说完,马西亚·凡·吉特已抓起梯子靠在栅栏上。

两下子便爬到最顶端。

十只老虎和一打儿左右的黑豹!他喊。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奥德上尉回答。

我们本想去追杀它们,现在成了它们围攻我们!拿枪!拿枪!供兽商喊。

大家依言行事,二十秒钟后便都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在印度各地,遭到野兽的群袭并不罕见。

有多少次,这片虎豹经常出没的土地上的居民,尤其是森德本兹的住户们,被围困在他们的住宅里啊!这种意外情况着实让人惊惧,而且,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野兽偷袭得手。

然而眼下,围栅外的嚎叫又融入了栅内的怒吼,栅内与外面的森林相和。

我们彼此问说话都听不清了。

到栅栏那边去!马西亚·凡·吉特喊道,更多地是凭借手势而不是声音让人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们向围篱冲去。

水牛这时已惊恐万状,左冲右突着要闯出被圈定的地方。

车夫让它们待在原地的努力只是徒劳。

突然,围篱村的栅门——门栓显然没有上好——猛地被撞开,一群野兽冲了进来。

可是,卡拉加尼已像往日一样,极为谨慎地关好了这道门啊!回屋去!回屋去!马西亚·凡·吉特边喊边往房子跑去,只有它能充当避难地了。

但我们还来得及赶到那儿吗?老虎已追上了两个希喀里,把他们扑倒在地。

其余的猎手,因为已无法赶到房前,便在围栅村内四散奔逃,又想找到藏身之处。

供兽商、斯托尔和六名印度人已进到房里,就在两只花豹要冲进去的时候,房门及时地关上了。

卡拉加尼、福克斯及其余的人则攀着树,爬到最高处的树枝上。

奥德上尉和我既没时间也不可能去与马西亚·凡·吉特会合了。

莫克雷!莫克雷!上尉大叫,他的右臂刚被兽爪抓伤。

尾巴又一扫,一只大个儿老虎便把我掀翻在地。

这家伙再次扑过来时,我已爬起身,跑去帮奥德上尉。

我们只有一处可以避难了:第六只笼子的那个空格间。

很快,奥德与我便钻了进去,紧闭的笼门使我们暂时逃脱了野兽的追击,它们仍吼叫着挤撞笼子的铁条。

笼外的野兽们怒火中烧,关在旁边格子中的老虎也在盛怒之中,以至于轮上的兽笼摇晃不止,马上就要翻倒在地。

幸好,笼外的老虎不久就弃笼而去,轻而攫取更不可靠的猎物了。

透过格子的铁栏杆,我俩毫无遗漏地目睹了怎样的一幕场景呵!世界颠倒了!奥德上尉怒不可遏地喊:它们在外面逍遥,我们反倒成了囚犯!你的伤势怎么样?我问。

没事儿!这时响起五、六声枪响。

是马西亚·凡·吉特所在的陋屋那边发出的,有两只老虎和三只黑豹正朝房子猛攻。

其中的一只被炸裂弹击中而一命呜呼,应该是斯托尔的卡宾枪射出的子弹。

另一些野兽首先扑向牛群,这些不幸的动物毫无抵御的能力,却要面对如此凶残的敌人。

福克斯,卡拉加尼及那些印度人,刚才为了更快地爬树而被迫扔掉武器,因此帮不上水牛们的忙。

奥德上尉却把自己的卡宾枪从笼子的铁栏伸出去,开火了。

尽管左臂因为受伤而有些麻木,不能像往常一样射得很准,还是幸运地撂倒了他的第四十九只老虎。

此时,发疯般的水牛嗥叫着在营地里奔逃。

它们妄想用牛头去顶老虎,后者却凭借敏捷的蹦跳躲过去牛角。

一只头顶豹子的水牛,髻甲已被其利爪撕开,跑到围篱门前冲了出去。

还有五六只被野兽们追逼作一团的水牛也跟着它跑出去,消失了踪影。

几只老虎紧追不舍:而那些没能跑出围栏的水牛,被咬断了喉咙、豁开了肠肚,已是横尸地上。

从房子的窗户那边又传来几声枪响。

奥德上尉和我这里,两个人也是竭尽全力。

然而又有了新的危险。

关在笼里的野兽,因为被激烈的争斗血腥的气味及其同类的吼叫所激奋,开始猛烈地挣扎。

它们会不会把棍子弄断?我们的确是非常害怕。

确实有一只装着老虎的笼子被弄翻了。

一时间我以为它们可能从撞破的隔板中逃脱。

幸亏什么也没发生,囚徒们甚至再不能看到外面的情况了,因为正是笼子装有栅栏的一面扣在地上。

实在是太多了!奥德上尉咕哝道,重又把卡宾枪装满子弹。

这时有只老虎纵身一跳腾空而起,借助于双爪抓住了一根树枝,上面有两三个猎手在避难。

一个不幸的印度人,被咬住了脖子,勉强挣扎几下便掉到了地上。

一只豹子过来与老虎争吃这具死尸,在一汪血泊中,听得见骨头被嚼得劈啪作响。

、开枪!开枪呀!奥德喊道,好像他能让马西亚·凡·吉特及其手下听见似的。

而我们现在已无力插手了!子弹全部打光,只能充当这场战斗的袖手旁观看。

就在这时,旁边隔子里的一只老虎极力想冲破铁栏,突然猛烈地一撞,终于使整个兽笼失去了平衡。

笼子晃了几下便翻倒了。

我俩受了点儿轻微的擦伤,还是跪着爬了起来。

四面的隔板是顶住了撞击,但外面发生的一切都无法看到了。

虽然看不到,但至少可以听见!围栅村内是何等的吵闹!空气中弥漫着何等的血腥气味!战斗好像更加激烈了。

怎么样了呢?笼里关押的那些野兽们跑出去了?向马西亚·凡·吉特的房子发起进攻了?老虎与豹子还跃起来去够吃树上的印度人吗?见鬼,就是出不去!上尉喊道,真地动了肝火。

大约一刻钟的光景,——分分秒秒都让人觉得漫长难挨!——就这样过去了。

接下来,争斗的嘈杂声逐渐减弱。

野兽们的嘶吼不再震耳欲聋,笼子各隔间里关着的老虎也不再频繁地上窜下跳了。

厮杀结束了吗?突然,我听见栅村的大门被咣当一声关上了。

接着,便是卡拉加尼大声喊着我们的名字。

他的喊声里夹着福克斯的呼叫:我的上尉!我的上尉!在这儿!奥德回答。

他的话声被听见了,因为我感到笼子几乎马上就立起来。

一会工夫,我们恢复了自由。

福克斯!斯托尔!上尉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找寻他的战友。

我俩都在!机械师与勤务兵应到。

他俩没受一点儿伤。

马西亚·凡·吉特与卡拉加尼也安然无恙。

地上横着两只老虎和一头豹子的死尸,其余的都已跑掉。

卡拉加尼刚关了围篱村的门,我们是彻底安全了。

战斗中,笼里的野兽没有一只能跑出去,供兽商甚至发现又多出一个囚徒,这是只幼虎,被那个小滑笼正好扣住关了进去,好似落入了陷阱。

马西亚·凡·吉特的货物终于齐备了;但代价何其昂贵!五头水牛被咬断了脖子,余下的也都跑掉,还有三个印度土民,残肢断腿惨不忍睹,倒在血泊中。

第六章 马西亚·凡·吉特的告别那一晚围栅内外再无事发生。

这回栅门是牢牢地关上了。

然而兽群围住栅篱的时候,又怎么会被打开呢?这问题仍然无法解释,因为是卡拉加尼亲自去上的门栓,而那些横梁相当结实,是不会被撞断的。

奥德上尉尽管只是皮肉之伤,却受苦匪浅,右胳膊几乎不能动弹。

我则已感觉不到那把我抽倒地上的虎鞭的威力。

我们于是决定天一放亮就赶回蒸汽屋。

马西亚·凡·吉特除了因死掉三个伙计而着实遗憾以外,对境况并没显得更为沮丧,尽管水牛的丢失会让他出发时比较难办。

这就是从事这行可能的遭遇。

他对我们说,我一直有种预感会遇到类似的险情。

然后,他让人掩埋了三个印度土民,把他们的残骸置于畜栏的一角,坑挖得很深防止野兽再掘出来。

黎明的光亮很快淡化了塔里阿尼灰暗的夜色,于是,大家纷纷握手道别,我们告别了马西亚·凡·吉特。

供兽商坚持让卡拉加尼和两个印度雇工护送我们,至少要陪着穿过森林。

我们接受了他的好意,这样,六点钟时便离开了围栅村。

归途中未有遭遇。

老虎、豹子都全无踪迹。

显然它们已填饱肚子,回到各自的洞穴里了,现在可不是去招惹他们的时候。

至于那些从围栅村逃出来的水牛,或许是被咬死,陈尸于高草丛中,或许是在塔里阿尼深处迷失了方向,别指望它们凭本能会找回围栅村了。

因此,供兽商的畜力应该说是彻底地丢了。

穿出树林后,卡拉加尼和两个印度人便与我们分手了。

一小时后,范恩和布莱克吠叫着迎接我们返抵蒸汽屋。

我向邦克斯描述了一番这次历险。

自不必说他是多么为我们能如此轻易地脱身而高兴。

遇到此类袭击,多数情况下遭袭者中不会有一个能生还来讲述攻者们的丰功伟绩的。

奥德上尉已被迫把手臂用三角中悬吊起来,这也由不得他;不过工程师——这次远行中真正的医生——说伤口并不严重,他保证几天之后就会愈合。

挨了打却没能反击,奥德上尉心里很是窝火。

但不管怎样,他毕竟往自己四十八只老虎的功劳簿上又添进了一只。

次日,八月二十六日下午,狗大声地叫起来,但很欢快。

是莫罗上校、马克·雷尔和古米回来了。

终于让我们彻底松了口气。

爱德华·莫罗阁下此行顺利与否?还不知道,但他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这是最重要的。

邦克斯最先跑向上校,握住他的手,用眼神询问他。

一无所获!上校只轻轻摇了摇头答道。

言下之意,不但在尼泊尔边境上进行的搜寻毫无结果,而且他像是告诉我们关于此事不必再多谈了。

晚上,邦克斯盘问马克·雷尔和古米,得知了一些情况。

他们告诉他莫罗上校的确是想查看一下那纳·萨伊布再次出现于孟买英属印度辖区前曾经隐匿过的印度斯坦地带。

弄清这位司令官的属下们下落如何,搜索他们在经过印一中边界时是否在此处留下痕迹,试图获知有没有那纳·萨伊布的领导,他的哥哥巴劳·洛是否躲藏在这片仍属英国统治的地区……便是爱德华·莫罗此行的目的。

然而调查得出的结论是勿庸置疑,叛乱分子已经离开了此地。

他们的大本营,曾举行假葬礼以传播出那纳·萨伊布死讯的地方,已荡然无存。

巴劳·洛音讯皆无。

他的喽罗们亦毫无办法进行追踪。

叛乱头领既已被杀死于索特布拉山系的山间小路上,其追随者又极有可能分散于印度半岛以外的各处,正义便无从也不必去伸张了。

因此,离开喜马拉雅山边境,回转向南行进,并最后完成从加尔各答到孟买的原定路线,这是我们唯一应做考虑的。

出发之日确定于一周之后的九月三号。

给奥德上尉的伤口完全愈合留出必要的时间是适合的。

而且莫罗上校,显然已被这次环境恶劣的艰苦行军折腾得疲惫不堪,也需要休息几天。

此间,邦克斯开始进行准备工作。

修整我们的火车以重入平原地带、完成从喜马拉雅山到孟买英辖区的路程,这事儿让他忙了整整一个星期。

开始,大家便商定对路线再做一次修改,以避开西北的这些大城市:米拉特、德里、阿格拉、圭利奥、詹西及其他城市,因为1857年的印度民族大起义在这些地方留下了太多的灾难。

而伴随着这场起义的最后几次暴动,所有能勾起莫罗上校相关回忆的东西也应该消失。

因此我们的流动住所将穿过外省地区而不在主要的大城市停留,然而,单只凭自然美景,这些地区也值得一游。

就这方面讲,新迪亚幅员辽阔的王国不逊色干其他任何地方。

在我们的钢铁巨兽面前展现的将是半岛上风景最秀丽的野径。

季风已随不出八月的雨季而结束。

九月初的天气预示着将有怡人的气温,这将使旅行的第二阶段不致太困难。

我们在疗养站滞留的第二个星期中,福克斯和古米二人担任起每日食品供应的职责。

带着两狗,他们跑遍了这群集着山鹑、野鸡、大鸨的中部地带,捕到的飞禽储存在蒸汽屋的冰箱里,必是旅途中的美味佳肴。

我们还去拜访过两三次围栅村。

那里,马西亚·凡·吉特也在为动身前往孟买忙于准备,他以哲人凌驾于生命中大小诸般灾难之上的超然看待自己遇到的烦恼。

我们知道,那只高价换来的第十只老虎被抓到后,动物储备终于齐全了。

马西亚·凡·吉特只需着手恢复他的辕牛。

但那晚遭袭时跑掉的牲口一头也没回来。

四散在森林中,它们十之八九是遇难横死了。

这便需要找寻替代品,——就当时的情况,这很棘手。

为此,供兽商已派卡拉加尼遍访邻近的农场与村镇,他正焦急地等着回音。

在疗养站呆的这最后一个星期平安无事。

奥德上尉的伤口逐渐愈合。

也许他还想做最后一次探险以完成自己的战斗任务呢;但莫罗上校必然坚决反对而迫使他放弃。

既然手臂已不似以往灵活,为什么要冒险呢?再说,如果余下的旅途中遭遇到野兽,他不自然就有了复仇的机会了吗?而且,邦克斯提醒他说,你还生气勃勃,上尉,四十九只老虎却已死于你的手上,还不算那些被打伤的,天平仍是倾斜向你这边。

是啊,四十九只!奥德上尉叹着气说,但我本想凑够五十的!显而易见,他对此始终耿耿于怀。

九月二号到了。

我们已出发在即。

这天上午,古米进来通报说供兽商来访。

果然,马西亚·凡·吉特带着卡拉加尼赶到蒸汽屋来了。

他想按照惯例在出发之际向我们道别。

莫罗上校满怀热忱地接待了他。

马西亚·凡·吉特则滔滔不绝讲出一连串的复合句,充斥着他惯用的出人意料的措辞。

但我感觉在他的漂亮话儿后面,隐藏着某种他欲言又止的盘算。

邦克斯正好触到了问题的关键,当他问及马西亚·凡·吉特是否已幸运地更新了套车的牲口时。

还没有。

邦克斯先生,供兽商回答,卡拉加尼到那些村庄白跑了一趟,尽管受我全权委托,他也没能弄到一对这有用的牲口。

我得遗憾地承认,要把我的动物园运到最近的火车站去,动力是太缺乏了。

八月二十五、二十六日那晚的突袭导致了水牛的失散,置我于尴尬的境地……那些大笼子,连同里面的四足客人,实在是太重……而且……你要怎样把它们运往火车站呢?工程师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马西亚·凡·吉特回答。

我冥思苦想……巧做安排……又犹豫不决……可是,出发的时候迫在眉睫,九月二十号,就是说十八天以后,我便要到孟买交货了……。

十八天!邦克斯惊呼,这样你就一刻也不能耽搁了!我知道,工程师先生。

因此我别无他法,只有一个!……什么办法?就是,在丝毫不想为难上校的前提下,向他提一个相当冒昧的请求……可能……那就说吧,凡·吉特先生,莫罗上校插言道,请相信,如果我能办到,我会很乐意为您效劳。

马西亚·凡·吉特深鞠一躬,右手触碰嘴唇,上半身微微颤动,完全像是一个对意想不到的恩赐感激涕零的人。

总之,供兽商是问,鉴于钢铁巨兽强大的牵引力,有无可能把他的轮动兽笼挂在火车的尾部,将它们拉到德里至阿拉哈巴铁路线上最近的一站——埃塔沃。

这段路不超过三百五十公里,也很好走。

有可能让凡·吉特先生满意吗?上校问工程师。

我看没什么困难,邦克斯回答,钢铁巨兽,可能都感觉不到额外的负荷。

那好吧,凡·吉特先生,莫罗上校说道,我们将把您的物品一直送到埃塔沃。

邻里之间应该互相帮助,哪怕是在喜马拉雅山。

上校,马西亚·凡·吉特说,我就知道您心肠好,说实话,因为必须摆脱困境,一开始我就多少寄希望于您的乐于助人了!你这么想就对了!莫罗上校回答。

事情便这么说定了,马西亚·凡·吉特赶紧返回围栅村,去遣散一部分用不着的雇工。

他只想留下四个猎手以照看好兽笼。

那就明天见,上校说道。

明天见,先生们,马西亚·凡·吉特回答说:我在围栅村等着‘钢铁巨兽’的到来!供兽商对自己蒸汽屋之行的成功喜不自胜,告退时也不忘仿效现代戏剧的传统中演员谢幕的动作。

卡拉加尼凝神注视莫罗上校许久——尼泊尔边境的跋涉好像让他忧心忡忡,然后跟着供兽商走了。

最后的准备工作业已完成。

设备都已安装到原位。

蒸汽屋的避暑疗养站风貌已荡然无存。

两个装有轮子的大货车就等着我们的钢铁巨兽了。

机器象首先得把它们运到平原上,然后去围栅村接那些兽笼,一并组装成列车。

之后,它便径直前进,穿过罗西科汉德平原地带。

次日,九月三号,早上七点时,钢铁巨兽已准备好重新起动,履行此前自己一直尽心担负的职责。

然而就在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使我们万分讶异。

当时,铁兽身体两肋的锅炉的炉膛里已经装满了燃料。

卡鲁特把燃料点着后,便想去把排烟箱打开以查看通风是否受阻——箱子内壁焊接着用来将燃烧废料输送出锅炉。

但他刚把箱子的门打开,便猛地往后退,二十来条狭长的带子喷射出来,还伴随着奇怪的咝咝声。

邦克斯、斯托尔和我都在旁边看着呢,却猜不透这是怎么了。

喂!卡鲁特,出什么事儿了?邦克斯问。

一大堆蛇,先生!司炉工叫道。

那些皮带果真是蛇,大概是为了更好地休眠,它们把锅炉的导管选做蛰居之处。

燃烧室喷出的火苗儿刚刚烧到它们。

有几条已经烧焦,掉到了地上,如果卡鲁特不把排烟箱的门打开,一会儿就能把它们全部烧死了。

怎么!奥德上尉喊着跑过来,我们的‘大钢铁兽’肚子里有一窝蛇?千真万确!而且是最危险的几种:响尾蛇、鞭蛇、古拉比蛇、眼镜蛇,都是些毒性最强的蛇种。

就在同时,一条虎皮巨蟒把它的三角脑袋从烟囱最上面的开口探出来,也就是那被汽浪冲开的象鼻头儿。

从管道里活着出来的那些蛇飞快敏捷地钻进了灌木丛中,我们根本来不及把它们打死。

但那条大蟒却无法如此轻便地从铁皮筒中脱身。

因此,奥德上尉赶紧拿起枪,一发子弹便打碎了它的脑袋。

接着,古米爬上大铁兽,爬到象鼻的开口处,在卡鲁特和斯托尔的帮助下总算把这条大蛇拔出来了。

这条大蟒再漂亮不过了,它身着饰有银链的彩衣,蓝绿相间,好像是用一张虎皮剪裁而成的。

足有五米长,一条胳膊那么粗。

真是印度蛇类的绝妙样品,鉴于给它起的名字:虎皮蟒蛇,把它列入马西亚·凡·吉特的动物园里很是合算。

但我得承认,奥德上尉可不认为该把它算做自己的战利品。

处理完这条大蛇,卡鲁特把烟箱重新关上,通风设备运转正常,炉里的火随风势而越烧越旺,锅炉很快便轰轰作响,四十五分钟以后,气压表显示出蒸汽压力已足够。

现在,只需出发了。

两节货车已经挂在了一起,又把钢铁巨兽开过来做车头。

最后看一眼那呈现在南部的绝美景致,看一眼北部那起伏连绵、在天尽头勾出一道花边的雄伟山峦,最后道一声永别——向这以其顶峰俯瞰整个北印度的达瓦拉吉里山,一声汽笛中我们上路了。

下山的路虽然崎岖,但行进顺利。

逢有太陡的山坡,汽式制动器总能牢牢地控制住车轮。

这样,一小时后,火车便到达塔里阿尼的山脚,准备进入平原地带。

钢铁巨兽于是脱离车体,由邦克斯、机械师与司炉驾驶,慢慢地向森林中的一条大路驶去。

两小时后,又听到它的长鸣,只见车头从茂密的丛林中驶出来,后面拖着动物园的六只兽笼。

马西亚·凡·吉物一下车,便再次向莫罗上校再次道谢。

兽笼及其前面那节供他与仆从们居住的车厢都挂到了我们的火车上,组成了一支名副其实共八节车厢的车队。

邦克斯重新发出信号,汽笛照惯例再次长鸣,钢铁巨兽摇晃着威严地踏上了景色壮丽的南下大道。

蒸汽屋与马西亚·凡·吉特满载的兽笼看起来对它来说,不比一辆家具搬运车重多少。

我说供兽商先生,您感觉如何呀?奥德上尉问道。

上尉,我想这头大象要是有了血肉,那就更让人赞叹不已了!马西亚·凡·吉特不无道理地说。

这条路不是原来把我们带回喜马拉雅山脚的那条。

而是通往西南方向的菲利比特,一个距我们的始发站一百五十公里的小城。

旅途很平静,没有什么麻烦或道路不畅,始终是中速前行。

马西亚·凡·吉特天天在蒸汽屋这边吃饭,他极佳的胃口总是给帕拉扎德烹制的饭菜增光添彩。

很快,人员给养便要求往昔的供应者们再做贡献,此外,奥德上尉已完全康复,——机敏地射中大蛇已证实了这一点,——重新拿起了猎枪。

而且,除了全体人员外,还要考虑饲养动物园的客人们。

这任务便落到希喀里头上了。

这些灵巧的印度人,在本身也是高超的枪手的卡拉加尼率领下,始终让野牛和羚羊肉的储备不致枯竭。

这个卡拉加尼的确是个出众的人物。

尽管他言语不多,但莫罗上校因为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始终对他非常友好。

九月十日,火车到达菲利比特,尽管未作停留,还是有一大群印度人跑来观看。

显而易见,虽然马西亚·凡·吉特的野兽们如此引人注目,却仍无法与钢铁巨兽相比。

甚至没有人穿过笼子的栏杆往里看这些动物,所有的赞赏都是朝着这头机械大象去的。

火车继续在南印度半岛的这片狭长平原上前进,在西部的几古里处又途经了巴莱依,——罗西科汉德的主要城市之一。

时而穿过群岛密集的森林,马西亚·凡·吉特便让我们观赏缤纷煊烂的羽毛;时而碾过平原,穿行在带刺的金合欢树丛中,这些树高二到三米,被英国人称作稍等灌木。

成群的野猪,因为喜食树上结的黄色浆果而聚在这里。

打死了几只,但颇为冒险,因为这是些相当凶残而危险的动物。

每一次围猎,奥德上尉与卡拉加尼都要展示出高超猎手独具的冷静和机智。

在菲利比特与埃塔沃火车站之间,火车要渡过恒河上游的一段水域,之后不久,还要泅过它的一条主要支流:卡里那地河。

动物园的所有车辆都被拆卸下去,蒸汽屋变成了漂浮列车,很轻便地便渡过了河面。

马西亚·凡·吉特的车队则不然。

要雇用一艘渡轮,兽笼得一个一个地运过两条河。

尽管这花了一定时间,毕竟还是不太困难地过来了。

供兽商不是第一次做此尝试,他手下的人,在往喜马拉雅边境行军的时候,也已渡过好几条河流了。

简而言之,一路无话,九月十六日一行人到达德里通往阿拉哈巴德的铁路线,离埃塔沃火车站只有百步之遥了。

我们的车队将在那儿分成两部分,并且再不会重逢。

第一部分要继续南下,穿过辽阔的辛迪亚王国领土,最后到达万迪亚斯及孟买英属辖区。

第二部分则要装上火车车厢前往阿拉哈巴德,从那儿再经孟买的铁路到达印度洋的海滨。

我们便停下来,扎好营寨过夜。

次日清晨,供兽商要往东南方向走,而我们则与他的路线成直角,大致是沿东经度南下。

与我们分别的同时,马西亚·凡·吉特也要遣散一部分用不上的仆从。

除了留下两个印民在余下的仅两三天的旅行中照看兽笼以外,他再不需要人手。

孟买港正有二艘开往欧洲的船等着他,到那儿后货物装船将由码头工人来做。

所以,他的几个猎手便恢复了自由,尤其是卡拉加尼。

读者们知道,自从他为莫罗上校和奥德上尉那么效力以后,我们是怎么真正喜欢起这个印度人的。

马西亚·凡·吉特解散了他的手下后,邦克斯觉得看出了卡拉加尼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于是问他愿不愿意陪我们前往孟买。

仔细想了一会儿,卡拉加尼接受了工程师的建议。

莫罗上校对他在这时出来帮忙表示满意。

这样,印度人便将成为蒸汽屋里的一员,凭着对印度半岛这一地面的熟悉,他对我们会很有用。

次日,拔营起寨。

再做停留已然无益。

钢铁巨兽处于加压状态。

邦克斯命令斯托尔做好出发的准备。

只剩下向我们的供兽商朋友告别了。

对我们来讲,这事儿再简单不过了,对他,自然就要戏剧化得多。

对莫罗上校刚刚给予的帮助,马西亚·凡·吉特的溢美之辞必定又是滔滔不绝。

他出色地表演了这最后一幕剧,在分别的场面中表现得无可挑剔。

前臂的肌肉一动,他的右手前旋向内,掌心翻转向地面。

这个手势意思是说,只要一天还活在世上,他就永不会忘记莫罗上校对自己的恩情,即便是感激之情被逐出这个世界,也会在他的心里找到最后一个庇护所的。

然后,做了一个相反的动作,他又把手外旋向后,也就是说把掌心转过来伸向天空。

意思是指即使到了天国,感激之情也不会从他心中消失,其一生的感激都无法报偿他领受的恩情。

莫罗上校得体地敷衍过马西亚·凡·吉特,几分钟后,汉堡与伦敦动物交易公司的供兽商便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了第七章 路经白图瓦截至到九月十八日这天,我们所处的具体位置,从起点、中途休憩点及终点计算距离如下:1.距加尔各答,一千三百公里;2.距喜马拉雅山的疗养站,三百八十公里;3.距孟买辖区,一千六百公里。

若只考虑路程,我们还没走完一半的距离;但是,把蒸汽屋在喜马拉雅山区滞留的七个星期也算在内的话,这次旅行应该花费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

我们是在三月六日离开的加尔各答。

如果路上没什么阻碍,要不了两个月便会到达印度斯坦的西部海岸。

而且,路途将在一定程度上缩短。

因为,避开卷入一八五七年起义的各大城市的决定会让我们的南下路线更为直接。

穿过辛迪亚王国那些风景如画的外省区时,道路两旁景致优美、适于行车,至少在到达中部山区以前,钢铁巨兽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困难。

因此,整个旅行将极为容易而又十分安全地完成。

使它更方便舒适的另一因素,便是蒸汽屋成员中卡拉加尼的加入。

这个印度人对半岛这一地带的情况十分稔熟。

邦克斯这天便能提供证明:吃过午饭,趁莫罗上校与奥德上尉睡午觉的机会,邦克斯询问卡拉加尼以往是以什么身份多次穿过这些省份的。

我参加过班加利众多商队中的一支,卡拉加尼回答说,它们用牛背贩运粮食,供应给政府或个人,作为其中一员,我已在印度中部和北部的土地上南北穿梭二十来次了。

商队还在半岛的这部分地界内活动吗?工程师又问。

当然,先生,卡拉加尼回答,在这个季节,如果我们遇不上一支徒步北上的班加利人旅队,那才令人惊奇呢。

那好,卡拉加尼,邦克斯接着说到,你对这片土地的全面的了解会对我们十分有用。

舍掉王国的各大城市,我们要取道乡村,你就是向导了。

乐意为您效劳,先生,印度人回答说,仍旧是以他一贯的冷淡语气——对此我还没有适应。

然后他又补充说:您愿意让我大概指示一下要走的方向吗?请吧。

说着,邦克斯已把一张标有大黑点的地图摊在桌上,地图勾勒出印度这一地带的轮廓以检验卡拉加尼信息的准确性。

再简单不过了,印度人说:几乎是一条直线把我们从德里铁路领引到孟买铁路,两条铁路线支汇在阿拉哈巴德。

从我们刚刚离开的埃塔沃车站到本代尔肯德边境,只有一条大河要过:朱姆那;从这条线再到万迪亚斯山区有第二条河:白图瓦。

即使是雨季过后两条河涨水泛滥,我想漂浮列车渡河到对岸也不会有困难。

的确不成问题,工程师说,那么,一旦到了迈迪亚斯山区呢?我们得向东南方稍拐一点儿,好选择一个可行的山口。

那儿也没什么能阻挡我们的行程。

我知道一个坡度较缓的通道,即西尔古尔山口,马车常从此地经过。

马能过去的地方,我们的‘钢铁巨兽’过得去吗?我问。

肯定能,邦克斯回答说,但是过了西尔古尔山口后,地面就非常崎岖了。

从博帕尔经过到万迪亚斯山区不行吗?那儿的城市很多,想避开可不容易,而且,当地的印度兵在独立战争中表现得格外引人注意。

卡拉加尼回答道。

我有点儿被卡拉加尼给予1857年叛乱的这个称号——独立战争惊呆了。

但不要忘了这是个印度人,而并非一个英国人在讲话。

而且,看起来卡拉加尼没有参与过这场暴动迹象,或者说,至少他从未说过能让人这种猜想的话。

好吧,邦克斯接着说,我们就从博帕尔城的东边走吧,如果你能肯定塞古尔山口会把我们引上一条不太坎坷的路……这条路我常走,先生而且绕过着普蒂里亚湖以后,再走四十英里就到了孟买至阿拉哈巴德的铁路,靠近朱比勒波尔。

的确如此,邦克斯在地图上循着印度人的指点说道,从这儿往后呢?大路直指西南,即沿着铁路通过孟买。

就这么定了,邦克斯说道。

我看穿过万迪亚斯山脉没什么太大的困难,这条路线挺合适。

卡拉加尼,以前的不算,你现在又帮了我们一次大忙,我们不会忘记的。

卡拉加尼深鞠一躬,便要告退,突然又改变了主意,转身走向工程师。

有事儿要问我吗?邦克斯说。

是的,先生,印度人答道。

恕我冒昧,请问你们为什么一定要绕过本代尔肯德的大城市呢?邦克斯看了看我。

既然没有任何理由向卡拉加尼隐瞒有关爱德华·莫罗阁下的事情,印度人便被告知了上校当前的处境。

卡拉加尼凝神听完工程师的讲述。

然后以一种略带惊诧的语气说:可莫罗上校没必要再惧怕那纳·萨伊布了,至少是在这些省区。

不但是在这些省份,别处也是如此,邦克斯接道。

为什么你说‘在这些省区’呢?因为,尽管纷纷传言‘大头人’曾于几个月前重新出现在孟买地区,却没能查到他的藏身之处,很可能他已经重新越过中—印边境又进入印度半岛了。

这番解释好像说明了这一点:即卡拉加尼还不知道发生在索特布拉山区的事情,不知道头人早在五月份就被皇家军队的士兵杀死在唐第村了。

看来,卡拉加尼,邦克斯于是说到,传遍印度的消息到达喜马拉雅的大森林是有些困难!印度人定定地看着我们,也不回答,好像没有听懂。

是啊,邦克斯接着说,你好像不知道那纳·萨伊布已经死了。

‘头人’死了?卡拉加尼喊了起来。

确凿无疑,邦克斯答道,是政府宣布了他在什么情况下被杀掉的。

被打死了?卡拉加尼摇着脑袋喃喃道。

那纳·萨伊布会在哪儿被打死呢?在索特布拉山区的唐第村。

什么时候?……四个月前,五月二十五日。

工程师回答。

卡拉加尼把两臂叉在胸前,站在那儿一言不发,这一刻我觉得他的眼神很是特别。

我于是问他:你有什么根据可以不相信‘头人’的死讯吗?没有,先生们,我相信你们所说的一切。

卡拉加尼仅以此作答。

过了一会儿,只剩下邦克斯和我两个人时,工程师不无道理地总结说:所有的印度人都这样!印度兵的叛乱首领成了传奇人物了。

只要未曾亲眼见到他被绞死,信徒们就不会相信‘头人’已经身亡。

他就是其中一个,我接下去说,就像那些帝国时代近卫队里的老兵,即使在拿破仑死了二十年以后还坚持说他仍然活着哩!自十五天前蒸汽屋越过恒河上游以后,肥沃的原野和宽阔的大路便呈现在钢铁巨兽面前。

这就是多阿布,处于恒河与朱姆那河会聚在阿拉哈巴德附近之前形成的三角洲上。

公元前二十世纪就已由婆罗门开垦的冲积平原,农民们采用的依旧十分原始的耕作方法,英国工程师设计的大规模疏浚工程,这一带生长得格外繁茂的棉田,村庄旁转动着的轧棉机吱嘎的响声以及操作工人的歌声……这些便是多阿布,——原始宗教的发祥地,留给我的印象。

旅途十分顺利。

可以说一路的景致是随着我们的兴趣而变化。

住宅为了取悦主人们的双眼而不知疲倦地移动。

这不正像邦克斯宣称的那样,是运输艺术进步的终极吗?无论牛车、马车、骡车还是火车车厢,与我们的流动房间相比又算得了什么?九月十九日,蒸汽屋到达扎纳河的左岸。

这条大河在半岛中部将拉加人①的聚居地,即拉加斯坦,从印度人聚居的印度斯坦中划分出来。

①拉加人即印度的贵族。

扎纳河刚进入第一次汛期。

水流更为湍急,但也只会给渡河带来一点小麻烦,却不能阻止我们通行。

邦克斯已做过一些准备工作,但还要找一个较为合适的登陆处。

最后终于找到。

于是,半个小时后蒸汽屋登上了大河对面的堤岸。

对铺设铁轨的列车来讲,过河要建耗资巨大的桥梁,瑟兰伽耳要塞以及德里附近便有一座圆管桥横跨扎纳河。

对我们的钢铁巨兽,对它牵引着的两辆挂车来说,河流则与半岛上最平坦的碎石铺路一样易行。

过了扎纳河,拉加斯坦国的领土上便有了一些工程师原定路线上要避开的城市。

左边是瓜黎约通城,位于萨文里卡河滨,建在玄武巨岩上,有精美绝伦的穆恩吉清真寺、帕勒王宫、奇特的象门、著名的要塞以及佛教建筑——寺院;这是座老城,建在两公里以外的新城布拉什卡正与它激烈竞争。

就是在这儿,——印度的直布罗陀海峡①深处,詹西女王拉妮——那纳·撒伊布的忠实伴侣英勇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息。

我们知道,就是在这儿,在与英国皇家第八轻骑兵团的两支骑兵连的遭遇中,她被莫罗上校亲手杀死,当时上校率团里的一个营参加了战斗。

我们也知道,从这一天起,那纳·撒伊布便酝酿起他无法平息的仇恨。

①直布罗陀海峡位于西班牙,扼地中海出入口。

大西洋之要道,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一直到死也念念不忘复仇!对!最好不要让爱德华·莫罗阁下再到瓜黎约通城门下重温回忆了!过了瓜黎约通以后,我们新路线的西面有安特利城及其广阔的平原,平原上散布着许多山峰,好像是连成群岛的一组小岛。

还有杜提亚城,建城历史还不到五百年,以其雅致的房屋、中央要塞、尖顶变化万端的庙宇、柏辛·迪奥宫殿的废墟以及托普·卡那的军火库而闻名——所有这些构成了王国的首都杜提亚,在本代尔肯德辖区的北部一隅格外突出,现已处于英国控制之下。

与瓜黎约通城一样,安特利与杜提亚也都在一八五七年的反叛运动中遭受了重创。

最后是詹西城,九月二十二日这天我们就在距它不到四十公里处经过。

这个城市是本代尔肯德地区最重要的军事重镇,城里底层贱民中的反抗情绪总是十分高涨。

这个比较现代化的城市主要经营土产细纹布与蓝色棉布的贸易。

城中没有任何古迹先于它十六世纪的建城时间。

然而,参观那座英兵的弹雨未能摧毁其外墙的大本营城堡,瞻仰风景十分秀丽的印度贵族大公墓却是很有趣的。

这里是起义的印度兵在中印度最主要的堡垒。

在这儿,勇猛顽强的拉妮揭竿而起,并使起义迅速扩展到整个本代尔肯德地区。

在这儿,修日·罗斯爵士发动了一次持续六天的,损失掉百分之十五的部下。

也是在这儿,尽管顽强,尽管有一万二千名土锡兵做后盾、二万名士兵支援,唐夏·托比、那纳,萨伊布的哥哥巴劳·洛,最后是拉妮,还是被迫向英军的先进武器屈服!还是在这儿,像马克·雷尔给我们讲述的那样,莫罗上校把自己仅剩的一滴水让给手下的中士,从而救了他一命。

是啊!较之任何一个与这些不幸回忆有瓜葛的城市,詹西最应该从这条上校的挚友们选定的路线上被删除。

第二天,即九月二十三日,一次相遇耽搁了我们几小时,也证实了卡拉加尼此前所做出的一个判断。

当时是上午11点钟,我们已吃过午饭,都坐下来午憩,有的在走廊下边,有的在蒸汽屋的客厅里。

钢铁巨兽正以每小时九~十公里的速度行驶着。

在棉田与粮田中间,一条平坦的大路伸展在它面前,路旁还有高大的树木遮荫。

天空晴朗,但阳光灼烈——应该说,在这条路沿线上修建市政灌溉工程已刻不容缓。

车前一阵微风,扬起白色的粉尘。

然布粉尘已无足轻重了——当我们看到两三英里外,空气中仿佛充满了滚滚沙土时,——即使是一股强劲的西蒙风①也不会在利比克沙漠里掀起更厚的沙雾。

①西蒙风,指非洲和阿拉伯等沙漠的干热风。

我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风很微弱嘛。

邦克斯说道。

卡拉加尼会给我们解释。

莫罗上校回答。

印度人便被叫来,他走上阳台一看大路,马上就说:是一支很大的商队,正在往北走,而且,像我以前告诉过您的那样,邦克斯先生,这很可能是支班加利人的商队。

噢,卡拉加尼,邦克斯说道,你大概能在里面找到几个过去的同伴吧?有可能,先生,印度人答道,因为我在这些游牧部落中生活过很长时间。

那你想离开我们去和他们会合吗?奥德上尉问他。

一点儿也不。

印度人没有搞错。

半小时后,钢铁巨兽尽管强大,也被迫在一堵牛群形成的厚壁高墙前面停止了前进。

但却无需为这次耽搁而惋惜。

因为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景观值得一看。

只见一支大军,最少得由四、五千只雄牛组成,堵住了南面的去路,前后绵延几公里。

正如卡拉加尼刚才所述,这支牛群是属于一个班加利人商队的。

邦克斯对我们说:班加利人是印度斯坦真正的吉普赛人。

他们与其说是‘部落’,不如说是个‘民族’,没有固定住所,夏天睡帐篷,冬天睡草屋。

他们是印度半岛上的搬运工,一八五七年的叛乱中我看到他们也参加了。

交战各方通过一个心照不宣的协定,任由他们的车队穿过暴动波及的各省。

他们的确是全国的食品供养商,不但供应英国皇家军队,也支援本国的起义队伍。

如果一定要在印度拨给他们——这些流浪者一块土地,那可能是拉布塔那,更可能是米沃尔王国。

眼下,既然他们要从我们面前经过,亲爱的莫克雷,我希望你能仔细观察一下这些班加利人。

我们把火车谨慎地停靠在大路的一侧。

钢铁巨兽是无法抵御这么大一批利角动物的,在它们面前,即使是野兽也得退避三舍。

依照邦克斯的嘱咐,我注意地审视着这支长长的队列;但首先,我得承认,蒸气屋这一次可没产生以往的轰动效应。

早已习惯于引起普遍赞叹的钢铁巨兽几乎吸引不了班加利人的注意,他们大概已养成了凡事不惊的习惯。

这些波希米亚种族的男男女女们相貌极其出众;——男人们高大健壮,面容清秀,鹰嘴鼻,卷发,古铜色皮肤,身着长款制服上装,头缠方巾,都配备有长矛、挡箭牌、圆盾和用交叉在胸前的带子背着的长剑;女人们身材颀长匀称,与男人一样面带以氏族为豪的骄傲神情,她们上身穿紧身马甲,下身裹在宽大的裙摆里,从头到脚披着一件雅致的呢织物,佩戴着或是金制,或是象牙,贝壳加工的耳环、项链、手镯和脚镯。

在这些男女老幼身旁,数以千计的壮牛稳健地走着,没有配鞍也没装笼头,背上驮着两只口袋,里面是小麦或其他谷物,脖子上的红色木球随着它们的脚步而晃动,脑袋上的铃铛也一路鸣响。

这便是一个完整的部落,在被称作内克的民选首领的指引下正出发经商,首领在任期内职权不限,由他一个人来指挥商队、决定休息的时间以及安排宿营的。

队伍的最前面走着一头大个儿公牛,步伐十分矫健,披着色泽绚丽的布匹,带着一大串铃铛和贝壳饰品。

我问邦克斯是否知道这漂亮的动物在队伍中担当什么职责。

卡拉加尼会很有把握地告诉我们,工程师回答。

他跑哪儿去了?大家齐呼卡拉加尼,他却不露面。

四处一找,才发现他已不在蒸汽屋上了。

他大概去找某个老友叙旧了,莫罗上校说道,他肯定会在出发前回来的。

这解释合乎情理。

照此说,没必要为印度人暂时的失踪而担心;然而,我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好吧,邦克斯说道,如果我没弄错,这头公牛在班加利人的旅队里应该是他们信奉的神抵化身。

牛往哪里走,队伍便往哪里行。

牛停步不走,人也扎寨休息。

但我想它一定是暗中服从着‘内克’的指令。

总之,这些游民的信仰集中体现在它的身上。

先头队伍过去了两个小时后,我们才开始看到队尾。

我正在后卫队里找寻着卡拉加尼时,他突然出现了,旁边走着一个不属班加利种的印度人。

无疑,这是一个暂时为商队当雇工的本地人,卡拉加尼自己便做过多次。

两个人表情冷漠地交谈着,嘴唇都几乎不动。

他们在讲谁、在谈论什么?很可能是这个徒步旅行的部落刚刚经过的地带吧,——在新向导的带领下,我们一行人也要穿过的地带。

这个落在商队最末的印度土民经过蒸汽屋时停下了一会。

饶有兴趣地看了看这列以人造大象为车头的火车,我觉得他倒是更为注意莫罗上校,但他没和我们说话。

然后,对卡拉加尼做了一个告别手势,他追上队伍,很快消失在尘土飞扬的云蔼里。

卡拉加尼走到我们身边,没等问就径自对莫罗上校说:是我从前的一个伙伴,他在这支商队里效力两个月了。

解释相当简洁。

仅此而已。

卡拉加尼又回到车上自己的位置,蒸汽屋一会便重新上路,路面已印成千上万头牛留下的蹄印。

第二天,即九月二十四日,火车停下来,要在乌尔查东部五六里处,即扎纳河的一条主要支流白图瓦左岸过夜。

关于乌尔查,没什么值得描述或观看的。

它在十七世纪上半叶曾盛极一时,是本代尔肯德国原来的都城所在地。

但蒙古人与马哈拉特人都曾给它以沉重的打击,自此乌尔查再也没能复兴。

现在,这座中印度的大城市已沦为一个只有几百户农民的小镇了。

前面说过我们来到白图瓦河岸边宿营。

更准确地说,火车是在距河左岸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了。

的确,这条大河涨势凶猛,已经漫过了河床,淹没了大面积的岸边高地。

这也许会给我们的通过带来一些困难,但还有待次日证实。

因为夜色已然太浓,邦克斯无法做出估测。

因此,停稳火车后,我们便都回到各自的房间睡下了。

我们从未——除非是特殊情况下——在夜间安排人站岗放哨。

有什么必要呢?谁能把我们的移动房屋搬走吗?不会!谁会偷走我们的大家吗?也不会。

它只需凭借自身的重量就可以自卫了。

至于几个在乡下流窜、以偷粮盗米为业的小毛贼就更不可能对我们发起什么袭击了。

而且,尽管没一个人值班守夜,还有法那和布莱克这两条狗呢,只要一有可疑物接近,它们便会吠叫通知我们。

这天晚上便正是如此。

凌晨两点钟时,狗叫声把我们惊醒。

我马上起身,发现同伴们也都起来了。

出什么事儿了?莫罗上校问。

是狗叫,邦克斯回答,它们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叫。

可能有只豹子在附近的树丛中咳嗽了几声!奥德上尉说道。

咱们下去到林子边转一圈,拿上枪以防万一。

马克·雷尔,卡拉加尼以及古米已经跑到营地的前面,三个人听着,商量着,想弄清黑暗中发生了什么。

我们围拢过去。

咱们不是遇到了两三只到河岸上来喝水的野兽吧?奥德上尉说道。

卡拉加尼不这样想。

马克·雷尔回答说。

依你看是怎么回事?莫罗上校向走过来的印度人问道。

我不知道,莫罗上校,卡拉加尼回答,但这既不是老虎,也不是豹子或豺。

我好像在树底下隐约看见了一大堆模糊的……会知道的!奥德上尉喊道,他总想着还未打到的那第五十只老虎。

等一下,奥德,邦克斯止住他,在本代尔肯德,要提防强盗。

可我们人数多,装备也好!我实在想马上弄明白这事儿!奥德上尉回答。

好吧!邦克斯让了步。

两条狗还在吠叫不止,但却没有显示出那种被凶残野兽逼近时必然会有的狂怒。

邦克斯于是说道:莫罗,你、马克·雷尔和其余的人留在营地。

我和奥德、莫克雷以及卡拉加尼去探明情况。

你也来吗?奥德上尉边喊边向弗克斯招手,要他同行。

法那与布莱克已经窜到前面几棵树的树荫下领路。

跟着它们就行了。

我们刚一走进树林,便听到一串脚步声。

显然,一支大队伍正在我们的营寨周围窥探。

隐约看见几个影子,无声无息的,正穿过树丛往回跑。

两条狗跑着,叫着,在前面几步远的地方转着圈。

谁在那儿?奥德上尉喊。

没有应声。

这些人可能是不想回答,或是听不懂英语。

邦克斯说。

可他们能懂印度语。

我接着说。

卡拉加尼,邦克斯说道,用印度话喊话,告诉他们如果不回答,我们就开枪了。

卡拉加尼于是用中印度地区专门的土语向那些游寇发出了过来的命令。

与第一次一样,还是无人回答。

枪声响了。

迫不及待的奥德上尉已经朝估计的方向放了一枪,打中了一个在树丛间逃窜的黑影。

卡宾枪的巨响过后是一阵骚乱,好像所有的人都四散逃跑了。

这一点,当冲到前面的法那与布莱克平静地跑回来、不再有烦躁不安的表现时,愈发得到了证实。

不管这些人是游民还是偷粮的贼,他们可是逃得太快了!奥德上尉说。

是啊,邦克斯回答,我们可以回‘蒸汽屋’了。

但是为防不测,得派人守夜到天亮。

不大一会,我们已到达营地与留下的伙伴会合在一处。

马克·雷尔,古米及弗克斯被安排轮流守卫营地,我们则回到各自的房间。

一夜平静地过去了。

有理由推测,那些不请自来的客人们看到蒸汽屋戒备森严,已经放弃了再次拜访的意图。

第二天即九月二十五日,趁着出发的准备工作正在进行,莫罗上校、奥德上尉、马克·雷尔、卡拉加尼和我想最后一次绕着森林边缘勘察一下。

夜间在此冒险的那群人没有留下任何迹象。

总之,没有必要为这件事担心了。

我们回来后,邦克斯便采取措施准备渡过白图瓦河。

这条河早已溢出堤岸,污浊的河水涌上了两岸高地,流出很远。

因为水流非常急,钢铁巨兽逆流而上,以防被冲出太远。

工程师首先忙着找寻一处最利于登岸的地点。

架着望远镜,他极力想看到这样的一个地方。

在这个河段,白图瓦的河面绵展约一莫里宽。

因此,这将是漂浮火车迄今为止要走的最长的水路了。

但是,当那些旅行者或商人走到河边,发现自已被这么大的洪水阻断了行程时,他们会怎么办呢?我不由问道,我觉得很难有渡轮抵得住这像快车一样的急流。

答案很简单!奥德上尉说,他们就放弃!不,邦克斯回答,有大象的时候他们就过去了。

什么?会有一些大象能游过这么远的距离?当然。

他们是这么做的;工程师回答。

把所有的行李放到这些……长鼻目动物的背上!奥德上尉插言道,显然是想起了他的朋友马西亚·凡·吉特。

然后赶象人强迫它们走进激流,邦克斯接着说道。

起初,这动物迟疑不前,它后退、嘶鸣;但很快就会下定决心,走入河里,勇敢地游过河去。

得承认,有时候一些大象会被卷走而淹死在激流中;但这种情况很少见,如果指挥它们的向导机智灵活的话。

还好!奥德上尉说,虽然我们没有‘一些’象,但有一只……这只就够了,邦克斯接口道。

它不正像美国人埃文斯一八○四年发明的那个能在水上游、陆上走的水陆两用车吗?大家各自返回车上的岗位,卡鲁特照看锅炉,斯托尔钻进、转塔,邦克斯坐在他旁边充当舵手。

真正涉水过河之前,先要在淹没的岸边高地上前进约五十英尺的距离。

钢铁巨兽轻轻地发动并上路了。

它的大脚已经浸湿,但还没有漂浮起来。

在这种以液体为表面的固体地面上经过可要格外小心。

突然,夜间听到的骚乱声又传过来了。

只见百来个家伙,手脚乱舞,扮着鬼脸,刚刚从树林里跑出来。

见鬼!原来是些猴子!奥德上尉喊着,不由得开怀大笑。

的确如此,这群猴子正排着紧凑的队形朝蒸汽屋走过来。

它们想干什么?马克·雷尔问。

袭击我们,肯定是!奥德回答,他总是作好抵御的准备。

不!没什么可担心的,卡拉加尼观察完这伙猴子说道。

那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马克·雷尔中士第二次问道。

与我们一道过河,仅此而已!印度人回答。

卡拉加尼没有说错。

我们碰到的,既不是毛茸茸的长臂猿,蛮横无礼、让人讨厌,也不是住在贝纳莱斯王宫里受宠的贵族猴家庭成员。

这是些属于朗古尔种的猴子。

在半岛上同类中个儿最大,它们四肢灵活,皮肤黝黑,面部无毛却长有一圈白色的络腮胡子,看来像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律师。

背部的毛呈灰色,腹毛却是白色,翘着尾巴。

猴子们姿势怪异,举止夸张,较马西亚·凡·吉特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我当时所知,这些朗吉尔猴在全印度都是神圣的动物。

传说中,他们是征服了锡兰岛的拉马战士们的后裔。

在昂贝尔,猴群有个宫殿叫泽腊那,他们对来此的游人很友好。

在印度,明文规定严禁捕杀它们,有几个英国军官已因为违背这条法律而送了性命。

这些猴子虽然性情温和、容易驯服,受到袭击时却颇具危险性,如果只是受了伤,路易·鲁斯莱先生的说法便再恰当不过:它们会变得与鬣狗或豹子一样凶残可怕。

但是眼下,既然谈不上要对抗这些朗古尔猴,奥德上尉便把步枪放下了。

那么,果真像卡拉加尼宣称的那样,猴群是因为不敢迎战泛滥的疾流,而想利用我们的漂浮机器渡过白图瓦河吗?这倒有可能,很快就会看到了。

钢铁巨兽已经驶过河岸,并已触到河床。

很快,整列车便与它一起漂游起来。

但因为此处的堤岸有一个拐角,河水流速减慢形成了涡流,所以开始时,蒸汽屋几乎停下不动了。

猴群越走越近,已经蹚进了漫过河岸斜坡的不太深的水里。

没有什么敌意。

然而猛然间,公猴、母猴、老猴、小猴又是蹦又是跳,相互拉起了手,最后,一起窜上这列像是在等待它们的火车。

几秒钟内,钢铁巨兽上面便已聚了十只,每个房子上大约有三十只,总共加起来得一百来只,它们样子快活,亲昵而随便,甚至可以说十分健谈——至少在它们之间,——大概是相互庆祝如此走运便碰到了一艘渡轮,使自己可以继续行程了吧。

钢铁巨兽马上进到河里,转向上游,逆流而上。

有一阵儿,邦克斯害怕火车因驭上这些额外的旅客而超重。

其实没有关系,猴子们十分聪明地分散开来。

有的在车尾,有的在塔上,有的在象脖子处,还有的一直爬到象鼻子尖儿,一点也不害怕鼻子里喷出的蒸汽。

我们的塔形房屋的圆顶上也有一些,或蹲或立,或是以爪子倒立,或是用尾巴倒挂,甚至悬到了阳台的游廊下。

蒸汽屋多亏有设计高超的气箱,才能够保持漂流的路线,也不用担心超载。

奥德上尉与弗克斯兴奋不已,——尤其是那位勤务兵。

他差一点就要把蒸汽屋献给这群怪相迭出、不拘礼节的动物了。

他跟它们说话,和它们握手,用帽子向它们致敬。

他会心甘情愿地把车上的所有糖果发散一空,如果不是被这伙猴子惹火的帕拉扎德先生把糖果收起来的话。

钢铁巨兽一路艰苦跋涉,四只大脚像船桨一样击打着河水。

列车沿斜线向既定的登陆地点漂去。

半小时以后,钢铁巨兽近岸了;但是,还没等它完全着陆,这些四脚小丑们便纷纷跳上河岸,雀跃着跑掉了。

它们本可以说声谢谢嘛!弗克斯对这些过路旅伴的不客气很是不满,大声喊道。

回答他的是一阵哄笑——勤务兵的指责只获得了这点儿共鸣。

第八章 奥德与邦克斯争辩白图瓦河是过来了。

至此我们离埃塔瓦火车站已经有一百公里远。

接下来的四天平安无事,——甚至没有打猎插曲。

因为新迪亚王国的这片土地,野兽数量不多。

看来,在到达孟买辖区之前我是注定打不到第五十只老虎了!奥德上尉懊恼地老是唠叨。

卡拉加尼很熟悉这片荒无人烟的地区,一路机智灵活地带领着我们,这样,到九月二十九日这天,火车已开始从万迪亚斯山系的南坡上爬,要从西尔古尔山口穿过去。

到此为止,我们在本代尔肯德地区的旅行还没有遇到阻碍。

然而事实上,这一地段是印度最可疑的部分之一:犯了官司的人愿意在此藏身;拦路抢劫的盗贼也不少。

仍是在这儿,达夸人更乐于从事其暗杀和偷窃的双重职业。

因此,经过此地时严加防范才算得上谨慎。

本代尔肯德最难走的部分正是蒸汽屋要进入的这片万迪亚斯山区。

路程并不长,——至多100公里,——前方到达从孟买至阿拉哈巴德铁路线上最近的车站朱比勒波尔。

但是,要想穿过新迪亚平原时走得那般迅速与容易可是办不到。

陡峭的山坡,施工粗糙的山道,多石子的地面,突兀的转弯以及某些路段的狭窄,这些不利都使我们的平均速度减慢。

邦克斯估计一天十个小时的行程不会超过十五至二十公里。

此外,不论白天抑或晚上,大家还要密切注意道路两侧与营地周围的情况。

卡拉加尼是第一个建议提高警惕的。

倒不是因为我们人单势薄或武器装备不够精良。

我们这支队伍虽小,却有两间房子和一个转动炮塔——钢铁巨兽扛在背上的真正的小型掩体,——因此套用一个时髦的词语,叫做具备了一定的抵御层面。

那些盗贼达夸人,哪怕是萨格人①——如果在这个野蛮的本代尔肯德地区还留有其党羽的话,——无疑都不敢对我们冒然发起进攻。

但不管怎么说,行事审慎总归不是件坏事,况且对任何可能发生的情况最好都要有所准备。

①旧时印度专门勒死外国人祭神的外国人暗杀团团员。

当天上午就到了西尔古尔山口,火车没费多大力气便开了进去。

有时,爬经险峻一点的隘路,就要加大蒸汽压强;但是钢铁巨兽在斯托尔的操纵下,瞬间即可使出必要的动力,连续跨过了几座立陡的山坡。

至于路线的错误,看起来勿需为此担心。

卡拉加尼谙熟万迪亚斯山区这些蜿蜒的通道,尤其是西尔古尔山口。

所以他从不迟疑,即使在几条道路交叉的路口也毫不犹豫,这些岔道口往往掩在高大的岩石后面,或是深藏在狭长的山谷里,把视野局限在二三百步范围内的茂密的森林里也有不少。

有时印度人会离开我们先往前走,要么是独自一人,要么由邦克斯、我或者任一个同伴陪同,但这不是为了辨识道路,而是查看山道的可行性。

的确,在刚刚结束的湿季里,大量的雨水已经冲毁了路面,冲出了许多深沟,——这是在进入不易后退的山路前必须考虑的因素。

只从旅行本身来看,一切都进展得相当顺利。

雨已完全停歇。

天空蒙有一层轻雾的幔纱,阳光也便筛滤得柔和,没有任何暴雨要袭来的迹象,而在印度半岛中部,大雨的肆虐尤其可怕。

当然,暑热虽已不甚强烈,还是让我们一天中有几个小时比较难捱;但气温毕竟比较适中,即便对我们这些穿得暖暖、关得严严实实的旅行者来说,也还可以忍受。

菜谱上的野味也不匮乏,猎手们总是能就近有所捕获,以满足三餐之需。

只有奥德上尉——大概弗克斯也是如此——对野兽们在塔里阿尼大量繁殖而在此处却不见踪影一事遗憾万分。

然而,既然这个地区缺少给野兽充作必备食物的反刍类动物,他们又怎能期望会遇上狮子、老虎和花豹呢?尽管万迪亚斯山系的动物志中食肉动物不多,我们却有机会得以更好地了解那些印度大象,——我是指野生大象,而此前大家只见过少数几只。

九月三十号这天将近中午时分,火车的前方便出现了这样一对奇妙的动物。

看到我们开近,它们赶紧跑到路边儿,给这支新奇的车队让行,两头象显然给火车吓坏了。

毫无必要地杀死它们,仅仅为了满足狩猎的欲望,又有什么好处呢?连奥德上尉也没起这个念头。

他只是赞赏地观察着这些漂亮的动物,它们无拘无束,在附近偏僻的山谷里从容散步,溪涧、瀑布以及草木便足以维持它们的生存了。

对我们的朋友凡·吉特来讲,这该是个很好的实他讲授动物学的机会!上尉说道。

众所周知,印度尤其是一个多象的国家。

这些厚皮动物——无论遍布在印度半岛各省内还是可以在缅甸、在暹罗国以至所有孟加拉湾东部土地上寻觅到其踪迹的——全部同属一个种族,比非洲象种略为低等。

怎么擒获它们呢?最常用的办法是设置基达,即围有栅栏的一片场地。

例如要捕捉一整群象时,三四百个猎人便在一位扎马达①或土著酋长的专门指引下一步步地把象群逼入基达,将它们关在里面,再利用训练有素的家养象把它们彼此分隔开来,最后绑住它们的后腿,就算是抓到了。

①疑为部落长老或其他有权威的人物。

但是这种既需要时间又需要耗费一定气力的方法,用之于壮年雄象身上便不太奏效。

这些公象确实是更为机灵的动物,可以冲开围猎者的圈子,而且知道如何避免被困在基达里。

因此,要让一些驯服的母象连续几天地跟踪它们。

母象背上驮着各自的驭象人,人都裹在深颜色的盖毯里面,当大象们毫无戒备,平静地只顾享受温暖的阳光时,猎手便冲出来将其擒获,套上锁链拖走,往往大象这时也还没有反应过来。

以前,——我在前文中已经讲过,——捕象是用挖深坑的方法,土坑设在它们的出入路径上,深达15英尺左右;但是在跌落时,大象常常摔伤或是摔死,所以人们已普遍放弃了这种野蛮的做法。

在孟加拉湾与尼泊尔地区,人们还在使用套索捕象。

这是种真正的狩猎,总是伴有惊险刺激的场面。

受过严格训练的大象背上坐有三个人:脖子处是驭象的,要引领它;臀部是戳象的,用木槌或铁钩刺激它;背上的印度人则负责投掷打有圆结的套索。

这样装备好以后,便出发去追野象,穿山越野,有时要跑上几个小时,经常把象背上的人累得疲惫不堪,直至最后,被追的猎物也精疲力竭,沉重倒地,听任猎人的摆布了。

通过各种各样的方法,印度每年都有大量的野象被捉,这可不是桩坏买卖。

一头母象可以卖到7,000法郎,公象则要20,000,如果是纯种的公象,甚至能以50,000法郎的价格出售。

出如此的高价购买的这些动物果真有用吗?答案是肯定的,但要以合理饲养为前提,——它们每十八个小时要吃掉六七百磅的青饲料,也就是说与它们在一段中等的距离内所能运载的货物重量差不多相当,——便可提供多种重要的服务:驮运士兵与军用物资,在多山地带或马匹难以进入的热带丛林中拖曳大炮,代替驾车的牲口为私人做苦役。

这些体形庞大的动物强壮而又温顺,其奇特的服从本能使它们很容易在短期内便被驯化,因此在印度斯坦的各省份,普遍使用大象做畜力,然而,由于它们在驯养状态时不能繁殖,所以需要不断地猎捕野象以满足半岛内外的需要。

人们使用上述的各种方法追踪、围堵、捕捉它们。

尽管这样导致的消费量很大,野象的数目却不见减少;在印度各地都还留有许多。

而且我要说,剩得是太多了,大家马上便可看到证明。

前面说过,那两只大象列在路旁让我们的火车通行;但是,只一会儿它们便重新上路了,就跟在钢铁巨兽后面。

几乎同时,后面又出现几头大象,它们加快脚步,赶上了我们刚刚超过的那一对。

于是,仅一刻钟的功夫,尾随我们的已有十二只之多。

这些长鼻动物打量着蒸汽屋,步步紧跟着它,始终保持在不过五十米的距离。

它们并不像要发动袭击;却也似乎决不愿意放弃对我们的跟踪。

后者对它们来说显得更为容易,因为在万迪亚斯山系的各个斜坡上行进时,钢铁巨兽无法走得太快。

而且,大象行走的速度要比人们想象的快得多,——据在这方面颇为内行的桑德松先生说,它们的时速可达25公里还多。

照此推算,后面的这些家伙要赶上或是超过我们实在是太容易了。

但它们的意图似乎并不在此,——至少目前是这样。

它们想做的,大概只是聚得更多。

果真,它们张开大嘴发出的像召唤一般的叫声总是能得到回应,后来者们随即走上同一条道路。

将近下午一点时,已经有三十头左右的大象拥挤在路上随我们同行了。

整整是一大群。

且没有任何迹象能说明数量不会进一步增加。

尽管象群通常是由30至40头相互间有些亲缘关系的大象组成,但它们一百来只聚在一起的现象也不少见,如若遇到这种情况,旅行者不能不有所担心。

莫罗上校、邦克斯、奥德、中士、卡拉加尼和我都坐到第二节车厢的阳台游廊下面,一道观察车后的动静。

它们的数量还在增长,大概要把分散在本地的所有大象聚齐以后才会停下吧!邦克斯说道。

然而只是在相当有限的距离内,它们才会听得见彼此的叫声啊。

我提出了异议。

不,工程师回答道,大象还可以辨识各自的气味,它们的嗅觉是如此地灵敏,以致家养象在三四英里以外便能知道有野象出现。

真是一场大迁移,莫罗上校也说道。

你们看,车后的这一大群又分成10到12只的若干小群,而这么多小群竟然跑到一处共同参加行动。

邦克斯,我们要走得快一点了。

‘钢铁巨兽’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莫罗,工程师答道。

蒸汽压强已达五个大气压,还拔风了。

之所以慢,是路太难走。

但是干吗着急呢?莫德上尉喊道——始料不及的事情总会让他情绪高涨。

就让它们陪着我们好了,多可爱的动物!这支仪仗队配得上我们的火车!本来荒凉的地方现在可不冷清了,瞧,我们一路被簇拥着,浩浩荡荡,多像出行的印度王公!随它们去吧,邦克斯也接口道,只能这样!而且,我想不出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它们这么做!但你又担心什么呢?奥德上尉问他。

你不知道,一群象往往不如一只落单的象可怕!这些动物多棒!……它们不过是一些绵羊、长鼻子的大个儿绵羊罢了!大家看,奥德已经激动起来了!莫罗上校说道。

我承认,如果这支队伍始终落在后面并保持距离,我们没什么可怕的;但是,万一它们疯狂起来,想要在这条窄路上赶过我们去,恐怕会给蒸汽屋造成不止一处的损坏吧!还有,我补充说,当它们重又围拢到一起,与我们的‘钢铁巨兽’正面相对时,不知它们会怎样对待它!这帮家伙会向它致敬!奥德上尉喊。

它们会像古鲁·森王子的那些大象一样给它敬礼!可那些大象是经过驯化的,马克·雷尔中士不无道理地指出。

那好,奥德上尉仍然强辩,这些大象也能温顺起来,确切一点儿说,它们对‘钢铁巨兽’的惊惧会转变成敬畏!看得出来,我们这位朋友对这头人工大象,这出自一位英国工程师之手的机械产品的典范的热情丝毫未减。

而且,他又补充说,这些长鼻动物,——他的确很偏爱这个词,——这些长鼻动物很是聪明,它们能推理判断,会权衡比较,还可以最后总结经验,几乎显示出类人的智慧!这说法不可靠,邦克斯反驳说。

什么,有争议?奥德大喊起来。

可并不是一定要在印度待过的人才会有此体会啊!难道人类没有把这威严的动物用于一切琐碎的家务劳作?还会有什么两条腿、不长羽毛的仆役能及得上它们?莫克雷,莫非你也不知道最了解这些动物的作家如何评价它们吗?照他们的说法,大象对它挚爱的人体贴入微,它替他们负起重担,为他们采摘水果和鲜花;大象还为社团募捐——旁迪设里附近著名的维勒努尔宝塔里的大象就这样做过;大象可以到集市上为自己购买甘蔗、香蕉或者芒果;在桑德班德大象赶走野兽,保护家畜和主人的房舍;大象能用长鼻从水池里汲水,能领着主人托付给自己的孩子散步,甚至比全英格兰最好的保姆还要细心!大象富人情味儿,知恩图报,因为它们记忆力非凡,并且宁愿忘记受到的不公而记住施于自己的恩惠!啊,朋友们,甚至不能让这些颇具人道的庞然大物,——对,我就是要说‘有人道的’,——踩死一只无害的昆虫!我的一个朋友曾看见有人把一只小虫子放在石头上,然后命令一头驯养的大象去踩死它,——不容忘记的玩笑!可这出色的厚皮动物每次都是抬起腿来跨过石头,无论吆喝还是抽打都无法让它把脚踏在虫子身上!正相反,如果指令它把小虫拿开,它会痛快地用灵活的‘象鼻手’小心翼翼地‘抓住’虫子,然后给它自由!邦克斯,现在你还要说大象不善良、不慷慨、不比其他任何动物,甚至包括猴子和狗更为高尚吗?不该承认印度人赋予大象以几乎与人相当的智慧是很有道理的吗?说到此处,奥德再合适不过地摘下帽子,向稳步跟着我们的可怕的象群致敬,以此来结束他的慷慨陈词。

讲得好极了,奥德上尉!莫罗上校笑着说。

你可真是大象的忠实捍卫者呀!可我说得一点儿没错吧,上校?上尉反问道。

有可能你是对的,邦克斯回答说,但我更相信桑德松的说法,做为捕象人,他在有关大象的问题上是专家。

那你的这位桑德松先生怎么说?上尉喊道,语气很是不屑。

他说大象只不过是一种智力中等的普通动物,我们所见的它们的最惊人之举也只是源于一种奴性,是对驭象者暗中发出的命令的服从。

岂有此理!奥德上尉激动起来。

而且,邦克斯接着说,他还注意到,无论在雕刻或是宗教题材的绘画里,印度人从不把大象做为智慧的象征,他们更愿选择狐狸、乌鸦和猴子!我反对!奥德大喊,同时胳膊上下挥动,跟伸缩的象鼻子似的。

反对可以,上尉,但还得听下去!邦克斯并不让步。

桑德松还说,大象尤为特别之处是有最大限度的服从才能,——这大概会使它们的头盖骨上形成一个漂亮的隆凸吧!他并且指出,大象落入的都是相当‘幼稚’的陷阱,——就是这个词:‘幼稚’——比如说用树枝粗略一盖的深坑。

而且它们不做任何逃走的努力!他注意到,大象被围进的场地是其他野生动物不可能被赶进去的!最后他还证实了一点,即那些曾经被俘而后逃脱的大象再被抓住时用的方法仍很简单,容易得有损于它们的‘理性’!已往的教训甚至没让它们学得谨慎一点儿!可怜的家伙们!看看这位工程师先生把你们贬成了什么!奥德上尉的语气很是滑稽。

最后,我还要补充一个论据以证明我的观点,邦克斯说,因为不够聪明,大象抵制所有的驯化办法,想让它们温顺通常很难,尤其是幼象与母象。

这又是一个与人类相似之处!上尉回答。

男人不是比妇女和儿童更易被操纵吗?上尉,我们俩都是光棍一条,这方面可充不了行家啊!邦克斯说道。

嗯,答得好!总之,邦克斯说,我觉得不能轻信对大象的过高评价,一旦某种诱因激怒它们,对抗这么一群庞然大物几乎是不可能的,希望眼下这些追随我们的家伙会在北面有事耽搁——因为我们在往南行。

你说得格外有理,邦克斯,莫罗上校接口道,尤其是因为它们的数量在你与奥德争辩时已增长到让人担忧的地步了!第九章 一百比一爱德华·莫罗阁下说得没错。

现在,已经有一百五、六十只大象组成的队伍跟在车后。

队列很是拥挤,前几排与蒸汽屋相当接近,不到十米之距,倒是可以仔细地观察它们了。

队首走着的大象是身形最大的一个,尽管从肩膀垂直量起,它也肯定不会超过三米。

但如我所说,印度象的身材要比非洲象小,后者中有的可高达四米。

同样印度象的象牙比其非洲同类的也短之野。

《列子·汤问》云:物之终始,初无极矣。

北宋周,露在外面的弯曲部分一般不会超过1.5米,根部的牙柱宽约40厘米。

虽然在锡兰岛能看到一些大象被拔去象牙,失掉了它们灵活掌握的绝妙武器,但这些米克拉斯,——对它们的专有称呼,——在印度斯坦的本土上却极为少见。

头象的身后紧跟着几只母象,她们才是这支旅队的真正向导。

如果不是有蒸汽屋,她们就会充先锋,而这头雄象则肯定待在后面,与其他同伴在一起。

的确《卡尔·马克思的经济学说》、《卡尔·马克思的历史贡献》、,雄象对引导队伍一窍不通。

他们也全然不照顾小象——不知道什么时候必须停下让象宝宝们休息,不懂得什么样的宿营环境对它们合适。

于是母象便出于道义担负起家庭守卫者的责任,同时也指引大规模的迁移。

眼下,对这支队伍如此行进的原因很难作答:是迫于离开枯竭的草场的需要,还是非得逃避某些剧毒蚊虫的叮咬,抑或是只想跟随我们奇特的车队的想法,使得它们穿越了万迪亚斯的各个山谷?不得而知。

这片地区相当空阔规战争,争取最后胜利的必要途径。

,而大象出了森林,习惯于在白天旅行。

那么,当夜晚降临后,它们会象我们必须做的那样——停下来歇息吗?很快就会知道了。

奥德上尉,我向这位伙伴问道,这支大象后卫队正不断壮大!你还是一点儿也不担心吗?啐!这些动物干吗想冒犯我们?它们可不是老虎,对吧,福克斯?上尉问。

连豹子也不是!勤务兵回答,自然,他总是附和上司的观点的。

然而我却看到卡拉加尼不满地摇了摇头,虽然他对两位猎手心绪的平静不能赞同。

卡拉加尼,你看起来很不放心,也在注意他的邦克斯说道。

不能让火车走得再快一点儿吗?印度人只是问道。

相当困难,工程师说,但我们试试吧。

邦克斯于是离开了车尾的游廊,回到斯托尔负责的转塔里。

很快,钢铁巨兽的喘息声变得急促,火车速度加快了。

然而仍无济于事——道路实在太崎岖。

尽管车速已提高至原来的两倍,情况还是没有丝毫的改变。

因为象群也会加快脚步。

事实上它们果真这样做了,蒸汽屋与象群的距离没有缩短。

又过去了几个小时,我们的处境依然。

吃过晚饭,大家又回到第二节车厢的游廊坐下。

这时,后面的道路呈现为一条至少两英里长的直线,因此视野不再受转弯的局限了。

看到一个小时内大象的数目又有所增长,我们是多么焦虑不安啊!已经不少于一百只了。

大象们依道路的宽窄而两只或三只并排在一起,静默地走着,可以说步调都很一致,有的高扬着象鼻,有的龇露着象牙。

整个象群就象是海底巨大的涌浪激起的细碎波涛。

虽不至于汹涌澎湃,但是如果袭来一阵风暴,激奋起这支流动大军,我们将处于何等的风险之中!黑夜渐渐降临,——将是一个既无月华也无星光的夜晚。

因为有一层薄雾笼罩了天际。

邦克斯已经说过,若是夜色太浓,就不能执意再走这段相当难行的山路,而一定要停车。

只要出现有山谷较大的出口或是较宽的峡谷纵深处,可以让这支危险的队伍从火车侧面经过,继续其向南的迁移,工程师就会决定停止前进。

但是象群会这么做吗?它会不会就在我们宿营的地方也驻足休息?这个问题相当关键。

而且,随着夜幕的降临,看得出来大象们表现出某种恐惧,白天时可丝毫没看到这种迹象。

从它们庞大的身躯里发出一种有力然而沉闷的低吼。

而这令人不安的嘈杂之后,又有另一种奇怪的声响。

这是什么声音?莫罗上校问。

是大象遇到敌人时发出的声音!卡拉加尼回答。

那就是我们了,被它们看做敌人的,只能是我们了?邦克斯问。

恐怕是!印度人说。

这种声音像是远处的雷鸣。

让人想起演出时在后台通过摩擦挂铁而造出的响声。

大象们用长鼻子尖儿蹭磨地面,喷出经深呼吸而积聚起来的粗气。

像雷鸣一般扣人心弦而又深长的噪音便是由此产生的。

已是晚上九点钟了。

我们正置身于一个近似圆形的小平地上,方圆半英里左右,紧邻一条通往普蒂里亚湖的大路,卡拉加尼原本计划在湖边宿营,但因为还有十五公里的路程,天黑之前是别想到达了。

邦克斯只好发出停车信号。

钢铁巨兽于是停下了,但我们没有卸车,甚至连炉里的火也没熄。

斯托尔奉命坚守岗位,火车处于随时即可启动状态。

的确,需要应付每一种紧急情况。

莫罗上校回自己的小房间了。

邦克斯和奥德上尉则不想去睡,我更愿和他们待在一起。

车上的工作人员也都撑着没有休息。

但是,如果群象果真发起昏来进攻钢铁巨兽,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守夜之初,营地周围仍不断有细微的响动,显然,那些身形巨大的动物也陆续到达了这处小平原,它们会穿过去,继续其南行的旅途吗?毕竟,这是一种可能。

邦克斯说道。

而且可能性极大。

奥德上尉又马上补充一句,他的乐观主义倒是屡试不爽。

11点钟左右,骚动声越来越小,又过了10分钟,外面便寂静无音了。

夜晚于是显得极为静谧。

任何异常的风吹草动也会送进我们的耳朵。

然而除了钢铁巨兽黑暗中沉闷的蒸汽隆隆声以外,什么也听不到。

除了它的钢制长鼻中偶尔喷出的火星以外,什么也看不到。

怎么样,我说得对吧?这些正直的大象,已经走了。

奥德上尉说道。

一路顺风!我接口道。

走了?邦克斯一边摇头一边反问。

咱们来验证一下!然后他高声对机械师吩咐道:斯托尔,打开火车头灯。

马上就好,邦克斯先生!20秒钟后,钢铁巨兽的双目放射出两道光束,并自动地投向地平面上的每一方向。

大象们全在那儿呢,围着蒸汽屋卧成了个大圆圈儿,一动也不动,好像已经睡着,也许是正在入睡吧。

灯光杂乱地照亮了它们深暗色的庞大身躯,似是赋予了它们一种超自然的活力。

由于视觉幻象,那些被强烈的灯光照到的大象体积显得格外巨大,简直可以与钢铁巨兽的身形媲美了。

受到强光刺激,这些大象猛地立起身来,好像被带火的刺棒击中了一样。

它们象鼻前伸,竖起长牙,差点儿就要朝火车扑过来。

巨大的颚骨中还发出沙哑的吼声。

很快,这骤然的暴怒便传染给了所有的大象,我们四周响起了一种震耳欲聋的合音,好像是一百只军号同时吹响。

把灯关上!邦克斯喊。

电流马上被切断,吵闹声也几乎瞬间便停止了。

它们都在,围成了一圈休息呢,而且天亮时它们还会在。

工程师说道。

嗯!奥德轻叹一声,我感到他的自信多少有点作动摇了。

怎么办呢?大家征询卡拉加尼的意见,他丝毫不掩饰心中的忧虑。

要是趁着夜色昏暗悄悄逃离此地呢?几乎没有可能。

而且这样做又有何裨益呢?象群肯定会尾随我们,道路也会比白天更难行。

于是我们商定凌晨再动身。

届时将尽最大可能,谨慎迅速地拔寨出发,不能惊动这支可怕的护卫队。

万一这些家伙仍顽固地跟着我们呢?我问。

我们要尽量开到一处‘蒸汽屋’可以避开象群袭击的地方。

邦克斯回答。

出万迪亚斯山之前会找到这样的地方吗?奥德上尉又问。

倒是有一个。

印度人回答。

在哪儿?邦克斯问。

普蒂里亚湖。

有多远?大约九英里。

但是大象会游泳,邦克斯说道,而且,水性也许比任何其他的四脚动物都要好!我见过一些大象能在水面上漂浮半天多的时间!这岂不是让人担心它们会在普蒂里亚湖上继续追赶我们,‘蒸汽屋’的处境因而更为险恶吗?除此之外,我看别无他法可以躲避它们的袭击!印度人说道。

那就试试吧!工程师回答。

这的确是唯一的办法。

也许,大象们在这种情况下不敢下水冒险;也许,我们会在速度上胜过它们。

于是大家焦急地等待拂晓。

天很快亮了,但是,尽管这一夜再没出现异常的迹象,黎明时却没有一只大象走开,蒸汽屋仍处于四面包围之中。

突然休息处起了一阵巨大的骚动,大象们好象是受了某个口令的操纵。

它们摇动象鼻,在地面上蹭磨象牙,汲水喷洒清洗全身,再在这丰茂的牧场上各处吃几把青草,最后,重新围拢了蒸汽屋,靠近得可以从窗口扔出标枪刺中它们。

但邦克斯明确叮嘱我们绝不要触犯象群。

谨防给一场突袭以任何借口。

有几只大象益发靠紧我们的钢铁巨兽了。

它们显然是想看看这个岿然不动的大家伙是什么。

会把它视为自己的同类吗?会怀疑它身上有一种强大无比的力量吧?昨天,它们没有机会看到它工作时的样子,因为前几排大象总是与火车保持一定的距离。

可是,当听见汽笛的长鸣,看到钢铁巨兽从长鼻里喷出气流并迈动其巨大而有关节的脚掌上路,拉起身后的两节轮动大车时,它们会有何反应呢?莫罗上校、奥德上尉、卡拉加尼和我在火车前部,马克·雷尔中士及其同伴则呆在车尾。

卡鲁特站在锅炉的炉膛前面继续往里填塞燃料,尽管蒸汽已然达到了五个大气压强。

邦克斯紧挨斯托尔坐在指挥塔里,一只手按着启动器。

出发的时刻到了。

邦克斯一声令下,机械师便扳动操纵手柄,只听见汽笛长鸣。

大象们都竖起了耳朵,然后,它们稍微退后一点儿,让出几步的距离。

汽缸已经注满清水,象鼻中射出一股气流,机器的齿轮全部转动起来,并激活了钢铁巨兽的四只脚,整个火车都晃动了。

如果我说挤在前面的大象最初的反应是惊诧万分的话,相信伙伴们没有一个会提出异议。

它们分开,又让出一条更宽的通道,看上去足以让蒸汽屋以马匹小跑的速度驶过了。

然而,这群长鼻动物,——奥德上尉的措词,——蓦地向前、向后移动起来。

前面的各支小队充当车队的先锋,后面的仍跟着我们的火车。

似乎全都横下心来决不放弃。

同时,在这段较宽的道路两侧,还有一些大象陪伴在我们左右,好像是守候在贵妇乘坐的马车旁的骑士。

它们雌雄混杂,身形大小不一,年龄也参差不齐:有二十五岁的壮年象,有十六岁的中年象,有上百岁的暮年老象,还有紧贴着母象、用嘴唇——不是象人们有时认为的那样用鼻子——衔住妈妈的乳房,一边吃奶一边走路的象宝宝。

整支队伍井然有序,从容不迫地依着钢铁巨兽的速度而调整自己的步伐。

它们若是这样把我们一直护送到湖边,我还能同意……莫罗上校说到。

是啊……但如果路变得更窄,情况会怎么样呢?卡拉加尼接口道。

危险就在这里。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平安无事,我们已行程十二公里,而从营地算起至普蒂里亚湖约有十五公里。

仅有两三次,几只大象横在山道中央,似是想把路堵住;但是钢铁巨兽尖利的长牙直指前方,朝它们猛开过去,呼出的蒸汽直喷到它们的脸上,这些大象便慌忙散开给它放行了。

到上午10点钟时,只剩下四五公里便可到达普蒂里亚湖了。

至少在那儿,——希望如此,——我们将相对安全一些。

在抵达湖泊之前,如果这支庞大的队伍不会显露出更大的敌意,邦克斯便计划从普帝里亚湖东侧经过而不做停留,以便次日走出万迪亚斯山区。

之后再到朱比勒波尔车站就只是几个小时的问题了。

在此我还要说明:这一地带不仅很是偏僻,而且相当荒凉。

没有一个村庄,没有一处牧场,——草木不丰导致的结果,也没有一个商队甚至一个旅行者。

从我们进入本代尔肯德这片多山的地区后,就没遇到过一个活人。

近11点钟时,蒸汽屋选取的这条夹在两道高耸山梁间的谷地开始收缩。

正如卡拉加尼所料,道路在通到普湖之前重又变窄了。

本来就颇为严峻的形势只会更加恶化。

当然,如果大象只是在车前或是车后列队行进,困难不会有所增加。

但那些在火车旁侧走着的大象不可能再保持原来的队形。

它们要么把我们的车挤到的岩壁上撞碎,要么会掉进路边随处可见的深渊中。

因此出于本能,它们肯定跑向队首或队尾,结果势必造成火车既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

情况复杂了。

莫罗上校说。

是啊,现在,我们必须冲入象群。

邦克斯回答。

好,冲啊,咱们往前冲!奥德高喊。

哼!巨兽的钢制象牙可比这些蠢东西的骨制象牙强多了!长鼻动物对灵活善变的上尉来说,又是一些蠢东西了。

那是自然,马克·雷尔中士附和了一句奥德,又说:但我们是一比一百!不管怎样,前进!邦克斯喊道,否则象群就全超过去了!钢铁巨兽接连喷出几股气流,行进得更快。

结果走在前面的一只大象,臀部被它的长牙刺中了。

那动物痛得一声大吼,整个象群也愤怒地骚动起来。

一场后果尚无法估测的战斗已迫在眉睫。

我们已经拿起武器:步枪上满锥形弹,卡宾枪填实爆破弹,左轮手枪也都荷满子弹。

总之做好了打退每一次进攻的准备。

一只体形巨大、样貌凶残的雄象首先挑衅,它把长牙固定不动,两只后腿有力地支撑住地面,这样转过身来面向钢铁巨兽。

是个‘居内士’。

卡拉加尼喊道。

罢!只有一个象牙!奥德上尉轻蔑地耸了耸肩。

这才更厉害!印度人接道。

卡拉加尼对这头大象的称呼是猎人们专来指只有一根象牙的雄象的。

它们格外受到印度人的敬重,尤其是右边象牙缺失的大象。

眼下的这只便是如此,正象卡拉加尼所说,也和它的同类一样可怕至极。

居内士的举动我们看得一清二楚:先是发出一声长鸣,然后卷起从不用来战斗的象鼻,凶猛地朝我们的钢铁巨兽扑来。

它的獠牙自然触到了火车腹部的铁皮,并一点点地扎了进去。

但是,最后撞到内部设备又厚又硬的铁甲,便立时折断了。

整个火车都因此摇晃起来。

但同时,积聚起来的动力仍然推动它向前,顶着这只徒劳抵抗的独牙雄象一直向前。

雄象的呼救却也被同伴们听到并理解了。

只见象群的前半部分突然停下,筑成一道无法逾越的肉墙。

而蒸汽屋后面的群象则继续前进,猛烈地挤撞火车尾部的游廊。

就在同时,几只走在旁侧的大象也扬起长鼻勾住车厢的各个支柱猛力地摇晃。

如何抵御这样一股意在摧毁一切的力量?不能停车,但必须反击。

不可能再犹豫了。

我们把步枪、卡宾枪对准来犯的敌人。

别让一发子弹射空!奥德上尉喊到。

朋友们,瞄准它们的鼻根或是眼睛下面的凹坑开火,这是最有效的打法。

奥德身体力行。

几声枪响过后,便听见大象痛苦的哀鸣。

火车后面及侧面共有三四头正被击中了致命之处,轰然倒地而死,——再好不过了,因为尸体不会把道路堵塞。

此外,前面的大象也稍微退后了一点儿,火车得以继续前进。

重新装弹,等待射击!奥德又高声发布命令。

如果他言下之意是指等待整个象群可能发动的总攻,那么这场等待倒是为时不长。

而且,其进攻态势之猛让我们一度认为要惨败了。

愤怒而沙哑的吼叫汇成一场合声蓦地爆发出来。

好像出自那些印度人经过特殊方法而激起其叫作穆斯——暴怒的战象之口。

简直恐怖极了,即使是最勇猛的驭象者,尽管他们在吉高瓦尔受过培训,专门对付这些可怕的动物,现在面对着蒸汽屋的进犯者也一定会却步。

前进!邦克斯高喊。

开火!奥德大叫。

于是,伴随着火车更为急促的喘息,听到的是不绝于耳的响亮枪声。

然而,在这种混乱的场面中,像上尉指令的那样瞄准后射击很难做到。

虽然每发子弹都打中了象身,却无法致它们于死地。

负伤的大象反而怒火更旺,迎着我们的火力,它们回以长牙的冲撞,蒸汽屋的多处板壁都被刺穿。

卡宾枪向火车前后持续发射的呼啸声以及射入大象身躯里的子弹的炸响声中,又加入了被人力拔风加热的火车蒸汽的嘘嘘声。

气压仍不断增强。

钢铁巨兽乘势冲入象群,劈开一条道路,把大象全都迫后。

它的长牙撕开面前的肉堆,而灵活的长鼻又像一根绝好的大棒上下舞动,给这些拦路的家伙以双倍的重创。

道路很窄。

车轮有几次在地面上打滑,但锯齿状的轮缘总能又重新扒住,我们终于到达了湖边。

乌拉!奥德像一个置身激烈混战的士兵般高喊。

乌拉!乌拉!我们也随着他欢呼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象鼻突然猛扑车前的游廊。

瞬间,我看到莫罗上校已被这活套索攫住,马上便要卷入象蹄之下。

——他肯定就这样遇难了,如果不是卡拉加尼冲过来,咔嚓一斧头斩断了象鼻的话。

显然,在参加集体防御的同时,这印度人丝毫没有放松对爱德华·莫罗先生的注意。

从他为上校誓死效忠的行为来看,似乎卡拉加尼认为:上校才是我们中间首要的保护对象。

呵!我们的钢铁巨兽的体内蕴含着怎样的能量啊!它威武自信地冲进敌阵,像楔子一样,穿透力简直巨大无比!而且,由于后面的大象用头推顶着我们,火车更是勇往直前,连晃都不晃一下,比我们预料的开得还要快。

突然,在这片鼎沸声中,我们又听到一种响动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是第二节车厢被几只大象挤碎在了路边的岩石上。

过来!快到我们这边来!邦克斯冲着在蒸汽屋后部作战的同伴们大喊。

古米中士及弗克斯迅速从第二节车厢撤回来了。

帕拉扎德呢?奥德上尉问。

他不愿放弃厨房。

弗克斯回答。

绑他走!强行撤离!我们的厨师长无疑认为放弃交托给自己的岗位是一种耻辱。

想要挣脱古米强健的臂膀,等于是妄图从一把大剪刀的两个钳口中挣开,帕拉扎德先生于是被夹起来放到了餐厅。

人都齐了吗?邦克斯喊。

是的,先生。

古米回答。

把车辕砍断!要扔掉半个火车?……奥德上尉惊呼。

必须如此!邦克斯回答。

车辕被截断了,两车之间的小木桥也被几斧子劈碎,我们的第二节车厢落在了后面。

干得正是时候:车厢转眼便被摇晃,举高,然后猛地掀翻,群象扑过去一阵疯狂的踩踏,车厢全毁了,只剩下一堆丑陋不堪的废铁,遮断了后面的山路。

哼!奥德上尉的口气让我们发笑,如果情况允许,谁说这些家伙会连一只小虫子也不愿踩死!此时,如果发狂的群象像对待第二节车厢那样对付第一节,等待我们的命运便容不得任何幻想了。

再把火烧旺些,卡鲁特。

工程师命令道。

还有半公里,再做最后一次努力,普蒂里亚湖可能就到了。

我们强大的钢铁巨兽在斯托尔的操纵下,把马力开到最大,绝不辜负主人寄予自己的这最后一搏的期望。

它把象身构成的壁垒冲出一个缺口,——被冲倒的那些大象后臀撅着,酷似萨尔瓦多·罗沙描绘战争场面的画卷中那些仰倒的战马膘肥的屁股。

我们的坐骑不满足于只用长牙去戳刺,它还把滚烫的蒸汽作为利剑掷向敌人,正像以前对付勒古的进山朝拜者们一样,它喷出沸水似的皮鞭,抽打着周围的大家!……它真是太了不起了!湖水终于在道路的最后一个转弯处出现。

如果还能坚持10分钟的话,我们的火车就能开到那儿而相对安全了。

大象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倒是证实了奥德上尉认为它们聪明的原有观点。

它们想作最后一次尝试,把我们的车厢掀翻。

但我们的火器重又打响。

子弹象雨霰一样飞向车前的象群。

只有五六只大象还拦住去向,大部分则已中弹倒下,车轮在鲜血浸红的地面上驶过,发出刺耳的声音。

距湖只剩一百步,然而还要把构成最后一道防线的几只大象击退。

继续!继续!邦克斯对机械师大喊。

钢铁巨兽喘着粗气,好像身体里关有一个缫丝机械厂。

蒸汽在八个大气压强的压力下不断喷射出来。

再往里填充燃料,哪怕是一点点,也会让铁壁已然颤栗的锅炉爆炸。

幸亏不必如此。

因为巨兽现在已是力大无比。

在活塞的推动下,它简直在跳跃着前进。

火车余下的部分紧跟着它,一路碾过遍地的大象尸体,也因而冒着被绊倒的危险——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故,蒸汽屋的全体人员就都性命难保了。

灾难没有降临,我们终于抵达河岸,很快,火车便漂浮在平静的水面上。

感谢上帝!莫罗上校情不自禁。

有两三只大象被怒火烧昏了头,也冲进湖里,妄想走水路赶上它们在坚实的地面上未能消灭的这些仇敌。

然而巨兽已四脚并用。

火车渐渐远离了堤岸,随后,几发准确无误的子弹使我们最终摆脱了这些海怪,当时它们的长鼻差一点儿就要抽到后面的游廊。

喂,上尉,邦克斯喊道,你对印度象的‘温柔’是怎么看的?哼!上尉啐道,毕竟比不上野兽!如果是三十只老虎而不是这百来头蠢象拦路,我们中若还能有一个活着回去描述这次历险,那就撤了我的军衔。

第十章 普蒂里亚湖蒸汽屋暂时作为避难所的普蒂里亚湖位于迪莫城东部大约四十公里处。

该城是因它而得名的英属省份迪莫的首府,正处于蓬勃发展中。

城中有十二万居民以及一小支卫戍部队,控制着本代尔肯德这段危险的地带。

然而在城墙之外,尤其是东部以普蒂里亚湖为中心的万迪亚斯山系最为蛮荒的地区,它的影响就很难感受到了。

不管怎样,还有什么遭遇能比我们刚刚死里逃生的与大象的这次激战更坏呢?话说回来,我们的境况还是相当堪忧,因为绝大部分物资储备已经丢失——组成蒸汽屋车队的一辆大车被卸掉了。

套用航海用语的一个词汇,现在已毫无办法让它脱浅①:先是被掀翻在地,接着撞倒岩石上粉身碎骨,最后又不可避免地被群象一阵乱踩杂踏,它只会剩下一堆碎铁了。

①此指重新补给、恢复装备。

然而,在为全体旅客充作卧室之外,这节车厢还包括厨房和办公室,尤其有一间食品和弹药的贮藏室。

现在,我们手中只剩下一打左右的子弹了,不过,很可能在到达朱比勒波尔之前不会有使用火器的必要了。

食品则是另外一个问题,解决起来更为棘手。

的确,粮食一丁点儿也没剩下。

就算是次日傍晚我们可以到达七十公里之外的火车站,那也意味着要整整24小时吃不上饭。

然而,又能接受事实!这种情况下,我们中间最为难过的人,自然是帕拉扎德先生。

权力的丧失,工作间的损毁以及食品的四散都让他心痛不已。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绝望,根本不为刚刚奇迹般逃脱了危险而庆幸,却对自己当前的处境表现得懊恼万分。

因此,当大家齐聚于客厅,准备讨论眼下该采取什么应对措施时,一贯举止庄重的帕拉扎德先生便出现在门口,声称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谈。

帕拉扎德先生请讲,莫罗上校一边让他进来一边说道。

先生们,我们的黑肤厨师长严肃地说,你们不是不知道,‘蒸汽屋’第二间房里满载的所有物资在这场灾难已经损失殆尽!而且,即使现在还剩下一点儿食物,也会因没有厨房,而做不成一顿哪怕相当简单的饭菜了。

我们都知道,帕拉扎德先生,莫罗上校回答道。

情况的确让人遗憾,但大家会尽最大努力坚持,如果需要挨饿,我们也能挺住。

先生们,实际上看到那些进攻我们的大象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你们的枪下死去更让人遗憾……厨师长又说。

好漂亮的句子!帕拉扎德先生!虽然只上过几次课,但你已经能和我们的朋友马西亚·凡·吉特一样高雅地表述出自己的思想了。

奥德上尉赞道。

帕拉扎德微鞠一躬——他把这恭维太当真了,然后,叹了口气他又继续道:先生们,我从中看到一个可以让我充分展示才能的绝好机会。

要知道大象的肉——不管你们怎样想——并不是处处都很肥嫩的,有几部分无疑又硬又坚;但造物主好像有意在这巨大的肉身上留下两处肉质一流的地方,甚至有资格摆上印度总督的餐桌……我指的是这种动物的舌头,如果按照一种只有我才掌握的秘方,加以烹制,肯定是美味极了,此外,这种‘厚皮动物’的四只脚掌也……‘厚皮动物’?……措词恰当,尽管‘长鼻类’听起来更优雅,奥德上尉品评道,还做了个手势表示赞同。

……脚掌可以用来做成一种上好的名汤,我便是‘蒸汽屋’上谙熟这种烹饪艺术的代表。

帕拉扎德先生继续说道。

您让我们垂涎欲滴了,帕拉扎德先生,邦克斯说。

然而不幸又万幸的是,大象没有在湖上追赶我们,恐怕我们得放弃——至少在短时间内——对这种肉味美而性情凶的动物的‘脚掌汤’以及‘舌炖肉’的企盼了。

不可能再掉头回到陆上,弄一点儿象肉来吗?厨师长问道。

不可能,帕拉扎德先生。

尽管您的计划相当完美,我们也不能冒这个风险。

好吧,先生们,那就请接受我对这次不幸历险的最深切的遗憾之情。

您的心意我们领了,帕拉扎尔德先生,莫罗上校说道,请您尽管放心。

至于一日三餐,在到达朱比勒波尔之前您不必为此担心。

那我就告退了,帕拉扎尔德躬身说道,丝毫不失他固有的矜持。

如果不是还有其他烦恼,我们真会对厨师长的故作姿态纵声大笑了。

的确,在原本的困难之外又出现一个棘手的情况。

邦克斯此时告诉我们:最让人懊恼的,既不是食品的匮乏也不是弹药的短缺,而是燃料的不足。

这倒毫不奇怪,因为48小时以来就没有可能补充巨兽必须食用的木材。

我们赶到湖边时备用燃料已消耗殆尽。

设若再有一小时的行程,便绝无可能到达,蒸汽屋的第一节车厢也必遭到与第二节相同的下场。

现在,我们再没东西可烧了,压强不断下降,已经降至两个大气压,毫无办法使它重新升高!邦克斯补充说。

情况真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吗,邦克斯?莫罗上校问。

如果只是回到距我们不远的那侧湖岸还可以办到。

邦克斯回答说。

行驶一刻钟就足够了。

但是象群肯定还呆在那儿,这样回去太莽撞了。

不,正相反,必须穿过普蒂里亚湖,在它的南岸找到一个停泊之处。

此处湖面有多宽?莫罗又问。

据卡拉加尼估测,大约跨七至八英里。

然而就我们的条件来说,穿过去得用上几个小时。

我还得再次提醒您:要不了40分钟,机器就将停止运转了。

好吧,爱德华·莫罗说道,咱们就在湖上平静地过一晚。

这儿很安全嘛。

明天再谈其他。

只能如此了。

而且,我们也太需要休息一下。

在上一个宿营地,蒸汽屋被大象团团包围,没有一个人能睡得着,那一晚可是个彻头彻尾的白色之夜①。

①意指不眠之夜,此处只按字面翻译,因为需与后面的黑色之夜相对。

但如果说那一宿是白色的话,今晚则该是黑色的了,而且比实际还要黑②。

②参见下文可知,浓雾将夜色重化。

的确,将近晚上七点钟时,一层轻薄的白雾渐渐在湖面上浮起。

不由想起前一晚,也曾看到高空中有浓雾弥漫。

地域的不同使雾起的情况也有所差异。

在昨夜大象的宿营地周围,水汽悬浮在距地面几百英尺的空中,而普蒂里亚湖上由于兼有湖水的蒸发,情形便不同。

这里相当炎热的白天过后,高空气层与低空气层便交融在一起,整个湖面很快消失在雾气中,起初还不很浓,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加厚。

正如邦克斯所说,这是个必须重视的复杂问题。

同样如他所料,将近七点半时,钢铁巨兽发出最后几声长鸣,活塞运动速度开始减慢,四只有关节的脚掌也不再蹬水,压强已少于一个大气压。

燃料全部用完,却又无法重新搞到。

于是,钢铁巨兽与身后唯一的一节车厢静静地浮在水面上,不再移动了。

鉴于这种情况,四周又是大雾迷漫,要想切实地改善我们的处境将很困难。

不过,在机器保持运作的那一段很短的时间内,我们为了在普湖东南岸找到停靠之处,一直是朝着东南方向开进的。

由于普蒂里亚湖呈狭长的椭圆形状,因此蒸汽屋可能离其中的一侧湖岸不会太远了。

当然,折磨了大家约一个小时的象吼声这时已消失在远方,终于听不见了。

我们于是商量此后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

邦克斯让人叫来卡拉加尼,他很重视向后者征询意见。

印度人马上来了,大家让他谈谈自己的看法。

当时我们正聚在饭厅里,这个厅两边没有窗子,只是通过头顶的天窗透进阳光。

因此,里面的灯光便不会漏出。

这种戒备终归有其好处,因为蒸汽屋当前的处境最好不要被那些湖边游窜的匪徒们知道。

面对大伙给他提出的问题,卡拉加尼——至少我觉得是如此,——最初显得很犹豫,而迟迟不答。

事关确定我们漂浮的火车在普蒂里亚湖面上目前所处的位置,回答起来的确很不容易。

也许,一阵西北来的微风已经作用于蒸汽屋的航向?也许,一股潜流正把我们向湖的最南部推去?喂,卡拉加尼,你果真知道普蒂里亚湖面积有多大吗?邦克斯坚持追问道。

当然啰,先生,印度人回答,但是在这迷雾之中,很难……你能大概地估算出现在离我们最近的湖岸有多远吗?可以,印度人想了一会儿说,应该不会超过1.5英里。

是距东岸吗?邦克斯问。

是。

这样算来,我们上岸以后离朱比勒波尔站比离迪莫城更近了?正是。

那么在朱比勒波尔更适于补给物资了,邦克斯说道。

可天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怎么样才能抵岸!也许要一天、两天的时间,而我们一点儿食物也没有了。

但是,卡拉加尼插口道,我们,或者,至少是我们中的某一个不能冒险试一试今晚先行到岸吗?怎么过去呢?游泳。

一英里半的路程,又是在这浓雾之中!会有生命危险的……邦克斯说道。

这决不该成为放弃尝试的理由,印度人回答。

不知怎的,我总是觉得卡拉加尼的声音缺少了他以往的爽直。

你能试着游过湖去吗?一直认真观察着印度人神色的莫罗上校问他。

能,上校,而且我有理由相信自己会成功。

好啊,朋友,你真帮了我们的大忙!邦克斯赞叹地说。

到了陆地上以后,你会很容易找到朱比勒波尔车站,并从那儿带来我们急需的援助的。

我准备出发了!卡拉加尼简短的回答。

我本想莫罗上校会向这位自告奋勇的向导致谢——他担负的毕竟是一项十分危险的任务;然而,上校更为仔细地注视过印度人之后,却大声呼唤古米。

古米立刻来到。

古米,你的水性很好吗?爱德华·莫罗阁下问道。

是的,上校。

今晚,在这平静的湖面,游上1.5英里的路程不会有困难吧?一英里还是两英里都不在话下。

好,上校接着说,卡拉加尼主动要求游到离朱比勒波尔车站最近的东岸去。

可是,无论是在普蒂里亚湖上还是在本代尔肯德地区,两个机智勇敢的人互相扶持,成功的机会都更大一些。

——你愿意陪卡拉加尼去吗?遵命,上校。

古米回答。

我不需要任何人帮忙,卡拉加尼说道,但如果莫罗上校坚持如此的话,我很愿意有古米做伴。

那就出发吧,朋友们,你们是相当勇敢的,但还要同样地谨慎啊。

邦克斯嘱咐道。

事情商定以后,莫罗上校又单独把古米叫到一边,简短地叮嘱了他几句。

五分钟之后,两个印度人便头顶一包衣服,跳入湖中。

这时雾气正浓,他们游了几下就消失了踪影。

我于是问莫罗上校为何要那么执意地给卡拉加尼添上一个旅伴。

朋友们,至今为止我还未曾怀疑过卡拉加尼的忠诚,然而这个印度人今天的言谈却让我觉得不很坦率!莫罗回答说。

我也有同感,我附和道。

我可什么也没注意到……工程师反对说。

听着,邦克斯,莫罗上校又说。

卡拉加尼主动提出先到岸上肯定有他自己的私下盘算。

什么打算?不知道,但他之所以要先去探路,并不是为了到朱比勒波尔寻求救援!噢!奥德上尉惊讶道。

邦克斯紧皱眉头盯住上校。

然后说道:莫罗,这个印度人一直表现得忠心耿耿,尤其是对你!可今天你却声称卡拉加尼背叛了我们!你有什么证据?卡拉加尼说话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脸色变黑了,而如果古铜色皮肤的人肤色加深,那他一定在撒谎!许多次我本可能把变黑的印度人与邦加利人搞混,但知道了这一特征后,我从未弄错过。

所以我还得说,尽管种种推测对他都很有利,卡拉加尼就是没有说实话。

爱德华·莫罗阁下的这一论断,——自此以后我经常得到其印证,——是有根据的。

印度人说谎的时候,他们的脸色会稍稍变黑,就象白人的脸会变红一样。

而这一迹象没能逃过上校敏锐的眼睛,的确需要对他的见解予以重视。

但卡拉加尼的计划是什么呢,他又为什么要背叛大家呢?邦克斯问道。

我们随后便会知道了……上校回答,但也许已经太迟了!太迟了?奥德上尉大喊。

呵,上校!我们还没大祸临头呢!不管怎么说,莫罗,工程师说道,你给他加上古米做得很对。

古米会对我们至死效忠的。

他既聪明又灵活,一旦意识到有什么危险,他会……更值得欣慰的是,他已有所戒备,会时刻提防自己的这个同伴。

上校补充说。

好,现在我们只有等待天明了。

邦克斯说道。

显然,太阳出来以后这大雾才会消散,那时再看看该怎么办吧!是啊,等待!这一晚又将是在失眠之中度过。

大雾益发地浓重,但还没什么坏天气迫近的预兆。

幸亏如此,因为尽管我们的火车能够在水上漂浮,它毕竟不是海上游弋的工具。

而这些细密的气泡有望在拂晓时冷凝起来,从而保证次日会是个大晴天。

把用餐室留给工人们,我们则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彼此很少交谈,耳朵却都注意着外面的一切响动。

下半夜两点钟左右,一阵虎豹的吼声突然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湖岸显然就在那儿,是东南方向,但应该还相当远。

野兽的嗥叫被距离削弱了很多,邦克斯估计不会少于一英里。

这群野兽肯定是到湖边来解渴的。

很快又证实了一点,即我们漂浮的火车在一阵微风的作用下,正徐缓地朝岸边靠去。

果真,不但兽吼声听得渐渐真切,而且已能把老虎低沉的嗥叫与豹子嘶哑的嗓音区分开了。

哈!这真是打死第50只老虎的绝好机会呀!奥德上尉禁不住说道。

等下一次吧,上尉!邦克斯说,我倒希望咱们靠岸时,这群野兽已经给我们腾出了地方!打亮车头的电信灯会有什么不妥吗?我问。

我想不会,邦克斯答道。

这段堤岸很可能只有一些在饮水的动物。

用光探照察看一下情况不会有什么害处。

于是遵照邦克斯的命令,两道强光射向了东南方。

但电光却无法穿透模糊的白雾,只能照亮蒸汽屋前方很短的一段距离,河岸还是一点儿也看不到。

音量不断增大的兽吼声却表明在火车。

在湖面上仍然持续前进。

显然,聚集在此处的动物相当地多。

这倒也并不奇怪,因为对本代尔肯德这一地区的野兽来说,普蒂里亚湖就像一个天然的饮水槽。

但愿古米与卡拉加尼不会落入这群野兽的魔爪之中。

奥德上尉说。

我替古米担心的倒不是虎豹狼虫!莫罗上校接道。

无疑,上校心中的疑虑不断增强。

而我也开始分担起这种不安。

但是,卡拉加尼在我们到达喜玛拉雅山区以后的往来周旋,他勿庸置疑的恪守职责以及两次冒着生命危险救下爱德华·莫罗先生和奥德上尉表现出来的忠诚,都构成了对他极其有利的证据。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人心正被怀疑所纠缠,以往那些丰功伟绩的价值也就变了质,其面貌亦发生改变,人们开始忘记过去而为未来担心了。

但会有什么动机促使这个印度人出卖我们呢?是出于对蒸汽屋上旅客们的私愤吗?不,肯定不会!可又为什么要把他们引到一个圈套中呢?真是无从解释。

伙伴们都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中,我们急不可耐地等待着事件的结局。

凌晨近四点钟时,野兽的叫声突然停止了。

让大家颇感惊异的是,它们似乎不是满饮最后一口水,再发出最后一声嗥叫,然后一队接着一队地渐渐走远。

不,声音是戛然而止的。

好像是在饮水过程中有什么突发事件迫使它们跑掉了。

它们回到各自的洞穴,不是作为从容归家的主人,而是作为仓惶逃窜的猎物。

然后便是寂静,没有一点儿过渡。

那里发生的事我们虽然还不知道,但这无疑又给大家添了几重焦虑。

出于谨慎,邦克斯下令熄灭车灯。

如果野兽们是被那些经常骚扰本代尔肯德和万迪亚斯地区的某个强盗团伙吓跑的,那可要小心地隐藏蒸汽屋的位置。

现在,甚至没有了水波荡漾的轻响来打破死一般的沉寂。

风刚停。

火车是否还在流水的推动下前进,不得而知。

但天色很快就要亮了,阳光自会扫尽这片弥漫在低空的雾气。

我看了一下表。

凌晨五点。

如果没有雾,曙光应该能让视野达到几英里的范围。

湖岸也便可望见。

但现在眼前的纱缦还没有撕破。

仍需要耐心等待。

莫罗上校,马克·雷尔和我站在客厅前面,福克斯、卡鲁特及帕拉扎德先生待在餐厅后部,邦克斯和斯托尔坐在指挥转塔里,而奥德上尉则爬到钢铁巨兽的背上,骑在靠近象鼻的地方,活像一个船头放哨的水手,我们一起等待着,等待着我们中间的某个人大喊一声:陆地!近六点钟时,又起了一阵微风,初时几乎感觉不到,但风力迅速加强。

几缕晨曦穿透迷雾,地平线展现在我们眼前。

湖岸在东南方出现了。

湖边形成一个狭长的小港湾,湾后是茂密异常的树林。

水汽一点点地消散,现出了群山的背景,山巅也很快显露出来。

陆地!奥德上尉已经喊了起来。

我们的水上浮车这时距港湾深处已不过两百米,而且在西北方吹来的微风推动下,还在继续向岸边漂移。

岸上空无一物。

不见一只动物或是一个活人。

像是荒芜至极。

而且没有一间房屋,前面树丛的茂密枝叶下也没有一片牧场。

因此给人的感觉是可以安全上岸。

借着风力,我们很容易地靠近一处沙滩般平坦的湖岸。

但由于没有蒸汽动力,火车既不可能爬上岸去,也无法驶上那条依照罗盘指示,应该通往朱比勒波尔的道路。

大家一刻也不敢耽搁,纷纷尾随奥德上尉跳上了湖岸。

找燃料!邦克斯喊到。

一小时后我们就能有动力了,再继续前进!搜集燃料很便利。

地面上到处都有木头,而且极干燥,可以马上就用。

只需把锅炉和煤水车装满就成了。

我们都投入了工作。

卡鲁特一人守在锅炉前面,其余的则四处捡拾供24小时燃烧的木料。

实际上到达朱比勒波尔车站要不了这么多燃料,而且在那儿还会找到煤炭。

食物的必要性已经能够感到,幸好没有什么规定禁止猎人在狩猎途中吃掉猎物。

帕拉扎德先生会借用卡鲁特的火,让我们勉强充饥。

45分钟以后,蒸汽已经达到足够的压力,钢铁巨兽开始启动,终于登上了湖岸的斜坡,来到了路口。

向朱比勒波尔前进!邦克斯喊到。

但是还没等斯托尔转过方向盘,森林边上便迸发出愤怒的杀声。

一伙印度人,至少有一百五十个,向蒸汽屋扑来。

钢铁巨兽的指挥塔以及车身被前后包围住,而我们甚至还未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印度人马上把我们拖到距火车五十步远的地方,不可能脱身了!想想我们该有多么激愤与狂怒吧!看到接下来的破坏与掠夺一幕时,印度人手拿利斧扑向我们的蒸汽屋,又是砸又是砍。

里面的器具很快被洗劫一空!之后,一把大火完成了斩草除根的任务,只用了几分钟,最后那节车厢就被火苗吞噬了。

混蛋!强盗!奥德上尉破口大骂,几个印度人勉强能把他制住。

但他也只能像我们一样,空喊几句这些印度土民看来听都听不懂的诅咒罢了。

至于从这些看住我们的士兵手中逃脱,那是想都别想。

火苗终于熄灭了,那刚刚穿越了半个印度的流动宝塔只剩下一副丑陋的骨架。

印度人随即对我们的钢铁巨兽展开进攻。

也想把它给毁掉!但这回他们却无能为力。

因为无论是斧砍还是火烧都拿我们这只人工大象毫无办法。

它厚硬的铁皮盔甲以及体内的机器毫发无损。

强盗们使尽了招数,但我们的坐骑岿然不动,让奥德上尉又是高兴又是解气地拍掌大笑,嘴里直喊乌拉!乌拉。

这时来了一个人。

应该是这伙印度人的首领。

乌合之众马上在他面前排列整齐。

另一个人立在他身边。

一切已不言而喻。

因为他便是我们的向导——卡拉加尼。

没有古米的影子。

忠臣不见了,奸细却就在眼前。

显然,这正直的奴仆的坚贞不贰已让他付出生命,不会再见到他了!卡拉加尼走到莫罗上校面前,也不垂下眼睛,只是冷冷地一指,说道:这个!手一挥,爱德华·莫罗阁下便被抓住拖走了,没能跟我们最后握一下手或道一声诀别就消失在这支重新上路南去的队伍中间。

奥德上尉、邦克斯、中士、福克斯……大家全都想冲过去把上校从这些匪徒的手中救回来!……然而,早有几十条胳膊把我们按在地上。

再动弹一下,就得被杀死。

不要抵抗!邦克斯喊。

工程师说得有道理。

眼下我们根本无法解救莫罗上校。

还是保存实力,相机行事为好。

大约一刻钟以后,留守的印度人终于放开我们,去追赶先头部队了。

跟着他们肯定不行,还会对莫罗上校不利,但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找到他……先别往前走一步,邦克斯命令道。

大家依言而未动。

明摆着,卡拉加尼领来的这群印度人针对的是莫罗上校,他们只恨他一下。

这个叛徒打的到底是什么算盘呢?他显然不是为了泄私愤而这么做的。

但又是奉谁的命令呢?……那纳·萨伊布的名字蓦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莫克雷的手稿便在此处结束了。

年青的法国人自是无从看到此后一连串加速这出好戏收场的事件。

但这些环节不久便众所周知了,因而也应该把它们纳入这篇小说,以补全对这番印度半岛南行的叙述第十一章 仇人相见在人们血淋淋的记忆中,印度斯坦似乎已摆脱萨格人的阴影,然而他们却留下了一些足以与之匹敌的后继者。

这便是达夸人,改头换面了的萨格人。

作恶者的杀人方式已有所变化,杀人目的也较前不同,但结果却是一样的:即预先策划的行刺、谋杀。

显然,杀人不再是为了给凶残的死亡女神伽利送去一个祭品。

这些新式信徒们也不再把人扼死,而是下毒以后进行偷窃。

于是,更为实际的罪犯替代了狂热的把人扼死的邪教徒,但二者的残忍同样令人不寒而栗。

达夸人在半岛上的某些地区各自结成一些团伙,专门招收那些逃脱了英式印度法律制裁的杀人犯。

他们不分昼夜埋伏于各条大路,尤其在那些最为蛮荒的地带,本代尔肯德正为这些暴力及掠夺剧目的上演提供了绝佳的场所。

而且,强盗经常聚拢更多的同伙袭击某一孤立的村庄,居民们便只有一种应对方法:弃家逃跑。

但那些落入达夸人手中的不幸者,等待他们的是无休止的折磨与酷刑。

古时西欧暴徒们的传统①在这儿再现了。

照路易·鲁斯莱先生的说法,这些禽兽们层出不穷的花招以及不断翻新的刑罚,即使是最富幻想的小说家也无法杜撰出来!/①当时强盗们用火焚脚逼迫受害者说出藏钱之处。

莫罗上校便是处于卡拉加尼引来的一伙达夸人的操纵之中。

还未来得及醒过神来,他便被粗暴地与伙伴们分开,拖上了往朱比勒波尔方向的道路。

从他与蒸汽屋上的旅客们开始接触的那一日起,卡拉加尼的行动就一直是个叛徒所为。

他正是被那纳·萨伊布急派来的,后者特意选定了他来准备自己的复仇计划。

读者们会想到,五月二十四日在博帕尔城,胆大包天的头人曾混入莫阿伦节的最后几天庆典,偷听到爱德华·莫罗先生要动身前往印度南部省区的消息。

在他的命令下,卡拉加尼——对他的事业忠心耿耿、对他本人的极度崇拜的党徒之一便离开博帕尔城。

他的任务是追赶上校,将其重新找到,然后跟踪上校,把他牢牢看住,必要时豁出性命以成为那纳·萨伊布这不共戴天之敌的手下。

卡拉加厄立刻动身去往北部地区。

在坎普尔,他得以追上蒸汽屋火车。

此后他就一直十分隐蔽地窥伺着恰当的时机,从未露出蛛丝马迹。

因此,在莫罗上校及其同伴驻扎在喜马拉雅的避暑疗养站时,他便决定先做马西亚·凡·吉特的雇工。

卡拉加尼的直觉告诉他,栅栏村与避暑疗养站之间必定会建立起极为频繁的联系。

果真如此。

从第一天起他便高兴万分,不仅因为自己已引起莫罗上校的注意,更因为他得到了后者的感激之情。

难题既已解开,其余的便不言自明。

此后,印度人经常光顾蒸汽屋,得知了旅客们日后的计划,也了解到邦克斯打算采取的路线。

从那时起,他的所有行动都只为实现一个目标:想方设法被接纳为第二次南征的向导。

卡拉加尼为此而不择手段。

他不但毫不犹豫地拿别人的生命来冒险,自己的也不例外。

有哪几次?大家肯定不会忘记。

他暗自设想如果能从旅行一开始便跟住这支远征队伍,且又是做为马西亚·凡·吉特的一名雇工,那就会荡涤所有的猜疑,莫罗上校也许还会主动提出他巴不得的请求。

然而,要想计划成真,必须先让供兽商失掉那些拉车的辕牛,从而不得不向钢铁巨兽求助。

于是便有了这场野兽的突袭,——确实是出乎意料的袭击,——但卡拉加尼知道如何将之利用。

冒着导致一场灭顶之灾的危险,他人不知鬼不觉地抽下了栅栏村大门的门栓。

结果,老虎、豹子闯入了围篱,水牛们或是逃走或是被吃掉了,几个印度人也遇了难,但卡拉加尼的计划却成功了:马里亚·凡·吉特将出于无奈而求助于莫罗上校。

为了带上流动动物园返回孟买城。

的确在喜马拉雅山这种几乎荒无人烟的地区,重新集齐拉车的牲口本就极为困难,何况又是卡拉加尼负责为供兽商筹办此事呢。

他自然一点儿也不尽心,于是,马西亚·凡·吉特便把几辆大车挂在钢铁巨兽身上,带着他的全部手下一直南下到埃塔沃车站。

在那儿,铁轨货车可以把动物园的所有设施运走。

派不上用场的卡拉加尼与那些希喀里一样,自然也要被供兽商解雇。

于是他故意表现得极为不知所措。

邦克斯被这种假象蒙蔽了。

工程师自忖这个印度人机智又忠实,并且对印度这一带的情况了如指掌,肯定会有很大的帮助,于是让卡拉加尼担当向导,把蒸汽屋领到孟买去。

从这一天起,远征队伍的命运便掌握在他的手中了。

谁也不会怀疑这个随时准备以性命相拼的印度人是个叛徒。

但卡拉加尼有一次险些暴露。

就是当邦克斯跟他讲起那纳·萨伊布之死的时候。

他当时无法掩饰住狐疑的神态,摇着头表示无法相信。

不过,哪个印度人又不是如此呢?对他们来说,带有传奇色彩的头人是死神也无法征服的超自然的生灵。

随后,当卡拉加尼在吉普赛人的商队里遇到一个从前的伙伴时——决不会是一种巧合,他证实了这则消息吗?还无从知道,但可以想见,他确切地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总之,叛徒并不放弃他卑鄙的阴谋,好像想把头人的遗愿由他来付诸实现。

于是,蒸汽屋一路穿过了万迪亚斯山脉的各个谷地,再经历了那番曲折之后,旅客们便到达了用作避难之地的普蒂里亚湖边。

在湖上,当卡拉加尼以只身前往朱比勒波尔为借口想要从水上浮车脱身时,他终于露出了马脚。

尽管他自控力很强,一种细微的生理现象却没能逃过上校锐利的眼睛,他受到了怀疑,现在,我们知道爱德华·莫罗的猜测是太有道理了。

他获准出发,但古米也要同去。

两个人跳入湖中游了一个小时,最后到达普蒂里亚湖的东南岸。

黑暗的夜里,两人一道走着,一个提防着另一个,另一个却不知道已经引起怀疑。

优势因此是在古米——莫罗上校的又一个马克·雷尔这边。

整整三个小时,两个印度人就这样走在横穿万迪亚斯山系南部的各条支脉、通往朱比勒波尔车站的大路上。

山野里的雾气要比湖面上的稀薄多了。

古米密切监视着这个旅伴,他腰间插着一把钢刀,只要觉察到一丝可疑的举动,生性敏捷的他便会扑向卡拉加尼,使其束手就擒。

不幸的是,忠诚的印度人未来得及像自己预想的那样行事。

没有月亮,夜色漆黑。

二十步外就辨不出行人。

突然,在道的某个转弯处,一个声音蓦地响起,叫着卡拉加尼的名字。

是我!那辛!印度人应声到。

就在同时,道路左边响起奇怪的尖利哨声。

这口哨古米再熟悉不过:是贡德瓦纳那些野蛮部落的吉思里!惊呆了的古米一时不知所措。

而且,杀死了卡拉加尼,他又怎么对付这做为联络暗号的哨音引来的一大群印度人呢?理智告诉他得马上逃走去通知伙伴们。

对!先要脱身不被抓住,然后再回普湖,设法游着找到钢铁巨兽以阻止它靠岸,此外别无它法。

古米不再迟疑。

趁着卡拉加尼去会与他对答的这个那辛,古米往旁边一跳,钻进了路边的丛林。

等到卡拉加尼及其同伙再一起回来,准备除掉这个莫罗上校指派给他的旅伴时,古米已经不见了。

那辛是一伙达夸人的头领,也效忠于那纳·萨伊布的事业。

得知古米跑掉以后,他让手下人把丛林搜个遍。

想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个刚刚逃走的大胆仆役找到。

搜查一无所获。

古米要么在黑暗中迷了路,要么已找到一个山洞躲避起来,反正踪迹全无,抓是抓不到了。

话又说回来,达夸人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在这荒郊野外,古米只是孤身一人,即使使出浑身的解数,也决不会在他们之前赶回有三个小时行程的普蒂里亚湖吧?卡拉加尼于是作罢。

他与达夸人的首领商谈了一会,后者好像要听候他的差遣。

然后,整支队伍便折回往普湖的方向,大步上路了。

现在,这支人马之所以从它一直驻扎的万迪亚斯山谷里开出来,正是因为卡拉加尼通知了他们莫罗上校将要到达普蒂里亚湖附近的消息。

经由由谁呢?就是通过这个混入吉普赛人的商队、名叫那辛的印度人。

告诉给谁呢?——那个在幕后策划着这场阴谋的家伙。

的确,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一切都源于一起周密的计划,莫罗上校及其同伴们是无法逃脱其摆布的。

所以,蒸汽机车在普湖的南端靠岸时,达夸人便在那辛和卡拉加尼的指挥下打劫成功。

但他们憎恨的是莫罗上校,就他一个。

至于上校的那些朋友,因为被毁了最后一间住处弃置在山野里,没什么可怕的了。

于是只有上校被抓,早上七点时,已经走到普蒂里亚湖六英里以外。

卡拉加尼把爱德华·莫罗阁下带到朱比勒波尔车站显然是不可能的。

上校于是猜想自己不会离开万迪亚斯地区,而且他知道既已落入敌手,可能永远也脱不了身了。

但这个勇敢的人丝毫没有失掉镇静。

他走在这些凶野的印度人中间,做好了应付一切的准备。

甚至佯装不去看卡拉加尼。

这个叛徒已经走到队首,实际上他是这群人的首领。

逃跑是不现实的。

尽管没有被捆住手脚,上校的前后左右全都挤满印度兵,看不到一丝空隙。

而且,纵使钻了出去,也得马上给抓回来。

上校于是考虑起自己处境的严重性。

能认为是那纳·萨伊布的黑手在操纵这一切吗?不会!他相信头人已必死无疑。

会不会是这个原反叛首领的某个同伙,也许是巴劳·洛呢?他不是决心完成弟弟为之丧生的复仇计划,为头人报仇雪恨吗?爱德华·莫罗已预感到某种类似的勾当。

同时他也想到没有成为达夸人的俘虏的可怜的古米。

他逃掉了吗?有可能。

他没有最先遇害吗?可能性更大。

如果他安然无恙,能指望上他带人来救援吗?太难了。

的确,如果古米认为应该跑到朱比勒波尔车站去搬救兵的话,那就太晚了。

相反,如果他回到普湖的南岸找到邦克斯等人呢?但几乎弹尽粮绝的朋友们又能怎么办?也会登上往朱比勒波尔的路吗?……可没等他们追上,上校就会被推入万迪亚斯山中某个秘密之处了。

因此,这方面是别想抱任何希望了。

莫罗上校冷静地分析着形势。

他并不绝望,因为不是甘心屈服厄运的人,但他宁可把事件置于各种现实条件中加以全面考虑,而不愿沉溺在与临危不乱的头脑不相称的某种幻想中。

队伍走得极快。

那辛和卡拉加尼显然是想在日落之前到达某个约定地点,上校的命运便将在那里决定。

叛徒心里着急,爱德华·莫罗先生也是巴不得早些有个了断,他已不在乎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结局。

只有一次,将近正午时,卡拉加尼让队伍休息了半个小时。

达夸人纷纷领了食物坐到一条小溪旁吃起来。

上校也分到一点儿面包和干肉,他毫不客气地全都吃光。

从头天晚上起就一直没有进食,他可不愿让敌人们最后看到自己体力不支而幸灾乐祸。

这时,已经急行军走过了将近十六英里。

卡拉加尼一声令下,队伍又重新上路,仍然朝着朱比勒波尔的方向行进。

只是在将近傍晚五点钟时,这支达夸人才离了大路,插向左边。

如果说莫罗上校此前还勉强算是保留了一点儿希望的话,那么现在他明白自己只能听天由命了。

一刻钟后,卡拉加尼带领达夸人穿过一处狭窄的隘口,这是耐尔布达山谷的最顶端,通向本代尔肯德最偏僻的地区。

目的地距唐第村落大约有三百五十英里,在索特普拉山脉的东面,而索特普拉山似是万迪亚斯山系向西面的延伸。

在最高的一道山梁上矗立着里波尔古堡它早已被弃置不用,因为只要西边的关隘被敌人占据,堡垒的军需及食品供给就被切断了。

要塞踞于山系最高的一个峰巅之上,是个天然的凸角堡,高约五百英尺,俯瞰着夹在群山之间的某个大喇叭状谷口。

只有一条促狭的小路,蜿蜒地插入石山通到上面,小路陡峭得几乎走不过去。

在要塞的高台上,还留有一些拆毁的护墙以及坍塌的石柱。

堡垒前面的空地在毗邻悬崖处,有一排石垒的射垛,空地中间立着一个近似废墟的建筑物,以前是给里波尔的那支小卫戍队充作营房,现在恐怕做马厩也没人愿要了。

在中部高台的正中间,从前沿着射垛的炮眼一字排开的防御武器只剩下一个:一门对准空地前方的大炮。

由于炮身太重而难以拆卸,而且也损毁得过于严重,失去了利用价值,大炮便被弃置在炮架上,铁皮外壳已被腐蚀得锈迹斑斑。

凭着它的长度和体积,这门大炮足以与熔铸于热昂吉时期、炮身巨大、长六米、口径四十四毫米的比耳萨青铜炮并驾齐驱了。

同样,它也可以与威风的毕加布尔大炮比美,后者的隆隆炮声,照印度人的说法,可以把一座城市夷为平地。

这便是里波尔要塞,被俘的上校便被卡拉加尼一伙押到此地。

他们到达时已是下午五点,一天中走了二十五英里还多。

莫罗上校最后要看到的究竟是哪个敌人呢?很快便会清楚了。

一群印度人正守在空地上那个废弃的营房里。

达夸人沿着射垛围成一圈时他们也从里面出来了。

莫罗上校站在圈子中央,双手抱怀,耐心等待着。

卡拉加尼离开队伍,朝着那群人走了几步。

对面,一个衣着朴素的印度人走在头里。

只见卡拉加尼在他面前停下,深鞠一躬。

那印度人向他伸出一只手,卡拉加尼毕恭毕敬地吻了一下。

那人点点头,表示对他的效力感到满意。

然后,印度人便缓慢地朝上校走来,但两眼冒火,似是压抑不住胸中的愤怒。

简直像一只野兽扑向它的猎物。

莫罗上校任他走近,没有倒退一步,而且也同样目不转睛地盯住他。

当印度人距他只有五步之遥时,上校用一种颇为不屑的语气说道:原来是‘头人’的哥哥巴劳·洛!再仔细看看!印度人说道。

那纳·萨伊布!莫罗上校失趋势大喊,这一次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那纳·萨伊布还活着!……对,正是头领本人,原印度兵起义的首领,莫罗不共戴天的仇敌!然而在唐第村落的那场遭遇中死掉的又是谁呢?——他的哥哥巴劳·洛。

这兄弟俩脸上都有麻子,都在同一只手上被截掉同一根指头,容貌又是极为相似,因而骗过了勒克瑙和坎普尔的士兵,他们毫不犹豫地把哥哥认作是头人。

的确,要想不犯这种错误几乎不可能。

这样,当官方通告权威地宣布了头人的死讯时,那纳·萨伊布却还活着:是巴劳·洛死掉了。

那纳·萨伊布极为谨慎地利用了这种新情况。

局势又一次为他提供了近乎绝对的安全保障。

因为英国警方不会像搜寻他一样全力地追捕他的哥哥,何况巴劳·洛还不在被通缉之列。

不但坎普尔的大屠杀与他毫无关系,而且他也不具备头人在中部地区的印度人身上所能施加的极为有害的影响力。

此前,那纳·萨伊布看到自已被严密搜捕,便决定在可以大张旗鼓地行动之前先按兵不动,他暂放弃了起义的计划,全身心投入到复仇中来。

而且时机再好不过:始终处于其爪牙监视下的莫罗上校刚刚离开加尔各答,要前往孟买。

难道没有可能让他穿过本代尔肯德各省,到达万迪亚斯山区吗?那纳·萨伊布想到了这一点,就是为此目的他才把机敏的卡拉加尼急遣出去。

头人后来也离开唐第村,这里已不能再给他充作稳妥的藏身之地。

他钻入耐尔布达山谷,一直跑到万迪亚斯山区的腹地。

坐落在此的里波尔要塞在他看来是个安全的躲避之处,因为警方既认为头人已死,不会再想到追逐他了。

于是,那纳·萨伊布与几个忠实的印度党徒在这里驻扎下来。

不久,他又招集到一伙达夸人扩充了队伍,——这种野蛮人有资格列于这样的首领麾下,万事俱备,他耐心等待。

但四个月来他一直在等什么呢?——等着卡拉加尼完成任务,等着通知莫罗上校要到达控制在自己手心里的万迪亚斯山区的消息。

然而,那纳·萨伊布又十分担心。

他怕传遍了印度半岛的头人的死讯也送入卡拉加尼耳中。

如果后者果真相信了传言,他会不会放弃出卖莫罗上校的初衷呢?因此,那纳·萨伊布又派出印度人那辛这家伙混入吉普赛人的商队,穿过本代尔肯德的各条道路,最后在往辛迪亚的路上遇见了蒸汽屋并与卡拉加尼接上头,告诉了他事件的真实情况。

事毕,那辛一刻也不敢耽搁,马上返回里波尔要塞,向那纳·萨伊布报告了自卡拉加尼离开博帕尔城后发生的一切。

此外,还有莫罗上校一行正每天赶路不多地朝万迪亚斯而来,卡拉加尼给他们做向导以及应在普蒂里亚湖附近设下埋伏等消息。

如此,一切都按照头人的意愿进行着。

他的复仇行动不会再失败了。

果真,今晚莫罗上校孤单一人,手无寸铁,就在眼前,任由他宰割。

两人交锋过几句之后,便互相瞪视着,好久都是一言不发。

突然间,莫罗夫人的倩影在眼前格外清晰地显现,上校只感到一股热血从胸口直冲向脑门。

他全力扑向这杀害了坎普尔城所有俘虏的刽子手!……那纳·萨伊布只是倒退了两步。

早有三个印度兵凶狠地冲向上校,却也相当费劲地才把他制服。

爱德华·莫罗随即恢复了理智。

头人显然看出了这一点,因为他打个手势让印度兵退下。

两个仇敌又怒目相向。

莫罗,那纳·萨伊布说道,你们的人曾把佩斯查沃一百二十名我们的战俘绑在炮口上,而且从这天起,共有一千二百多印度兵死于这种可怕的刑罚!你们的人残酷地屠杀了拉合尔的逃亡者,在占领德里之后,又杀害了三个王子以及王室的29名成员,还是你们,在勒克瑙屠杀了我们六千名同胞,在旁遮普战役后又死了三千人!全部算起来,已有十二万印度官兵和二十万名平民死在大炮、步枪、绞架或是屠刀之下,把他们的生命献给了这场民族解放战争!杀死他!杀死他!围在那纳·萨伊布周围的达夸人和印度人嚷道。

头领挥了下手让他们肃静,等待着莫罗上校作答。

上校没有言语。

至于你,莫罗,头领接着说到,你亲手杀害了拉妮·德·詹西,我忠实的伴侣……她的仇还没有报呢!莫罗上校仍然不作声。

最后,四个月前,那纳·萨伊布又说,我的哥哥巴劳·洛倒在了指向我的英国人的枪口下,……我哥哥的仇还没报呢!杀了他!杀了他!这一次,怒喊声更为猛烈,而且整支队伍涌动着要朝上校扑来。

肃静!那纳·萨伊布高喊:要等待正义审判的时刻!印度兵们一下子静下来。

莫罗,头人再次说到,是你的一个祖先——爱克多尔·莫罗,——第一次实施了这种骇人的酷刑,你们的人又在一八五七年的战争中将其发挥得淋漓尽致!就是他,发布命令把印度人——我们的父母、兄弟……活生生的绑缚在炮口上!又是一阵叫骂与示威,那纳·萨伊布这回也无法将其平息。

他于是又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莫罗,今天也要让你像我们的众多遇难者那样死去!说完他侧过身:睁眼看看这门大炮!头人指着那巨大的物什,——足有五米多长,正立在空地中央。

你将被绑到这门炮的炮口上!里面已经填满了炸药,明天太阳一升起,传遍万迪亚斯山的轰鸣将向所有人宣告:那纳·萨伊布的血债终于得到了偿还!莫罗上校只是死死地盯着头人,对自己将要遭受的苦刑表现得神色自若。

很好,他说,你做的正是我要做的——换做是你落入我的手中!说着,上校自动走到炮口前面,于是,他被两手交叉着放到背后,牢牢地绑在上面。

之后的整整一个小时,所有的达夸人和印度人都围拢来无耻地羞辱他。

简直就像一群北美土著苏人围住一个绑在行刑桩上的俘虏大肆狂欢一样。

莫罗上校对这些侮辱无动于衷,似乎他就想这样面对死亡。

天黑以后,那纳·萨伊布、卡拉加尼和那辛回破营房休息。

那群士兵最后也闹得乏累,离开广场会合头领们去了。

只剩下爱德华·莫罗阁下独自一人面对死神和上帝第十二章 身处炮口寂静没持续多久。

因为达夸那伙人拿到了食物以后便大肆吃喝起来。

听得见他们又是喊又是骂,这都是一种烈性粕酒的效力,他们喝起来就没有节制。

但喧闹声逐渐微弱下去。

困意很快席卷了这些野蛮人,再说,一天的行军已让他们疲惫不堪。

爱德华·莫罗先生就这样无人看守地一直被晾到处死他的那一刻来临吗?那纳·萨伊布不会派人看守他的阶下之囚吗?——尽管这俘虏已被五花大绑捆住了胳膊和上身,连动也无法动一下。

上校正兀自这么想着,突然,将近八点钟时,他看见一个印度人出了营房,朝空地走来。

这人奉命整晚上守在上校旁边。

绕过那个高台以后,他便径直走到大炮旁以确保俘虏还在。

他用有力的手试了试绳子,绳子纹丝不动。

然后,不是说给上校而是自言自语道:10磅上等炸药!里波尔老炮已经很久没说话,但是明天,他要大叫了!……这话让莫罗上校自豪的脸上浮起了一抹轻蔑的微笑。

死亡不会吓倒他,尽管它是如此可怕。

印度人检查过前部的炮口,便向后走了两步,摸了摸厚厚的炮栓,手指在火门上停了一会儿,里面的火药塞得满满的。

然后,他侧身靠在炮栓凸起上。

好像已完全忘记身边还有个俘虏——一个站在绞架下,静等着脚底的翻板下陷的死刑犯。

不知是出于无所谓还是刚喝了粕酒的缘故,印度人哼起昆德瓦那地区一种古老的歌曲。

他唱得断断续续,好像是一个意识渐渐麻木的醉汉。

过了一刻钟,印度人站起身来,手在大炮的圆形后座上摸了一遍,转了一圈回来重又停在莫罗上校面前,一边看着他一边咕哝着不连贯的话。

本能地,他又用手抓了抓绳子,似乎要把它们系得更紧。

然后,放心地点了点头,走过去趴在炮口左边10步左右的射垛上。

接下来足有10分钟,印度人一直保持着这种姿势,时而转身面对高台,时而俯身到胸墙之外,目光投向要塞脚下的万丈深渊。

显而易见,他是在做最后的努力不向倦意屈服。

但疲惫终于使他不支,他滑到地上,仰面朝天,完全融入了射垛的阴影里。

夜已经很深。

天上的浓云一动也不动。

气氛宁静得好似空气的各个分子是被牢牢地焊接在一起,山谷里的响动又传不到这么高的地方,因而四周静谧极了。

对莫罗上校来说,虽然他个性刚毅,这样的夜晚也势必将充满焦灼。

不过,他全然不去想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炮声中,自己的躯干被炸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逝。

只不过是一记雷击罢了,不会让一个精神恐吓以及肉体威胁都无法征服的人动摇。

自己还可以活几个小时:这段时间还属于一个多数情况下都很幸福的生命。

人生的画卷重新展开,各个细节纤毫毕现,上校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莫罗夫人的身影就立在他的面前。

他又看见了她,听到了她讲话,象最初的那段日子一样,他又为这不幸的人儿流泪了,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灵!他觉得妻子还是少女的模样,还住在这不幸的坎普尔城中那间他第一次遇见她、结识她、爱上她的房子里!那几年的幸福生活,——被世上最最可怕的灾难突然打断——重现在他的脑海中。

一切有关的情节,不管多么细微,都如此清晰地映到他的记忆里,以至于事实也许还没有他想象中的真实!以至于夜已过去一半而爱德华·莫罗阁下却浑然不觉。

上校已经完全投入到往事之中,没有什么能让他从里面、从他的爱妻旁边抽身出来。

他们共同生活的三年已浓缩在三个小时里!的确如此!还想已经不可抗拒地把他带离了里波尔要塞的这个高台,带离了这门第一缕阳光就要把导火线点燃的大炮炮口。

但接下来他又想到了被围在坎普尔城那骇人的结局,想到了妻子和岳母被囚禁在皮比·卡尔,还有她们那些不幸的女伴惨遭屠戮,最后,思绪落到那口井上,——四个月前他最后一次前去凭吊的那两百个遇害者的坟墓。

而这穷凶极恶的那纳·萨伊布就在那儿,只有几步之遥,就在那废弃的房的墙壁之后,这个大屠杀的指挥官、杀害莫罗太太和那么多不幸者的刽子手!他本想亲手杀掉这个正义没能制裁的魔头,自己反而落入人家的陷阱。

莫名的怒火让爱德华·莫罗先生又绝望地做了次挣扎,要把缚紧自己的绳子挣断。

绳子吱吱直响,绳结反而更结实,一直勒进肉里,他不由大吼一声,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气愤自己无计可施。

听到这喊声,倒在射垛阴影里的印度人抬起了头。

他又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想起了自己看守囚犯的职责。

于是他站起身来,犹疑地走向莫罗上校,把手放在上校的肩上以确保俘虏还在,然后似醒非醒地说道:明天,拂晓时……说完,他又往射垛走去,想再在那儿找个地方支撑。

然而刚一触到矮墙,他便倒在地上,马上就沉沉入睡了。

做过这番徒劳的努力以后,莫罗上校恢复了平静。

他的思绪转移到别处,却还是没有考虑等待自己的命运。

思路由此及彼,自然地,他想到了那些朋友和伙伴们。

他担心他们是否也会落入聚集在万迪亚斯山区的某个达夸人团伙手中,是否敌人给他们安排的也是与自己同样的结局,想到这个,他的心就抽紧了。

但他又立刻告诉自己这不可能。

的确,如果头人决意杀死他们,便会把朋友们也抓来与他一道受此酷刑。

他会让上校为朋友们的受难而加倍痛苦的。

不!只是对他,在他一个人身上,——上校真希望如此,——那纳·萨伊布想报仇雪恨!相反,如果邦克斯、奥德上尉、莫克雷……果真已脱险,他们在干什么呢?开着达夸未能摧毁、可以让他们快速前进的钢铁巨兽登上了往朱比勒波尔的道路吗?在那儿倒是会找到援助!但又有什么用呢?他们怎么会知道莫罗上校现在何处?没有一个人知晓这座里波尔堡垒,那个那纳·萨伊布的匪窟。

再说,他们又怎么会想到头人的名字?——那纳·萨伊布对他们来讲不是已经死了吗?不是在唐第村一役中被打死了吗?不!他们毫无办法来援救自己!古米那边也没有任何希望可言。

卡拉加尼会极为便利地干掉这个忠实的奴仆,之所以没看见他,肯定是他已在主人之前先遭杀害了。

寄希望于某种得救的契机只是于事无补。

莫罗上校也绝非耽于幻想之人,他向来客观地看待一切,因此,他又回到最初的思绪当中,忆起充盈着他全部身心的那些幸福的日子。

他就这么痴痴的想着,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

夜色一直很昏暗,东方那将在黎明时露出鱼肚白的群山顶上还什么也看不见。

然而,大约凌晨四点左右,莫罗上校的注意力突然被一个异常奇特的现象吸引了。

而此前,当他沉浸在对以往生活的追忆之中时,上校更多地是注视着体内而不是身外。

漆黑的夜色中那些模糊的外界景物分散不了他的注意。

但此时,他的眼神变得专注,头脑中想到的所有画面突然都消失了——当他看到一种意想不到而又无法解释的景象时。

的确,莫罗上校不再是孤独地呆在里波尔高台上了。

一个还很模糊,刚刚在小路的尽头、要塞通到山外的暗道上出现。

它悠来荡去,飘忽不定,时而似要熄灭,却又重新闪亮,好像是被一只不稳的手拿着。

以上校当前的处境,任何事件都可能对他十分重要。

于是,上校两眼盯住这点光亮。

他注意到那光点放出一股煤烟,而且不断地抖动。

由此可以推断光不是罩在提灯里的。

是我的一个伙伴吧?……莫罗上校自语道,也许是古米!不会……他不会拿着暴露自己行踪的火把来这儿的……那又是谁呢?光点慢慢地靠近。

它先是沿着破营房的墙壁滑动,爱德华·莫罗真害怕里面睡着的印度士兵会发现。

然而无事发生。

光点安全地飘过。

有几次,拿着它的那只手猛地晃动一下,火便烧得更旺也更亮了。

一会儿,火光便到了垛墙旁边,又沿着墙脊往前,好像是风雨交加的夜晚圣·爱勒姆燃起的一堆火焰。

莫罗上校开始分辨得出一个形状不确定的幽灵、一个火光模糊照亮的影子了。

这走动着的生灵应该是披着一件长袍,包住了它的头部和手臂。

上校不再动弹,大气也不敢出。

他害怕吓跑了幽灵,害怕看到引导着幽灵在黑暗里行走的火光突然熄灭。

与身后这把他含在大嘴里的金属制重型机械一样,上校也一动不动。

幽灵继续沿着射垛向前滑动。

它会不会撞在那睡着的印度人身上?不会,因为印度人睡在大炮的左边,而幽灵来自右边,只见它走走停停,脚步细碎。

终于,幽灵近得可以让莫罗上校更真切地看到它了。

它中等身材,的确用一件长袍裹住了全身。

从黑布底下伸出的一只手擎着一根燃烧的松明。

是个习惯于夜访达夸人营地的男疯子吧,莫罗上校暗想,没人会戒备他!如果他手里拿的不是把火炬,而是个匕首!……也许我能……这可不是个男疯子,然而爱德华·莫罗先生也已几乎猜中。

是耐尔布达山谷的疯女人,这没有意识的人儿四个月来一直在万迪亚斯山区游荡,迷信的冈吾德人敬重她并殷勤地款待她。

那纳·萨伊布及其所有的手下都不知道漂泊的火焰在唐第村庄之役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们经常在本代尔肯德这片多山的地带遇到她,却从未对她的出现而不安。

在她不停歇的跋涉中,曾有几次登上里波尔要塞,但强盗们没有一个想过要把她撵走。

今晚,她之所以又来到此处,不过是夜晚旅行中一时心血来潮而已。

莫罗上校对这个疯女人一无所知。

他也从未听说过有关漂泊的火焰的事情。

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个正在迫近、也许会触碰他并和他讲话的陌生人却让他的心剧烈地跳个不停。

疯女人一步步走近大炮,手里的松明火光微弱,她好像没有看到上校,尽管她就在他的对面,而穿过她那酷似菩修士风衣的长袍上的两个圆孔,几乎看得见她的眼睛了。

爱德华·莫罗仍是一动不动。

他不想通过晃动脑袋或是开口说话来吸引这个怪人的注意。

而且,因为想要绕大炮转一圈,她几乎马上便退回去了,火把在炮身上映出了许多跳跃的小黑点儿。

这失去理智的女人知道像个怪物一样横在那儿的大炮是用来干什么的吗?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要被绑在炮口上,而大炮要迎着次日的第一道曙光,喷吐出火鸣、迸出雷鸣吗?不,她肯定不知道。

漂泊的火焰站在那儿,就像站在其它地方一样毫无感觉。

今晚她又在游荡,然而与从前在黑波尔高台上的许多次夜游一般无二。

然后她便要走开,再从那曲折的小路下山,回到山谷后,再依照她怪诞的想象去往某个地方。

莫罗上校的脑袋还可以随意转动,看得见她的所有举动。

只见她走到大炮背后,从那儿又走向射垛,看来是想沿着矮墙一直走到要塞通向山下的暗道。

漂泊的火焰果真是这么做的,可是,走到离那个熟睡的印度兵几步远处,她突然停下,转过身来。

有一根无形的索带牵住了她吗?不管怎样,总之是一种说不清的本能又让她走回到莫罗上校身边,仍然僵直地站在他面前。

这一次,爱德华·莫罗先生的心跳得更是剧烈,他不禁想要拿手按住它了。

漂泊的火焰又走近了一点。

她将火把举到上校的脸旁,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长袍的两个圆孔后面,她的眼睛熠熠闪光。

莫罗上校冷不防被火光晃花了眼,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疯女人从肥大的长袍底下伸出左手,缓缓上撩,很快,她的脸露了出来。

同时,她的右手晃了晃火把,火光于是更亮。

一声叫喊!——一声半是室闷的叫喊,——从上校的胸口迸发出来。

劳伦斯!劳伦斯!这回上校觉得是自己疯了!……他不由闭了闭眼睛。

是莫罗太太!对!就是莫罗太太本人,——正立在他的眼前。

劳伦斯……是你?……是你!莫罗太太什么也不说。

她认不出他。

甚至像是没听见他讲话。

劳伦斯!你疯了?是疯了!……但还活着!爱德华·莫罗先生不会因所谓的相像而弄错。

爱妻的脸庞在他心中镌刻下的印记太深了。

即使已阔别了九年——他曾一度认为将是永远的分离,——上校也绝不会搞错!的确是莫罗太太,当然有所改变,但美丽依然。

正是莫罗太太,她奇迹般地逃脱了那纳·萨伊布那些杀人魔王的毒手,就站在他的面前!这可怜的人当财竭尽全力掩护母亲,却还是眼睁睁看着她死在刀下,便立时昏了过去。

她当然也受了伤,但没有致命之处,与其他人混在一起,被最后一个扔进坎普尔的那口深井里,扔在已经把井填满的死尸堆上。

夜晚来临后,一种求生的本能让她爬到井栏边——只是一种本能罢了,因为一系列惨绝人寰的场景已经让她丧失了理智。

从坎城被包围之初,到被抓进皮比·卡尔监狱,再到目睹大屠杀,看到自己的母亲惨遭杀害一幕,她所经历的这一切让她昏了头。

正如莫罗刚才所料,她疯了,是疯了,却还仍然活着!疯疯癫癫的,她跌撞着爬出枯井,在四周围游逛,那纳·萨伊布率领手下进行完血腥屠杀、弃城退走时,她得以离开坎普尔城。

疯疯癫癫的,她遁入黑夜之中,漫无目的地向前,一直走到了乡间。

她远避城市,远避人烟稠密的地区,时而在各处受到一些穷苦的拉尤人的接济,得到了人们对一个失却理智的人的同情,可怜的疯女人便这样一路走到索特普拉山,走到万迪亚斯山区!九年以来所有的人都认为她已经死了,但实际上她在不断地流浪,坎普尔城陷落时那熊熊的烈火始终像梦魇一样折磨着她的神经。

是她!就是她!莫罗上校还在呼唤着她……她仍不回答。

啊,只要能把她拥在怀中,把她抱离此地,重新在她身边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用至爱与无微不至的关怀把她的记忆唤醒,莫罗可以不惜一切的代价!……可他却被绑在这废铁堆上动弹不得,只感到满腔热血从胳膊上被绳索勒出深沟的地方流过,就没有什么能帮他们从这鬼地方逃走!这是怎样的酷刑、怎样的折磨啊!即使是残忍的那纳·萨伊布也不会想到!啊!如果这个魔鬼在场,知道了莫罗太太就在他的股掌之中,他将何其地兴奋!他肯定会让上校更加痛苦不堪!劳伦斯!劳伦斯!爱德华·莫罗先生喃喃地说。

他随后又高声呼唤,冒着惊醒睡在几步之外的那个印度兵的危险,冒着喊起躺在破营房里的那些达夸人乃至那纳·萨伊布的危险。

但莫罗太太仍是一脸困惑,惊奇地看着他。

她丝毫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因为重新找到她时自己却要死去,正饱受着可怕的折磨。

她只是摇着脑袋,好像是不愿回答!几分钟就这样过去了。

然后,她把手垂下,又用黑布罩住脸庞,并退后一步。

莫罗上校以为她要走了!劳伦斯!他最后喊了一声,好像要跟她从此永别。

然而不是!莫罗夫人还不想离开里波尔高台,形势尽管已相当严峻,却还要进一步恶化。

莫罗太太果真没有走。

显然,这门大炮吸引了她的注意。

也许坎普尔城被围时某个模糊的记忆在她身上复苏了!她慢慢地走回来,举着火把的手在大炮的钢管上滑过,只要有一个火星落下来,就会把导火线引燃,让大炮开火!莫罗要死在这只手上吗?这个念头让他无法忍受!还不如死在那纳·萨伊布和那伙暴徒的眼前!莫罗要喊,要叫醒刽子手们!……突然,他感到有一只手从炮筒里伸出来,按住了自已被绑在背后的双手。

是一只友好的、要设法解开绳子的手。

很快,一把冰凉的匕首小心地插入他的手腕和绳索中间来回磨动,告诉他就在这庞然大物的体内躲藏着,——可是多让人难以置信!——一个救星!他没有弄错!是有人在割捆住他的绳索。

眨眼间绳子就断了!他朝前迈了一步。

自由了!尽管他一向镇静,还是差点儿叫出了声!……一只手从炮管里伸出来……莫罗抓住它往外拉,于是,有个人使劲地钻出炮口,摔在了他的脚下。

是古米!这忠诚的奴仆逃跑以后,没有随那辛一伙返回普蒂里亚湖,而是继续朝朱比勒波尔方向前进。

但在到达通往里波尔的岔路口时,他不得不再次隐藏起来。

因为有一队印度兵守在那儿,他们谈论着卡拉加尼要带领达夸人把莫罗上校抓到要塞去,那纳·萨伊布以为他准备好了炮轰的死法。

古米于是毫不迟疑地钻进阴暗的山林,一气跑到盘旋的要塞小路,趁着没人爬上了广场。

他随即想出一个大胆的做法,即钻入大炮,像从前当小丑时做过的那样,如果时机成熟就救下主人,万一不成,也要和上校死在一起!天快亮了!咱们快逃!古米低声说。

莫罗太太呢?上校指了指疯女人。

她纹丝不动地站着,一只手正放在炮栓上。

我们抬着她……主人……古米又说,没有再问什么。

太晚了!就在上校和古米走过去要抓住她的时候,莫罗太太因为想躲开他们,又用手抓住了炮身,手里的火把正好落在导火索上,只听一声震天的巨吼,像一记雷鸣响彻在耐尔布达山谷里,在万迪亚斯群山中回荡第十三章 钢铁巨兽爆炸听到这声巨响,莫罗太太便晕倒在丈夫的怀里了。

一刻也不耽搁,上校马上冲过广场,古米紧随其后。

他已一刀结果了那个听到炮声傻愣愣地站起来的哨兵。

两人向那条连到里波尔道路上的狭窄山路飞奔而去。

爱德华·莫罗先生和古米刚一穿过要塞的暗道,被突然震醒的那纳·萨伊布一伙人便冲上了高台。

那些印度人开始时不知如何是好,这倒便利了两个逃亡者。

原来,那纳·萨伊布很少一个晚上都呆在要塞里。

昨晚,让人把莫罗上校绑到炮口上以后,他便去会万第亚斯山的几个部落首领,因为他从不在白天去找他们。

而现在正是他通常返回的时间,他会很快露面。

卡拉加尼、那辛、印度兵和达夸人总计一百多人,本已做好准备去追赶俘虏。

此时,却有了一重顾虑:他们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派去看守上校的印度兵偏又死在地上,什么也讲诉不了。

于是他们认为最有可能的情形是:由于一种偶然的原因,大炮在原定行刑时间之前被点着了火,因此,俘虏现在已经粉身碎骨了!卡拉加尼等人不由气得齐声咒骂:那纳·萨伊布和他们都享受不到亲眼目睹莫罗上校被处死的乐趣了。

但头人离此不远。

他肯定也听到了炮声。

他会急速赶回要塞的。

当他问起留在这儿的俘虏时,怎么回答他呢?由此,他们起初都迟疑不决,却让逃犯们在被发现之前赢得了领先一段距离的时间。

爱德华·莫罗先生和古米奇迹般地逃脱以后,正满怀希望地快速奔下那条弯曲的小路。

莫罗太太尽管昏迷不醒,对上校强健的臂膀来说却并不算重。

何况身边的仆人也可以帮忙。

穿过暗道后又过了五分钟,两人已下到高台与山谷的中间。

但天开始亮了,曙光射入狭谷的最深处。

自他们头上发出了一阵狂呼乱叫。

卡拉加尼俯身趴在射垛上,刚好模糊地看见有两个人影在逃跑。

其中之一正是那纳·萨伊布的俘虏!莫罗!是莫罗!卡拉加尼大喊,气得要疯了。

穿过暗道,他带领人马立刻追下山来。

我们被发现了!上校说道,并不放慢脚步。

我来把前面的截住!古米回答说。

他们会杀掉我,但这也许能给您争得赶到大路上的时间。

要么一起死在他们手上,要么一起跑掉!莫罗喊到。

两人已经加快了脚步。

在这山路不很陡峭的下半段可以小跑。

还有四十来步他们就能够下到通到大路上的里波尔岔路了,岔路上跑起来会更容易一些。

但是追捕也会同样方便。

找个地方藏起来不是办法。

两人很快就会被发现。

因此,必须与追兵拉开距离,而且,必须抢在他们之前从万迪亚斯山的最后一个隘口出去。

莫罗上校决心已下。

他决不让那纳·萨伊布第二次把自己生擒。

万一逃脱不了,就先用古米的匕首杀了这刚刚回到身边的人儿,宁可如此也不让她落入头人之手,自己随后再自杀!两人有领先近五分钟路程的优势,最前面的印度人跑过要塞的暗道时,莫罗上校和古米已隐约看见了山道连着的那条岔路,而大路也只有1/4英里远了。

加把劲儿,主人!古米说,他已做好随时用身体掩护上校的准备。

要不了五分钟,咱们就能到达往朱比勒波尔的大路上了!上帝保佑我们能在那儿找到救援!莫罗上校低声说。

印度兵的叫嚷声已越来越清晰。

就在两个逃犯踏上岔路的刹那,另两个行色匆匆的人也到了山道底下。

此时天色已经很亮,彼此可以看得清面目,两个人名,好像是两声愤怒的叫喊,同时迸发出来:莫罗!那纳·萨伊布!果然,听到炮吼,头人便火速赶回要塞。

他不明白自己的命令为什么提前执行了。

有一个印度兵陪着他,但还没等这家伙迈出一步甚至挪动一下,古米便一拳把他打倒在地,用方才割断上校绳子的那把刀刺死了他。

快来救我!那纳,萨伊布对正在下山的喽罗们大喊。

对,救你!古米边说边疾似闪电地向头人扑去。

他的意图是,——如果不能一下就杀掉那纳·萨伊布,——至少也要和他搏斗一番,好让莫罗上校来得及跑到大路上。

但头人铁钳般的手抓住了他,手中的刀被捏掉了。

没了武器的古米益发愤怒,他抓住对手的腰带,把头人抱在胸前,用强壮的胳膊紧紧箍住,打算一见到悬崖就和那纳·萨伊布跳下去同归于尽。

然而,卡拉加尼已经率人渐渐逼近,很快就要跑下山道,——那时就不会有逃走的希望了。

再加把劲儿!古米又说,用他们‘头人’的身体作掩护,我还可以坚持几分钟!快跑,主人,别管我!但此时两人与追兵之间只有不到三分钟的路程了,头人又声嘶力竭地呼叫着卡拉加尼。

突然,前面20步远的地方有人大喊:莫罗!莫罗!是邦克斯,正站在里波尔的岔路上,还有奥德上尉、莫克雷、马克·雷尔中士、福克斯以及帕拉扎尔德,他们身后大约百步以外的大路上,钢铁巨兽正喷吐着浓烟,与斯托尔和卡鲁特一道在等着他们。

原来,蒸汽屋的最后一节车厢也被摧毁以后,工程师等人便只能采取一种办法:将达夸人没能破坏掉的象身做为运载工具。

于是,他们坐上钢铁巨兽,立刻离开普蒂里亚湖赶往朱比勒波尔,然而就在他们从通往要塞的那条岔路前经过时,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在头上响起,大家便停了下来。

某种预感,或者说是一种直觉,促使他们踏上了这条岔路。

期望找到什么呢?他们也说不清。

不管怎样,事实是几分钟以后,他们看见了莫罗上校,——正对他们大喊:救救我太太!抓住那纳·萨伊布,是真的!古米也大声喊道。

说着,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把头人猛地推到地上,奥德上尉、雷尔和福克斯随后冲上来把这已被扼得半死的家伙抓住。

也来不及多问,邦克斯等人赶紧跑回停在大路上的钢铁巨兽。

上校想把那纳·萨伊布交给英国法院处置,因而遵照他的命令,头人暂被绑在铁象的脖颈处。

大家又把莫罗太太安置在指挥塔里,上校坐在旁边照料。

他的心思全在妻子身上,期待着已渐渐恢复知觉的她能找回几分理性。

工程师和其他旅伴也迅速爬上了钢铁巨兽的脊背。

全速前进!邦克斯喊。

这时天已经大亮。

跑在最前面的一队印度兵近得只有十几步远了。

要想方设计法赶在他们之前到达朱比勒波尔军营,其前哨就在万第其斯山的最后一个隘口。

钢铁巨兽已加满了水,燃料也很充足,因此可以保证持续的蒸汽压力并可达到最大时速。

但是这条路颇多急转弯,不能草率地一味往前冲。

印度人的喊杀声更高了,整支队伍马上就要来到眼前。

应该自卫。

马克·雷尔中士说。

反击!奥德上尉应到。

还剩下12发子弹。

决不能浪费任何一粒,因为印度兵们都有枪,却要将他们挡在一定距离之外。

奥德上尉和弗克斯手拿卡宾枪,伏在指挥塔稍后一点儿的大象臂部上。

古米坐在前面,肩扛步枪,摆好了可以偏头射击的姿势。

马克·雷尔则守在那纳·萨伊布旁边,一手持左轮手枪,一手拿着匕首,准备如果有印度兵扑上来就一刀刺死头人。

卡鲁特和帕拉扎德正在往炉膛里填加燃料。

邦克斯和斯托尔两人自然是负责操纵钢铁巨兽的前进方向。

追捕的游戏已经持续了10分钟。

邦克斯等人和后面的印度兵之间至多相距二百来步。

虽然匪徒们跑得更快,人工大象却能跑得更久。

因此,关键在于阻止他们迫近。

印度兵开火了。

10来发子弹呼啸着从钢铁巨兽头顶飞过,但只有一颗打中了它的鼻尖。

先别开枪!万无一失时再打!奥德上尉喊道。

咱们得节省子弹!他们还远着呢!邦克斯正好看到前面有一英里路几乎笔直,便开足了马力,钢铁巨兽速度猛增,把后面的追兵甩出了几百步远。

乌拉!我们的巨兽万岁!情不自禁的奥德上尉大叫。

哈!一群乌合之众!他们追不上了!然而,过了这个笔直的路段以后,便是万迪亚斯山南坡的最后一个谷口,崎岖而又陡峭,势必延缓邦克斯与同伴们的行程,这一点卡拉加尼一伙也十分清楚,所以仍然紧追不舍。

钢铁巨兽很快开到那个在两座高山岩壁间的隘口处。

于是需要放慢速度并格外小心地前进。

这么一耽搁,追兵们又赶了上来。

他们妄想即使无望救下随时能被一刀刺死的那纳·萨伊布,至少也要为他报仇。

很快,枪声又响,但钢铁巨兽上的旅客一个也没负伤。

要认真对待了!奥德上尉掮起枪来说道。

瞄准!古米和他同时扣动了扳机。

两个跑得最近的印度兵被当胸击中,摔倒在地上。

少了两个!古米边上子弹边说。

百分之二而已!奥德上尉高喊。

还远远不够!要让他们付出更大的代价!于是,上尉和古米的卡宾枪,再加上福克斯的步枪,又打死了三个印度兵。

然而穿过这险峻的隘口是无法走快的。

路面一点点紧缩的同时,坡度也急剧升高。

但无论怎样,终究只有半英里的路程便可跨过万迪亚斯山这最后一道山梁,钢铁巨兽到时距英国人的哨所将仅百步之遥,几乎会看得见朱比勒波尔车站了。

那些印度兵可也不是在上尉及其同伴的枪口前退缩的人。

只要做到营救那纳·萨伊布或为他报仇,他们会毫不顾惜自己的性命。

也许他们中将有十、二十个倒在枪下,但剩下的八十个还会苦苦追赶,最后扑向钢铁巨兽与这流动堡垒上面的一小支队伍拼个你死我活。

再说,卡拉加尼不会不知道奥德上尉等人已近弹尽粮绝,他们手里的步枪和卡宾枪很快就要没用了。

逃亡者们确实已耗掉一半的弹药,马上将无法还击。

他们还是又开了四枪,四个印度兵应声倒下。

现在,只剩奥德上尉与福克斯手中还有两发子弹。

突然,一直小心躲在后面的卡拉加尼出乎意料地冲到了队伍前头。

哈!是你!我就打你了!奥德上尉喊到,极为镇静地瞄准了他。

子弹飞出上尉的卡宾枪,正中叛徒的顶门,只见他两手挣扎了几下,原地转了一圈便仆倒在地。

这时,隘口的南端出现了。

钢铁巨兽最后一次竭尽全力往前冲去。

福克斯的卡宾枪鸣响了最后一声。

最后一个印度兵随即倒地。

但顽匪们几乎马上便觉察到枪声停止了,他们一窝蜂地朝只有五十步之隔的大象扑来。

跳下去!跳到地上!邦克斯大喊。

对!迫于形势,最好是放弃钢铁巨兽,撒开两腿往不远处的哨所跑。

莫罗上校抱起妻子跳到了地上。

奥德上尉、莫克雷、中士和其他人也立刻跳下象背。

只有邦克斯还待在指挥塔里。

那个混蛋!奥德上尉指着挂在象脖子上的那纳·萨伊布喊道。

让我来处置,上尉!邦克斯的语气有点儿古怪。

随后,把调节阀又转了一周,他也跳了出来。

大家于是飞跑着离开,手里紧握匕首,准备誓死一拼。

钢铁巨兽此时虽已被弃,却还在蒸汽的推动下继续爬坡而上。

但毕竟没了人驾驶,它像一只想要顶架的公羊迎头撞在路左的岩壁上,猛地停住,几乎把山路堵死了。

当那些印度人蜂拥而至,扑上钢铁巨兽去解救那纳·萨伊布时,邦克斯他们已经跑出了三十多步远。

突然,一声可怕的炸响,似是震天动地的雷鸣,极其猛烈地摇撼了大气层。

原来,邦克斯在离开指挥转塔之前,把气缸的阀门严严实实地塞住了。

蒸汽密度于是急剧加大,等到钢铁巨兽撞到岩壁上,内里聚集的气流由于无法再从滚筒释放出去,便炸开了锅炉,碎片四处崩散。

可怜的巨兽!为了救我们而牺牲了自己!奥德上尉悲叹道第十四章 奥德上尉的第五十只猛虎莫罗上校及其朋友和伙计们不必再担心了,无论是头人还是与他共命运的那些印度兵,或是在本代尔肯德地区集结成颇具危害性团伙的达夸人,都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听到爆炸声,朱比勒波尔哨所的英国士兵已出来不少。

那纳·萨伊布剩下的那些喽罗,发现已没了头领,很快逃掉了。

莫罗上校讲明自己的身份。

半个小时以后,大伙被迎进车站,这儿他们缺少的丰富的补给,尤其是迫切需要的食物。

莫罗太太被安排在一处舒适的府邸住下。

爱德华·莫罗阁下希望能在那里重新给予这个只过着肉体生活的生命以灵魂的颖悟,否则,没有恢复理智的莫罗太太对他来讲将永远是已亡人。

说实话,朋友们都不甘心对莫罗太太日后的痊愈失望。

大家满怀信心地期待着这唯一能让上校的生活彻底改善的奇迹出现。

大家商定第二天就动身去孟买。

次日的第一列火车将载上蒸汽屋的所有旅客,把他们送回西部印度的首府。

这一次,将是普通的火车头拉着他们全速行驶,不再是那永不懈怠的钢铁巨兽了,——而今它只剩下一堆碎屑残骸。

然而,无论是它狂热的崇拜者奥德上尉,还是它灵巧的制造者邦克斯,抑或是远征队伍中的任一个成员,都永远不会忘记这只忠诚的动物,是他们赋予了它真正的生命。

钢铁巨兽炸毁的轰鸣将在他们的记忆中久久回荡。

因此,在离开朱比勒波尔之前,邦克斯、奥德上尉、莫克雷、福克斯、古米等人都想去爆炸现场再看一看的想法也便十分自然。

对那帮达夸人显然已勿需害怕。

但为了谨慎起见,当工程师与伙伴们到达山哨所时,还是有一队士兵被派来保护他们,一队人在近11点钟时到了山隘的入口处。

他们先是看到地面上横陈着五六具炸得残缺不全的尸体。

这是那些冲到钢铁巨兽上想要解救那纳·萨伊布的印度兵。

但仅此而已。

余下的人踪迹全无。

那纳·萨伊布的余党肯定不会返回现已暴露的里波尔巢穴,而是分散在耐尔布达山谷中了。

至于钢铁巨兽,它已被锅炉的爆炸完全摧毁。

一只大脚飞出很远。

一段象鼻撞到山坡上,插了进去,露出的部分像个壮实的膀臂。

遍地都是它翘弯的铁皮、螺母螺栓、炉栅、汽缸碎片、传动杆的铰支节。

由于关闭的气门不能再让气流通过,爆炸的那一刻蒸汽压力肯定大得吓人,也许超过了20个大气压强。

现在,昔日蒸汽屋的旅客们如此引以为豪的人工大象,激起印度人那般狂热崇拜的钢铁巨兽,邦克斯工程师的机械杰作,怪诞的不丹王公这业已实现的梦想——只剩下了一副难以辨认而又毫无价值的骨架!可怜的东西!奥德上尉对着他心爱的钢铁巨兽的尸体禁不住喊道。

还可以再造一个……一个更强大的!邦克斯说道。

大概可能吧,上尉长叹了一口气回答,但那就不是它了!实地检查的同时,工程师与同伴也想看看能否找到那纳·萨伊布的一些残骸。

即使发现不了他极易辨认的脸,那只少了一根指头的手也足以确定其身份。

大家很想获得确凿的证据来证实头人已死,而不会又误认做是他的哥哥巴劳·洛。

但散在地上的那些血迹斑斑的残肢看起来没有一样是属于那纳·萨伊布的。

他的狂热信徒们已把他的圣骨全部装殓走了吗?很有可能。

不过,由此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由于没有证据说明那纳·萨伊布确实已被炸死,关于他的传奇会重新广为播送。

在印度人民的心里,无法被擒获的头人将永远活下去,他们会把这位印度兵从前的首领奉为不朽的神明。

然而对于邦克斯等人来说,那纳·萨伊布能逃脱这场爆炸而劫后余生则不可能。

众人于是返回车站,奥德上尉捡起一块钢铁巨兽的长牙,——珍贵的碎片,他想以此做为纪念。

次日是十月四日,莫罗上校及所有同伴坐上一节专车离开了朱比勒波尔,行车二十四小时以后,他们便到达西部的喀特山——绵延三百六十古里的印度的安第斯山系,穿行在茂密的印度榕树、无花果树、柚木组成的森林中,还杂有棕榈、椰树、槟榔树、胡椒树、檀香木以及翠竹等。

又过了几个小时,铁轨将他们送至孟买岛,该岛与萨尔塞特、埃雷芳达以及其它一些小岛共同组成一个天然良港,其东南端便是该省区的首府。

莫罗上校不会住在这座大城市中,街道上摩肩接踵地穿梭着阿拉伯人、波斯人、班延人、阿比西尼亚人、琐罗亚斯德教徒或袄教徒、新德人、各个国籍的欧洲人、甚至——似乎如此——还有印度人。

诊断过莫罗太太的病情,医生们建议带她到乡间的别墅去休养,那里的宁静,辅之以他们每天的治疗和上校的悉心照料,应该会产生有益的效果。

一个月过去了。

莫罗的朋友和仆人没有一个想过要离开。

可以隐约看到年轻的莫罗太太痊愈的那一天已经不远,大家都想届时在场。

他们终于盼到了这份狂喜。

莫罗太太渐渐有了意识。

迷人的头脑重新开始思考。

漂泊的火焰在她身上已难觅痕迹,她甚至记都记不得了。

劳伦斯!劳伦斯!莫罗大喊,而莫罗太太也终于认出了他,扑到丈夫的怀中。

一星期以后,蒸汽屋的旅客们又聚集在加尔各答的平房里。

将开始一种与此前宿在豪华住宅里截然不同的生活。

邦克斯要在此度过工作之外的休闲时光,奥德上尉要在此消磨掉他还可以支配的假日。

马克·雷尔和古米就是属于这幢房子的,他们永远不会与莫罗上校分开。

稍后,莫克雷不得不离开加尔各答返回欧洲。

他与奥德上尉同行,上尉的假期此时已满,忠诚的福克斯也要跟他到马德哈斯的军营去。

再见了,上尉,莫罗上校送别他道。

如果不是没有杀成您的第50只老虎的话,我会很高兴地认为您不会对这次北印度之行有任何遗憾的。

可那只老虎也杀成了,上校。

怎么?数目凑全了?当然,奥德上尉潇洒地打了个手势说。

49只猛虎以及……卡拉加尼……他算不上我的第50条战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