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的信牛顿作复如下:我很抱歉迟至今日才给您回信。
您正在写的看来是一本有趣的书。
那颗炸弹投下时,我的年龄大小了,我想我提供不出多少有用的村料。
您真应该问问我的哥哥和姐姐,他们俩都比我年长。
我姐姐是康纳斯太大,她的地址是印地安纳州印地安纳波利斯市北子午线大街4918号。
我哥哥弗兰克现在何处无人知晓。
他在我父亲的丧事之后即告失踪,那已是两年以前的事了。
从此后杳无音信。
就我们所知道的情况来看,他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当他们向广岛投下那颗原子弹时,我还只有六岁,因此我所能记得的那一天的任何事情也都是后来别人帮着我想起来的。
我记得当时我正在我父亲的书房外面那间起居室的地毯上玩耍。
我们家那时在纽约伊利俄姆。
书房门是开着的,我能看见我父亲。
他穿着睡衣,外面套着一件浴农。
他正在抽一根雪茄烟。
他正在玩弄一圈绳子。
那天父亲没有到实验室去,全天都穿着睡衣。
他想什么时候呆在家里都可以。
您可能知道我父亲的研究生涯实际上是在伊利俄姆铸锻总公司的研究实验室里度过的。
当曼哈顿计划,也就是研制原子弹的计划下达时,父亲并不愿意离开伊利俄姆。
他说除非同意他任选工作地点,否则他是不肯参加这项工作的。
也就是说他要经常呆在家里,除了伊利俄姆,只有一个地方他还愿意去,那就是我们在科德角的别墅。
他就是在那儿去世的。
他死于一个圣诞节前夜。
这些您可能都知道。
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在投下原子弹那天,我正在他书房门外面的地毯上玩耍。
我姐姐安吉拉告诉我说,我小时候爱玩玩具火车,一玩就是几个钟头,嘴里还学着马达的声音,‘崩咚、崩咚’叫个不停,所以我猜想,投弹那一天我可能正在‘崩咚,崩咚’地叫呢;父亲当时是在书房里玩弄着一圈绳子。
我碰巧知道我父亲玩的那根绳子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材料说不定还能用在您那本书里呢。
这根绳子是我父亲 从一个被监禁的犯人寄给他的一部小说手稿上解下来的。
这部小说写的是2000年世界末日来到的事情。
书名就叫 《公元2000年》。
书中描写疯狂的科学家们发明了一些能毁灭整个世界的炸弹。
人人都知道世界末日就要来到,于是乎出现了大量的放荡不羁的性行为。
耶稣基督也在炸弹爆炸前十秒钟降临人间。
小说作者的名字叫马文·夏普·霍尔德尼斯。
他在给我父亲的一封说明信中说他被捕入狱的原因是杀死了他的亲兄弟。
他之所以要把这部手稿寄给父亲,是因为他想知道应该把哪一种爆炸物放在他所写的那种炸弹里。
他以为父亲可能会提供一些建议。
我并不是想告诉你我在六岁的时候就读过那本小说。
这部稿子在我们家放了好几年。
我哥哥把它当作他个人的财富,因为他特别欣赏书中的那些黄色描写。
弗兰克把它藏在他卧室里的‘保险壁橱’里面。
被他称为‘保险壁橱’的实际上并不是什么保险橱,而只是一个旧炉子的烟道,上百还有一个铁皮盖。
弗兰克和我在儿提时代把书中描写放荡的性行为的那些部分看了无数遍。
许多年后,我姐姐安吉拉发现了。
她读了这本书之后说这本书不过是一部下流猥亵的作品。
她把它烧了,连那根绳子也一起烧了。
她对于弗兰克和我简直象母亲一样,因为我们的母亲在我降生的时候故去了。
我敢说,我父亲从来没有看过那本书。
我想他一生中从未读过任何小说,甚至连一个短篇也没有看过,或者说至少从他长成一个小孩以后就没有读过。
他也从来不读他的邮件或者报纸、杂志。
我原想他应当读很多科技杂志的,可是实话告诉您吧,我想不起来我父亲读过任何东西。
所以说,他感兴趣的不是书稿,而是那根绳子。
他就是这种人。
没有一个人能预言我父亲下一步又会对什么东西发生兴趣。
在原子弹投下的那一天他津津乐道的是一根绳子。
您是否曾读过他在接受诺贝尔奖金时发表的演讲;他的全部讲话如下:‘女士们,先生们!我现在所以站在你们面前,是因为我从来都象一个八岁的小学生在春天的早晨在去上学的路上游游逛逛,不管碰到什么东西我都要停下来看一看,想一想,有时候还要学一学。
我是一个非常快乐的人。
谢谢诸位。
’咱们还是说正题吧。
父亲看了一会儿那圈绳子,然后就用手指翻弄着花样。
他翻出来的花样叫‘猫的摇篮’。
我也不知道父亲是从哪儿学会玩这个的,说不定是他的父亲教给他的。
您知道,他父亲是个裁缝。
所以我父亲小时候,家里可能老是有许多线呀、绳子呀什么的。
翻弄猫的摇篮可以说是我所见到过的父亲玩过的任何东西中最接近被人称为游戏的东西。
一切别人编出来的戏法、游戏或是什么规则,他都一窍不通。
在我姐姐安吉拉的剪贴簿上有一条从《时代》周刊上剪下来的报导:有人问父亲都以什么游戏消愁解闷时,我父亲回答说:‘自然界中有那么多货真价实的游戏,我何苦自找烦恼去玩那些人们生造出来的呢?’当他用那圈绳子翻出一个猫的摇篮来的时候,他自己也一定大吃一惊,他可能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因为他突然间从书房里出来,做了一件他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他想要和我玩一会儿。
过去他不但从来没有和我玩过。
就连话也很少和我说一句。
但是这时他跪在地毯上,靠到我身边,对我露齿一笑,把那一圈绳子在我面前晃了几晃,问我:‘看见了吗?看见了么,猫的摇篮、看见猫的摇篮了么?看见漂亮的小猫咪在那里睡觉么?咪呜!咪呜!’他的汗毛也就像月亮上的陨石坑那么大。
他的耳朵、眼睛、鼻孔里长满了毛。
雪茄烟把他的牙齿熏得象地狱的入口一样黑。
他离我那么近,我父亲当时是我所见到过的一切东西中最丑陋的。
后来我还常常梦见那副面孔。
接着他唱了起来:‘摇呵摇,小猫咪,树梢高又高。
大风吹,摇篮摇。
树枝刮断了,摇篮往下掉。
摇篮往下掉,猫咪往下掉,通通往下掉。
’我吓得放声大哭,跳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从屋里跑了出去。
我必须暂时搁笔了。
现在已经过了临晨两点。
和我同屋住的人方才醒了,埋怨我打字太吵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