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法兰西斯和我住在鹿角旅店。
窗子临街,虽然很晚,仍可以听到街上喧闹的声音。
王後的加冕典礼也是普通百姓的节日。
就在这一天,我们窥到了莫顿主教的秘密,或者说,窥探到了这个国家最高统治阶层的秘密。
但我们并不害怕这秘密有一天会腐蚀我们的内心或肉体。
在我和法兰西斯的心里即没有考虑到家族间的敌对,也没有爱情上的背信弃义:我们如此年轻,一切都是那麽美,一切都是那麽好,一切都是那麽坦率;最後还有一个攻守同盟,它唯一的目的就是抓住被人称为幸福的那种蜉蝣。
今天可真累,法兰西斯倚著床,说,一大早起来,穿著礼服到西敏寺,加冕仪式繁琐得要把人的耐心都耗干净似的,到了下午才结束。
然後是宴会,持续到晚上,紧接著是舞会。
啊,真是忙碌,不过我们也见到了很多显赫的人物。
他扬著头想了想,又对我说。
爱德华,你觉得理查和安什麽时候会结婚呢?这个名字,我今天听到他说起多少次了?法兰西斯,我一边胡乱翻著随身带来的祈祷书,问他。
你为什麽这麽关心他,因为他是英格兰亲王?哦,我没觉得这有什麽不妥的。
理查是好人,所以我会关心他,跟他是不是亲王没关系。
别人可不这样想。
啊!别人!他啐了一口。
亲爱的法兰西斯,自古以来和王室走的近的人都会成为他人的眼中钉。
他们都认为这样的交际实际上包含著太多的私人利益。
可我不是这样。
如果我谋求的是自己的利益,应该讨好国王或者是克拉伦斯公爵乔治,不是吗?起码乔治现在还有第一继承权。
理查不是有第二继承权吗。
算了吧。
国王还年轻,很快就会有男孩的,到了那时即使是乔治又能获得什麽,他是皇叔,如此而已。
的确,理查永远做不成国王。
法兰西斯坐了起来。
咱们不要想著功利的事情吧。
而且,爱德华,你今天有点不对。
哪里不对?我是关心你。
你把批评我和我朋友的关系叫做关心!多麽伟大的修辞学!我听出来他有些生气。
放下书本,我坐到他身边。
法兰西斯,我并不是反对你们做朋友,再说我也很喜欢理查。
但是,你要知道,无论什麽时候,我都是最爱你的人。
啊……他轻叹一声,低下头,我害怕最高比较级,那太绝对了。
可我喜欢。
我盯著他漂亮的侧面,和掠到耳後的柔软发丝。
爱德华.赫利,一个近侍需要做的是按照主人的意志做事,保护主人的安危。
而你,你做的太过啦。
你说什麽?你做的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必要和多余的!啊!你说什麽!你这个没良心的!我拧了他的胳膊一把。
我每天给你提供各种建议,防止你跌进社会的泥潭,而你却觉得我多管闲事!天可怜见!闭嘴!你这混蛋!每当他说不过我,或者觉得我很烦人的时候,他就会冒出这麽一句。
而它的意思多半是:好啦,我承认你说的对,反正我心情不错,我喜欢干什麽就干什麽。
於是我起身,拉著他的手。
鹿角旅店的酒很不错,咱们下去喝几杯吧。
今天是特殊的日子,即使半夜里仍有很多食客。
法兰西斯和我叫了一大盘堆得像山一样的牡蛎,配上店主人自酿的白葡萄酒,吃起来鲜美可口。
就在我们开始有些头昏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旁边桌上的三个人说起话来怪腔怪调的。
他们说的是英语没错,但带著一种口音,夹杂著一些奇怪的单词。
怎麽说呢?就是伦敦往南地方的口音。
伦敦在英国的南方,而英国的南方嘛……我捅了捅法兰西斯,让他注意那几个人。
他听了一会,脸上现出莫名的兴奋,悄悄跟我说。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刚才说的是‘C’est pourquoi’(因此)。
果然。
法国佬。
这三个法国人怎麽在今天、在这个时候、在鹿角旅店里呢?他们似乎也不是来参加王後加冕礼的,首先是时间不对,其次是服装不对。
看他们靴子上沾著泥,风尘仆仆的,应该是刚到伦敦。
他们是干什麽的?战争不是都结束了吗?法兰西斯很有些不满。
在那个年代,百年战争虽然结束,但是,英、法两国人民的互相憎恨可是正方兴未艾呢。
也许他们想夺回加来吧。
我随便扯了一句,然後又严肃地说,他们好像在等什麽人,咱们别走,看看到底会有什麽趣事。
我和法兰西斯装成了两个醉醺醺的酒鬼,但眼睛、耳朵可没有放松。
又过了一个小时,店门口走进一个带著大兜帽的人,他先是四下打量一番,才走到那三个法国人的桌边。
法国人好像很尊重他,几个人欠了欠身行礼,然後都坐下。
此时那个人才把遮住脸的兜帽向上拉了拉,他的脸我刚刚在四个小时前见过。
啊!是他!我低低地叫了一声。
谁?法兰西斯要回头,我赶快拦住他。
别动!是约翰.莫顿,咱们的伊利主教。
他也许会认出你,所以你别转身、别大声说话。
但幸而他不认识我。
这家夥搞什麽鬼?我们两个都想听听他们说什麽,但麻烦的是他们用拉丁语谈话,而我的拉丁语很糟,只有依靠法兰西斯了。
听了一会,法兰西斯的脸上开始显露出他听到谈话内容的表情:先是惊讶地瞪大眼睛,然後是愤怒,再然後是鄙夷的冷笑。
忽然,那几个人又用英语说起来,这回我也听懂了。
我们可以和国王陛下密谈吗?一个法国人问。
当然,我保证。
这是莫顿的回答。
紧接著他便起身离去,那三个法国人又磨蹭了一会儿也走了。
看见这几个人从旅店里消失,我抓著法兰西斯的手,问。
他们要和国王说什麽?法国国王想要和英国国王缔结和平条约。
和平?百年战争不是已经结束了快20年了吗?路易十一知道什麽是和平!我想,法兰西斯说,现在路易十一正在和勃艮第公爵大胆查理打仗,你要知道,爱德华四世的妹妹玛格丽特现在可是勃艮第公爵夫人,国王一定会站在公爵一边。
如果英国趁现在从加来登陆攻打法国,路易十一就将面临一百年前菲利普六世遇到的腹背受敌的状况了。
那交换条件是什麽?如果法国人把卡斯迪荣和鲁昂给我们,这交易还挺划得来的。
然後我们再打过去,虽然这麽做有点卑鄙,不过有句拉丁语是怎麽说的,‘没有一个人不撒谎’?Omnis homo mendax confiteor.对极了!但他们的交换条件是钱。
啊?而且只给爱德华四世。
什麽?他们打算贿赂国王!同时约翰.莫顿主教会得到路易十一付给的另一笔钱。
哦!我明白了!莫顿!他当伊利主教得到的盘剥还不够吗?这个守财奴、吝啬鬼!法兰西斯,我们就算仅仅是为了不要让莫顿的计划得逞,也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来,我们去房间收拾一下。
干什麽?去王宫。
等一下,爱德华,我们不能去王宫。
法兰西斯抓住我的手。
为什麽?我们要把这个阴谋告诉国王。
不行!他坚决的说,同时更紧地钳住我的手。
绝不能去!爱德华,这些王族的阴谋,王室的倾轧中,我们只能够,特别是我们也只应该被人当作是影子。
在那里面莫顿主教也许会失去他的主教帽,渥威克也许会失去他的封地,而我们呢,我们将损失的是生命。
不过我们是英格兰人,我说,在知道这消息的情况下不说出去是错误的。
我没说要隐瞒事实啊。
法兰西斯冲我笑笑。
一封信,一段话。
足够了。
而且我相信我的投掷技巧是不错的。
西敏寺的大锺敲了十二下。
又是一天跌落到时间的深渊里去了。
伦敦十分安静,它宽大为怀,一视同仁;用黑暗遮蔽著搞阴谋的人,也用黑暗遮蔽著我们。
法兰西斯和我在王宫旁阴暗的巷子里藏身。
他手中拿著一块石头,上面绑著信。
在那个时代,对王宫的守卫并不像一百年後一样严密。
那时还没有火枪,坚固的建筑本身就可以抵御几乎所有的袭击。
一点半锺,卫兵们都留守在王宫唯一的出口,我们面前的建筑部分是没有守卫的,所有的窗子都黑乎乎,反射著冷清的月光。
你看。
法兰西斯指著二楼一个窗口,那是一个小套间,紧挨窗子的一小块凸出的地方被窗幔隔开,再里面就是理查的卧室。
你打算告诉他。
对,这和告诉国王本人的区别只是要更加保险而已。
理查是断然不会让莫顿主教的计划得逞的。
说完法兰西斯按住我,让我留在阴影里,他一个人悄悄向王宫走去。
在靠近壕沟的地方,他停下来,把手中的石头扔了出去。
紧接著!啷一声,玻璃被打碎了,王宫里传来响动。
法兰西斯迅速跑回来,和我蹲在阴影里观察。
先是理查的房间亮起烛光,之後接连有几个人的脑袋在窗口晃悠。
然後从宫门处赶来士兵,他们和房间里的人在说话,但距离太远,我们听不见。
但不久,士兵似乎是得到了命令,被打发走了,王宫又重新安静下来。
好。
法兰西斯满意地说,理查看到信了。
然後……?然後?让天主、天意、或者命运去做其余的事情吧。
至於我们,还是回旅店。
见鬼,夜里还是挺冷的,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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