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通过横向通道,从B号筒体直接跑回D号筒体。
诺曼忽然注意到,那两名卫兵不见了。
在D号筒体内,警报器呜呜地响着,监视舱外感测器的屏幕上发出耀眼的红光。
诺曼瞥了一眼录像监视器。
我来了。
贝思飞快地扫视着各个屏幕。
热量感测器有变化。
好啊,它来了。
他们感到一阵重击,诺曼转过身子,朝舷窗外望去,那条绿色的鱿鱼已经在外边了,带吸盘的巨大触须缠绕住居留舱的底部,有一条触须平拍着舷窗,拍在玻璃上的吸盘扭曲着。
我在这儿。
哈——里——!贝思高叫着。
鱿鱼的触须抓住居留舱,试探性地摇晃了一下。
舱体的金属外壳发出缓慢而令人难受的吱嘎声。
哈里跑进了屋子。
怎么回事?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哈里!贝思大叫道。
不,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那条鱿鱼,哈里!哦,天啊,不行啊。
哈里呻吟道。
居留舱剧烈地摇晃起来。
屋子里的灯光闪了几下,然后熄灭了。
只有急救灯还闪耀着红光。
诺曼向哈里转过身去。
快停止,哈里。
你在说什么呀?哈里无奈地叫道。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哈里。
我不明白!你知道,哈里!这是你的缘故,哈里,诺曼说道,你干的好事。
不,你错了。
这不是我!我发誓这不是我的缘故!是你,哈里,诺曼说道,要是你再不停止,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居留舱又晃动起来。
天花板上有一个传热器爆炸了,滚烫的玻璃碎片和电线像雨点一样落下。
快,哈里……不是我,不是我!没有多少时间啦。
你明白你在干什么。
居留舱再也经不起折腾啦,诺曼。
贝思说道。
这不可能是我的缘故!是你的缘故,哈里。
你要面对事实,哈里,现在要面对事实。
诺曼说话的时候,仍然在寻找注射针筒。
他把针筒放在屋子的某处,可是报表纸从写字台上散在地上,监视器也倒在地上,四周一片混乱……整个居留舱又晃动起来,从另一个筒体传来巨大的爆炸声。
新的警报声又响起了,那震耳欲聋的声音使诺曼立即意识到——在巨大的压力下,海水冲入了居留舱。
C号筒体淹水了!贝思看了一下控制板,大声叫道。
她顺着通道跑去。
在她关门的时候,他听到舱壁上的金属门发出格格的响声,屋子里弥漫着带有浓重碱味的雾气。
诺曼把哈里按在墙上。
哈里!正视现实,快停住!这不可能是我的缘故,这不可能是我的缘故。
哈里呻吟道。
又是一次猛烈的冲击震荡,使他们的身子摇晃起来。
这不可能是我!哈里大叫道,这与我毫不相干!接着哈里尖叫起来,身子扭曲起来。
诺曼看到贝思从他的肩部取下注射针筒,针头上还沾着鲜血。
你在干什么?哈里叫道,但他的双眼已显得呆滞而茫然。
当又一次撞击来临时,他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像喝醉酒似的跪倒在地。
不是,他轻轻地嘟哝道,不是……随后,他便面朝下地瘫在地板上。
使舱体金属外壳扭曲的震荡立即停止了,警报声也骤然消失。
除了从居留舱内某处传来汩汩的流水声外,一切都陷入了不祥的静寂之中。
贝思迅速地来回走动,看着一个个监视器的屏幕。
内部警报解除。
舱外警报解除。
一切危机都解除啦。
没错!都没有读数了!诺曼向舷窗跑去。
那条鱿鱼也消失了。
窗外的海底一片空旷。
损伤报告!贝思大声吼道,主动力损坏!E号筒体损坏!C号筒体损坏!B号筒体……诺曼飞快地转过身去望着她。
要是B号筒体毁坏,他们的维生系统将不复存在,他们就肯定完蛋啦。
B号筒体保存。
贝思最后说道。
她的身子踉跄起来,我们没事了,诺曼。
诺曼瘫坐在地毯上,突然感到身体的每个部位都是那么紧张、那么僵硬,他已经心力交瘁。
事情总算结束了,危机已经过去。
不管怎么说,他们将恢复正常。
诺曼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放松。
事情总算结束了。
§12小时30分 §哈里被打扁的鼻子已停止淌血,现在他的呼吸也显得更平稳、更顺畅。
诺曼拿起冰袋,瞧了瞧哈里那张肿起的脸,调节了一下哈里手臂上的静脉输液量。
贝思方才在哈里手臂上插输液针,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才总算把针头戳进了静脉。
他们在为他输入混合麻醉剂。
哈里呼出一股酸味,就像锡的味道。
不过除此以外一切正常,只是完全失去了知觉。
无线电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
我在潜艇上,贝思说道,已经进舱了。
诺曼透过舷窗,朝DH-7号居留舱瞥了一眼,只见贝思往上爬进潜艇旁的圆棚内。
她将揿下滞留按钮,最后一次这样的出征是必要的。
他又朝哈里回过身去。
电脑中没有任何讯息说明诺曼使一个人连续睡上12个小时会有什么后果,但那是他们必须采取的行动。
哈里要么逢凶化吉,要么就完蛋啦。
我们其余的人也是一样,诺曼思忖道。
他看了一眼监视器上的计时钟。
现在正是12小时30分,并且正在往后倒退。
他把毯子盖在哈里身上,然后朝控制台走去。
大球还在那儿,但沟槽的结构全变了。
一次又一次的震撼使他几乎忘却他最初对球体是何等着迷——它是从哪儿来的,代表着什么。
不过他们现在已经明白了这代表什么。
贝思是怎么称呼它的?智力酶。
酶是一种物质,它促使化学反应成为可能,而本身却没有真的参加反应。
我们的人体需要化学反应,然而人体的温度太低,多数反应无法顺利进行,于是我们要靠酶来帮助,使化学反应得以产生,并加快速度。
酶使这一切成为可能。
而她把大球称为智力酶。
真聪明,诺曼思忖道。
聪明的女人。
她的情绪冲动确实恰到好处。
如今哈里处于昏迷状态,贝思看上去还是那么漂亮。
这时,诺曼发现自己的外表又恢复了原先矮矮胖胖的模样,这使他松了一口气。
当他凝视着监视器屏幕上的球体时,他看到了屏幕反射出自己熟悉的身影。
那个球体。
由于哈里失去了知觉,诺曼心里纳闷他们是否能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记得那一片光亮,就像萤火虫一样。
哈里是怎么说的?像是提到泡沫一类的东西。
泡沫。
诺曼听到一阵嗡嗡转动的声音,便朝舷窗外望去。
潜艇在移动。
那艘黄色的小型潜艇已解开缆绳,在海底滑行,它的灯光照射在海床上。
诺曼按下了内部通信系统的按钮:贝思吗?贝思!我在这儿,诺曼。
你在干什么?别紧张,诺曼。
你在潜艇里干什么,贝思?只是采取预防措施,诺曼。
你要离开吗?贝思的笑声从内部通信系统中传来。
轻盈的、自在的笑声:不,诺曼。
不必紧张。
告诉我,你在干什么?这是秘密。
得啦,贝思。
诺曼思忖道,现在他可不需要贝思的情绪失控。
他又一次想到了她的情绪冲动,刚才他还对此表示赞赏呢。
可是现在这种感觉已丝毫不存在。
贝思?待会儿再跟你说。
贝思答道。
屏幕上呈现出潜艇的侧面,诺曼看到它的锚臂上挂着红色的箱子。
他看不清箱体上印的字母,但这些箱子似曾相识。
他正在观察时,潜艇已从太空船那高高的翼翅旁驶过,然后又朝海底落去。
有一只箱子脱离了锚钩,轻轻地落到淤泥上。
潜艇使劲地搅动着海底沉淀物,又往上浮起,向前滑动了100码,接着又停住,放下了另一只箱子。
它就这样绕着太空船的四周,持续不断地工作着。
贝思?没有回答。
诺曼眯起眼来看看那些箱子。
上面印着文字,但距离那么远,他看不清。
潜艇转了个向,迳直朝DH-8居留舱驶来,艇上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
当它驶近时,声纳的警报器响了起来,红灯呜呜叫着,闪烁出耀眼的灯光。
他觉得这警报声真叫人厌恶,接着朝控制台走去,看看那些按钮。
他怎么才能关掉警报器呢?他瞥了一眼哈里,哈里还是昏迷不醒。
贝思?你在哪里呀?你撞上那些鬼警报器啦。
按下F8。
F8究竟是哪个按钮?他四处找着,最终在键盘上看到了一排按钮,上面从F1一直标到F20。
他按下F8,警报声停止了。
现在潜艇已经靠得很近,灯光穿过舷窗射到居留舱内。
仪表上的灯光照亮了她的脸庞,尽管周围气泡四起,她的身影仍清晰可见。
随后潜艇又下沉,从诺曼的眼前消失。
诺曼走到舷窗前,朝外看去。
深海星3号正歇在海底,从锚臂上往下安置更多的箱子,现在他可以看清箱子上的文字:小心,Tevac炸药附近禁止吸烟,禁止使用电子仪器贝思吗?你到底在干什么?待会儿告诉你,诺曼。
诺曼倾听着她的声音。
她的嗓音听起来正常。
她是不是疯了?没有,他思忖道,她没有发疯。
她的嗓音听起来正常,我相信她没事。
可是他并不确定。
潜艇又移动了。
螺旋桨把海底的沉淀物扬起,使艇上的灯光朦胧不清。
那股混浊的水流从舷窗旁漂过,模糊了诺曼的视线。
贝思?一切都很好,诺曼,我马上回来。
当扬起的沉淀物重新落在海底时,他看到那艘潜艇又向DH-7号居留舱驶去,不一会儿,在半圆顶棚的下面停泊下来。
接着,他看到贝思爬出潜艇,在艇首艇尾系上缆绳。
§11小时 §事情很简单。
贝思说道。
是炸药吗?诺曼用手指着屏幕。
上面写着,在体积相等的情况下,Tevac炸药是目前所知威力最大的常规炸药。
你把它们布在居留舱的四周,到底是想干什么?诺曼,别紧张。
贝思把手搭在诺曼的肩膀上。
她的抚摸十分温柔,足以消除他的疑虑。
他感到她的身子贴得那么近,他的情绪稍微放松了。
我们应当事先商量一下这件事的。
诺曼,我不要冒险了。
再也不要了。
可是哈里仍然昏迷着。
他也许会醒来。
也不会的,贝思。
我不再抱有侥幸心理了,贝思说道,要是大球内再冒出什么玩意儿来,我们就可以把它炸个稀巴烂。
我已经在周围安放了炸药。
可是干吗要放在居留舱四周?防卫用。
怎么个防卫法?请相信我,这是防卫。
贝思,让这种玩意儿离我们这么近是很危险的。
炸药没接上引信,诺曼。
实际上,也还没有把它沿着飞船连接起来。
我还得出去用手把它们接起来。
贝思看了一眼屏幕,我想我得先等一会儿,也许打个盹儿。
你累吗?不累。
诺曼回答道。
你已经很久没睡觉了,诺曼。
我并不累。
她以审视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要是哈里使你放心不下,我会照料他的。
我真的不累,贝思。
好吧,贝思说道,随你。
她用手指把秀发从脸上往后拨去,我可累坏啦。
我要去歇上几个小时。
她起身登上阶梯到实验室去,然后又往下看看诺曼,想来我这儿吗?什么?诺曼问。
贝思冲着他会意地笑了:你听到我说什么了,诺曼。
待会儿也许会去吧,贝思。
好。
当然可以。
贝思顺着梯子往上爬着,她那里着紧身服的身子平稳而优美地左右摇晃。
她穿着那套紧身连衣裤看起来很漂亮。
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她是个长相不错的女人。
在屋子的另一头,哈里节奏平稳地打着鼾。
诺曼检查了哈里头上的冰袋,心里却想着贝思。
他听到贝思在上面的实验室里走来走去。
嗨,诺曼?什么事……他走到阶梯前,抬头望着。
下面还有没有这种工作服?干净的?一件蓝色的衣服掉到他的身上。
这是她的紧身连衣裤。
有。
我想是放在B号筒体内。
给我拿一件来好吗,诺曼?行。
诺曼回答道。
诺曼去B号筒体时,发现自己有一种不可言状的不安。
现在发生的是怎么回事?当然啰,他十分清楚正发生什么事,可是为什么是现在?贝思在施展她巨大的诱惑力,而他却表示怀疑。
贝思在与男人打交道时,总是咄咄逼人、精力充沛、态度直率、得理不饶人。
诱惑根本不是她惯用的伎俩。
而她正在勾引他,诺曼从贮藏柜中取出新工作服时思忖道。
他拿着衣服回到D号筒体,爬上了梯子。
他看到上面有一种陌生的、略带蓝色的灯光。
贝思?我在这儿,诺曼。
诺曼踏进实验室,只见贝思一丝不挂地仰面躺着,身子上方是一排用铰链固定在墙上的紫外线日光灯。
她的眼睛上遮着两只不透明的杯子。
她诱惑性地扭转过身子。
衣服拿来了吗?拿来了。
诺曼回答道。
多谢啦。
放在椅子旁任何地方都行。
好吧。
诺曼随意地把工作服放在她的椅子上。
贝思翻身面对强烈的灯光,叹了口气:我觉得我最好来点儿维生素D,诺曼博士。
是的……或许你也该来点儿。
没错,或许是的。
可是诺曼心中在思忖,他不记得实验室里曾有一排日光灯。
事实上,他确信这儿原先连一盏日光灯也没有。
他在那间屋子里待了很久;要是有的话,他会记得清清楚楚。
他回过身来飞快地走下阶梯。
实际上,这阶梯也是新的,由黑色的电镀金属制成。
原来不是那样的。
这成了一道崭新的梯子。
诺曼?我马上来,贝思。
他走到控制台前,开始敲打按钮。
他曾见过一份资料,上面记载关于居留舱的种种参数,或诸如此类的东西。
他终于找到了:DH-8号居留舱设计参数5.024A A号筒体5.024B B号筒体5.024C C号筒体5.024D D号筒体5.024E E号筒体选择一项:诺曼选择D号筒体,屏幕上出现了另一屏内容。
他挑选了设计计划,看到一幅又一幅的建造设计图。
他不停地敲击按钮,屏幕上也飞快地变换着图形,最后看到了D号筒体顶上生物实验室的具体结构图。
设计图上清楚地显示出一大排日光灯,用铰链固定好,收在墙上。
这排灯一定是一直固定在那儿的,他只是没有注意到罢了。
还有许多别的细节,他原来也没有发现——譬如实验室圆拱形屋顶上有个紧急出口处。
此外,地板入口处旁还有一张折叠床,一道黑色的电镀阶梯。
你慌了,诺曼思忖道。
这与日光灯以及建造图纸毫不相干,甚至与性也没有任何关系。
你之所以慌了手脚,是因为贝思是唯一留在你身边的人,而且她的行为有些反常。
在屏幕的一角,他看到了那倒计时的小钟,钟上的时间在倒退,速度慢得叫人难受。
还有12个小时,他思忖道,我只要再捱过12个小时,一切就会恢复正常啦。
他感到饥肠辘辘,但是他知道没任何东西可吃。
他精疲力竭,可是没有任何能睡觉的地方。
E号筒体和C号筒体都被海水淹没了,而他又不愿上楼去和贝思待在一起。
诺曼躺在D号筒体的地板上,靠近哈里的床铺。
地板又湿又冷,使他久久未能入睡。
§ 9小时 §撞击,那种叫人丧胆的撞击,还有地板的剧烈晃动,使他猛然惊醒。
他翻了个身,站起来,立即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他看到贝思正站在监视器旁。
怎么回事?他叫道,怎么回事?什么怎么回事?贝思反问道。
她显得十分平静。
她在对他微笑。
诺曼望着四周。
警报声并没有响起,红灯也没有闪烁。
我不知道,我以为——我不知道……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
你以为我们又遭到攻击了?贝思问道。
诺曼点点头。
你为什么会有那种念头,诺曼?贝思问道。
贝思又一次带着那种古怪的表情望着他。
一种审视的目光。
她的目光专注而又冷淡,其中没有丝毫挑逗的暗示。
如果说包含着什么的话,那就是昔日贝思的那种猜疑:你是个男人,你只会招来麻烦。
哈里还在昏睡,不是吗?那么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们遭到攻击?我不知道。
我想我是在做梦。
贝思耸耸肩。
也许是我走路时造成地板的震动,贝思说道,不管怎么说,我很高兴,你终于决定睡一会儿了。
还是同样的审视目光,仿佛他出了什么差错似的。
你没有睡足,诺曼。
我们都没有睡足。
你尤其不足。
也许你说得对。
他得承认。
由于他睡了两个小时,精神好多了。
他笑了起来。
你有没有吃咖啡和丹麦奶酥?这儿根本没有咖啡和丹麦奶酥,诺曼。
我知道。
那么,你干吗要那样说?她神情严肃地问道。
我是在说笑话,贝思。
哦。
只是个玩笑。
你知道,这是对目前状况的一种幽默反应。
原来如此。
她一直在操纵着监视器屏幕的图像,顺便问一句,关于那个气球,你了解到了什么情况?哪个气球?那个海面气球。
你记得吗?我们曾谈过这件事?诺曼摇摇头,他一点也不记得。
在我去潜艇之前,我曾问起向海面释放气球的操纵密码,你便说你要在电脑中查一下,看看我们是否能找到操纵的办法。
我说过吗?是的,你说过,诺曼。
他在回想着。
他记得,他和贝思如何从地板上抬起哈里那毫无生气、重得出奇的躯体,把他放在一张床上;他们又如何堵住他那哗哗直流的鼻血,与此同时,贝思开始给哈里做静脉注射。
她曾给实验室的动物做过注射,所以知道该怎么做。
事实上,她当时还开了个玩笑,说她希望哈里的情况要比她实验室里的动物好,因为那些动物往往是一命呜呼。
随后,贝思自告奋勇去潜艇,而他说他将和哈里待在一起。
那就是他所记得的一切。
根本没有提到过气球的事儿。
一定说过,贝思说道,因为那通信信号说明,我们应当确认已收悉来电,也就是说,要向海面释放一个无线电通信气球。
而我们猜想,既然暴风雨已经减弱,海面上一定是平静得多,可以让气球漂浮而不至于扯断电线。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如何释放气球。
你说你要寻找操纵指令。
我真的不记得了,诺曼说道,我很抱歉。
诺曼,在这最后几小时里,我们得一起工作。
我同意,贝思,完全同意。
你现在感觉如何?贝思问道。
不错。
事实上,相当好。
好,贝思说道,坚持下去,诺曼。
只有几个小时啦。
她热烈地拥抱了诺曼,然而当她放开他时,他在她的眼中看到的,依然是冷漠的、审视的目光。
一个小时后,他们终于知道了如何释放气球。
当气球箭也似的窜向海面时,电线从舱外的绕线轮上挣脱开,尾随气球而去。
他们听到从远处传来一阵金属发出的声音,接着是长时间的沉寂。
怎么回事?诺曼问道。
我们是在1,000英尺的水下,贝思答道,气球到达海面要好一会儿呢。
随后,屏幕上起了变化,他们收到了海面状况的数据。
风速已降到每小时15节,浪高为6尺,气压为20.9。
阳光可见。
好消息,贝思说道,海面情况良好。
诺曼直愣愣地望着监视器屏幕,思忖着阳光可见这个客观事实。
他过去从未曾渴望过阳光。
真好笑,你把一切都看作理所当然。
可是现在一想到能见到阳光,竟如此激动,就好像这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乐事似的。
他无法想象,还有什么比见到太阳、云彩和蓝天更令人高兴的事。
你在想什么?我在想,我已迫不及待地希望离开这儿了。
我也是一样,贝思应道,不过,这要不了多久啦。
砰!砰!砰!砰!诺曼正在检查哈里,这声音使他大吃一惊。
这是什么声音,贝思?砰!砰!砰!砰!别紧张,贝思在控制台前说道,我只是在想,应该如何操纵这玩意儿。
砰!砰!砰!砰!操纵什么?侧面扫描声纳。
虚监孔声纳。
我不明白,他们干吗把它叫做‘虚监孔声纳’。
你知道那是指什么吗?‘虚监孔’?砰!砰!砰!砰!不,我不知道,诺曼说道,请把它关掉。
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不安。
这上面标着‘FAS’,我认为是代表‘虚监孔声纳’,但这儿又说是‘侧面扫描声纳’。
实在叫人不明白。
贝思,关掉它!砰!砰!砰!砰!行啊,当然可以。
贝思答道。
你为什么想知道如何操纵这玩意儿?诺曼问道。
他感到十分恼火,仿佛贝思是故意用这种声音来惹他生气似的。
只是以防万一。
贝思回答道。
老天爷,你是在预防什么呀?你自己说过,哈里还在昏睡嘛,不会再有什么攻击啦。
别紧张,诺曼,贝思说道,我想有所防备,就是这个缘故。
§ 7小时20分 §他无法使贝思放弃这个行动。
她执意要去舱外把四周的炸药用线连接起来。
这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已经根深蒂固。
可是你为什么要那样做,贝思?诺曼一个劲儿地问道。
因为那样做了以后,我心里会踏实些。
贝思回答道。
然而这样做是毫无道理的。
如果我做了,就会好受些。
她仍然坚持己见。
最后诺曼还是无法阻拦她。
现在,他看着她,一个面罩上射出一道灯光的娇小身影,从一箱炸药走到另一箱炸药前。
她打开每一箱炸药,取出巨大的黄色锥形物,那东西看起来很像公路修理车上所用的锥形零件。
这些锥形物被引线连在了一起,当她全部连接好时,它们的顶尖处闪着一盏小小的红灯。
诺曼看到一连串小红灯在飞船的四周上下浮动着,使他感到很不自在。
贝思离开时,诺曼曾对她说:你不会把居留舱旁的炸药用引线连上吧。
不会的,诺曼,我不会这样做的。
你要答应我。
我对你说过,我不会这样做的。
要是这样做使你不安,我就不会做。
这会使我不安的。
好吧,好吧。
而今,从露出珊瑚根部、依稀可见的船尾起,直到飞船四周,都出现了红灯。
贝思继续向北,朝那些尚未打开的炸药箱移去。
诺曼看了一下哈里,哈里正鼾声大作,但依然毫无知觉。
他在D号筒体内来回踱着步,随后又向监视器走去。
屏幕在闪烁。
我来了。
哦,老天爷,诺曼思忖道。
他又想,这怎么可能发生呢?这是不可能的。
哈里还昏迷着呢。
这怎么可能发生呢?我是来找你的。
贝思!她的声音在内部通信系统中变得很细。
我在,诺曼。
快离开那儿。
别害怕。
什么事,诺曼?贝思问道。
我看到屏幕上出现了东西。
看一下哈里,他一定是醒了。
他没醒。
回到这儿来,贝思。
现在我来了。
好吧,诺曼,我回来了。
贝思说道。
快,贝思。
不过他无需那样说,他已经可以看到,她在海底奔跑时,头盔上的灯光在上下跃动。
她离居留舱至少还有100码距离。
他从内部通信系统中听到了贝思沉重的喘息声。
你能看到什么东西吗,诺曼?不,什么也看不到。
他伸出脖子,费劲地望着正前方,因为那条鱿鱼总是在那儿出现,每次总是先露出绿色的光亮。
可是现在他并没有看到任何绿光。
贝思在那儿直喘气。
我能感觉到什么东西,诺曼。
我感觉到海水……掀起了波涛……猛烈……屏幕上闪现出字母:我现在要把你杀了。
你没看到舱外有什么东西吗?贝思问道。
没有。
我什么也没看到。
他只看到贝思孤零零地在泥泞的海底。
她头盔上的灯光,是他唯一专注的地方。
我能感觉到它,诺曼。
它在靠近。
老天爷啊,警报声有没有响起?什么也没响,贝思。
老天爷。
她在奔跑时,传来了她气喘吁吁的声音。
贝思的体魄十分健壮,可是在这种环境里,她却不能施展全部的力量。
不会太久的,他思忖道。
他已经发现她的速度放慢了,头盔灯的跃动频率也变得缓慢许多。
诺曼?我在,贝思。
我在这儿。
诺曼,我不知道我能否赶回来。
贝思,你能成功。
放慢点儿。
它在这儿,我能感觉到它。
我什么也没发现,贝思。
他听到一阵急促、刺耳的咋嗒声。
起先他以为是线路上的静电声,随后意识到那是贝思全身颤抖、牙齿在打战的缘故。
她花了这么大的力量,本该全身过热,但她却愈来愈冷。
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冷,诺曼。
放慢点儿,贝思。
没法——谈话——靠近——尽管她竭尽全力,速度还是慢了下来。
她已经来到居留舱灯光所及的范围内,离舱门不到10码,然而他看到她的动作缓慢而笨拙。
现在,他终于发现在贝思身后,在灯光外的阴影中,有什么东西在旋转,扬起了海底的沉淀物。
那东西像一股旋风,一片由旋转的污泥沉淀物组成的乌云。
他看不清这片乌云的中心是什么,但意识到其中有一股巨大的力量。
靠近——诺——贝思绊了一下,摔倒了。
那股旋转物向她移去。
我现在要把你杀了。
贝思站起身来,朝后望去,看到那股旋流正逼近她。
那股旋流有某种成分,使诺曼深深地陷入恐惧之中,一种来自童年的恐惧,那是一场梦。
诺曼——这时诺曼奔跑着,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打算怎么办,然而他所见到的一切在驱动着他;他只想到得采取行动,得做点儿什么。
于是,他穿过B号筒体来到A号筒体,看了看自己的潜水服。
然而已经没有时间了,漆黑的海水在敞开的舱门前回旋,发出哗哗声响。
他看到贝思戴着手套的手就在水面下,拼命地挣扎着。
她在那儿,就在他的脚下,而她是他唯一的伙伴。
他未加思索,便跃入水中,沉了下去。
砭人肌骨的寒意使他想高声尖叫,那寒意几乎撕裂他的心肌。
他的整个身子立即被冻僵,瞬间里,他感到完全瘫痪了。
海水在翻腾,就像一个巨大的波浪那样使他颠簸不停;他无能为力,无法抗拒;他的头部与居留舱的底部相撞。
什么也看不到。
他盲目地把双手伸向四周,试图能找到贝思。
但他的肺部在灼烧。
海水把他卷入漩涡,使他整个身子倒立过来。
他碰到了贝思,旋即又失去了她。
海水继续使他旋转。
他抓住她了。
某个部位。
手臂。
他逐渐地失去感觉,感觉愈来愈缓慢、迟钝。
他用力拽着。
他看到他上面有一圈灯光:舱门。
他使劲地蹬着双腿,可是似乎并未挪动身子。
那圈灯光并没有靠近。
他又蹬了一下,使劲拽着像死尸一样沉的贝思。
也许贝思已经咽气了。
他的肺部在灼烧,这是他有生以来最痛苦的感觉。
他在和痛楚对抗,他在和狂暴的漩涡对抗。
他不断地蹬着腿,朝灯光游去。
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向灯光前进,靠近灯光,到达灯光处,灯光,灯光……灯光。
他所看到的景象一团模糊。
贝思在密封舱内,穿着潜水服的身子,撞在金属舱板上弄出当当的响声。
他的膝盖靠在金属舱门上,鲜血不停地往下滴着。
贝思把颤抖的双手伸向头盔转动着,试图把它解下。
手在抖动。
海水在舱门口起伏。
灯光射到了他的眼中。
某个部位在剧烈地疼痛。
紧靠他脸部的,是一条轮廓分明、铁锈色的金属边。
冰冷的金属。
冰冷的空气。
跃入眼帘的灯光,朦胧一片。
慢慢退去了,一片漆黑。
温暖的感觉叫人浑身舒坦。
他听到身边发出响亮的嘶嘶声。
他朝上望去,见到了贝思。
她已脱去潜水服,赫然出现在他上方,正在调节那台大型取暖器,调高温度。
她还在瑟瑟发抖,但正在打开取暖器。
他闭上了眼睛。
我们度过了难关,他思忖道。
我们仍然在一起,仍然安然无恙。
我们度过了难关。
他的全身松弛了下来。
他感到有东西在他身上爬行。
是因为发冷的缘故,他思忖道,不过他的全身正由冷变暖。
身上有东西爬着的感觉很不好受。
这种嘶嘶声也令人厌恶,叽叽作响,断断续续。
他躺在甲板上,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滑到了他的颏下。
他睁开双眼,看到了一根根白色的管子,于是聚精会神地望去,又见到了一对细小而明亮的眼睛,和一伸一吐的舌头。
这是一条蛇。
他一下子僵住了。
他向下看去,只敢活动一双眼睛。
他的身上布满了白色的海蛇。
有十多条蛇缠绕着他的脚踝,在两腿之间滑行,在胸部蠕动。
他感到有一个冰凉的东西爬过他的前额。
那条蛇爬上了他的脸,经过鼻子,又从嘴唇擦过,然后离开了他。
整个过程中,他的双眼紧闭,内心充满不可名状的恐惧。
他听着这种爬行动物发出嘶嘶的声音,心里想到贝思曾说过,这些海蛇的毒性非常厉害。
贝思,他思忖道,贝思在哪儿呀?他不敢动弹。
他感到海蛇绕住他的脖子,滑到肩上,又滑到手指问。
他不愿睁开眼睛,只是感到一阵阵的恶心。
老天爷,他思忖道,我要把它们全甩开。
他感到海蛇来到他的腋窝下,又感到海蛇滑过他的腹股沟。
他冒出一身冷汗。
他使劲地克制自己,千万别呕吐。
贝思,他思忖道。
他不想说话。
贝思……他听着这嘶嘶声。
最后,他实在无法忍受,便睁开了双眼,只见那堆白色的肉体在扭曲蠕动,还有那些蛇头,一伸一吐的蛇舌。
他再次闭上眼睛。
他觉着有一条蛇爬上连衣工作服的裤腿,来到他赤裸的皮肤上。
别动,诺曼。
这是贝思。
他可以听出她声音中的紧张情绪。
他抬头望去,看不到她本人,只能见到影子。
他听贝思在问:哦,老天爷,是什么时候啦?他心中思忖道,去他妈的时间,谁还在乎什么时候?现在几点钟对他来说,真是毫无意义。
我得知道时问。
贝思在说着。
他听到她在舱板上走动。
时间……她走开了,离开了他!海蛇溜到他的耳朵、下巴,滑过他的鼻孔。
那蛇身湿漉漉、滑腻腻的。
接着,他听到了贝思在甲板上的脚步声,以及她打开金属舱门时发出的声音。
他张开眼睛,只见贝思正对他俯下身子,大把地抓着海蛇,把它们扔到舱门外的海水中。
海蛇在她手中扭来扭去,缠住了她的指关节,但她还是把它们甩开,扔到一边。
有几条蛇没有被扔到水中,还在甲板上蠕动着。
不过,大部分海蛇如今已离开了他的身体。
又有一条蛇爬上了他的腿,向他的腹股沟滑去。
他感到那条蛇又迅速后退——贝思抓住它的尾巴,把它拽开了!老天爷,小心——那条蛇被她往肩后一甩,离开了他。
你可以起来啦,诺曼。
贝思说道。
诺曼跳了起来,随即大口地呕吐着。